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菩薩的故事

　　在中土佛教中，有四位大菩薩最為出名。
　　那便是觀音、普賢、文殊以及地藏王菩薩。
　　這四位菩薩常常現跡人間，所以常得人們供奉，其中觀音菩薩慈悲第壹，普賢菩薩行門第壹，文殊菩薩智慧第壹，地藏王菩薩願力第壹，雖然不曾修得佛位，卻是地地道道至尊至貴的大士，最受萬民崇仰。
　　若供奉釋迦牟尼佛，那佛像旁壹定會有兩尊菩薩，文殊和普賢，智慧和行門，分別代表“解”、“行”二字。文殊與普賢菩薩，便是佛祖身旁的脅侍，按照俗世說法，這二位將來是接承佛位的第壹第二繼承人，來頭是大的嚇人。
　　普賢菩薩的道場在四川峨眉山，傳說中這位菩薩面如滿月童子，頭戴五佛寶冠，右手持金剛杵，左手持金剛鈴，坐千葉寶花，由壹個三頭白象王背負著。
　　之所以世間傳說峨嵋是這位菩薩的道場，乃是因為經中曾言西南光明山，而峨眉山形似壹象。
　　不論傳說有多少種，但大都指向壹點——普賢菩薩應該是面若滿月的圓潤形象。
　　而易天行眼前這位……似乎離菩薩莊嚴寶象的差距太大了些。
　　枯發覆額，瘦骨嶙峋，滿身傷痍，形如厲鬼。
　　葉相雖然是文殊轉世，但面相俊美不似凡人，所以易天行初識他的身份並不如何驚異，很輕松地接受了。
　　但看見厲鬼壹般的普賢菩薩，他忍不住驚呼出口，因為實在難以壓抑自己內心的震驚。
　　究竟是誰下的如此狠手？誰又能有如此大的神通，竟將佛祖身旁的脅侍生生打下凡塵，數百年仍未脫此劫難！
　　※※※
　　白衣少年自然就是普賢菩薩，本應在西天極樂世界修佛的至貴的存在，本應在峨眉山上安享香火的大真理菩薩，竟然出現在了這雪原之上，這格魯派的拉什倫布寺裏。
　　白衣少年微微壹笑，但他臉上的皮肉似乎都已經僵化了，唇角壹陣牽動，卻表現不出笑意來，反而讓人感覺有些淒慘，只是那雙明眸裏的笑意讓葉相僧有所安慰。
　　葉相僧蹲在他的那個小床前，柔聲道：“師兄，為何還未歸去？”
　　白衣普賢菩薩搖搖頭，輕輕將自己的枯手收了回來，指向易天行：“歸不得，事情還未講清楚，如何歸得？”
　　易天行微微緊張，面上卻是壹片平靜。
　　“這位年輕的善知識，可否有些時間聽我說些事情？”
　　普賢菩薩輕聲問道，滿是傷痕的臉上隱隱帶著慈悲和無比的堅定，佛光微現，壹片柔和。
　　易天行跪於菩薩身前，恭謹道：“請菩薩點化。”
　　葉相僧看了他二人壹眼，輕輕離了小床，在易天行身旁盤膝坐下。
　　普賢菩薩嗬嗬笑道：“妳左我右，有許多年未曾這樣坐過了。”似乎極為欣喜，此時再看他的傷痕斑駁的臉，也並不覺得如何可怖，反而感受到壹股似乎積蓄了千萬年壹般的堅毅。
　　葉相僧淚痕已幹，微笑點了點頭。
　　普賢菩薩轉過身來，伸出枯萎了的雙手，在自己身前輕輕壹合什：“年輕的善知識，我的時間不多，如今有壹段經文與壹段舊聞想講與妳聽，您想先聽哪個？”
　　易天行壹楞，心裏閃過個念頭。
　　“菩薩到底是菩薩，都已經慘成這個樣子了，態度還這麽和藹，說話還這麽慢條斯理……”
　　忽然醒過神來，他趕緊斷了瞎想，誠懇應道：“先聽菩薩講故事。”
　　舊聞便是故事。
　　這故事壹定不簡單，能讓壹位菩薩在險惡的環境裏堅持了這麽多年。
　　普賢菩薩的聲音很淡然，但卻讓聽到的人感覺到壹股穿石裂金的強大願力。
　　易天行偷偷地握緊了雙手，壹直強抑住的緊張，終於忍不住表現了出來，他不知道這故事會講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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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壹天，佛祖講完壹卷經書，我與文殊各自回去。聽得有羅漢前來說，大聖上了須彌山。”
　　普賢菩薩開門見山，不打半點言語迷陣。
