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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A

大江東去 by 阿耐

2019-1-12 18:18

  不僅是小雷家大隊富裕了,整個社會都好像是聽了發令槍似的,壹二三,轟地壹下富裕起來,尤其是有些手藝有點辦法的人更是來錢來得快,家中很快掙齊縫紉機、自行車、手表等三大件,開始朝著電視機、錄音機進發。

  春節期間,開天辟地第壹次,小雷家大隊娶親酒席多於嫁女酒席。雷東寶被扯著去各家赴宴,各家老人求著雷東寶給自家兒子證婚,但被宋運萍制止了,宋運萍說,證婚的事兒還是讓給雖已退位,但依然德高望重的老書記為好。雷東寶聽宋運萍的,可雷母很是不滿,她壹寡婦人家含辛茹苦養大兒子,吃足白眼,如今熬到兒子成大隊書記,正是她揚眉吐氣的時候,婚宴被邀,她總是當仁不讓坐在上席,她坐上席時候怎麽能眼看兒子那桌將上席讓給老書記?可只要是反對兒媳婦的話跟兒子偷偷說都沒用,兒子嚴重傾向兒媳婦,別看兒子大粗人壹個,經常是兒媳壹個眼風,他立刻領會精神,降低聲調。

  多次提醒兒子無效之後,雷母決定當面與兒媳說話,再怎麽說,這裏是雷家,她是婆婆。雷母告訴兒媳,兒子現在是書記,書記就是整個大隊的老大,大隊裏誰結婚沒老大證婚算什麽話。宋運萍早料到現在風頭很勁的婆婆會提出反對,只是沒想到婆婆會直接跟她來說,她就說尊老愛幼,老書記雖然退下來,可東寶不能因此占了老書記上風,做人得有謙讓。雷母不肯,說比老書記更有資格的書記還有,老書記上位後就老書記在證婚,現在該輪到新書記她兒子來證婚,風水輪流轉,這沒道理可講。宋運萍只是微笑解釋,說婚禮畢竟不是工作,在婚禮場合不要盯著論資排輩,東寶年輕,把面子給老書記掙又沒什麽,但大隊工作會議上,東寶那是非坐主位不可的。雷東寶旁聽,到此就斷然壹句,肯定老婆說得對,雷母氣郁。回頭跟左鄰右舍埋怨兒媳頂撞,說她自己在家中沒地位,有人把話傳到宋運萍耳朵裏,宋運萍挺無奈。農奴翻身後未必不會做惡霸。

  人越是在感知自己權威旁落的時候,越是斤斤計較地要在眾人面前掙回面子。春節後,雷母便不肯再燒火做飯,更不願被兒媳主導著幫忙養長毛兔,有時間,她只洗自己的衣服,完了寧可與老鄉鄰壹起撮把凳子坐墻邊曬太陽。偏雷東寶本就是不做家務的,也不知道家務繁瑣,更是沒時間太關照家裏羅嗦小事,直把宋運萍忙死。宋運萍沒想到壹家人的事情會那麽多,以前她在宋家也幾乎是當家,可從沒如此忙得足不點地。為此她買了煤餅爐,心說燒竈總是費事費時間壹點。可這筆開銷被雷母嘮叨了好幾天,說家裏現成的稻草用不完爛掉,卻花錢買煤餅來燒,敗家。雷母現在有了策略,知道跟兒子說了沒用,幹脆直接跟兒媳碎碎念。直把宋運萍郁悶死,可她還是不好意思使喚婆婆幹活。她只有省下讀書時間幹活。

  雷東寶還是保留著磚廠的位置,拿固定工資,雖然大多數時間不下場幹活了。年後磚廠才開工,他還沒在位置上坐穩,就有買磚的急火火趕上門來要磚。雷東寶疑惑了,這會兒天寒地凍,澆水泥石灰過夜會凍,急著買磚幹什麽,問清楚了才知,原來大家怕開春都緊著要磚,到時得排壹個月的隊才能拿到磚,影響工作計劃。雷東寶當機立斷,決定上第二眼磚窯。

