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卷 不可說 第五章 本我真

　　巖壁倒下，震得地面巨響，而後，半空中兩道身影如閃電般穿梭往來，手中的兵刃不時連連撞擊，便是方才那金鐵碰撞的聲音。
　　石猴此時唯壹能動的只有眼珠，這壹眼望去，頓時瞠目結舌。便在距他不遠的半空處，壹個巨大的青黑色的身軀足有五丈高，腦袋上盡是白毛，巨大的眼睛不時射出淡金色光芒，壹張血盆大口中，參差不齊的雪白獠牙刀刃般鋒利，滿身的硬毛根根直立，頜下還生著壹縷白色長髯。
　　這怪物此刻低聲嘶吼，似是極為憤怒，石猴自己觀看，果然他青黑色的皮膚上流淌著暗紅的血液，原來已經受了創。
　　而這怪物對面那人，卻是壹翩翩美少年，面如冠玉，唇紅若滴，竟如女子壹般恬靜美艷。壹身黑色勁裝緊塑身形，蜂腰猿臂玉立長身，手中壹桿長槍，槍尖處電舌如蛇信般伸縮，直指對面那人。
　　“無支祁，還不束手就擒！”這美少年叱道。
　　無支祁！這個巨猿竟是無支祁？石猴聽在耳中，心裏壹陣驚濤駭浪，如果這怪物是無支祁的話，那這美少年定是小張太子了。
　　石猴清楚記得，小張太子師從大聖國師王菩薩，曾隨大聖國師王菩薩及四大神將降伏水母娘娘。這水母娘娘的名字乃是後人訛傳，其實真身便是這無支祁。
　　無支祁，自上古時期便在淮河作亂，興風作浪危害百姓。大禹治水時，召集上天諸神，皆不能降服此獸，後請出神獸夔龍，方才將其鎖住，鎮壓在龜山腳下，從此後淮河方得風平浪靜。
　　石猴想到這裏，心裏犯起了嘀咕。奇怪？無支祁已被鎮壓，怎麽又跑了出來，難道此無支祁非彼無支祁不成？還是鎮壓壹說只是傳聞？
　　他這廂思緒不定，那邊又交上了手。
　　無支祁體型巨大，小張太子在他面前弱小無比，但無支祁對小張太子這桿槍懼怕的緊，幾乎不敢近身。無支祁身軀雖大，動作卻靈活得很，只是不知體內似有隱疾，每每小張太子出招時，身法便要停滯壹下。他手無兵刃，躲閃不過時，便用身軀硬抗那槍尖上的電芒，適才石猴聽到的金鐵撞擊聲，便是這般發出來的。
　　無支祁皮膚堅硬無比，卻抵擋不住這電芒，壹道藍光閃過，便自空中落下壹片鮮血。他想要走脫，這空中不知被施了什麽法術，左突右撞也不得其門，怒得他嘶吼連連。
　　石猴見無支祁走投無路的激憤瘋狂，莫名生起了壹絲憐憫之心。心中不由得想起了水簾洞中《逍遙遊》的章節：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裏，絕雲氣，負青天……
　　這無支祁便如同被困在牢籠裏的鯤鵬，總有千般向往，卻終被現實桎梏。
　　小張太子壹桿神槍揮舞得風雨不透，英姿颯颯如天神般威武神俊，約摸壹刻鐘功夫，無支祁再也無力脫逃躲閃，龐大的身軀蜷縮起來，壹雙桀驁不馴的眼睛金光黯淡，身上的硬毛也若團軟沓沓垂了下來。
　　這時，自遠處飛來壹朵祥雲，四個身著銀甲的神人降落雲頭，鋪開壹張大網，將這無支祁縛住。這巨網如銀絲，極細極鋒利，根根入肉，但無支祁便如死了壹般，半點聲響都沒有。
　　其中壹名神人道：“太子爺這槍法，是越來越犀利了。”另壹神人接道：“那是那是，太子爺天賦異稟，降服這妖猴自然不在話下。”
　　妖猴？妖猴！
　　石猴心中又是壹動，他們稱這無支祁為妖猴，莫非這無支祁也屬猴類？他再仔細看看，果不其然，無支祁萎靡不振時，形象與方才變化極大，除了體型巨大之外，可不就是壹只乖巧的猿猴！他與我竟是同類，石猴心道。
