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壹十章 有曲無詞

春雨浸潤著萬物，六安城郡府的閣樓亭臺、都籠罩在煙雨之中。庭院裏的光線黯淡，下雨的天氣，天色會黑得更早。

風灌進廳堂，郭太後身上淺青色的衣裙、時而在風中擺動，時而緊貼著她已恢復妙曼曲線的身體上。這涼風已經沒有了淩厲的寒冷，唯有柔和的觸覺。

西院裏琴聲叮咚，郭太後撥動著琴弦。這首曲有詞，便是“青青子衿”，不過郭太後沒唱。她只通過琴弦的緩急調子，表達著女郎在徘徊踱步、等待之人還沒來的心情。

郭太後也仿佛化身為了壹個女郎，正在閣樓上來回走著、張望著。

壹曲罷，空中仍殘留些許余韻震動。郭太後看了壹眼旁邊的甄氏，便伸出指套、輕輕按在琴弦上，琴聲終於戛然而止。

甄氏這時才開口道：“或許今晚仲明就會來。”

郭太後看了她壹眼：“昨天才來說過話，卿那麽等不得？”

甄氏笑道：“別以為我不太懂音律、便不知道姐彈的是什麽曲，誰等不得？”

就在這時，外面的走廊上，秦亮的身影真的出現了！郭太後欠身觀望，甄氏也轉頭看了壹眼、立刻笑出聲來，輕聲道：“聽到姐的琴聲了。”

郭太後瞪了她壹眼：“卿是真會想。”

甄氏道：“秦仲明是詩賦音律都懂的人。”

但秦亮顯然不是因為聽到琴聲才來，等他走到門口時、從他的神情即可知曉。秦亮走進門，三人相互見禮，他忽然徑直說道：“司馬懿發動兵変了。”

甄氏仍有點茫然。郭太後也是壹怔，但很快她就漸漸明白了怎麽回事，畢竟朝廷裏的情況、她之前就知道的。司馬懿與曹爽共同輔政，發生了兵変，聽起來很突然，稍微壹想又在情理之中。

郭太後怔了片刻，這才脫口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秦亮道：“兩天前，我在校事府有熟人，信送得急、卻寫得詳細，應該是真的。”他說罷從袖袋裏拿出了壹份折疊的紙，上前遞了過來。

郭太後展開後，先看信上的文字。

秦亮的聲音又道：“未料司馬懿的動作這麽快，多半是殿下失蹤了之後，兩邊的猜忌更甚。可大將軍的作為也是讓人扼腕嘆息，他竟然仍不知防備！事到如今，我只能起兵了。”

郭太後又是頓感詫異，不禁擡頭看著秦亮。

但他的臉上表情嚴肅，並非沖動的樣子、更不像是隨口說說。

秦亮也看著郭太後的臉，神情復雜道：“最危險的情況，反而是現在這種時候，威脅不直接、刀還沒落到自己頭上，便很容易麻痹大意。

但稍微遲疑，錯過了時機，將來等回過神來，便什麽都晚了。人們總以為還有的是時間，實際上稍縱即逝的時機就是現在，此刻！”

他之前曾細述過其中的利害。但正如他剛才所言、威脅真的不太直接，都是推論出來的事。現在司馬懿對付的人是曹爽，還沒有要動王淩的跡象、而秦亮又隔了壹層。

郭太後剛才回禮時已起身，這時便在屋子裏踱了兩步，她又觀察了壹眼秦亮認真的神色，忍不住問道：“起兵能成功？”

秦亮沈聲道：“必須裹挾上我外祖王都督、還有表叔令狐愚，不然廬江郡的兵太少了。現在的問題也是這個、刀還沒砍下來，外祖等人可能還不太急。而且沒有虎符，也不好說服屯衛武將們、把軍隊召集起來。”

郭太後在宮中時，雖然沒什麽大權，但經常旁聽軍政大事。於是她很快已經明白了此時的局面，以及仲明想要什麽。

他想要皇太後殿下的詔令。

不過只要詔令壹示眾，天下人便會知道、皇太後殿下至少與淮南這幫人有關。

果然秦亮張了壹下嘴，欲言又止，又繼續沈思著什麽。

廳堂裏毫無征兆地安靜下來，春雨細微的聲音也隨之傳進屋內。

郭太後倒忽然想起了剛才彈的那首曲子，本來有詞，但她沒唱、只有曲調。壹如此刻的秦亮，他想從郭太後這裏拿詔書，說服王淩和淮南的武將們，他卻沒有多言，別說逼迫、甚至連勸說也沒有。

郭太後的心裏壹時間有點亂。

因為這事挺突然。她的身份註定了與朝政的關系，做什麽事都是壹種主張站位的問題。但她又沒法完全權衡利弊做決定，眼前的人可是仲明，而且還有阿余。

郭太後在木地板上來回走了壹遍，沒壹會，她忽然開口道：“仲明帶我去見王淩？”

這下輪到秦亮怔在那裏，片刻後，他沈聲道：“如此壹來，殿下便與我們完全綁在壹條船上，沒有退路了。”

郭太後笑了壹下：“仲明與阿余也沒退路，我要什麽退路？”

秦亮的神情頓時十分動容

，聲音也變了：“殿下待我有厚恩阿。”

郭太後搖頭道：“朝廷中事，站在哪邊，最忌蛇鼠兩端。我有自己的決定，但仲明也得想好、是否決意要起兵？”

秦亮的目光十分堅定，毫不猶豫地說道：“我不是臨時決定，而是早就想過很多辦法了，別的辦法都沒法實施、因為我們無法控制曹爽的腦子。現在起兵是唯壹的機會，能不能贏還不壹定，但錯過機會、必定輸！”

郭太後聽到這裏，嘆出壹口氣道：“那也不用徘徊了，什麽時候出發？”

秦亮想了想道：“今夜就走，明早即可到達壽春。”

郭太後輕輕點頭道：“好罷。”

兩人對視了片刻，秦亮忽然仰頭笑了兩聲。

郭太後問道：“仲明為何發笑？”

秦亮忍住笑聲，搖頭道：“我是忽然想起，帶殿下離京的時候，也是這樣，顯得有點草率。”

上次離京之時，直到離開那座別院，郭太後都沒想好；但這回確實沒什麽好猶豫的。郭太後猶豫的地方、並不是與仲明阿余站在壹起，而是秦亮起兵的事；但起兵與否，郭太後決定不了，兵不在她手裏。

郭太後輕輕抿了壹下朱唇，輕聲道：“是耶。”

這時甄氏似乎剛剛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妳們的意思，要謀反？”

秦亮看了她壹眼，不動聲色道：“勤王。”

甄氏無奈道：“有什麽區別嗎？”她神情復雜地看著秦亮，又向郭太後看過來，伸手輕揉太陽穴說道，“妳們做的事，真是越來越膽大。”

秦亮呼出壹口氣，自己走到筵席上跪坐下來，忽然說道：“剛才殿下的青青子吟，我沒聽清、便已結束了。請殿下再彈壹遍何如？”

郭太後看了他壹眼，點頭“嗯”了壹聲。

不過人的心境不同，指尖下彈奏出來的曲子也不相同。此曲已經失去了之前的韻味，甚至彈錯了調子。

每次錯音，郭太後都會看秦亮壹眼，秦亮似乎也聽出來了，卻仍是耐心傾聽著。

看到他壹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郭太後甚至懷疑，剛才的商議是不是想像出來的、而非真實發生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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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書友“威武郡丞”的盟主，書友“書友簡”的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