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小小蘇

　　折袖走上前來，看著他手中的黃紙傘，問道：“怎麽了？”
　　陳長生不知該怎麽解釋，想了想後說道：“心血來潮？”
　　折袖沈默了會兒，說道：“那是病。”
　　陳長生笑了起來，說道：“這病我應該能治。”
　　二人走下石橋，撐著黃紙傘，消失在了煙雨裏。
　　片刻後，那數名後至周園的青矅十三司的女子也來到了石橋上。
　　其中壹名少女容顏清秀、氣質很普通，就像是修行宗派裏常見的普通弟子。
　　那少女站在橋頭，擡頭望向天空裏落下的雨絲，便有些不尋常。
　　壹名年齡稍大些的青矅十三司女子，看著這名少女的側臉，眼中流露出敬畏的神情。
　　又壹名女子看著那少女鼓起勇氣問道：“師姐，您就這麽不想見他？”
　　那名少女平靜說道：“見或不見，並無兩樣，那麽何必相見，我最不喜歡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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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漢秋城數萬裏之外的風雪之中，渾身籠罩在黑袍裏的魔族男子，看著黑色方盤，眉頭微皺。
　　就在先前那刻，陳長生的身影消失不見，緊接著，折袖也消失不見。
　　他並不知道陳長生撐開了汶水唐老太爺相贈的那柄傘，默然想著，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當今世間，再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周園，也沒有誰比他的謀劃更深遠，他自認為可以完美地操控周園的局面，如果這張黑色方盤是棋盤，周園裏的那些人都是他的棋子，此時卻忽然發現，有棋子從棋盤上消失了，這讓他很意外。
　　懸浮在風雪裏的三只青銅壺，點燃了折袖等三人的命火，已經被他與潛入周園的那些下屬相聯，但他還沒有來得及處理陳長生，他只能等著陳長生再次現出蹤跡，也不知道周園裏的那場微雨何時才會停歇。
　　風雪忽然停了。
　　不是普通的停，而是真正的停。
　　風靜無聲，孔雀尾翎般的雪片，靜止地懸浮在空中，散布在魔族男子四周的天地裏。
　　魔族男子擡起頭來，望向雪片深處某個地方，神情依舊漠然，雙眼微瞇，顯得細長而秀氣，卻是那般的死氣沈沈。
　　壹道清晰的劍痕，在那處緩緩顯現，仿佛要把雪空切開。
　　這是從何處來的壹劍，居然能夠止住魔域的風雪？
　　“為了謀害壹些後輩，便暴露了本門的功法，難道妳不覺得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些？”
　　壹道聲音在雪空裏響起，這聲音很清冽，又透著股散漫的味道。
　　“說實話，我們這些人查了數百年時間，直到今天才知道，原來魔族軍師居然是個燭陰巫。”
　　魔族男子微微壹笑，沒有說什麽。
　　原來他便是傳說中最神秘、最可怕的魔族軍師黑袍。
　　難怪他壹身黑袍，在風雪之中如此醒目。
　　那麽這道清冽聲音的主人又是誰？
　　面對深不可測的魔族軍師黑袍，那人竟沒有絲毫懼意，甚至顯得有些蠻不在乎。
　　伴著恐怖的空間撕裂聲，雪空裏的那道劍痕緩緩擴張，壹個人從裏面走了出來。
　　走過劍痕，那人仿佛被鍍了壹層鋒芒，衣衫四周與眉眼之間，盡是明亮的光澤。
　　直到那人在雪地上走了數步，那道鋒芒才漸漸斂去。
　　那是壹名人類男子，不知多大年齡，如果只看眉眼間的散漫神態，似乎還是年輕人，但看他眼瞳裏的寧靜深意，卻仿佛已經修行千年。
　　那男子負手站在雪地上，腰間系著柄劍，輕輕擺蕩，顯得很隨意，所以很瀟灑。
　　“要做成壹些事情，總需要付出壹些代價。”
　　黑袍看著那名男子平靜說道：“蘇離，妳在世間流浪了數百年，難道還沒有想明白這個道理？”
　　姓蘇，並且讓魔族軍師黑袍有興趣與之交談，世間只有壹個人。
　　離山小師叔，蘇離。
