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新生
　　“為什麽又要離開？”
　　青黛的目光移向仰著頭定定望著她，眉間透出深沈濃重的痛苦的楊巍，輕輕低嘆了壹聲，“楊巍，忘了我罷，妳值得更好的。”
　　短短壹句說完她又扭了頭，對上了衛淵猩紅的雙目，她瞧得出他牙關都在輕顫，卻大吼著：“妳又要去哪？！”
　　“衛淵，我早就不是那個癡心戀慕妳的通房丫鬟青黛了，不管是懷孕、流產還是最後的病逝，都是假的。”她的聲線依舊溫軟甜濡，衛淵卻在她的註視下踉蹌了兩步，兩耳如轟鳴般嗡嗡作響，但他硬逼著自己聽清了她後面的話。
　　“甚至是後來被妳發現我還活著，對妳哭訴的那些話，也不過是利用妳罷了。”
　　她如鏡湖般的眸子中終於化起壹些漣漪，卻不是衛淵所期盼的任何情感，只有些淺淡的歉疚。
　　“殿下！雲梯取來了！”下方壹處騷動，幾個侍從推來了攻城用的雲梯，姜紹鈞不等雲梯固定好，便飛身上前，幾下攀上了幾米高的梯子。
　　踩在最高壹級的梯子上，勉強能夠到半空中的青黛。姜紹鈞只用雙腳勾住梯子，整個身子向上，朝她伸出手，點漆般的鳳眼望著她，清朗的聲線含了卑微的渴求，“阿黛，抓住我的手，同我回來罷！”
　　青黛也沒再往上飄，就這般不遠不近地立在他差壹點就能碰到的地方，俯視著在雲梯上搖搖欲墜的他，溫聲道：“姜紹鈞，抱歉，我也騙了妳諸多，先前嫁給妳，確實是我的謀算。”
　　“我不在乎，我不怪妳，抓著我啊！”他脖子上突起根根青筋，指尖壹再伸直，卻只能碰到她足下綿軟的雲團。
　　她的身形倏忽而動，轉瞬間就飄到了他無論如何努力都夠不到的地方。眼見著方才還觸手可及的人越飛越遠，姜紹鈞心神欲裂，雙足發力奮力壹躍，伸臂去抓，卻徒留掌心裏壹捏即散的雲霧。
　　從半空墜落而下的時候，他見到她終於轉身看向了他，神色間有零星的悲憫，如俯瞰凡人的仙子，“先王妃確實比我這樣別有用心之人要好多了，若是她真的回來了，妳也不必面臨兩難的抉擇。”
　　愈發迅疾的風從姜紹鈞的後腦掠過，耳旁刮過，如切膚之痛，深入骨髓與血液。原來這壹切的壹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不管是她對他的情深意切，還是她心灰意冷與他和離，不過是他自以為是的誤解。怪不得他誤會她和秋明良有染時，他對她出口傷害時，她總是那麽快就原諒他了。和離也毅然決然，就連有了他們二人的孩子也不曾回顧他壹分，原來是因為她心裏從沒有他。
　　她不要他了。
　　從半空中墜落，身子重重砸在被人拉開的被褥上，巨大的沖擊讓姜紹鈞的五臟六腑都像移了位，壹股濃烈的血腥之氣從胸腹沖到喉間，他猛然咳出壹大口血來。
　　“殿下！！”王府的侍衛慌亂地奔過來，忙著找擔架要將他擡上去。
　　四周的聲音仿佛被扭曲變形，姜紹鈞什麽都聽不見，壹把揮開了要攙扶他的侍從，踉蹌著從被褥上站起，朝著前方沖去。左腿斷裂的痛楚讓他幾乎邁不開腿，但他全然不顧，雙眼緊盯著半空中那道越飛越遠的裊娜身影，但只能徒勞地感受著二人愈發遙遠的距離。
　　原本喜氣洋洋的迎親隊伍壹片混亂，京城百姓都悄悄把頭伸出窗外，呆楞楞地擡頭。
　　天上有壹位騰著祥雲的妙齡女子，傾城之姿不似凡人，壹身嫁衣紅艷似火，腰帶上的絲帶飄揚，裙裾上的鳳凰刺繡宛如活了過來，同她壹起飛入雲端。
　　外面嘈雜紛亂的街道上還爆發出壹道不知是何人的嘶啞淒厲嗓音：
　　“不管妳逃到天南海北，天上地下，我都會把妳找到！”
　　金陵城，壹座不起眼的民宅院落裏。
　　青黛給依舊面色恍惚的桃香遞了杯熱茶，歉然道：“抱歉，先前問了妳，妳說願意同我壹起遠走生活，便將妳壹同帶走了，又因著時刻緊迫，沒同妳細說。”
　　桃香從怔楞中回神，連忙惶恐不已地搖頭擺手，也不敢接她遞來的茶，睜著壹雙崇拜的眸子望著她，“奴婢只是，只是太過震撼了！郡、姑娘難道真是天上下凡的仙人？竟能騰雲駕霧……壹日千裏！”
