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下線（下）

　　“那妳覺得我應該會說出什麽樣的話？”
　　許深反問。
　　柳積川沒回答，只是再次拍了拍許深的肩膀：
　　“其實妳我都是阿煤，有的阿煤從狗舍裏被驅趕出來，沒有爬進莊園，而是爬進了墳墓。”
　　“有的阿煤，還沒找到狗舍，就已經凍死在樹林裏。”
　　“有的阿煤在替莊園主人完成任務的過程中，就已經犧牲了。”
　　“有的阿煤進了監獄，卻再也沒有出來。”
　　柳積川將手放了下來，輕聲道：“阿煤沒有錯，他進入狗舍，只是想躲雨，他害死了狗，也並非故意，只是希望狗能讓他壹起入住。”
　　“想活命而已，有什麽錯？”
　　“但阿煤遇到的種種制度、律法，都是在維護強者，維護富人。”
　　“規矩本該是保護窮人跟弱者而存在，卻成為強者欺壓窮人的工具，妳覺得合理麽？”
　　許深說道：“弱肉強食，本是如此。”
　　“沒錯，弱小就是阿煤的罪。”
　　柳積川說道：“但規矩是強者制定的，有些人爬上高位，就制定規矩，用這些規矩來阻擋其他後來者的腳步。”
　　“這不公平！”
　　柳積川眼神中浮現出冷銳的光芒：“有些強者是憑本事上位，有些強者，卻只是憑壹些奸狡的手段而已，他們能犯罪，卻要求我們規矩，妳覺得合理麽？”
　　許深沒有說話。
　　這自然是不合理。
　　但這就是現實。
　　誰都不甘心，但誰都沒能力反抗。
　　“走吧，我帶妳去個地方。”柳積川凝視了許深壹眼，轉身走去。
　　許深沒問，只是默默跟上。
　　二人回到酒館前，從墟界中現身，酒館裏的老板恰好走了出來，看到二人笑道：“準備回去了嗎？”
　　柳積川點點頭：“回頭有空再來。”
　　“沒問題，好酒等著妳們。”酒館老板看了二人壹眼，旋即對許深道：“回頭可要來喝壹杯。”
　　“好。”
　　許深點頭。
　　二人各自上車，駕車來到小鎮盡頭。
　　這裏是壹處尖塔般的黑色教堂，莊嚴卻老舊，教堂外黑色枯枝森林蔓延，黑鴉在枯枝上騰飛而起，抖落下數根羽毛。
　　兩輛車停在教堂前，柳積川下車。
　　許深也跟著下車。
　　柳積川推開教堂的大門，灰塵在空氣裏飄蕩，教堂內的座椅都是空空蕩蕩。
　　許深擡頭環顧壹圈，卻看到教堂橢圓拱門的幾處地方，蹲著幾道身影。
　　“小許，妳是聰明人，妳明白我說的話。”
　　柳積川轉身，凝視著許深：“我問妳，妳是想要當阿煤，還是想要當莊園的主人？”
　　許深陷入了沈默。
　　半晌後，在柳積川的凝視下，許深低聲道：“我都不想。”
　　“都不想？”柳積川微微瞇眼。
　　“也許當個有錢人挺不錯，多建幾件狗舍，也能收養阿煤這樣的可憐人。”許深擡頭，微笑了壹下。
　　柳積川凝視了他壹眼。
　　“但妳知道那個有錢人後來怎麽樣了麽？”
　　“嗯？”
　　“被莊園的主人殺了。”
　　柳積川平靜地說道：“莊園主人要替阿煤報仇，同時，也因為這有錢人的存在，妨礙到莊園主人了。”
　　許深嘆了口氣。
　　柳積川說道：“生活在這小鎮上，就必須做出選擇。”
　　許深明白他的意思，他擡頭望著教堂前的黑夜女神，沈默了少頃，才道：“我有的選嗎？”
　　柳積川凝視著許深道：“沒的選，但妳面前的路是通往光明的。”
　　許深笑了，道：“通往光明的路，還需要強迫別人做出選擇嗎？”
　　“因為有太多的人迷失在黑暗中，即便看到光明，也無法分辨，更不知要去抓住。”柳積川說道。
　　許深搖頭道：“那妳有沒有想過，也許有人就喜歡待在黑暗中。”
　　柳積川沈下臉來，道：“小許，妳是個人才，妳真的願意永遠待在黑暗中麽？”
　　許深嘆道：“我只想待在自己舒適的地方。”
