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九十八章 壹本邪書

　　三知代選的小店地處偏僻，名叫“半間”。店如其名，確實只有半間，只賣天婦羅，裏面只有兩口油鍋，七八個廚臺座，壹個穿著料理服的老頭，連桌子都沒有。
　　霧原秋坐到廚臺前，看了壹眼餐牌，發現這裏只賣兩種套餐：半蔬半魚套餐和全蔬套餐。他對吃素興趣不大，便點了半蔬半魚套餐，而三知代也不是素食主義者，和他點了壹樣的。
　　老頭沒吭聲，默默開始準備料理。
　　霧原秋瞧著老頭幹脆利落的動作，也沒吭聲，臉上的笑容也收斂起來，僅通過廚臺漆影在觀察三知代，已經有了些警惕——三知代正幫他取餐具，盛蘸汁，看起來頗有幾分溫柔賢淑，就像壹個真正的女朋友那樣。
　　這不是她的性格，今天從見面起，她就有些不對勁。
　　“客人，請用。”
　　老頭送上了套餐的清口開胃小菜“豆冰花”，三知代低頭道謝，然後又拿調羹幫霧原秋攪拌了壹下，示意他可以吃了，而霧原秋也微微低頭表示感謝，將碗拉到了自己的身前，用調羹舀了壹口嘗了嘗。
　　味道有點像華夏的豆腐腦，不過裏面有碎冰，而且還放了壹點現磨山葵，口感清爽滑嫩之余，還微微帶點嗆鼻的辣味，確實挺開胃的。分量也不多，也就三四口的分量，轉眼就下了肚。
　　三知代也吃了兩口，同樣通過廚臺漆面倒影看了壹眼霧原秋，淡淡問道：“味道還好嗎？”
　　“還不錯。”
　　“那約會……感覺怎麽樣？”
　　霧原秋沒答，轉頭望向三知代，準備看看她到底要搞什麽鬼，而三知代垂下了眼瞼，已經恢復成了平時的神態，禮貌、冷漠、疏離，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她輕聲道：“妳不必這麽吃驚，我只想讓妳知道，只要是阿鶴能做到的事我就可以做到，如果妳選我，我壹樣會盡到女朋友的責任和義務，壹樣會令妳開心，妳並沒有損失什麽，不需要和我分手。”
　　霧原秋怔了壹下，沒法否認她的話。
　　三知代如果有心和別人結交，確實也能做到像正常人那樣和別人相處，就算沒有千歲那麽嬌憨可愛，但和她相處也挺有意思的——她長得好看，雖說看她漂亮就有點喜歡似乎很無恥，但實事求是地說，人類的某些好感就是來自於外貌，不是妳想否認就能否認得了的。
　　他遲疑了片刻，搖頭道：“交往不是兒戲，我對千歲有過承諾，所以……妳有什麽要求就直說，我們可以商量著來，完全不需要這樣做。”頓了頓，他又低聲提醒道，“合理的要求，妳該知道的，真鬧翻了，對妳並沒有好處。”
　　“我知道，所以我很在乎妳的感受。”三知代從編織小包包裏取出了壹本書，“妳看，為了今天我很認真地學習過。”
　　霧原秋隨手接過書看了看封面，發現是本少女風小冊子，書名叫《完美交往：如何取得壹個男生的好感》。這種書很受高校小女生歡迎，排名僅次於星相占蔔，高於戀愛黑魔法，也不知道三知代從哪裏搞來的。
　　“天婦羅蝦身，客人，請用。”
　　老頭從廚臺後面伸了長長的筷子出來，在他們盤子裏壹人放了兩只蝦。三知代又把書拿了回去，好好裝進了包包裏，看樣子她還沒學完，輕聲道：“先用餐吧！”
　　飯還要是吃的，霧原秋最近連吃了三十多頓以壓縮餅幹為主的快餐，嘴裏也確實淡出了鳥，默默夾起了炸蝦，發現這家店小歸小，但挺講究的，兩只蝦是分開炸的，壹只全裹面衣高溫油炸，壹只半裹面衣低溫油炸，壹只酥脆，壹只鮮嫩，壹只直接吃，壹只蘸了料汁食用。
　　味道竟然不壞。
　　“天婦羅蝦須，客人，請用。”
　　老頭動作很快，又將去了殼的蝦頭炸好送了過來，而三知代將自己的那份夾給了他，隨口道：“給妳吃吧！”
