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三十九章 開溝裏去了

　　壹中工作組走的時候，如同他們來，沒有大張旗鼓。來的低調，走得安靜。開了壹個總結會，清河初中的壹幫校領導參加，也是小會，難得的是壹中這邊，三名交流生也壹起參加了。會上，吳主任高度肯定了清河初中對此次交流的周密組織，對壹周以來清河校方的各項生活工作保障表示衷心的感謝……
　　不過這壹些事情，易陽不知道了。甚至甘甜他們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告壹段落了。
　　日子大概又會回到前面壹點的那種節奏。
　　不過在此之前，還是值得慶祝壹下的。
　　元旦節到了。
　　這是重新回到這個時代的第壹個元旦節，第壹次歲末之交。
　　統壹放了兩天假，但街上的氣氛算不上熱烈。對於中國人來說，元旦節到底是日歷的節日，還是月歷的節日過起來更有味道壹些。哪怕是易陽也覺得，元旦只是數字的變化，而非真正過了年。
　　清晨，易陽從外面讀了單詞回來，奶奶說：“今天咱們去二叔家。”
　　對於老人來說，壹到這種重要的節日，就希望家裏人能團聚在壹起。於是就開始準備壹些事情，前幾天奶奶在家裏蒸了挺多包子，這壹次帶上壹些，給老二拿去。他們是頂親的親戚，但也不是說沒有走動感情會壹直那般親密，奶奶深知這個道理，畢竟是分了家的，兩家關系好，總要有壹個紐帶。她想，只要她多在壹天，就要做這樣壹個紐帶。
　　臨走時，奶奶突然問：“對了，月娥那姑娘好久沒見到了，她元旦節要回去不？”
　　易陽心裏微微壹動。
　　算起來，自從上次期中過後，很長時間沒有見到趙月娥了。開學前說好的壹起吃飯，但後來忙起來，她忙，自己也忙，雙方的時間總是夠不上，便也很默契地不了了之。
　　奶奶問起，易陽說：“我打電話問壹下他們宿管老師……”
　　過了壹會兒，易陽嘆了口氣，說：“她還在學校呢。”
　　奶奶皺著眉說：“怎麽還在學校啊？學校裏沒多少人了吧？”
　　“嗯，她們寢室好像只剩她壹個人了。”
　　“這……”
　　“我問了，好像是她爸爸媽媽都沒有回清河，也就不想回去了。”
　　“這孩子……父母總是在外面打工，可憐……”奶奶嘆了口氣，“我們去捎上她，讓跟我們壹起去老二家吧，元旦節，壹個人在寢室裏，唉，壹想到這個，心就堵得慌。”
　　畢竟趙月娥是趙金花的侄女，算起來，易陽他們家的關系，和趙月娥跟他們家的關系是壹樣親的。
　　易陽點點頭：“嗯，而且我們還得去壹趟學校接她。”
　　宿管老師還說了壹點其他的事情……
　　抵達學校，趙月娥正躺在床上，臉色看起來不太好的樣子。看到易陽的壹刻，她的臉壹下子就紅了起來，但因為氣色不太好，這壹抹紅暈看上去很不自然。
　　在電話裏已經說好了，趙月娥起床了。
　　又是那個來了……但這次的情況還要特殊壹點。
　　易陽問，“怎麽了？”
　　趙月娥笑笑：“沒什麽，我們走吧。”
　　……
　　壹路上，趙月娥都顯得心不在焉。她偷偷地觀察易陽，還好沒有發現。有壹些煩惱，是沒有辦法跟其他人交流的。
　　第壹次來例假的時候，因為有易陽在，買了包不算便宜的衛生巾，但是那不是她的生活。
　　第二次來的時候，在家裏，媽媽當時也在家的。媽媽拿出壹卷紅色的衛生紙，告訴她要怎麽疊，量最大的那幾天，要疊多厚，怎樣疊才不容易被洇透。第二次的時候，兩頭紙沒有沾上的可以取下來，放在下壹次的裏面疊進去……
　　媽媽就是這麽過來的。
　　趙月娥當時沈默了很久，然後默默地學習母親教她的方式疊衛生紙，在家裏的旱廁裏給自己墊上。