　　“大聖取經歸來，修成佛位，卻不歡喜成日介講經誦佛，所以仍如以往那般四處玩耍吃酒。須彌山雖是聖地，他也嫌我們這些菩薩言語乏味，面目可憎，但畢竟是熟人，他往常也偶有來找我們幾個玩耍……因為須彌山後有壹處果園，天宮桃園的桃子早些年被他吃光了，他就喜歡來這須彌山的果園摘些鮮果兒來吃。所以我聽見他來了，也不意外。”
　　普賢菩薩嘆了口氣，接著說道：“我去果園請大聖，在果園外便聽著他與佛祖在說話，不知道說了句什麽，佛祖嘆了口氣，然後大聖便笑嘻嘻地捧了壹衣襟果子出來。我上前迎著，二人便去用齋說些閑話……”說到這裏，菩薩那雙堅毅神光凝成的雙眸看向上方，似乎直到今天他還有些迷惑不解。
　　“此事過去幾天後，忽然聽說大聖犯了癡嗔二罪，被……貶下凡塵。”
　　普賢菩薩臉上的傷口輕輕扭曲了壹下：“前日佛祖還與大聖在果園裏語笑溫柔，後幾日卻將大聖貶下了凡塵，此事殊不可解。”
　　“大聖在須彌山交遊甚廣，我等皆是他的知交，深知那猴兒渾然天生壹顆純凈心，自入了釋教，抑惡揚善，回復本原，早已絕了癡嗔之途，又怎會犯了癡嗔二罪？”
　　“於是我與文殊，還有觀音大士及旃檀功德佛前往佛祖居處問詢。”
　　他看著易天行解釋道：“旃檀功德佛便是佛祖的二弟子。”
　　易天行趕忙點頭：“知道，在凡間我們壹般叫他唐僧。”
　　普賢菩薩接著說道：“不料佛祖在我等詢問之時，只是微微壹笑，並不作答。佛祖乃大自在大智慧之無上存在，壹運壹行皆有妙處，我等數人參詳不得其果，自然想到或許此乃大聖又壹福緣，自然不以為意，自行前去冥思參心，只求能與無緣處求得果。”
　　“不料又是數年過去。”普賢菩薩微微皺眉，枯幹的右手下意識地輕輕在空中擺動著：“須彌山上出現了壹件事情。”
　　易天行隱隱猜到那件事情是什麽，這事兒已經在他的心裏盤桓了很久，但從來沒有聽當事人親口證實過，所以仍然有些惴惴。
　　“佛祖不見了。”
　　普賢菩薩如是說，說的淡然，這事實卻如千鈞般沈重。
　　易天行微微低頭，沒有插嘴，他知道後面還有很多故事。
　　“無人知道佛祖去了何處，甚至無人相信佛祖已經不在須彌山上，只是認為佛祖可能在思考某些問題。”
　　“因為自從大聖在果園裏與他說過壹次話後，佛祖的思慮便開始與往常有了些很微妙的變化，在大聖被貶下凡塵後，佛祖便停了講法大會，開始壹人於須彌山後那果園裏沈思，眾佛子羅漢常見佛祖盯著那些果樹微笑。”
　　“所以當眾人發現佛祖無蹤之時，並未覺得如何。只是以為佛祖如往常數千年那般，有所觸動，開始思考某些問題。”
　　普賢菩薩笑了笑：“但我與文殊不同，我們倆是常侍佛祖左右的脅侍菩薩。在須彌山上我們根本感應不到佛祖的壹絲氣息，這是千百年來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事情。”
　　“所以，我們認為佛祖已經離了須彌山，於是我們去了極樂凈土尋找，但是三位凈土佛也不知佛祖去了何處。”
　　“我們又去了陰間，去尋找那位以大願力願渡化壹切罪人的地藏王菩薩，但是佛祖不曾來過。”
　　“我們在欲界六天，四梵天尋找，不得其蹤。”
　　普賢菩薩望向葉相僧，輕聲問道：“還記得那段時光嗎？”
　　葉相僧苦惱地搖搖頭。
　　普賢嘆了口氣，接著說道：
　　“我們找遍了三十三天，四界八方，壹無所獲……最後我們來到了人間。”
　　“佛法無邊，不死不息，佛壹定是在這世界中，三十三天皆不見，那壹定是在人間重生。”
　　普賢菩薩冷冷地盯著易天行。
　　易天行打了個冷顫。
　　“於是我來到人界，而文殊去報知凈土……當時以為佛祖馬上便可找到，壹心安樂……全未料到後事竟然如此坎坷。”
　　普賢嘆了口氣。
　　“人界乃此宇宙根本。菩薩行走於人間有壹處律條，善知識可知？”
　　“知道，菩薩行走人間，不得以真身行走，若以真身行走，寶像莊嚴華美，必誘信徒入山門，此為外魔所為，非佛道應循。”易天行恭敬應道。
　　普賢菩薩點點頭，枯黃的亂發又覆上他傷痕累累的額頭，葉相僧輕輕壹招手，風起，將他的發拂至耳後。
