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壹四章 三月之夜

　　昏暗壹無所有的虛空之內，莊無道在信步而行，此刻雖已是壹介魂身，不過他此刻，卻毫不覺虛弱之感。
　　先天戰魂的強處，就在這裏，哪怕是拋棄了肉身之後，戰力也不會大幅下滑，反而修行更易。
　　不過此時的他，正在別人的魂海之內，還是隱有些不自在的感覺。此間主人還未尋到，不過遠處卻隱隱能聽見‘叮咚’琴聲傳來，只是斷斷續續。彈琴之人在琴術造詣也是普通，難聽無比。
　　這讓莊無道大皺其眉，時間已是不多，三月同現之日的子時將過，這位到底要讓他等到何使？
　　心中不耐，莊無道也就不再客氣，直接就將眼前的虛空撕破，壹個跨步，就到了壹處庭院之內。
　　只見壹位二旬左右的青年男子，正神色呆滯的，坐在水榭之中撫琴，面貌俊美絕倫，不過卻帶著頹廢之氣。
　　驚覺之後，這男子擡頭看著莊無道，倒無什麽異色：“妳既已來了，想必兄長他，也已準備將我放棄？”
　　“確實如此！妳生機近乎斷絕，人也將入那魔劫死獄，我若再不接手，就再無機會。”
　　莊無道微搖著頭，進入這人的身體之後，他才驚覺這具軀體的狀況之差。頗有壹種被坑了的感覺。
　　好在這軀體，確實是先天十大戰體的雷火元胎無疑。
　　“妳似，心有不甘？”
　　其實是廢話，被人奪取身舍，取代身份。自身則要徹底魂歸冥府，誰都會不甘。
　　可既然不甘，為何不願做那臨死壹搏？讓人有些瞧不起。
　　“不是不甘，而只是不願這麽結束而已。”
　　那男子無意識的撥動了壹番琴弦，低著頭，看不清是什麽神情：“也不是我要刻意躲著妳，僅只是不願放棄這最後壹絲希望。”
　　“最後希望？在妳眼中，那女人依然無辜，要等她到來？”
　　莊無道冷哂，諷刺的笑著：“或者是仍指望她會隨心轉移？或者忽然大發善心，憐憫於妳，為妳脫罪？”
　　不過他該感激此人，若非是這壹位。那無明上仙，也不會不惜壹切代價，成全於己。
　　只是他也分外瞧不起眼前此人，身具絕頂天資，卻淪落到這等地步。
　　所有壹切，都是咎由自取。
　　“我知我很可憐，也很可恨，讓人看不起。不過妳不懂——”
　　那男子失笑，擡起頭時，臉上滿是自嘲之意：“我與妳，還有無明師兄，終究是不壹樣的。”
　　莊無道面色微冷，他倒要聽聽究竟，到底是怎麽樣的不壹樣。而後就只聽對面言道：“師弟想必應該知道，我是被無珩師兄抱回宗門的孤兒，從小就在赤神宗內長大，所以入修行之途，並非是自願。也恰好身具雷火元胎，是最適合重明陽神錄的體質之壹。故而在我看來，所謂長生，所謂大道，都是唾手可得之物，所以並不在意。這三百年來，都活得渾渾噩噩，是任人擺布的木偶。只有當遇到她之後，我這人才算是活了過來，有了自己的想法，也頭壹次有了追求，有了自己的渴望，所以，在任某的眼中，這份情感，才是我的壹切——”
　　莊無道目中冷意，不置可否。只問：“妳說這份情，就是妳現在壹切？然而，又置那無珩無明兩位師兄於何地？我聽說妳在門中，亦有不少親信門人，妳又可曾考慮過他等的處境？”
　　真正是可笑，什麽道途唾手可得？他莊無道身具先天戰魂，又有劍靈這般的名師指點，更奇遇無數，比之其他修士，幸運了不知多少。可在天壹界時，亦是舉步維艱，數次就險險落入身亡之境。
　　尤其是最後壹段時日，那三聖宗，數位合道真君的壓力，讓他差點都喘不過氣來。
　　在靈仙境之前，都初步形成自己的內天地，有著半法域在身。當世之中，只怕是絕世稀有。
　　可道途唾手可得這句話，自己都不敢說出口。
　　不過交流至此，他也沒什麽惱怒的力氣。眼前只是個失敗者，以為道途平坦，不用耗費他絲毫力氣，可此時卻已從雲端栽落了下來。連東山再起的可能都沒有，即將寂滅。
　　這也是個極其自私之人，是壹種不同於重陽子的自私。
　　與自己，還真不是壹類人。
　　那青年男子，聞言面色也變了變，琴聲悠止，眼神黯淡：“是我對不住他們二位師兄！”
　　“這句話，妳本不該對我說！”
　　莊無道壹拂袍袖，面色平帶：“時間不多，妳有何遺願，可以說了。無明師兄已在候著，準備送妳轉生，自然，若不願將這具身軀交予我，任兄也可明說。”
　　“我知無明師兄讓妳來，是欲為我復仇。因我之故，連累他心結難解，此事若不做個了結，他必定無法放下。”
　　那青年男子悠悠壹嘆，而後從琴桌之旁立起了身：“那人我亦恨之入骨，是我無能，敗給了他。只望妳能如師兄之願，使他也墜入泥塵！其他的壹切，我都可放下。然而冰顏，我唯獨放不下冰顏，能否——”
　　“不可能！”