　　回到學校後，她例假壹來，便羞於去衛生間，無論內心再強大的人，在這方面，都會自卑。逐漸恐懼例假，因為不僅是生理上的折磨，還是心理上的折磨。也因此很難靜下心來學習。衛生紙總是不老老實實地待在它該待的地方，她只能期盼著，不要洇透……也因此被老師點過名，理由是，走神。有壹天夜裏，量太大了，內褲秋褲毛褲，無壹幸免。
　　此時走在易陽後面，壹路上，都心驚膽戰的，生怕那壹疊衛生紙，跑到不該去的地方去……
　　……
　　將趙月娥接到了，但易陽總感覺她的神態有壹些不太對勁的，這涉及到了他的經驗和知識雙重盲區，百思不得其解。
　　先到家裏。
　　趙月娥的異樣還是被奶奶發現了。自然而然，奶奶壹眼就能看出來壹些端倪的，拉著趙月娥問了些事，瞞不住的。隨後，奶奶將易陽叫來，在他耳邊說了些話。易陽怔了怔，點點頭：“知道了奶奶。”
　　這件事對趙月娥來說是羞於啟齒的事情，奶奶對易陽的交待自然也是再暗處進行的。在出發去燕子鄉前，易陽風塵仆仆地回來了，腦袋上還粘著幾顆雪花。他提了壹個黑色的大塑料袋，著實讓奶奶都吃了壹驚。
　　奶奶將易陽拉到壹旁，壹打開塑料口袋，裏面放著幾包二十片裝的大包衛生巾，抖了抖，數數估摸著得有上百片，奶奶楞了好久，錘了孫子的腦袋壹下：“買了這麽多啊？”
　　易陽說：“反正不會過期，總是用得上的嘛。”
　　後面的事情交給奶奶了。他提著東西下了樓，雪花又開始飄落了。望著頭頂飄下來的點點冰晶，輕輕嘆了口氣。
　　實在是難以置信。或者說，的確是沒有想到，到了如今這個時代，竟然還是有女生會因為買不起衛生巾而苦惱。如果不是奶奶心細發現了，大概這壹趟的旅途，小小月娥都會……很難受吧。
　　在樓下等了壹會兒，奶奶和趙月娥壹起下來了。
　　此時，趙月娥的臉色已經正常了許多，看了易陽壹眼，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隨後又擡起來，認真地說了壹句：“謝謝妳啊，易陽……”
　　易陽笑笑，沒有說什麽，過去接趙月娥手中的東西。
　　但是小姑娘堅決搖頭：“不用不用，不重的，就是幾本練習冊子。”
　　易陽說：“就是因為不重，我拿著也沒什麽關系。妳陪奶奶聊會兒天就行了。”
　　奶奶也說：“就讓陽陽拿吧。”
　　趙月娥犟不過易陽，只好把所有東西都交給易陽了。三人壹起往車長的方向走去，趙月娥挽著奶奶，易陽站在後面提著兩袋東西，雪地上留下壹排腳印……
　　……
　　公路上壹些地方也有了積雪。太陽曬不到的地方，壹些路段上面是和馬路顏色壹致的暗冰。其實剛剛下的雪上面輪子不會怎麽打滑，但是車子走得多了，將雪壓得緊實，就會產生堪比滑雪場壹般的效果。
　　易陽指著壹段公路上的壹條條冰帶，給趙月娥科普：“壹般重型卡車經過的時候，流下的水會滴在馬路上面，在這種天氣下，要不了多久，水來不及幹就凍成了冰，也就是暗冰的由來。暗冰很危險的，沒有經驗的駕駛員，很容易在這上面栽跟頭……”
　　趙月娥此時已經忘記了關於例假的不愉快，抻著頭看那壹條條冰帶，班車師傅很有經驗，稍微打壹點方向，就騎過去了，輪子不會接觸到冰面。望著這壹幕，她問：“為什麽大車子會流水呢……”
　　“重型卡車和普通的小汽車有很大的區別。因為它的車身更重，學過物理都知道，物體的慣性和它的質量有關，太重的車子，重力勢能很強。減速是依靠摩擦力的，大車子減速時的時候需要用到更大的摩擦力，而摩擦又會產生大量的熱……小汽車吹吹風也就散熱了，但是那種大卡車，必須要用水來降溫，為什麽要用水，因為水的比熱容最高嘛……每壹個大卡車上，都有壹個很大的水箱，妳會看到有壹些地方卡車加水，那就是用來給剎車盤降溫的。”
　　趙月娥沈默了壹會兒，突然回頭看易陽，楞了半天神，才幽幽地說：“慣性啦，摩擦力啦，比熱容啦，好氣啊……還沒有學物理呢。”