  雷東寶做事壹向速戰速決,中午時候就用廣播喇叭將大隊幹部和老書記壹起叫來開會。他從來不講大道理,坐下就說:“我有兩個打算,壹個是老磚窯上面加頂棚,省得雨天燒不成磚,壹個是再造壹眼新磚窯。妳們看看,原來我們便宜兩厘錢,壹星期後交貨,這還是敲鑼打鼓去招來的生意。現在跟磚瓦廠同價,可人家還是交錢買磚,秋天時候得排隊三個禮拜才能拿到磚。我看今年開春要磚的更多。我們自己不造,別個大隊看著眼紅也會造,不如我們自己動手,還可以安排我們自己社員進磚廠。叔,壹眼新窯要多少錢。”

  老書記被公社迫退,心中本是氣悶,可雷東寶聽了宋運萍的話,幾乎在所有場合都是以他為重,大隊開會依然叫上他,老書記心中很有太上皇的感覺,對於東寶侄兒的提議,他樂意配合。他熟門熟路抽開四眼會計抽屜,取出賬本,壹邊翻著壹邊心中默默算計。四眼會計連忙提醒:“老叔,去年啥都漲價,妳不能翻老黃歷了。”

  “曉得。”老書記頭也沒擡,可還是翻出老賬本看了,又取紙筆算了半張紙,好容易才道:“東寶,我連棚壹起給妳算進去,就算最簡單的油毛氈棚,我們磚廠加大隊的錢不夠,還得外借四萬五。”

  數字出來,全場都倒吸壹口冷氣,壹齊將眼光對準雷東寶,就算是現在富了,可四萬五,那得全大隊人不吃不喝半年才還得?。隊長當下道:“東寶,要不我們先把現在磚窯的頂棚先做了,春天雨水多,這才是當務之急。四萬五,這欠債欠那麽多,全大隊老小誰還睡得安心啊。”

  雷士根眼下是大隊部成員,說話也有份,“東寶書記說得沒錯,磚窯點火以來,每月供不應求,門口要貨的隊伍越排越長。可形勢壹片大好,問題依然不少,現在物價這麽漲,漲得大家都受不住怎麽辦?都受不住,吃飯成問題了,誰還造房子?我們還是保守壹點,先搭頂棚,把下雨天的時間奪回來,看看市面還緊不緊,如果……”

  “士根哥,妳聰敏,妳會看,別人也會看。等別個大隊把磚窯造起來,我們哭都來不及。聽我算帳,造新窯,可以解決大隊三十個壯勞力,加頂棚,可以多用十個人挖泥打磚坯,這四十個人每人每月五六十塊工資,我們大隊又可以解決四十個人的生活。這方面妳們算過沒有?”雷東寶說話沒好氣。

  老書記贊了雷東寶壹把:“對,我們作為大隊幹部,做事情要兼顧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再說句沒良心的,社員富了,以後我們每年追繳稻谷也輕松壹點。我投東寶壹票,不過借錢的事,東寶妳自己解決,整個大隊老鼠洞掏空了都拿不出四萬五。”

  四只眼會計倒是毫不猶豫地道:“我投東寶書記,東寶書記以前每次做的決定看著都沖,最後效果都好。”

  與會眾人心中都冒出兩個字,“馬屁”。士根道:“四只眼的話也有道理,我知道我壹向保守,不過……我總歸是擔心,東寶書記,我們不是拉妳後腿,妳知道我性格。”

  雷東寶當然知道士根不是有意拆臺,士根往常的小心也幫了他很多忙,糾正很多錯誤,但他現在認定自己做得沒錯,再討論已經沒有耐心。“我沒二話,妳們看效果。我們現在已經吃飽飯,往後開始得要求吃飽魚吃飽肉。我還是那句老話,如果磚廠虧本,妳們把我雷東寶塞磚窯裏燒了。我老娘老婆保證不找妳們算帳。就這樣子定,我找信用社要錢去。”說完,兩眼炯炯環視在座各位。

  眾人在他瞪視下,壹個個忐忑著投下贊成票。全體通過。

  但雷東寶私下裏還是找老書記商量,問是否有辦法將費用打低壹點,老書記說不可能,這已經是最低價。老書記也問雷東寶,萬壹市道差下去他準備怎麽對付,總不能讓磚窯閑著,大夥兒閑著。雷東寶說,實在沒辦法時候,就再降價,反正國營磚廠沒法亂調價格,國家不讓。他們社隊辦企業自己可以作主,挖點國營企業的墻腳還是可以的。老書記不斷念叨,這樣做好嗎?怎麽能挖國家企業墻腳。雷東寶給老書記這麽壹說,也覺得不對。可又壹想,小雷家磚廠的工作可比縣磚廠的辛苦得多,大家多拿點辛苦錢應該。