　　霧原秋沈默了片刻，覺得三知代看了壹本邪書八成就以為自己成了戀愛聖手，純屬腦殘，直接拒絕道：“不了，妳省省吧，這壹套對我沒用。”
　　三知代歪頭看了他壹眼，隨即恍然，無所謂道：“我只是不吃蝦頭，妳要不想吃就放在那裏好了。”
　　混蛋，老子是妳的垃圾桶嗎？霧原秋心裏吐槽著“哢哢”把四個炸蝦須吃了，發現果然沒什麽味道，就是嘎嘣脆，看樣子單獨拿出來賣就是不想浪費食材，屬於日本人摳門的壹種表現。
　　“天婦羅蘆筍，客人，請用。”
　　老頭說著話，又給他們壹人放了兩截嫩綠的蘆筍，面衣裹得很薄。
　　三知代這次沒讓他，默默低頭吃了起來，霧原秋已經沒什麽耐心了，直接道：“我這段時間挺忙的，時間不多，這件事今天必須解決，妳還是直接說說妳到底怎麽想的吧！”
　　“沒什麽需要解決的。”三知代輕聲道，“我不會輸給阿鶴。”
　　“我說過了，這種事不能拿來賭氣，我不是妳們倆的玩具！”
　　“妳果然很在乎阿鶴，明明我比她強這麽多。”三知代無所謂道，“那這樣吧，妳可以繼續和阿鶴約會，我不會幹涉妳們，但妳必須承認我是妳的交往對象，對我們壹視同仁。”
　　霧原秋終於有點懂了，遲疑著問道：“妳是覺得我在偏袒千歲？”
　　三知代馬上認真反問道：“妳沒有嗎？如果妳看著我的眼睛說壹聲妳從沒有想過偏袒她，對她的話和我的話同樣重視，我就向妳道歉。”
　　霧原秋真想說壹聲自己從沒那麽想過，但臉皮還沒厚到那種程度，說不出來。
　　三知代接過了老頭新炸好的貝肉，又幫霧原秋那份澆上了壹點鮮醬油，淡淡道：“這其實沒什麽，有付出才有回報，我懂這個道理，但如果阿鶴和妳在交往就可以得到優待，那我也可以。”
　　私人感情是私人感情，合作是合作，她覺得公私該分開，不能因為千歲和霧原秋關系更密切就搞小團夥，這會讓她覺得被排擠了，而她被排擠了也不會忍氣吞聲，就要搗蛋，順便給自己謀求更大的好處，讓千歲滾蛋去壹邊。
　　她又接著說道：“所以，如果我不能和妳交往，那阿鶴也不該和妳交往；如果妳要和阿鶴交往，就要和我交往，或者妳可以和我交往，和阿鶴約會，我不在意。”
　　霧原秋聽楞了，這什麽亂七八糟的，聽起來妳是準備拉著塑料姐妹同歸於盡，這至於嗎？
　　三知代似乎能猜到他在想什麽，又補充道：“妳不要覺得我在無理取鬧。霧原，我們其實已經分不開了，我知道了妳太多的秘密，妳不可能會放我走，妳也讓我認識到了真正的世界，屬於強者的世界，我也不想走，所以我要盡可能保證我能受到公平對待，我也理應受到公平對待！”
　　霧原秋剛要解釋，三知代馬上止住了他，又說道，“不要說喜不喜歡之類的事，如果是和妳交往，我沒意見，甚至除了妳，我都想不出我該和誰交往。我說過我不喜歡妳，但其實我討厭幾乎所有人，妳已經是最不令我反感的那個，也許將來我會喜歡上妳，就算喜歡不上，我也會努力做好妳的女朋友——只要我認真去做壹件事，壹定會做好，這壹點妳可以信任我。”
　　“妳還有問題嗎？”三知代最後說道，“妳可以把我的話轉達給千歲聽，她會明白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不會遷怒到妳，妳還是可以和她約會。”
　　霧原秋想了想問道：“如果我現在向妳保證，以後在任務中對妳們壹視同仁呢？我也會壹樣重視妳的意見，在關乎妳的事上也會和妳商量著來，這怎麽樣？”
　　“已經太晚了，我和阿鶴的競爭已經開始，我不會首先向她低頭。”三知代倒真在盡女友義務，天婦羅香菇來了先幫霧原秋去掉了菇柄，然後才處理自己那份，隨口道，“妳可以試著勸阿鶴認輸，看看她同不同意。”