　　其實，這部分的知識初二上冊也不涉及的。但是畢竟是提前學過了嘛，物理是壹門男生很容易感興趣的學科，有壹個很大的原因就是，初中的物理，幾乎可以解釋生活中的所有現象。壹些現象沒有什麽意義，比如瓦特改良蒸汽機之前，見過蒸汽頂開燒水壺的人可不止他壹個。但是妳去思考它背後的物理原理，會是壹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就比如眼前的事情……
　　這種思維習慣，易陽相信在將來的生活學習中會有很大的作用。甚至說得功利壹點，妳發現了壹個問題，然後去探究了問題的根源，再針對問題的根源搞出來解決的辦法，可能就是壹筆財富。
　　而且不止物理方面。舉個例子，發現了頸椎不舒服，探究了它不舒服的根源，然後針對性地發明壹套設備，這個設備很有希望就能賣給相同問題的人，賺錢。
　　不知不覺中，易陽發現自己已經成長了這麽多。他笑著說：“嘿……我比妳年級高，在妳面前賣弄壹下。”
　　這是讓趙月娥感到很舒服的“賣弄”了，她笑了笑，繼續望向窗外。
　　……
　　因為路上有積雪的原因，司機開得比往常慢了很多，抵達燕子鄉比往常花費了更多的時間，趙月娥和奶奶都已經睡著了。他沒有睡，壹直默默望著窗外，看風景。剛剛進入燕子鄉的區域，還能依稀看到剛剛過去的秋天留下的痕跡，道路兩旁的苞谷桿，壹捆壹捆地被收拾好，柿子樹上還掛著孤零零的幾片枯黃的葉子叛逆得不願意落葉歸根……突然，易陽皺起了眉，突然說：“師傅，就在這裏下車！”
　　司機緩緩減速，過了幾秒鐘才慢慢停住，將手剎拉住，奇怪地回過頭望了易陽壹眼，沒說什麽。
　　易陽叫醒趙月娥和奶奶，說：“咱們得下車了。”
　　奶奶望了望車窗外的景象，奇怪地說：“怎麽了？”
　　易陽說：“嗯……我們得走壹段路了。”
　　“走壹段路？”
　　這裏已經是燕子鄉的範圍內了，距離二叔家走路也沒有多遠了，奶奶沒問為什麽，只是默默跟著易陽下車，而趙月娥自然也不會說什麽。
　　因為剎車滯後的原因，三人下了汽車，又往回走了壹點才到易陽叫停車的地方。
　　在這裏下車是因為，易陽知道二叔應該在附近。
　　沒看到二叔，但是看到了壹輛壹輛五菱宏光小卡，是壹種微型卡車，說是卡車，其實跟面包車差不多，只是後面做成了壹個貨廂。
　　小卡的右側前輪掉進了道路旁邊的排水溝裏。
　　易陽嘆了口氣。車子沒有打開雙閃，也沒有在道路附近弄壹個警示標識，沒辦法……這個年代，壹些地方管理漏洞，使得駕照還是可以花幾百塊就能買到的。二叔以前開過拖拉機，直接就開這個車子了，很多東西不懂……
　　這是壹輛新車，但是易陽卻壹眼就認出來了，它是二叔的。這輛車也就四五萬的樣子吧，但後來會陪伴二叔很多年。隨著花椒園的收入變得穩定，二叔家的經濟條件也算是越來越好了，似乎今年又承包了壹片地，種了櫻桃樹，家裏後面還有壹片菜園子，可以種些蔬菜，吃不完的就拉到縣城附近賣，所以咬咬牙，就買了壹輛車。買這輛車算是壹個好決策，哪怕不賣自己種的菜，收壹點鄉裏鄉親的菜拉到縣城賣，賺個差價也是個收入啊。
　　關鍵是真的會讓生活變得方便許多。
　　易陽摸了摸這輛車，壹時間感慨頗多。現在還很健康的壹輛車，二叔也很愛惜，但是經不起歲月的侵蝕，後來在他手上也修了很多次，壹直到前面的漆都掉得差不多了，但只要審車能過，二叔都不願意換掉。
　　奶奶說：“別去摸人家的車啊……”
　　易陽微微壹怔，看了看奶奶，笑了笑。不由得又想到了壹些不好的事情……因為自己的那次頑劣，奶奶後來是沒有機會看到這車的。將這些不愉快的事情從腦子裏甩出去，他目光在汽車上搜索壹番，眼睛壹輛，才胸有成竹地說：“這應該是二叔的車。”
　　奶奶壹怔：“老二的車？”
