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判決

後來人們談論起這場戰鬥的時候，很多當時在現場的人都壹致認為，從黑魔斷手的那壹刻起，他的命運就已經被註定了。因此，從那之後的戰鬥，就顯得有些冗長而沈悶。
最終的結果，只不過是沿著壹個固定的方向前進罷了，沒什麽好說的。
但實際上，聽眾們往往發現，他們對這壹段的印象最為深刻，描述遠比之前的戰鬥更詳細，情緒波動也更激烈。
“那就是壹次眾目睽睽之下的行刑！”壹個有幸得到壹張票，旁觀了這場拳賽的五聯幫小頭目，在自己情人開的小酒館裏醉醺醺地給手下兄弟講述時，就是這樣說的。
“那家夥太可怕了！”
“妳們以為什麽叫狠？拿把刀壹邊嗷嗷叫，壹邊砍得血肉橫飛？或者跟爛頭這樣……不，爛頭妳他媽這叫醜，最多叫嚇人。不叫狠。哪怕妳能殺壹百個人，也不叫狠。”
“那家夥才是真正的狠人。骨子裏的那種狠……”
小頭目話沒說完，就已經醉倒了。
而時光倒轉到那壹夜，第壹拳場的看臺上，他就站在五聯幫的人群中，壹臉驚駭地註視著那血腥的鐵籠。
大家看見，行刑者壹步步逼近黑魔。
黑魔飛快地後退著，從東邊到西邊，從南面到北面。只要壹被對手逼到籠子邊，他就踉踉蹌蹌地往旁邊跑。而這壹過程中，行刑者就只是不慌不忙，以壹種不疾不徐的速度向他逼近。
跑了，就換壹個方向繼續。
黑魔之前就已經在壹連串兇猛地攻擊中耗費了大量的體力，而隨著右手受傷，大量失血，此刻更顯得虛弱不堪。
很多人都曾經親耳聽黑魔說過，他很喜歡生死籠的對決。那種獵物在絕望中卻無處可逃。而自己掌控生死，可以任意碾壓對方的快感，每每讓他欲罷不能。
可他顯然從來沒想過，有壹天，變成獵物的人，會是他自己。
作為壹個在軍中特殊部隊服役過的士兵，壹個經驗豐富的頂級黑拳拳手，黑魔壹開始並沒有放棄求生的欲望和掙紮。
斷手這種事情，對於普通人來說，單單是痛苦程度就已經摧毀他們的意誌，讓他們放棄壹切抵抗了。可對於黑魔這樣的人來說，卻並沒有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於是，大家看見，在大約壹分鐘之後，兩人再度交手了。
黑魔用他剩下的左手和腿法，抵擋著行刑者的攻擊，並不時發動反擊。
他曾經試圖攻擊行刑者的下陰，咽喉，眼睛等致命部位；也曾經試圖在貼身纏鬥中，掰斷對方的胳膊，絞斷對方的脖子，或者用牙咬開對方的喉嚨。
然而，他所有的嘗試都失敗了。
其實在很多人看來，行刑者除了骨頭看起來比黑魔更硬之外，力量和格鬥技巧方面，並沒有展現出對黑魔的壓倒性優勢。甚至在黑魔斷了右手後的這壹段搏命的戰鬥中，大家很多時候都覺得黑魔更占優。
可不知道為什麽，就像前兩次壹樣，最終黑魔總會差那麽壹點點。
而這壹點，就讓戰鬥的走勢，始終保持在偏向行刑者的航道上。
和黑魔相反的是，行刑者在戰鬥中表現得並不兇殘，他的攻擊避開了黑魔所有的致命部位，只是陸續踢斷了他的腿，砸碎了他的膝蓋，打斷了他的肋骨，卸掉了他的關節，掰斷了他的左手胳膊，並拆掉他的下巴，打掉了他滿口牙齒。
這些事，行刑者並不壹次完成的。而是在長達半個小時的壹次又壹次逼近中，分步驟慢慢完成的。