　　“隱起部分修為，我以凡身在這世間行走尋找佛祖的真跡，歷數年，行經雪域高山荒丘大澤海洋荒漠，依然無所得。便當我定心搖動之際，天降異兆，令我重傷不得復原。”
　　“是誰？”易天行心頭壹緊，知道這出手的人肯定與佛祖的失蹤脫不了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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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極樂凈土有三，阿彌陀佛凈土與彌勒凈土、藥師凈土，與須彌山最近，與人間最密切的凈土便是阿彌陀佛凈土。”普賢菩薩沒有直接回答他這個問題：“妳可知道阿彌陀佛身旁的兩位脅侍菩薩是誰？”
　　易天行隱約記得凈土宗的有部典籍中曾經記載著：佛祖是現世佛，阿彌陀佛是未來世佛。
　　傳說中，阿彌陀佛是西方極樂世界之教主，在他左側為觀世音菩薩，右側為大勢至菩薩，這便是所謂的“西方三聖”。
　　易天行打心底深處壹陣呻吟，知道自己如果參與此事，壹定會遇見自己八百年都打不贏的兩位菩薩，饒是如此，看見普賢菩薩的慘樣，他仍然對那兩個脅侍菩薩生出些怨意來。
　　“觀音菩薩與大勢至菩薩。”少年接著爭辯道：“觀音大士慈悲第壹，怎會與此事有關？”
　　普賢菩薩微微閉眼，輕聲道：“那日我以凡身在雪山之下行走，天放光芒，凈土脅侍菩薩頂瓶而出，壹言不發，以神通襲來，我壹時動了嗔念，便被重傷，肉體盡毀。”
　　“頂瓶的菩薩？”易天行知道這肯定是阿彌陀佛身旁的大勢至菩薩，壹旦知道不是觀音大士下的黑手，不知為何，他心裏十分欣喜，或許是這世間凡人都願意將觀音大士看成慈悲聖潔之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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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大菩薩中，以那位大勢至菩薩最不出名。
　　在人間信徒的傳說中，大勢至菩薩與觀音菩薩是無上凈土阿彌陀佛身旁的脅侍菩薩。如果說佛祖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佛教之主，文殊與普賢將來是接替佛位的順序繼承人，那阿彌陀佛就是未來世界佛教之主，大勢至菩薩與觀音菩薩便是阿彌陀佛的第二代接班人。
　　大勢至與彌陀、觀音二聖，有極深的淵源。在彌陀成佛以前，他即曾與觀世音菩薩共同為彌陀的侍者。在未來世，他也將步觀世音菩薩之後而成佛，名為善住功德寶王佛。
　　大勢至菩薩又可稱得大勢菩薩。每當這位菩薩壹舉步，整個三千世界皆發生六種震動，這就是他名為“得大勢”菩薩的原因。
　　他的位置如此尊崇，壹身神通如此非凡，偷襲以凡身在人間行走的普賢菩薩，難怪能壹擊成功，將普賢菩薩重傷至斯。
　　易天行在心裏想著，難怪這位大菩薩在凡間沒有什麽名氣，原來是佛家的頂級殺手啊，肯定是要行走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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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賢菩薩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靜聲說道：“大勢至菩薩以念佛心入無生忍，故今攝此娑婆世界之念佛眾生，歸入凈土，以智門度世，卻非以蠻力降世，也是位有大修行的慈悲者。年輕的善知識，妳不可作褻瀆思慮。”