　　易陽指了指車子掛在後視鏡上的壹塊中國結，說：“這個，上次妳給二叔編的，記得不？”
　　奶奶楞楞地看了看，說：“好像是……”
　　趙月娥的眼神卻十分古怪，心裏想著，這麽小的壹個東西，妳在班車上是怎麽看到的？
　　有些確定是二叔的車，奶奶還來不及高興老二買了車，又陷入了焦慮……看得出來，車子是開進溝裏了。她不懂這個是不是壹個很嚴重的事情，走到排水溝邊上看了看，大概有壹米多深，車輪整個都懸空了。
　　“這……怎麽辦呢？”
　　易陽卻是笑笑：“沒什麽關系的，要弄出來，挺簡單的。”
　　就是不知道二叔跑哪兒去了，沒有車鑰匙，沒辦法打火。如此想著的時候，旁邊的壹片枯黃的苞谷地人影攢動，易陽眼神壹動，就看到二叔搬著幾塊大石頭鉆出來了。
　　看到二叔狼狽的模樣，奶奶和易陽都楞了楞。
　　而易三瞧見媽和侄兒，也是壹楞，“妳們咋在這兒？”
　　易陽說，“看到妳的車了。”
　　易三把幾塊石頭丟到溝裏，說：“妳咋知道這是我的車？”
　　易陽笑而不語，只是問：“怎麽開到溝裏面去了？”
　　易三嘆了口氣：“唉……雪上面打滑了……”
　　易陽估計也是這樣的，畢竟不是拖拉機，輪胎上的花紋很淺，不防滑。新手司機，雪地上壹打滑，就容易慌張，猛踩剎車，猛方向盤，車子徹底失去抓地力。
　　易三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說：“妳在正好，走跟叔搬石頭。”
　　易陽問：“搬石頭幹什麽？”
　　易三說：“當然是……墊在下面，把車子開出來啊。”
　　易陽看了看輪胎懸空，足足有六七十厘米，要填成足夠把車開出來的高度，那可得累死不成。搖了搖頭：“不用這麽麻煩。壹塊小石頭就可以了。”
　　易三皺著眉，“壹塊小石頭？”
　　易陽說：“叔，妳信我，把車鑰匙給我。”
　　易三搖著頭，“這怎麽行，妳這……”
　　小孩子。
　　易陽嘆了口氣，他知道作為壹個未成年人，而且在此時的二叔記憶裏，是沒有他碰過車的痕跡的。只要是正常人，肯定不會把車鑰匙給他。想了想，便扯謊道：“我會開車，我有壹個老師，她經常帶著我到縣城外面的那個沙場空地上去開車玩兒，這種情況我也遇到過，妳不信問奶奶。”
　　奶奶眨眨眼，“問我？”
　　易陽說：“奶奶，妳知道姜黎黎老師嘛……”
　　“呃，知道……”
　　奶奶說的知道，自然是知道有這麽個人，但是易陽馬上順著奶奶的話對二叔說：“看吧，有奶奶證明，妳總信了吧。”
　　老人的思維還沒跟上來，易陽已經不由分說地從二叔的腰間取下了車鑰匙，壹面說著：“這種事情啊，很簡單的，二叔妳瞧好了……”
　　趙月娥蹲下來，睜大眼睛看著易陽的騷操作。
　　“像這樣的右輪掉到溝裏懸空了，只需要在車輪和馬路牙子的縫隙上塞壹塊石頭……”壹面說著，壹面這樣做了。
　　然後易陽爬上來，迅速鉆進車子，片刻後汽車發動起來，輕輕抖動。
　　二叔瞪大了雙眼，眼睛不斷在易陽身上掃動，十分緊張地說：“妳，妳慢點……”
　　易陽把車窗搖下來，說：“已經塞了石頭嘛，掛上倒檔，我們只需要把方向盤往右打滿……”
　　突然，車輪“嗡嗡”旋轉，卡著的石頭墊了壹下，車子往後移動了壹點點，車胎的後側剛好碰到馬路牙子，易陽那邊再壹給油，車子就上來了。
　　看完易陽壹番操作，易三目瞪口呆。
　　易陽將腦袋探出來，說：“上車吧。”
　　易三回過神來，走了過去，拍了拍車門，意思是讓易陽下來。
　　易陽說：“二叔啊，妳剛剛開車，技術不行，回去的路上還有壹點雪，我來我來……”
　　說完這句話，易陽看到二叔沈默了壹會兒……
　　然後把他給攆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