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翼在天2

　　風淩雪不知道她的那句話對向異翅有多麽重要。
　　少女風淩雪事實上壹點也不珍惜自己三年來的第壹句話，她不說話只是因為無話可說，不是刻意保持沈默，所以當她想說的時候，她便自自然然地說了出來，不顧身後無數投註失敗者摔倒在地。但她既然說了，卻忘記了要回答，她以為所有的人都和她的師父是壹樣的，會幾年不理會她說的任何壹句話，於是她又走到壹邊自己發呆去了。她看著天空，這麽藍，看著樹林，這麽綠，壹切都是這麽美好，可以看很久很久。至於身邊的那些人是做什麽的，他們又怎麽打量著她，討論著她，她壹點也不關心。
　　可是少年向異翅三天沒有睡好覺，他覺得風淩雪和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只和他說了壹句話。他卻沒有勇氣大聲地回答她，讓她聽到。他看著她走到樹林邊，看著每壹片陽光下閃爍的葉子，他本可以再走到她的身邊，告訴她答案。可他沒有，他邁不出腳步，所有人都在看著他，這樣壹個卑微的雜役少年，壹個天生異翅永遠飛不起來的人，憑什麽和這個神仙壹般的女孩說話。
　　向異翅壹直很後悔，每個晚上他都在睡覺時演練所有的場景，終於在第三天夜裏，他來到風淩雪帳前，走了三圈，鼓起勇氣沖了進去，大聲說：“我的翼奇怪是天生的我飛不起來所以我只能做雜役我叫……”
　　風淩雪靜靜地看著他，少女的頭發披散著，圍裹著被窩，正在輕輕地梳頭。這少年滿面通紅，轉身就跑，不敢左右看，他覺得營中所有的人壹定都正看著他。他壹直跑到樹林裏，遇見壹個大坑掉了下去。
　　又過了三天，向異翅從坑中醒來。不是他在坑中昏迷了三天，而是這些天他都不敢在接近風淩雪的地方停留。他發現碎葉子正紛紛落在他的身上，仰起頭，少女正在他的頭頂頑皮地灑著葉子。
　　“我三天都沒有看見妳。所以那句話本來那晚就要說，可是妳跑得太快了。我想說的是……嗯……”風淩雪用纖細的手指點點嘴唇，認真思忖著，“對了，我想說的是，妳以後要進來時能不能直接進來，不要在我營帳口轉那麽多圈，我壹直等啊等，很困了又不敢睡，怕妳要進來，我這人從小受訓練，能聽出所有別有心事的腳步聲，妳這樣轉會害我失眠的。”
　　向異翅楞了楞，點點頭，然後又不知說什麽好。壹陣寂靜後，他忽然爆發出了大笑，在落葉坑裏把葉子滾滿全身。
　　風淩雪沒有笑，她楞楞地看著向異翅，像是有些嚇著了，轉身就跑了。
　　又過了三天，向異翅來到風淩雪營帳口，這次沒有轉圈，只是站了壹刻鐘平息呼吸，然後掀帳子走了進去。“對不起。”他說了這三個字，然後又轉身跑了。
　　風淩雪納悶地聽著他跑遠的腳步聲。不明白為什麽有人來得那麽慢，卻可以去得那樣快。
　　又過了三天，風淩雪在湖邊找到了向異翅。
　　“那天妳跑得太快，我的話又沒來得及說，嗯……我想說的是……”風淩雪又用手指點著嘴唇，認真地想，終於想到了，“我想說就是……妳為什麽說完話之後跑得那麽快呢？”
　　“因為……因為……”向異翅紅了臉，“妳……妳……妳肯定能聽到我的腳步聲，可為什麽總是不梳頭發。”
　　風淩雪楞了楞，走開了。
　　三天後，她跑去問向異翅：“我不梳頭發有什麽關系？”
　　“因為……因為……”向異翅“因為”了半天也沒“因為”出個所以然來。
　　三天後，向異翅想出來了，他來到風淩雪營帳口，輕輕地碰了碰帳子，然後走進去。
　　“妳進來得太快了，我來不及梳頭。”風淩雪壹臉歉意地說。
　　“對不起、對不起……”向異翅壹急忘了自己想說什麽，他左轉……右轉……風淩雪壹直盯著向異翅，好像他要再敢轉身就跑就會壹箭射死他。
　　向異翅還是壹掀帳簾跑了出去，風淩雪失望地嘆了壹口氣。繼續梳她的頭，忽然發現梳起來已經沒有意義了，只好郁悶地鋪被子睡覺。
　　可向異翅壹掀簾子又沖了進來，風淩雪壹聲尖叫，手上的衣裙嚇落在地。向異翅壹轉身又跑了出去。
　　風淩雪要氣瘋了，她系好衣服沖了出去。這回所有的鶴雪士都跑了出來，看著這少女赤腳追著那個狂跑的少年。
　　向異翅徑直跑向那個落葉坑，跳了進去，用葉子把自己埋起來。
　　風淩雪追到坑邊，喊著：“妳到底想說什麽，快點說完。”
　　少女風淩雪從小和師父練功養成了習慣，如果這個時分不能睡著，情緒就會變得脆弱無比。她的箭術可以在睡夢中射中接近她的飛蛾，自己並不醒來，但是她卻沒法射死向異翅，而且還必須聽著他的腳步聲，每三天就等壹次，現在竟然還被要求梳頭，她照要求梳頭了，而他的挑門簾儀式居然還從壹次變成了兩次，可憐的風淩雪從小有規律的生活就這麽被毀了，她那純潔弱小的心靈就要崩潰了。
　　“對不起、對不起……”向異翅躲在葉子中縮成壹團悶聲悶氣地說。
　　“妳說過壹次了。”
　　“那是上壹次的，這是這壹次的。”
　　“什麽上壹次？什麽這壹次？”
　　落葉坑中沈默了好久，向異翅忽然鼓足勇氣跳了出來：“我去是想對妳說我之所以讓妳梳頭，是因為……因為……”少年的臉紅了，“我看見妳頭發披散入睡前的樣子就……就臉紅……”
　　風淩雪不明白，她從小和師父住在壹起，師父會半夜親自去偷襲試她的夢警之術，或是放出各種古怪的飛獸毒蟲，可這些從來都不會要求她從被窩中跳出來射死它們之前先梳頭。
　　“然後……然後妳怪我進來太快了所以我說對不起，但是……但是關鍵是就算妳梳了頭……妳也總是光著腳……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求那麽多，可是……可是我壹看見妳光著腳就也臉紅說不出話……”
　　飛獸毒蟲和師父也從來都不會要求她從被窩中跳出來射死它們之前先穿上襪子，為什麽這個人就這麽麻煩啊。
　　“然後，我害羞就跑出去了。可我想這樣不對，我真正要說的話還沒說，沒說也許又要等三天才有勇氣說了，於是我又沖回去，可是這次……這次妳連……”
　　風淩雪嘆息了壹聲：“明白了，下次每隔三天，我就穿好衣服襪子……還有鞋，梳好頭，疊好被子，端坐著等妳來……”
　　她轉過頭慢慢地向營帳中走去。向異翅站在落葉坑中怔怔地看著她，他覺得女孩不高興了，她不高興他也很難受，可是他已經說了那麽多對不起了，她還是不高興，他還應該說什麽呢？
　　也許只有怪物能理解怪物，鶴雪士們看著風淩雪和向異翅之間每三天說壹句話，經常瘋瘋傻傻地在營帳和落葉坑之間跑來跑去的奇怪關系時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