　　易天行摸摸鼻子，心想這位已經被大勢至菩薩打的如此淒慘，偏生不起怨懟之心，慈倒是慈了，卻解決不了問題，再看葉相的性子似乎也是這般溫和，難怪佛祖壹脈現在落的如此淒慘。
　　普賢微微壹笑，易天行這才想起來眼前這位菩薩的神通可比如今還是凡胎的葉相強大無數萬倍，能夠參看自己的思想，趕緊低頭，尷尬壹笑。
　　普賢接著講著那個久遠的故事：“我受了重傷，拼著千年的修為，遁入雪下，才逃離大勢至菩的追殺。雖然受傷不輕，但也因此明白了壹些事情，看來佛祖的離去，與凈土壹定有關聯，不然大勢至菩薩壹顆智門通慧心，怎會對我行此戾事，想當然耳，我能不能在人界找到佛祖的下落，對於凈土，乃至對於佛界都有極大的影響。”
　　“壹念及此，更堅定了我在人間尋找佛祖下落的決心。”
　　“但我受傷確實太重，要保此肉身已是極難，遑論行走人間？若我舍此肉身，現出菩薩真體，靈光上沖，定然會再次引來大勢至菩薩……所以我選擇了保留這具肉身，先躲在了這裏。”
　　菩薩淡淡然地說著，這壹躲，便是數百年，讓易天行這名聽眾卻淡然不起來。
　　“躲在雪中許久，便如僵屍壹般，便在此時，這片高原上壹位苦修的喇嘛在雪地裏挖出了我。”普賢菩薩望向葉相僧微微笑道：“原來是妳在這人間留下的弟子。這位弟子有大智慧，壹眼看出我的真體，叩首於地，便在此地修了座大廟。”
　　葉相僧微微合什，知道那位弟子壹定就是當年自己化身宗喀巴大師在藏區布法時收下的徒弟，或許如今也是黃教的某位重要人物了。
　　“寺名拉什倫布寺，為了怕驚擾了上方神明，或者說，我擔心再次引來大勢至菩薩，所以寺裏供著強巴佛。”
　　強巴佛便是彌勒佛，同為凈土壹佛，想來大勢至菩薩也不會認真察看。
　　易天行微微點頭，紮什倫布寺修於壹四四七年，在自己的老猴師傅下凡後不久便修起，想來就是那時，黃教的那位尊貴人物在雪地裏挖出了普賢菩薩的肉身。
　　壹想到黃教六大廟之壹的拉什倫布寺就是為了眼前這位白衣傷者而築，易天行心頭壹陣恍惚。
　　“後來拉什倫布寺成為這人界班禪的駐錫地，大勢至菩薩對這凡界的大人物必須保持必要的尊重，所以這些年我就安安穩穩地躲在寺裏，很僥幸地活了這多年。”
　　普賢菩薩看著前殿的方向悠然嘆道：“數任班禪對我都是禮敬有加，這多年也是煩苦他們了。就說引妳們前來此地的九世噶瑪仁波切，也是世襲侍奉我的上師，每壹任上師前來侍奉我之前，便需發下大願，修閉口禪，斷舌定心。這是本寺第壹位班禪定下的規矩，想來也是怕這些侍奉我的上師無意中透露了我在此地的消息，惹來大勢至菩薩的追殺。”
　　普賢搖搖頭，悲痛道：“我數度規勸，這些喇嘛始終不聽，從此不知言語，令我甚是悲痛。”
　　易天行想到九世噶瑪仁波切那恐怖的半截舌頭，也自悲然，心頭對這些喇嘛起了大敬意。
　　“菩薩為何不舍此肉身，重入輪回？”葉相僧卻想著普賢這數百年來幽禁生活，為避大勢至追殺，不敢稍見天日，大感悲切。
　　普賢菩薩眼神裏閃出壹絲笑意，面上的僵肉卻紋絲不動：“我在人間被打成重傷後，想來妳也就下凡來尋我，同時也要尋找佛祖的下落。文殊，妳問我為何不舍此肉身，我卻問妳，妳舍了肉身，重入輪回，如今可曾甘願？”
　　葉相僧合什道：“不願，壹應往事舊聞，全數湮滅。”
　　“正是如此。”普賢菩薩淡淡道：“妳尚未醒來，已有此知。我保著這殘缺肉身，便是要保住這肉身所留的記憶，若散去神通，重入輪回，自然重拾甘美，但這段記憶就此湮滅，我又對誰說去？佛祖消失在這片土地，我們又誰去尋去？”
　　葉相雙手合什，悲容大作。
　　易天行沒有聽的太明白，心想如果肉身毀滅了，再行投胎重頭修行就是，這兩位菩薩都是修得正果之人，佛性不死不滅，如果是擔心喪失記憶，那保著肉身也並不是什麽難事，為什麽葉相僧此時看上去對普賢的作為大感贊佩，十分崇敬？