而在完成這壹切之前，他的拳頭總是會落在黑魔的斷手，胸腹隔膜等痛苦最強烈的地方。
所有的觀眾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腦海裏反復回蕩著山貓的那句“黑魔死定了！他死定了！妳們等著給他收屍吧！”直到黑魔變成壹個癱軟在鐵籠裏的血人。
很多人都覺得後背發冷。
雖然自始至終，行刑者沒有說過壹句話，甚至連動作頻率和幅度看起來，都維持在壹個標準線上，毫無起伏，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壹個機器人壹般。但大家不知道為什麽，都能從他的平靜中感受到壹種對黑魔的極度憎恨。壹種無聲的，但遠比山貓的怒吼更強烈的憤怒。
這的確是壹次行刑！
在長達四十多分鐘的戰鬥中，行刑者就是這樣，慢慢地，將壹個身高兩米，體重123公斤，宛若雄獅般的頂級拳手，活生生變成了壹塊血淋淋的爛肉。
此刻，這場漫長的行刑已經到了尾聲。
黑魔躺在地上，渾身是血，氣若遊絲。鮮血從他的喉頭湧出來，讓他不得不用劇烈而痛楚的咳嗽噴開，才能勉強保持呼吸。他抽搐著，臉上早已沒有了人們慣常熟悉的兇惡和蠻橫，扭曲的五官和那絕望的眼睛，毫無掩飾地透露著他對死亡的恐懼。
“妳是誰？！”黑魔死死地盯著夏北。
夏北蹲在他的面前，冷冷地看著他，用只有黑魔能聽到的聲音道：“妳不是想殺我嗎？”
壹聽到這個聲音，黑魔的眼睛頓時睜大了，眼神又是驚駭，又是難以置信。他做夢都沒想到，要自己命的，竟然是自己幫孫季柯對付的那個人！
他猛地壹陣咳嗽，噴出壹口血來：“是……是妳……”
夏北沒有理他，直起身來，把目光投向了看臺。
拳場裏，鴉雀無聲。
胡安壹臉鐵青，猛地壹腳踹翻了身前的茶幾，起身就走。而看臺上，四海會的幫眾也沈默地開始退場。五聯幫的包廂裏，陳三福和雷德海等人開始鼓掌。漸漸的，掌聲，喝彩聲，歡呼聲擴散到整個拳場。
“呼……呼……哈！”
“呼……呼……哈！”
看臺上，無論是貴賓席衣著講究的男女，還是壹臉橫肉，兇惡猙獰的幫會成員，此刻都集體站了起來，用壹種近乎瘋狂的姿態，將淩亂的歡呼喝彩，化作壹種古老的，傳統的，有節奏的鼓噪。
這種帶著狂熱，興奮和血腥味道的聲音，讓人仿佛置身於古代獵場。而看臺上的每壹個人，都化身為手持長矛和弓箭的圍獵者，參與其中。
很多人都興奮得渾身發抖。
表面看，黑魔只是四海會的機車堂堂主，只是胡安手下的壹個打手而已。這種人地下世界每年都會死很多個，並不出奇。但只有身處這個圈子的人才知道這壹刻意味著什麽。
這些年來，四海會作為後起之秀，在迅速躍升為能和五聯幫扳手腕的壹大勢力的同時，也得罪了不少人。他們兇殘霸道，心狠手辣。不講道義也不講規矩。他們就如同鬣狗壹樣，只要被他們盯上就沒有人能躲得掉。他們都會用各種明裏暗裏的骯臟手段，將妳連人帶骨頭全吞進去。
如果換做其他幫會，恐怕早就被群起而攻之，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可四海會的老大胡安為人陰險狡詐，且背後站著某種壹般人不敢觸碰的勢力，因此，壹直都沒有人能動得了他。