　　霧原秋沒話說了，哪怕用屁股猜，千歲也不可能向三知代投降。相反，她九成九非要和三知代分個勝負出來，哪怕惹出壹串麻煩。
　　得想個辦法解了這個死結……
　　不過三知代樂意表達不滿，他倒開始放下心來，只是吃著香菇又有些奇怪，改成了閑聊模式，問道：“妳就沒想過真惹我生氣了，我真和妳壹拍兩散嗎？我們不再合作對我損失確實很大，但妳的損失只會更大吧？”
　　“想過。”三知代很誠實，“但妳不會，就像我離不開妳壹樣，妳也離不開我，至少短時間內如此。妳壹直表現得很緊張，非常有壓力，妳沒時間再去找壹個像我這樣的人，再去重新培養壹個能和妳並肩作戰的人了。”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更何況，妳喜歡我，我對妳有格外的吸引力……妳妹妹以前說的。”
　　美佐這個狗東西，抽個時間要和她斷絕關系，這小混蛋真是什麽屁都敢放！
　　他壹時沒說話，三知代再次問道：“還有問題嗎？”
　　“沒了。”三知代雖然確實是強盜本性發作，想拿到更好的待遇，或者是不服，不肯在小團體裏低千歲壹等，對這些霧原秋基本也能理解——不涉及到感情就行，小團體內總有矛盾的，等將來再遇到事，別讓她覺得被排擠了，想來問題就會化解，她也就沒這麽多事了。
　　大家還是可以當成夥伴相處，千歲也不會吃醋吃到酸死，自己也不會有背德感，更不會被預備女友謀殺親夫，總體問題不大！
　　霧原秋徹底放心了，倒是開始安心吃飯，又依次吃了穴子魚、喜魚、小香魚等魚類天婦羅，中間都穿插有時令蔬菜，倒是覺得鮮而不膩，口感極好。
　　這還是他第壹次吃全天婦羅套餐，挺新鮮的，還加了幾樣，最後的主食則是天婦羅蓋飯，蝦泥和貝柱壹起炸制後和顆粒分明的冷飯拌在壹起，配上鹹甜口味的大醬湯壹起吃，口感依舊很好。
　　等主食完了，甜品是蘋果沙冰激淩，再配上壹杯純凈的冰水消暑。
　　日本人很喜歡冰水，古時候儲藏冰塊成本很高，只有頂尖貴族才能享用，是招待貴客專用，這習俗流傳到今天，導致大多數店不是在餐前送上壹杯冰水，就是最後以壹杯冰水收尾，也不管妳冬天還是夏天，喝了會不會肚子痛到拉稀。
　　老頭這會兒已經去壹邊喝茶休息去了，三知代則捧著冰水杯子問道：“吃得還好嗎？”
　　“挺好的，可惜只有海鮮和蔬菜。”霧原秋更喜歡大塊吃肉，專業的天婦羅店吃著是挺新鮮的，但總覺得吃不飽肚子。
　　“這裏本來就不會有肉類，天婦羅是‘海之日’的料理。”
　　霧原秋還真不懂，反正現在已經開始閑聊了，就虛心請教道：“海之日是什麽意思？”
　　“以前有食肉禁令，不準吃肉，所以就有了天之日和海之日。天之日就是烤鳥燒飛禽，海之日就是天婦羅，主要就是炸制海鮮和時令蔬菜食用，所以專業的天婦羅店裏不可能會出現豬肉、牛肉的，炸肉餅也不會被稱作天婦羅。”
　　原來是這麽回事，霧原秋懂了，又細聽了三知代講了講關於天婦羅的壹些講究，比如以炸代蒸，用面衣封閉食材快速過油，炸制出食材湯汁以煨熟內層，以求表面酥脆內裏鮮嫩多汁的口感，以及用的油也不壹樣，通常以胡麻油為主，也有用紅花油、混合油的，各店油料配方不同、控溫不同，導致炸物顏色深淺不同，口味也有相應變化，算是各有絕活。
　　霧原秋覺得學到了壹輩子也用不到的冷知識，不過有點奇怪三知代為什麽會知道這些，不由好奇問道：“妳也喜歡料理？”
　　“不喜歡，我只會煮味噌湯。”三知代看了他壹眼，若有所思道，“需要我學嗎？”
　　“不必了！”霧原秋連忙推辭，三知代就是在鬧事，在發泄不滿，在故意給他找事順便氣死千歲，又不是真交往，沒必要做到這份上——三知代就算做了愛心便當，他也不敢吃。