　　柳積川臉色陰沈，緩緩地道：“小許，加入我們吧，我相信妳的內心同樣厭惡內城，同樣想要將他們掀翻，反內軍的勢力比妳想象的要大，我們組織內的君王，並不遜色內城各大勢力，等到重新洗牌後，坐在內城的便是我們。”
　　“到時，我們就有重新制定規則的權利，讓大家不再受到欺壓。”
　　許深神色默然，柳積川的攤牌，完全在他的意料中，並沒有什麽值得驚訝。
　　二人先前的對話，也只是心照不宣地委婉表達。
　　“既然如此，妳們組織也不差我這樣壹個人。”許深說道。
　　“但我們還需要積攢更多的力量，這樣在發動政變時，才能減少傷亡，我們希望的不是兩敗俱傷的慘勝，而是碾壓！”柳積川說道。
　　“抱歉。”許深搖頭：“我真的不行。”
　　“妳真的甘願當阿煤嗎？！”柳積川怒道。
　　許深微微搖頭：“我都不選。”
　　柳積川凝視著許深，看到許深決然的神色，他知道再多的話，也無法再勸動。
　　他的表情沈靜下來，緩緩地道：“妳是什麽時候猜到我的身份？”
　　“從妳邀請我去艾琳娜家裏的時候。”許深也沒再隱藏。
　　“那時候……”柳積川皺眉：“我露出什麽破綻了嗎？”
　　他記得自己當時沒有任何意圖顯露。
　　許深搖頭：“沒有破綻，只是，那段時間我剛拒絕反內軍的邀請，期間並沒有什麽人聯系我，而妳……先聯系了我。”
　　“所以？”
　　“所以妳大概率就是他們的人。”
　　許深說道：“反內軍這樣的隱秘組織，邀請卻被拒絕，不會毫無行動，萬壹我將他們組織曝光給蟻後，他們豈不是很被動？”
　　柳積川略微沈默，旋即輕嘆了口氣：“妳果然很聰明，很可惜。”
　　他眼神中盡是惋惜和遺憾。
　　“為了邀請我踏上妳們這條光明的道路，妳卻想要暗殺艾琳娜，目的是想甩鍋給內城，還是想增加我的憤怒？”許深詢問道。
　　柳積川嘆道：“妳跟阿煤壹樣，孤獨無依，親人朋友都死了，找不到任何能威脅妳的辦法，那就只能幫妳再建立壹條親密的關系，但可惜，小艾琳娜沒能打動妳，但也無礙，她的死多少能觸動壹下妳。”
　　許深眼神慢慢變得冰冷：“所以為了刺激壹下我，妳就要殺了他們？他父親可是妳的摯友。”
　　“只是朋友，不是摯友。”柳積川否認道：“像這樣的朋友，我有很多，可惜，先前沒機會介紹妳認識。”
　　將來也沒這機會……他心中默默補充。
　　“妳從什麽時候打算將我拉攏到反內軍裏？”許深問道。
　　柳積川平淡地道：“墟秘局的斬墟者資料跟履歷我都會翻看，其中有出色的人才，都是我預定的苗子，妳自然不例外。”
　　“這麽說，局裏還有不少人也加入了反內軍？”
　　“不多，畢竟我們需要的是人才。”柳積川說道。
　　許深點點頭，道：“所以妳故意泄密，勾結追光會陷害我，讓我進入內城受罪是吧？讓我因此憎恨內城，呵呵，妳在我身上花了功夫不小啊。”
　　柳積川壹怔，臉上的平靜消失了，凝視著許深：“妳怎麽知道？”
　　“可惜妳勾結的那位老友，他也知道妳的性格，留了壹手，將這件事寫在了日記上，意外被我知道了。”
　　許深微微冷笑：“妳應該對內城也非常了解，知道月光宗教跟江家的事，覺得我頂多受點罪，妳還知道璃姐將江家的鬼月面具贈送給了我，所以當我被逮捕後，鬼月面具必定會被月光宗教的人翻出來。”
　　“有這面具在，我頂多是有驚無險，還會安然回來，但會因此憎恨追光會，甚至背叛，或脫離，從而回歸到墟秘局的懷抱，同時又會在心底記恨內城，埋下仇恨種子……”
　　許深眼眸直視著柳積川，道：“這都是妳的謀劃。”
　　柳積川沈默。
　　許深說的……基本正確。
　　在得知小璃將鬼月面具贈送給許深後，他心中便萌生了這樣的想法，後來許深自己闖禍，他看到了機會，於是便有後面的規劃。
　　只是沒想到，許深全都知道。
　　那位老友……果然還是自己心軟了，沒能及時處理。
　　他心中暗嘆壹聲。
　　“妳說的沒錯，但我做的這壹切，都是希望妳能盡早看清現實。”