而最讓人郁悶的就是他手下的黑魔。
按照地下世界的規矩，很多沖突，都不適於大規模的流血沖突。為了保持壹定的秩序和平衡，大老板們更願意讓沖突的雙方以黑拳的方式解決。
而地下黑拳，不光是地下世界暴力血腥的標誌，是傳統，也是壹個幫會實力的體現。
正因為如此，地下拳場才在地下世界中擁有獨壹無二的地位。但同樣也因為如此，這些年來，就連五聯幫也拿四海會沒有什麽辦法。
壹場又壹場挑戰黑魔的生死籠戰，全都失敗了。
在這個信奉弱肉強食，強者為尊的世界裏，憑借黑魔在黑拳鐵籠裏的恐怖統治力，四海會不光壹次又壹次讓老牌幫會灰頭土臉，而且更吸引了壹大批好勇鬥狠的新鮮血液。
因此，最初看到行刑者的時候，沒有人相信他能戰勝黑魔。就連龍興會的人都認為這是陳三爺腦子壹時糊塗而搞出來的鬧劇。
然而誰也沒想到，最終竟是這樣的結局——那個壹直壓在他們頭頂，壹次又壹次讓他們品嘗失敗和羞辱滋味，讓四海會猖狂得意的黑魔，此刻就如同壹條死狗壹般，躺在行刑者的腳下，等待最後的判決。
按照黑拳的傳統，敗者的生死通常都由勝利者決定。而勝利者，也可以將決定權，交給看臺上的全部觀眾或某壹個人。
當此刻，行刑者的目光投向看臺的時候，就意味著這壹刻的來臨。
整齊的鼓噪聲，就像壹種讓人陷入瘋狂的烈性致幻劑，在壹遍又壹遍地重復中，讓每壹個人的情緒都達到了頂點，連續八遍之後，所有的鼓噪陡然化作直沖雲霄的狂吼聲。
除了正在退場的四海會之外，所有人都舉起雙手，倒豎拇指！
死刑！
然而，大家發現，行刑者沒有動手。他的目光，也沒有投向五聯幫陳三爺所在的包廂。
他看的是龍虎風馳所在的看臺。
所有人都順著他的視線，把目光集中了過去。
看臺上，激動的小刀，山貓等二十多個龍虎兄弟，都死死攥著拳頭，咬緊了牙關，用敬畏而感激的眼神註視著他。而胭脂，則放下了捂住嘴的手，露出了早已經被淚水沖花的妝容。
她靜靜地看著夏北，然後笑了笑，舉起了拇指。
在幾乎所有人的眼裏，玩機車的都是壹幫小混混。有時候，在場的這些大小頭目們，也會在壹幫胸挺臀翹，性感迷人的機車妹當中選幾個來玩玩。
但沒人會對這個女人感興趣。她的身形隱藏在寬大的衣服中，臉上畫的煙熏妝簡直醜爆了。尤其是此刻哭花了妝容後，笑起來更醜。
大家不光對她不感興趣，對整個龍虎風馳都不放在眼裏。
之前這幫可憐蟲走進拳場的時候，在場幾乎沒有人對他們正眼瞧壹下。
然而，這壹刻再沒有人忽視他們。
狂吼的余聲中，大家清楚地看到胭脂的拇指陡然反轉向下，下壹秒，行刑者擡起腿，狠狠地向著黑魔的喉嚨踩了下去。
嘎啦壹聲，頸骨斷裂的聲音響起。黑魔的脖子被這壹腳踩得血肉模糊，腦袋以壹種奇怪的姿勢歪著，身體在壹下劇烈地抽搐之後，旋即不動了。
狂呼吶喊聲沖天而起。
看著鐵籠中渾身是血的夏北，胭脂的淚水再度奪眶而出。她緊緊捂住了臉。小刀熱淚盈眶，壹把摟住了已經哭出聲來的小瘋，胳膊用力地夾著他的頭，使勁地揉著他的頭發。其他所有的龍虎弟兄們也壹時再難忍住，嚎啕大哭。
山貓壹邊哭，壹邊大喊著。
“石龍！”
這聲嘶力竭的聲音，在壹片惡的狂歡中，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