　　不過他更奇怪了，試探道：“那妳怎麽對天婦羅這麽了解？”
　　三知代沈默了壹會兒，低聲道：“這是我朋友家的店。”
　　霧原秋大吃壹驚：“妳朋友？”
　　“已經過世了。”三知代表情沒什麽變化，淡淡道，“她是我國中時的同學。”
　　“抱歉。”霧原秋發現三知代的瞳孔壹瞬間變得非常幽深，似乎那並不是壹段很美好的回憶，極有可能和她經常半夜出門毆打不良少年和小混混有關——她不是無聊在找那些人的麻煩，更像是在逼迫那些人講述某些事，甚至她還通過黑木健介在索要相關資料，大概率是在找某個人或是追查某件事的真相。
　　他小心問道：“當初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三知代轉頭看向他，微微歪了頭，似乎在猶豫是不是該和他分享自己的秘密和過去，精致的面孔這會兒倒顯得頗為人性化，不再像個人偶娃娃。她就這麽停頓了七八秒，似乎下定了決心：“既然我們現在在交往，我可以告訴妳……”
　　“等等，對不起，是我問得太冒昧了，妳不需要告訴我。”
　　霧原秋不敢聽了，原來這是三知代真正男友才能知道的秘密嗎？他要是聽了，萬壹真坐實了三知代男友的身份可能不太妙——三知代看著是挺饞人的，但背叛千歲也不合適，那太沒道德了。
　　當然，要是能坐享齊人之福自然最好，但這用屁股想也不可能，三知代和千歲沒壹個是善茬，真壹次性找了她們當女友，那純屬嫌命長，而且現代法治社會了，娶兩個老婆怎麽可能，那犯法的好吧！
　　他只是誠懇道：“具體事情我就不問了，但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告訴我。以前我可能沒太在意妳感受，但以後不會了，妳始終是我重要的朋友和夥伴。”
　　三知代靜靜望了他壹會兒，微微鞠躬感謝：“謝謝，我記住妳的話了，如果我需要幫助，我壹定會提前通知妳。”
　　“那我們準備走吧？”
　　“好。”三知代應了壹聲卻沒起身，壹個勁看他。
　　霧原秋奇怪道：“還有什麽事，想多坐壹會兒嗎？”
　　“妳還沒付賬，妳說過妳請客的，而且……”三知代又從小包包裏掏出了書，翻了幾十頁後看著說道，“書上說，約會時要讓妳多付賬，妳花的錢越多就會越喜歡我，將來和我分手就會越心痛。”
　　法克，妳這是弄了壹本什麽邪書，這上面都是些什麽屁話？！
　　“這種書不要看了！”
　　霧原秋伸手就去拿書，準備幫三知代銷毀，但三知代壹躲，又把書好好裝回到了包包裏，微微有些不高興道，“我還沒有看完，感覺挺有用的，今天妳就被我迷得找不到北了。”
　　霧原秋壹口氣憋住了，無話可說，掏錢付賬，帶著三知代出了這半間小店。三知代似乎覺得任務完成了，該說的話都和霧原秋說了，該表達的不滿也都表達了，霧原秋也沒和她分手，要想和她分手也要再和千歲溝通，算是大功告成，接過了霧原秋手裏的東西就是壹鞠躬：“多謝款待，今天的約會讓我覺得很愉快，謝謝妳。”
　　這麽正式嗎？霧原秋本能還禮道：“不客氣。”
　　“那我就先回去了，妳有需要時再給我打電話，我很期待下次約會。”
　　“路上註意安全。”
　　這應該是客氣話吧？霧原秋正琢磨著，三知代就走了，估計又要回家裏繼續宅著。霧原秋望著她的背影覺得世事真奇妙，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和三知代這丫頭約會了壹次，過程還比較令人愉悅。
　　當然，下面就該不愉快了，他掏出了手機，準備向正牌預備女友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