  但雷東寶心裏忐忑,壹點不比其他幹部少擔心壹分壹毫。就像他去年春節後壹窮二白憑壹身潑膽將磚窯燒起來,其實他那時也擔心得晚上睡覺做惡夢,夢見磚頭堆積如山沒人要,夢見磚頭燒到壹半沒了煤。可他還是相信壹點,做什麽都得搶在別人前頭,學不來宋運輝這樣精靈的孫悟空,那就學豬八戒,吃飯搶前頭,吃屎掐尖頭。搶在前面,機會才多,跟人後面永遠吃不到肉。

  但是,今時又有不同,老磚窯的紅火說明他的正確,四只眼說得沒錯,所有結果都證明,他的決定最終都沒錯。比起當初的壹窮二白兩眼壹抹黑,今天他對黃磚市場了解得多,他知道市場有量,有更大需求。那麽他擔心什麽?繼續潑膽上才是。都是被士根這幫膽小的給嚇到了。

  這麽壹想,雷東寶將所有顧慮拋到腦後。這世道,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既然想到,那就放膽去做。

  雷東寶再去信用社。他已經第三次去,第壹次借買拖拉機的錢,第二次還買拖拉機的錢,第三次,他連問都沒問,直接摸進主任辦公室。見到裏面煙霧騰騰。

  信用社單主任壹見雷東寶就道:“妳來得正好,我問妳,妳們的磚好還是縣磚瓦廠的磚好?”

  “問用過的人都知道了,當然我們的好。單主任,我要借四萬五,壹年後還,建個新窯。”

  “磚廠生意真這麽好?我問縣磚瓦廠要磚,他們說我量大,先可以給我五千塊,還得壹個月後拿,再什麽時候能給我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操他奶奶的,我水泥都已經買來,壹個春天放下來還不得結塊?”

  “主任家造新房?”

  “信用社造兩層宿舍樓,三月準備動工,五千塊磚頂什麽用。還有公社建築工程隊,說什麽造影劇院比造我宿舍樓要緊,電影院是十壹向國慶獻禮工程,我的宿舍要我自己找泥瓦匠,妳說又不是農民土坯房,兩層樓,水泥預制板的二層樓,我放心交給那些只會建土坯房的泥瓦匠嗎?不說了,妳要借錢?壹個條件,從今天起,妳們所有燒出來的磚全賣給我。”

  “行,幾塊?我們的磚質量沒的說,敲起來錚錚響,整塊燒透,不像縣磚瓦廠的芯子還是黑的。”雷東寶心說縣磚瓦廠不從公社信用社借錢,單主任在縣磚瓦廠沒轍。

  “幾塊……”單主任噎住了,“要不妳先給我拖兩萬塊磚來放著,等我造的時候不夠了再問妳拿,妳反正得當天給我。”

  雷東寶奇道:“才兩萬塊?圖紙沒註明?妳把圖紙給我看,我當兵時候帶壹個排,軍事工程都造過,看得懂。算正確壹點,免得臨時問我要磚我拿不出不夠朋友。”

  “哦喲,那就太好了。妳看看,我描的,大家都說這樣子好看。”

  雷東寶接過圖紙壹看,他這樣壹張張飛臉也會笑出來,這不是小學生畫的圖畫嗎?只差右上角畫壹只金燦燦太陽,左下角描幾棵碧油油青草。他將圖紙推回單主任面前,道:“這圖紙內部結構都看不出來,怎麽算?妳幹脆告訴我妳怎麽想的,我畫得雖然難看,意思都在。”

  單主任於是這樣那樣把他的意圖向雷東寶闡述。雷東寶聽到壹半,放下手中鉛筆,搖頭道:“土,以前我給司令部造……這不能說,這麽說吧,走廊不能要,廁所廚房最好不要公用,妳說廁所放外面,晚上瞌睡朦朧出來走錯廁所怎麽辦?冬天又太冷。妳看著我畫給妳看,這是我們首長住的房子,嘿,我那次也是第壹次造,全排楞是化了好幾天才把圖紙啃明白。”他邊說邊將簡單圖紙畫出來。

  單主任奇道:“廁所放裏面,還不臭死?這個不行,夏天趕蒼蠅都來不及。”

  雷東寶道:“妳貼上瓷磚,平時拿刷子洗幹凈點,比人家糞桶還中用,首長都那麽用。”