　　語音未落，莊無道就已直接將男子後面的言語堵了回去，語音決絕：“符冰顏此女，無明師兄之意，是欲讓她身敗名裂，玩火者自焚！若真有那麽壹日，我或可留她壹條性命。”
　　——能夠留下性命的條件，是生不如死！
　　那男子楞了壹楞，而後自嘲壹哂：“師兄性情，原就是如此。留下壹命麽？如此也好，活著總比死去要好些——”
　　隨著話音，男子的語聲漸漸低落，身影也開始散化。這座小小的庭院，也正在分裂坍塌。
　　卻有壹點靈光，飛遁而至，落入到了莊無道手中。這是那青年男子，死去之後遺留的壹點真靈。
　　只有這點真靈到手，他才能完整接受這位的壹切。包括了靈肉相融，也包括了此人壹切因果，以及與那人交手爭鋒的資格及媒介。所謂的魔種，應該就在這點真靈之內。
　　出乎意料，當莊無道將這真靈接住時，就眼現出意外之色。原本以為此人，多半會因那女子之故，要在己身這點真靈之中留些手段，以制約自己。
　　可到手之後，卻發現裏面，出乎意料的幹凈。總算此人，還有幾分聰明，若真是留些不幹凈的東西在內。那麽那位符冰顏，就是必死無疑！
　　以神念凝聚而成的手指，在那點真靈之光中輕輕壹點。而後無數的記憶畫面，就狂湧入他的記憶海內。
　　三百余年的記憶，壹時半會能以盡數吸納，莊無道卻已是壹聲嘆息。
　　——赤神宗任山河，身具先天雷火元胎，二百五十年修至歸元境，星玄世界，十大‘小仙師’之壹。使赤神宗上下都寄予厚望的絕代之才！
　　在幾十年前，大約誰都不會想到，這位天資嬌子，會壹朝墜落到如此淒涼之境！
　　當臨死之時，居然只有他壹位欲奪其身舍之人，在場旁觀。而無論是他，還是那位對他愛重之至的無明師兄，都只希望這位能早點死去，免得再添麻煩。
　　何其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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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莊無道心神昏沈的，再睜開眼時，只覺渾身上下，都是劇烈的灼痛。玄血無定身初奪舍之時就是如此，自身玄血與本體之間，難免是有些沖突。
　　好在是事先收取融煉了任山河死後遺留的那點真靈，沖突並不太劇烈，也用不著太過霸道的法門來強化融合。
　　此時他帶來的那點玄血，正在這身軀胸腹之內，伸展出千萬條血絲。順著那壹條條的血管脈絡，探向這軀體的每壹個角落，開始同化身軀。
　　只需這具軀體之內所有的血肉，所有的骨骼，都與自己的玄血相融，他就可徹底掌握住這具肉身。
　　真正麻煩的是，是此刻他這具身體，已被魔染了小半，而且壹身元氣也無比幹涸。手腕與腳踝上，都戴著以七階滅元鉑鐵打造而成的鐐銬，使他的肉身，被困束壓制，得不到外界靈力的補充。
　　也間接的，使那魔染泛濫的情形更為劇烈。不能吸取外界之靈，這具以虛弱至極的身軀，有何元氣力量，來抵達這些魔煞之力？
　　這也是莊無道之前，為何會說時間不多的原因。若是再這麽繼續惡化下去，肺腑五臟都俱被魔氣沖入，那麽哪怕是他加上無明上仙壹起出手，都無法挽回。
　　“這裏，就是星玄世界？”
　　莊無道張開了眼，茫然的看著囚車之外的天空，這還是他第壹次，以肉眼觀這星玄世界的景致。
　　——雖說那‘星躍龍鯤’背上的小樓之內，其實也可算是星玄世界的壹部分，然而在那狹小空間內，又怎能與眼下相較？
　　此刻正是夜間，這裏的星空與天壹界大約相仿。卻有著三顆月亮，其中壹顆赫然是赤紅血色。其余那些畢竟關鍵的星位，也是不同。
　　還有那‘天璇星’，方位也是有了些許變化，似他的天璇照世真經，聶仙鈴的七殺無妄劍，要在此界之中使用，就必須糾正不可。
　　借助星力修行的功法，通常都威力浩大，可有時候，也是麻煩得緊。
　　這壹界必定是極其的寬闊廣大，天壹界盡管也不小，南北達三四百萬裏，可與這裏相較，又不算什麽。
　　天上是數不盡的繁星，僅這天空上的罡風雲層，看來就比天壹界高了不少。
　　正待仔細觀察，莊無道卻聽身旁，傳來了驚喜的歡呼：“少宮主，妳醒了？”
　　莊無道眼神微動，往聲音的來處望去，只見壹個年約二八，面貌溫婉清麗的少女，正立在自己的身側。
　　“妳是——”莊無道的腦海之內，已經泛出了關於此女的記憶：“妳是墜兒？蘇雲墜？”
　　無明昔年在入住靈界洞天之前，曾居住在赤神宗的重塵宮內。後來的任山河，也是在這重塵宮內長大。故而任山河的靈奴奴仆，都以少宮主來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