　　對於人類世界而言，魔族軍師黑袍是最大的噩夢，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比魔君更恐怖。
　　那麽離山小師叔蘇離，便是最離奇的傳說，最恣意的壹片汪洋。
　　因為周園，他們相遇，那麽稍後誰能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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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離對黑袍的話不感興趣。
　　從數百年前開始，他對掌門師兄、聖女、教宗、太宗陛下那些大人物們玄妙至極的談話便非常不感興趣。
　　他的興趣在於劍，在於旅途，在於流雲與星空。
　　他直接問道：“妳派了多少下屬潛進周園？燭陰巫還有族人為妳所用？”
　　黑袍揮了揮手，黑色方盤上雲霧再起，湮滅了周園裏的景物與人蹤。
　　他望向蘇離，瞇著眼睛，微笑說道：“怎麽？擔心妳女兒？”
　　聽著這句話，蘇離也瞇著眼睛笑了起來。
　　黑袍瞇眼的時候，眼睛細長而秀氣，但卻滿是死意，很是可怕。
　　蘇離瞇眼的時候，笑瞇瞇的仿佛發自內心的高興，此時卻仿佛是劍上奪目的鋒芒。
　　他感慨說道：“不愧是傳說中的黑袍，確實很可怕，妳居然連這件事情都知道。”
　　黑袍平靜說道：“這個世界上我不知道的事情很少。”
　　蘇離笑容漸斂，神情認真問道：“那妳知不知道，我發起瘋來的時候，有多可怕？”
　　黑袍笑的更加真摯，說道：“當年妳第壹次發瘋的時候，離山的萬劍大陣險些就被妳毀了。妳第二次發瘋的時候，長生宗壹夜死了十七位長老，於是直到現在都還無法推選出壹位宗主，六聖人就這樣少了壹位。妳們人類都說畫甲肖張是個瘋子，卻哪裏知道，他連妳的壹根腳趾頭都及不上，只不過妳發瘋的時候做的那些事，瘋狂到沒有人敢提而已。”
　　蘇離認真地解釋道：“第二件事情和我沒關系，至少我是不會承認的。”
　　黑袍笑了笑，沒有說什麽。
　　蘇離說道：“既然妳知道我發起瘋來很可怕，為什麽還要這樣做？”
　　黑袍斂了笑容，看著他非常認真地說道：“這說明，我有信心掌握所有的事情。”
　　蘇離挑眉說道：“我最無法理解的事情，是妳憑什麽掌握周園，有時候，我甚至懷疑妳會不會是王之策大人。”
　　黑袍平靜說道：“數百年來，妳壹直在世間遊歷，想必就是在找我，想問個究竟？”
　　蘇離靜靜看著他，右手落在劍柄上，說道：“直到現在，我依然不知道妳是誰，但既然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妳，我就不想再放過妳。”
　　魔族軍師黑袍，毫無疑問是人類世界最詭秘最可怕的敵人。
　　當年如果不是他，或者太宗陛下麾下的聯軍，早已經攻克了雪老城，魔族已然成為歷史裏的名詞。
　　數百年來，人類世界的強者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找到黑袍，然後殺死黑袍。
　　問題在於，直到現在，依然沒有人知道黑袍的真實身份，更不要說找到他的蹤跡。
　　直到今日，黑袍在天空裏擷了壹絲彩虹，為周園開了壹道門，驚動了離山，從而讓正在北地遊歷的蘇離，找到了他。
　　“找到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殺死我，問題在於，妳殺得了我嗎？”
　　黑袍看著蘇離平靜說道：“我動周園，泄出壹絲蹤跡，被妳所趁，但妳有沒有想過，這也有可能是對妳的壹場伏擊，就像先前說過的那樣，妳找了我數百年都沒有找到，那麽，如果我不是想讓妳找到我，妳又怎麽可能找到我？”
　　蘇離的眼睛瞇的更加厲害，笑意盈然，鋒芒漸起。
　　黑袍仿佛並無察覺，淡然說道：“最初我讓那名耶識族人去京都刺殺妖族的小公主，就是為了讓妳們人類先找到周園，為了取信於妳們，我甚至把陛下的天羅都借了過來。當然，秋山君那個小家夥在外園的表現，有些超出我的想象，我原本準備的壹些手段，無法落在實處，只好動用備選的方案。”