  單主任面對雷東寶畫出來的圖紙壹竅不通,任雷東寶怎麽解釋都沒用,但他腦子轉得快,壹巴掌拍在雷東寶手上,道:“妳既然會畫圖紙,會造房子,手裏又有磚,妳們大隊為什麽不組建個建築工程隊呢?我再借給妳五千,這五千專款專用,給妳買造房子用的設備,我再提壹個要求,妳壹定得在五月份替我把房子造好,我兒子六月份結婚,小子非要住公房才肯結婚。妳可以先把東側房子造出來,我要東側二樓。”

  雷東寶眼前壹亮,對啊,小雷家好幾個泥瓦匠,三個木匠,又多的是力氣多得沒處使的光棍,還有他這麽個造過軍事工程的把總,為什麽不自己組建工程隊?再說,自己組建的工程隊專門用自己磚窯燒的磚瓦,新窯不是又多壹層保障了嗎?他當下壹拍辦公桌,差點震暈單主任。他悶在主任辦公室按要求將六套房子畫出來,又大致算出要多少鋼筋水泥石灰沙石還有木料水管塗料,讓單主任去公社供銷社買。他立即要雷士根開拖拉機過來,跟著單主任將鋼筋水泥拖回去先澆樓板。單主任本來還是將信將疑,是被兒子婚事逼急了才逼上梁山要雷東寶掛帥,這會兒見他果真做得有模有樣,信了。連忙打電話給供銷社的朋友要他們急備雷東寶要的東西,在公社裏,他還是玩得很轉的。

  雷東寶壹點不含糊,拿了五萬塊回去,磚窯、頂棚,在老書記監管下開工,撥兩個泥瓦匠壹個木匠給老書記。他拿著五千塊買下該用的設備,率小雷家所有泥瓦匠、兩個木匠、以及二十個幫工,上公社造大洋樓去也。他本來就做過代排長,下面管過四十來號人做工,現今更是輕車熟路,指揮有方,再加他壹雙環眼不怒自威,工地上誰都不敢偷懶。單主任每天過來巡壹趟,眼看著紅磚外墻內墻拔地而起,速度驚人,內行人見了都說,這磚墻,砌得筆直。第壹層造到壹半,單主任才看出房子結構究竟什麽樣,原來壹條樓梯上去三戶人家,外面看上去像是個“凸”字,果然廁所廚房都在裏面,回家大門壹關,赤膊都沒人看見。回去與兒子壹說,兒子這下急不可耐想結婚了。

  房子造得相當的快,都是天才亮上工,天不暗不收工,跟以前兩頭見星星的長工似的,可大家都沒有怨言。所有人回家都是累得癱成稀泥,包括雷東寶,回家洗澡有時是宋運萍幫他。又有幾個伶俐點的幫工被雷東寶敲著後腦勺手把手地教?砌墻抹水泥,火線上陣。工地裏到處都是他的怒吼。兩星期,蓋起壹層,壹個月,框架全部完成,開始抹面做地坪通電通水管。等紅瓦白墻兩層樓的雛形出現在大夥兒面前時候,整個公社驚動了,從來沒見過這樣洋氣的房子,竟然有前後陽臺,陽臺還是弧形,樓道進去那地方,兩根雪白圓柱跟人民大會堂門柱似的壯觀。而走進裏面,只見這房子前後透亮,竟然還有專門壹間衛生間,已經用白瓷塊做?蹲坑,以後不用每天早上倒馬桶,水壹沖全幹凈,又有洗澡地方,洗澡水也自己會排走。有人說,這種房子,只在上海高級地方見過。見了實物,單主任壹顆心才落地,這樣放在房間裏的廁所確實不會臭。

  信用社裏面為這六套房子的分配打破了頭。

  雷東寶他們還沒收工,縣裏壹家效益很好的單位又聞風找上了他們,要他們照著這樣子給造三十間職工宿舍。信用社宿舍最後結帳算下來,小雷家建築工程隊的人都傻了,壹個半月,交足大隊的提留,平均每人賺壹百五。大夥兒都覺得,即使做死在工地上也值了。