　　四位神將將無支祁捉住，擡著巨網駕雲遠去，這時，網內的無支祁壹雙巨目忽地睜開，望向石猴這個方向。他看到我了！石猴能感覺到，無支祁絕對看見了自己，這目光中，有悲涼、有委屈、有不忿、有哀傷……
　　小張太子手腕壹抖，手中的楮白槍不知被收到了何處，他自空中緩步而行，只兩三步便到了石猴面前，上下打量了壹番。心道：師父讓我帶這石猴回寺，不知有何緣故。他衣袖壹卷，便將石猴裹入袖中，飄飄然直上雲霄，回去赴命去了。
　　石猴進了衣袖，身子霎時回暖，只覺小張太子的衣袖非絲綿所制，倒像是金絲織就。
　　壹會功夫，只覺落了地，石猴被放在地上，面前好壹座山門，高達三丈白玉制成，上書“大聖禪寺”四個金字。
　　進了山門，周圍殿宇軒昂、亭臺層疊、彩雲環繞、長廊曲折，遠處壹座九層高塔熠熠放光，想是重要所在。
　　小張太子壹言不發，領著石猴進了大殿。殿中靜坐壹位老者，眉長及頰，頭上壹層淡黑色卷發，壹身緇素，面容慈善。左右小沙彌各壹，皆唇紅齒白，眉清目秀恭敬侍立。
　　老者見小張太子進了殿，露出壹絲微笑：“徒兒，今日可有所得。”小張太子雙手合十，施了壹禮道：“比上次快了三分，但這無支祁似乎察覺到什麽，靈智勝過以往。”
　　“嗯。”老者應了壹聲，不見喜怒，小張太子緩步退下。
　　老者目光移到石猴身上，嘴裏喃喃道：“靈明石猴，也算天地間的異種了。”說完雙目微合，左手收於袖中，默默掐算，半炷香功夫，他才睜開眼睛，心中微微詫異：這石猴降世僅有歲余，便有壹大劫臨身，倒也稀奇。且看看他會應了什麽劫數。
　　老者註視著石猴道：“妳這石猴，可知自己從何而來？”
　　石猴在旁等了許久，終於有機會開口，忙道：“從那東勝神州花果山中來。”
　　“嗯，果然識天時，知地利，妳可有父母？”
　　“無父無母，有兄弟若幹。”
　　“可有姓名？”
　　“沒有姓名？”
　　“我為妳取壹個——”說到這裏，老者話語戛然而止，似是被什麽人阻止了。按照他的語意，應該是“我為妳取壹個名字可好？”只見這老者面不改色：“我為妳取壹套——服飾，妳便在我這大聖禪寺住下吧。”
　　石猴心裏疑竇叢生，這老者是小張太子的師傅，自然是那震伏無支祁的大聖國師王菩薩。孫悟空對付不了青牛怪，來此搬兵時，他最經典的壹句話便是：“……奈何值初夏，正淮水泛漲之時，新收了水猿大聖，那廝遇水即興；恐我去後，他乘空生頑，無神可治。”
　　整本《西遊記》中，似乎如來本事最大，玉帝權力最大，但幾乎讀透西遊的石猴卻知道，這個世界隱藏的巨頭實在太多，浮出水面的，其實只是冰山壹角而已，不值壹提。單憑大聖國師王菩薩這壹句“無神可治”，口氣之大，簡直視天下眾神仙如無物啊，從這壹句話，就能想像到他的本事有多大了。
　　他方才欲為自己取名，顯然是存了收納之意，但突然話語壹轉，似是被別人硬生生阻止，又是何緣故？誰有這個能力和本事，能左右大聖國師王菩薩的意見呢？
　　石猴此時情不自禁又想起了菩提祖師，《西遊記》中美猴王自出海遨遊開始，他生命的每分每秒幾乎都被別人盤算安排好，看似風光無限的他其實早已失了本真。如今我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絕不允許此生如此。
　　被別人操縱的命運即使風光，如同傀儡般的經歷又有何意義呢？唯有本我，才是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