　　蘇離說道：“妳要在園內殺人？”
　　黑袍說道：“不錯。”
　　蘇離說道：“如果妳真的這等手段，為何這數百年來，妳壹直沒有在周園裏動手？”
　　黑袍看著他微笑說道：“因為妳十幾年前才有壹個視若珍寶的女兒，因為妳女兒今年才能進周園，我就是要讓妳知道，我有能力傷害到妳的女兒，所以妳才會壹定來找我，這樣，我才能把妳殺死。”
　　蘇離仿佛恍然，說道：“原來最終還是為了殺死我？”
　　黑袍說道：“費了這麽多心思布局，總要拿到足夠的好處。”
　　蘇離有些尷尬說道：“我不是聖人，也不掌壹方風雨，對人類來說，我並不重要。”
　　“妳這不是謙虛，而是在嘲笑我的眼光。”
　　黑袍搖頭，正色說道：“所謂五聖人，八方風雨，在我眼中都不足懼，因為他們已然老朽，不思進取，但妳不同，妳不為世俗所羈，孤身壹人，敢殺能殺好殺善殺甚至不惜濫殺，我族要戰勝人類，像妳這樣的人必須死去。”
　　蘇離沈默了很長時間，忽然有些苦惱說道：“為什麽我覺得這話聽著很開心？”
　　黑袍笑了笑，沒有說什麽，拿起黑色方盤輕輕壹抖，只見雲霧收斂，壹切似乎如前。
　　蘇離卻神情微寒，說道：“妳把周園關了？”
　　黑袍說道：“這是周先生的世界，我雖然有所了解，卻也無法完全關閉，但暫時關幾天還是能做到的。”
　　蘇離微微挑眉，說道：“妳究竟想做什麽？”
　　黑袍說道：“我說過，費這麽多心思布局，總要拿到足夠的好處，除了妳，我還想殺很多人。”
　　蘇離寒聲說道：“只有通幽境才能進周園，就算妳早有謀劃，但潛進去的下屬再強也有限，幾個魔崽子就想打贏數百人？魔族得天道眷顧，天生便能修行，身軀堪稱完美，但為何始終打不贏我們人類？因為我們就是靠人多，欺負妳們魔少！”
　　“那妳有沒有想過，為何妳們人類始終無法戰勝我們？因為妳們人類越多，便越容易內訌，除了食腐豺，我在這片大陸上還真沒見過，像妳們人類這樣喜歡自相殘殺的種族。當然，我也從來沒有想過，在周園開壹道側門，便能埋葬數百個通幽境人類修行者，我只是要殺死幾個人而已，這並不困難。”
　　蘇離問道：“妳想殺誰？”
　　黑袍微笑說道：“折袖太像當年的妳，所以是壹定要殺的。包括妳女兒在內的兩個小姑娘，也是壹定要死的，那個國教學院的少年院長叫陳長生？就這四個人吧，我很遺憾茍寒食沒有進周園，不然差不多齊了。為什麽要殺這四個人？因為他們是人類的將來，而妳是人類的現在。周園重現，助我毀掉人類的現在與將來，想來它的主人如果知道這件事情，也會很欣慰才是。”
　　蘇離沈默片刻後問道：“秋山君呢？”
　　“真龍血脈，不滿二十便聚星成功……確實是真正的天才。”
　　黑袍看著他微笑說道：“可惜妳那個晚輩是個情癡，當他知道，開啟周園等於是給那四人開啟了通往深淵的大門，當他知道徐有容是因他而死，他便必定會追悔終生，對付這等情癡，不殺他要比殺了他更殘忍。”
　　蘇離說道：“王破，肖張，梁王孫。”
　　這三個名字，都在逍遙榜上。
　　他說出來，是疑問，也是挑戰。
　　黑袍想了想，說道：“就像妳說的那樣，人類這麽能生，我總需要多些耐心，慢慢來吧，慢慢殺吧，我想，總有壹天能殺幹凈。”
　　說完這句話，他咳嗽了起來，英俊的臉龐變得愈發蒼白，皮膚下的青色也越發濃郁，顯得格外妖異，唇角甚至溢出了壹道鮮血。
　　蘇離的身影也微微搖晃了起來，眼神微顯黯淡。
　　直至此時，靜止的雪空裏，才出現了數百道縱橫交錯的劍痕。
　　有些劍痕深入雪中數裏，甚至仿佛要把天空破開。
　　但終究未能破開，因為在雪空之外，還有飄舞的大雪。
　　原來談話的同時，這兩名世間最強者，壹直在戰鬥。
　　隨著黑袍的咳嗽聲，靜止的雪空逐漸松動，雪片重新落下。
　　數道如山般的身影，在雪原四周緩緩顯現，威壓恐怖至極。
　　數位魔族大將出現在場間！
　　壹道陰影從遠處的雪老城裏生出，遮蔽半片天空，落在了雪原之上。
　　蘇離怔了怔，轉身望向南方，瞇著雙眼，神情微悵，仿佛有所感慨。
　　然後，他暴喝道：“快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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