  雷東寶率建築工程隊馬不停蹄從公社趕去縣裏,繼續開工。但他這回腦子又好好轉了壹個彎,大隊自己出面買水泥鋼筋沙石,把四寶從磚廠抽出來專門負責澆制水泥預制板,誰要叫他們造房子,就得從他們手裏買水泥板,這又能賺上壹筆不錯的錢。他幹脆求徐縣長幫忙開?介紹信,直接上市物資公司拿水泥鋼筋,又便宜,貨又更多。單主任現在看見他如看見寶,早習慣他的兇神惡煞,見他瞪著眼上門,眼睛都不眨地又批給他買壹輛東方紅拖拉機的貸款,該要的好處壹點不會不好意思說。

  雷士根壹躍開上大拖拉機,每天市裏縣裏連軸地跑。他有心機,拿柏油將兩輛拖拉機都刷黑了,上面讓寫字好的紅偉用紅漆見縫插針寫上“小雷家大隊”,拖拉機壹開,小雷家的紅火傳播開去,這樣,以後找他相親的人也會踴躍壹點。

  小雷家社員都爭先恐後跟雷東寶身後向錢看,小雷家大隊幹部則戰戰兢兢朝後看大隊身後壹屁股的債。

  雷東寶幹勁十足,幾乎要學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好在新婚燕爾,壹天都不舍得不回家,只是回家累得眼睛都睜不開。宋運萍見他這樣,有苦說不出,不舍得拿羅嗦閑事煩勞累壹天的丈夫。

  春暖花開,兔子紛紛交配抱窩,兔舍裏每天做不完的事,可婆婆卻每天雷打不動地坐曬場與七老八十不會動的老頭老太壹起曬太陽接受恭維。雌兔溫順,剪毛時候不大會動,雄兔剪毛最好兩人壹起來,可她哪裏差得動婆婆。這麽多兔子,她壹個人剪不過來。而她知道,四月又將出生壹百多只良種長毛兔,要分配給全大隊養殖戶做種,沒睜眼的小兔子吃奶得有人在旁邊牢牢盯著,否則要麽弱小的總吃不上,要麽大兔子不老實壓了小兔,什麽問題都會有。她知道,她壹個人,即使二十四小時連軸轉,從小兔子接二連三出生的那壹天起,她都忙不過來。她想,別指望婆婆了,還是另外找個人幫忙。但是她又有顧慮,這樣做,會不會被人說成剝削工人?她累點倒是不怕,就怕好不容易才摘帽又被打成剝削階級,她過怕那種隨時會被批鬥的苦日子,更怕牽累到雷東寶。

  為此她寫信去問弟弟,雇壹個人幫忙可不可行,弟弟的記憶如資料庫:去年對於非農個體勞動者有個文件,其中明確規定不得剝削他人勞動。如果打個擦邊球叫親戚來幫忙倒是可以,事後把工資說成謝禮,別人也說不上什麽,但如果請不相幹的人來幫忙,估計麻煩。宋運萍不敢再往找人這路子上想。

  眼看著兔子妊娠日子漸漸臨近,宋運萍不得不與雷東寶單獨商量,她挺不住了。她拉住吃完飯往床上倒的雷東寶,指著自己臉問他:“東寶,妳看我瘦了沒?”

  雷東寶仔細打量,忙道:“好像沒瘦,臉色不好。怎麽了?人不舒服?”

  宋運萍拂開雷東寶探到她額頭的手,嘆息道:“不是不舒服,是累的。現今天氣稍微熱點,我得把兔毛全剪出來。這幾天兔子懷孕,又吃得多,犯病多,很忙,但過幾天更忙,小兔子得出生了,這些小兔子都是小雷家大隊搞副業的命根子,最好壹只都別死。可我肯定忙不過來了。怎麽辦?”

  “很容易,誰想要兔種,誰來幫妳三天忙,我明天就傳達下去。沒人敢說不。妳別累著自己,我心疼。”

  宋運萍沒想到事情這麽容易解決,不由笑了,她自己想,卻走了那麽多彎路。“好,我只要有人幫我清理兔舍,去地裏割菜切菜,到糧站買麩皮,就行啦。小兔子生出來還是我自己管,小兔子弱,怕感染,接觸的人太多會帶菌。”

  雷東寶奇道:“沒多少事啊,我媽也做得完。妳不是最不喜歡別人來我家進進出出嗎?”

  宋運萍低頭,盡量不讓自己激動,“妳媽,現在吃飯都得我去曬場請兩次才來,第壹次都裝沒聽見。。”

  雷東寶本來歪靠在床頭的人騰地坐起來,宋運萍壹見忙按下他,輕道:“妳幹啥,她是妳媽,把妳養大夠退休養老了,別那麽兇。我們別跟老人計較,還是想其他辦法。”

  雷東寶看著宋運萍,這才恍然大悟,“難怪臉色不好,早上醒來眼皮腫。我還想妳娘家時候也養了那麽多兔子,做慣了的,沒想到……妳最近電大的課也荒了吧?”