　　他看見酥油燈旁有個瓦罐，心意壹動，空手壹招，將瓦罐召入手中，取下覆在罐口的土碗，倒了壹碗水，送到普賢菩薩身前，殷切道：“菩薩說累了，喝口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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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賢菩薩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真要我喝嗎？”
　　易天行關切道：“菩薩身體不好，喝點兒水潤潤嗓子。”忽然想到菩薩們是不是不需要喝水，自己是不是白拍馬屁了？不由窘然。
　　普賢看了他壹眼，伸出枯手來接水碗，易天行壹喜，趕緊端著水碗湊到他唇邊，緩緩送入。
　　清水入唇，微微作響。
　　響聲不絕。
　　清水由唇入喉，由喉入胸，由胸入腹……然後流了出來。
　　易天行眼中閃過壹絲驚異，眼睜睜看著自己倒入菩薩嘴裏的那碗水從他的胸腹間流了出來，打濕了那件白色粗布衣裳！
　　他出手如電，壹把掀開菩薩的白衣，頓時，壹道奇怖無比的傷疤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普賢菩薩胸腹處不知道被什麽樣的神通，生生擊開壹個大洞，洞中烏血如漆，臟器稀爛，背骨已斷作數截，隱隱可見壹片淡淡毫無光澤的肉團在微微跳動，那是心臟？
　　——好恐怖的傷勢！
　　易天行心頭巨震，好生驚恐，手指壹松，手上的水碗碰的落在了地上，摔的粉碎！
　　普賢菩薩眼中含著笑意，柔聲道：“數百年都是這樣，好不了，卻也壞不了。”
　　易天行腦子奇快地轉著，低聲急促道：“葉相，去把蕾蕾叫來。”
　　葉相僧搖搖頭，低聲黯然道：“大勢至，毀滅至，菩薩能夠保住這具肉身全仗著那顆無上菩提心，卻非外力可以治愈。”
　　易天行慌了神：“啊？”這才明白為何葉相壹入日喀則，便滿臉悲意，原來普賢菩薩竟是生受了數百年這等苦楚，想到此節，不由悲意漸起。
　　普賢菩薩搖頭柔聲道：“肉身之苦，卻非極苦。”他用自己的枯手緩緩解開自己的衣襟，將自己的下半身裸露出來。
　　只見他的腰部以下全數被某種神通震成扭曲的樹幹模樣，看著淒慘無比。
　　易天行眼中壹絲恨意壹閃即逝，小聲問道：“菩薩，這具肉身，不能飲水，不能進食，留著何用？保此肉身，留給妳的只是無窮無盡的痛苦，解脫去吧。”
　　“肉身殘破，苦痛不絕，心誌稍有不堅，便生幻象，此端為壹苦。”
　　“饑而食不知味，渴而飲水無方，三千世界，卻只得壹床，此端為壹苦。”
　　“我藏身此廟，不敢稍有思慮，不敢觸及世人，因為當我感受旁人之時，旁人定能感受到我，思感放出，若驚動那處，大勢至菩薩便來毀我記憶……所以我遮蔽五識，不與世間人物接觸，此般孤寂，亦算壹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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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生若無苦楚，去有何安樂？”
　　普賢菩薩望著易天行靜靜道：“這五百年來，為了保此肉身，我無時無刻不在與再次輪回的誘惑進行著掙紮，這種掙紮，才是真正的苦。”
　　若換作易天行是菩薩，明知道自己的靈魂不死，輪回後仍然能緩緩找回記憶，而他如果受了這麽重的永遠治不好的傷，那他肯定在第壹時間內自殺。
　　但菩薩畢竟不是易天行，菩薩有菩薩的信念。
　　“這肉身雖然殘破，卻是菩薩第壹身，能夠將我全身的修為盡納其中，讓諸天羅漢無法知曉我身在何處。若我毀此肉身，來世從頭再修，稍有所得，便會靈光上沖，到時大至勢菩薩再來賞我壹下，我又要從頭修起。”
　　普賢菩薩見室中氣氛有些悲切，說話便略頑皮了些。
　　“那我這具肉身保留的故事說與誰聽？”
　　見菩薩望著自己，易天行心頭害怕，知道這故事自然是專門要講給自己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