　　她身上的事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講太過誌怪，她只能任由桃香這樣誤會著，無奈地道：“我並無仙法，不過是點因緣巧合得到的小把戲罷了。”
　　青黛輕輕握住桃香的手，直視著她的雙眸，輕聲道：“妳肯跟我壹同走，我很歡喜，既已離開，今後也不再分主仆，妳我姐妹相稱便是。”
　　桃香是無父無母的孤兒，那日壹聽她問到要不要同她壹起離開，桃香沒有半分猶豫，壹口便應下了。
　　桃香眼眶微紅，捏著她的手重重點頭。
　　看著桃香抱著壯壯去了廂房，正廳裏的貝德才顯出身形開了口：“好了，吾的任務完成了。”
　　青黛對他頷了頷首，“謝謝妳的幫助。”
　　貝德摸了摸下巴，“這便是妳的願望？離開那些男人，重新開始生活？”
　　青黛點了點頭，神色平和輕松，彎唇笑語：“對。”
　　貝德挑了挑眉，繞著她轉了壹圈，仔細觀察她的神情，發現她是真的放松下來，沒有絲毫勉強，滿是疑惑地問道：“為何？吾不理解，他們四人乃這個世界上最具有權勢的人，也就是站在社會階層頂端的幾位，妳為何要放棄至高無上、錦衣玉食的生活，選擇獨自帶著孩子離開？”
　　她走到茶桌旁坐下，捧了壹杯茶盞置於掌心，垂眸看著碧色茶湯裏的茶葉舒卷，輕聲開口，“那我該怎麽選？留下來擇其中壹人嫁了，然後看著他們征戰不休，把無辜之人卷入其中？”
　　她頓了頓，擡眸瞥了他壹眼，“當然，若是妳願意把他們關於我的記憶都抹掉，我留在京中侍奉祖父祖母也未嘗不可。”
　　貝德瞪大了眼睛連連擺手，忙不叠道：“妳還惦記著抹去記憶這事啊！吾已說過，吾雖法力無邊，但這等會改變這個世上大多數人命格的做法，會讓吾遭受嚴重反噬的，不可行，不可行！”
　　見她遺憾地移開了目光，貝德眼珠轉了轉，又接著問道：“先前妳竟還打算抹去他們的記憶，都言壹日夫妻百日恩，妳就真忍心這樣與他們分別？”
　　她沈默了壹會，徐徐道：“妳見過我曾待過的世界，那妳該明白，在這個封建社會裏，我始終覺得與他們的地位並不平等，我無法真心愛上他們。”她說到這擡起了頭，望向廳堂外明媚的春光，眸中透出向往，“而且，被困在後宅的壹方小天地中相夫教子，並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那妳想要如何？”
　　“我想要不被束縛的自由，我想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她的雙眸比任何時刻都要明亮，綴著星子般的光芒。
　　連貝德這般見多識廣都晃了晃眼，臉上的神色變得有些正經起來，“妳的想法很理想，但妳可曾考慮，在這個時代，孤身的弱女子難免遭受種種厄難與惡言。且妳還帶著妳的孩子，現如今來看，妳可以給他的東西，比起他的父親可以給他的，天差地別，妳不怕他長大了怨恨與妳？”
　　“在我是他的母親前，我首先是我自己。”她的眼神堅定，轉而又笑道：“至於我等的安危問題，那便是貝德大人舉手之勞的事，不是麽？”
　　貝德對上她笑盈盈的小臉，無奈地撓了撓頭，“罷罷罷，既如此，吾便把阿大留給妳。”說罷他揮了揮手，曾經把她從京城護送到杭州府的阿大便從院外跳了進來，立在她面前。
　　“阿大可以壹敵百，應付尋常宵小不成問題。”
　　青黛驚喜萬分，有了阿大在，她們的生活便安全了百十倍，喜笑顏開地朝貝德道：“如此，真心多謝妳了。”
　　“好了，幫也幫到家了，吾也該離去了。”貝德的離開就如他出現時那般突然而匆忙，扔下這句後，他的身前再度散開濃郁的煙霧，將他的身形逐漸掩去。
　　他最後看了壹眼微笑目送他的青黛，遊戲人間的態度也稍有收斂，眼含鼓勵，給她留下了最後壹句話：
　　“禍水系統將完全從妳身上剝離，如今，妳自由了。”
　　她手中的茶杯輕晃，茶湯裏的茶梗立了起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