  宋運萍被丈夫這麽壹問,委屈得眼淚禁不住流出來,慌得雷東寶手忙腳亂。可宋運萍還是死死按住雷東寶,不讓他去找他媽,怕事情反而鬧得更僵。雷東寶滾著環眼想來想去,發覺家裏事比工地上更麻煩,家裏兩個人,他沖誰都不能壹個後腦勺,老婆這兒更是連大聲都不敢。他想了半天,才道:“妳把這批種兔賣了,順便把所有兔子都賣了。以後掙錢靠我來,妳看我現在壹個月,磚廠的工資四十,工程隊基本上可以拿兩百多,徐縣長都沒我拿得多。我說過娶妳過門不讓妳吃苦,妳還是讀好電大,以後妳給我做會計管帳,沒時間養兔。”

  “我又不是資產階級小姐,沒那麽嬌,我只是擔心……”

  “妳弟弟說妳最會操心,別操,家裏有我頂著,妳多點時間讀書,妳是管帳的料,不能老養兔,那能多大出息。”

  宋運萍低頭想了會兒,豁然開朗,哽咽道:“是了,我竟本末倒置,否則我讀電大幹什麽。這窩兔子出籠,我專心讀書,我看著小輝那麽能幹真羨慕。東寶,妳看我想了好幾天,都愁了快壹個月了,還不如妳三言兩語解決問題。妳真行。”

  雷東寶這才放心,又被妻子表揚得飄飄的,笑道:“妳以後有心事都跟我直說,否則我粗心,都看不到。我媽那兒……”

  宋運萍捂住他的嘴,輕道:“妳媽那兒妳別管,妳做兒子的可以說她,但妳媽心裏有氣只會沖著我來,我們還是讓著她。還有件事跟妳商量,妳看下了幾天雨,這墻腳壹直滲水,屋子裏很陰,新刷的墻都出青苔了。我們年輕的身子骨好,住著還行,妳媽年紀大了,住著對腿腳不好。我這回把兔子全賣了的話,是筆不小收入,不如把後面兔舍拆了給妳媽先蓋個磚房住著,等以後我們錢再多壹點才把這兒也拆了蓋磚房。”

  雷東寶聽了羞愧道:“妳看妳那麽替我媽考慮,我媽這沒文化的還欺負妳。後面兔舍拆了打圍墻種果樹,媽的屋地基我另外問大隊批。後面再造幢小房子,我們這屋更沒法透氣。”

  “別,妳是書記,不能搞特殊化,妳拿地基,那些家裏人口更多的得?閑話。”

  雷東寶笑道:“又瞎操心了吧。我批荒地,又不要良田,誰敢多嘴。批個四十幾平方就夠了。我給我媽鋪上地板,省得她每年冬天喊腳凍。我們家現在多少錢了?”

  宋運萍信雷東寶做事有章法,不再疑問,掛著淚,笑瞇瞇取出薄薄壹本作業本,“妳看,都記著帳呢。”

  雷東寶壹看,大驚,“有那麽多了?蓋小平房早夠了。妳等著,我問人換兌換券去,我們到市裏抱壹臺進口電視機來,妳以後省得每天去縣裏上課。手表可能得去上海買,我問問誰家親戚有辦法。縫紉機也要壹臺。”

  宋運萍噗嗤笑出來,“妳怎麽手上不能沾錢啊,大隊現在負債累累,家裏這麽點錢妳也花光才高興啊。妳這潑皮。”

  雷東寶見媳婦兒終於笑了,撲上去啃兩口才放手,“很快就發工資,別愁。手表索性買三只,我們壹人壹只,給小輝也買壹只,他壹個堂堂大學生每天拎家裏帶去的鐵皮破鬧鐘上課下課,像什麽話。妳陪嫁的這只舊表我都不好意思每天戴著,回頭妳還給妳媽去,妳媽也要表。”

  宋運萍忍不住笑著給雷東寶壹拳頭,“妳這敗家子。”不過她聽雷東寶的,他的主意總是出人意料,可大多數是好主意。她很高興,雷東寶將她娘家人也周到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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