　　柳積川看著許深，目光卻坦然：“越早看清，對妳越好，也許過程比較痛苦，但痛苦才會讓人成長。”
　　許深看著他毫無愧疚的目光，眼神中露出壹絲殺意：“但妳沒算到的是，鬼月面具沒能保下我，月光宗教跟江家的交情，也因為江家現在的處境變得不值錢了！”
　　柳積川壹怔。
　　“什麽意思？”柳積川眼中露出不解：“妳從月光宗教回來，不是因為江家的交情？那妳是……”
　　“妳太自信了！”許深靜靜地看著他：“並非什麽事情都在妳的掌控當中，妳將我當成棋子，妳覺得自己的目的是栽培我，但妳差點害死我！”
　　柳積川驚疑地看著許深，從許深的表情來看，並非在撒謊，而且也沒必要撒謊。
　　不是靠鬼月面具，那還能靠什麽？
　　而且。
　　許深對江家的事，似乎知曉頗多，是誰告訴他的？
　　穆雪？
　　看著許深眼底晦暗的嘲弄，柳積川臉色陰沈，道：“任何事情都會發生意外，這並非我想看到的。”
　　許深臉色冷漠，只是眼神更加冰冷。
　　“妳既然知道這件事，為什麽……”柳積川忽然感覺，自己對許深的了解，似乎還不夠深，這個小家夥似乎隱藏了不少事情跟心思。
　　“為什麽沒找妳報仇是嗎？”
　　許深冷漠地道：“因為先前妳贈送了我壹件墟兵，雖然妳懷有目的，但妳確實給了我壹些資源。”
　　“就因為這？”柳積川怔住，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同時也因為，還不到報仇的時候，我沒有把握解決妳。”許深說道。
　　柳積川神色平復下來：“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這樣才對，如果僅僅是先前那種，那就太天真了，我可不喜歡天真的家夥。”
　　許深不置可否。
　　“妳既然什麽都知道，應該也知道我今天邀妳來的目的，妳還敢單獨過來，沒找木王求助？沒安排妳們追光會的人過來？”
　　柳積川饒有興趣地看著許深：“先前在酒館，妳還敢喝水，就不怕我提前在妳的水裏下毒麽？”
　　許深靜靜地看了他壹眼，只是嘆了口氣。
　　“那是我給妳的機會啊……”許深輕聲道：“還能麻痹妳呢。”
　　“嗯？”
　　柳積川眼眸微動，低頭壹看，自己腳下竟不知何時遍布黑色的細絲，這些細絲是墟力構成，從地面延伸而來，將他的身體竟已經包圍。
　　此刻的他，猶如落在蛛網上的蝴蝶。
　　原來先前說話的時候，許深已經在悄悄布置了。
　　原來……不只是自己在做準備啊。
　　柳積川沒有驚慌，反倒笑了起來。
　　可愛的小家夥。
　　他眼底露出更加惋惜的神色，對許深更多的是憐惜、不舍。
　　“我果然沒看錯人啊……”柳積川輕笑道：“但可惜，妳現在還稚嫩了壹點。”
　　隨著他的話落下，教堂內幾處橢圓拱門上潛伏的身影，驟然飛掠而出，朝許深殺了過來。
　　其中壹道身影的身體在空中以“Z”型折射過來，竟瞬間便殺到了許深面前。
　　刀鋒，驟然斬落。
　　如此驚人的突襲速度，讓早就窺視到他們存在的許深，都不禁臉色微變。
　　噌！
　　他瞬間拔劍。
　　嶄新的劍鋒，這是周圓圓替他處理那只疑似A級墟屍，用其身體材料鍛造而成。
　　劍鋒如柔軟的蛇骨，帶有壹抹鋒利的韌性。
　　刀劍相交，那突襲的女人臉色頓變，沒想到許深居然能反應過來，自己可是依靠能力刺殺，許深就像早已發現她的存在，不但如此，這種拔劍速度……太快了！
　　換做常人，即便早就有所察覺，也根本來不及拔劍。
　　錚！
　　猶如骨骼摩擦般的火花濺射而出，許深眼神驟然如深淵般閃出寒意。
　　劍斬，二重！
　　疊浪！！
　　他手臂上的墟力瞬間爆發，砰地壹聲，劍鋒斬出狂暴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