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雨覆雲翻、第24章，花裏逢君，風雲變（2）

梅廿九緊攥著被角，凝息半晌，直覺到空氣中彌漫著的壹種詭異，她克制住內心的恐懼，起身下了床榻，飛奔到窗戶邊，壯著膽子猛地推開了窗！
但洞開的窗外，暴雨交加的夜幕中壹片漆黑，哪還看得清什麽人影？
驀然壹個驚雷在空中炸響，慘白的閃電剎時照亮了院落，壹陣冷風席卷著豆大的雨點打在梅廿九的臉上，她驚叫壹聲，砰地關上窗，用纖手捂著砰砰亂跳的心。
半晌，她在黑暗中摸索著，用顫抖的纖手，掌上了燈。
屋裏頓然亮堂了起來，但她再也無法入睡。
她披上大氅，坐在桌前，望著跳動的燈火出神，心中的不安卻如岸邊的海浪般，壹波連著壹波疊加著湧來……
外邊又響了腳步聲，接著門被輕輕叩響了。
“誰？”梅廿九驚懼顫抖地問道。
“是我，阿九……”卻是母親低柔又疲憊的聲音。
梅廿九立刻站起身來，撲到門邊去開門。
她剛拉開門栓，門外的梅十五便軟綿綿地倒了進來！
梅廿九連忙攙扶住母親，驚慌地喊道：“母親，母親，妳怎麽了？”
梅十五面色白裏透青，全身無力，她靠在梅廿九柔弱的肩頭上，喘息了壹會道：“別，別擔心，扶，扶著我……”
梅廿九將滿肚子的疑問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將母親攙扶到床邊，讓她靠在床榻上。
梅廿九將錦被給母親蓋上，然後看著虛脫乏力、面無人色的母親，忍不住哭泣著道：“母親，母親，妳究竟怎麽了？”
梅十五勉力睜開壹雙秋水眼眸，但原本明亮的眼神已有點潰散，她喘息著道：“別，別哭，母親，母親沒，沒事……”
原來梅十五出去診治的那個難產孕婦已經危在旦夕，若是不能及時搶救，大人與孩子將壹齊沒命。情況緊急，看著孕婦的相公無助跪倒在地痛哭失聲，梅十五不由壹陣心酸。
她想到假若有壹日自己也是這般生命垂危，誰會為她而哭？誰又會對她情深意重？
念及於此，梅十五心有戚戚焉，於是忘記了自己曾對梅廿九的告誡，忘記了凡人對妖的成見與懼怕，開始施展出法術將孕婦腹中的孩子平安渡出。
但由於孕婦腹中的孩子出生的時辰與梅十五施法的時辰正好血氣相沖，因此盡管救了他們母子二人，但梅十五反被自己的法術所累，不僅身受重傷，連法力也減弱了七八成。
她施完法術，也不去看孕婦以及他們的家人驚懼到極致的神情，掙紮著拖著虛弱的身體冒雨連夜趕回王府。
壹切既成定局，她無暇也無法再後悔，她亦無所求，但求無愧於心。
梅廿九跪在母親的床榻邊，握住母親冰涼的纖手，嗚咽著說不出話來。
她能明白母親救人的心切，那日在湖邊，若不是阿九自己先施展法術救人，估計母親最終也會這麽做的。
原本梅廿九還在心中怨母親鐵石心腸不讓她去救人，如今才明白母親對她是那般的愛之深情之切。
梅十五伸出顫抖的手，想撫摩著梅廿九的頭發，讓小阿九不要替她擔心，但壹陣從心裏傳來的虛脫無力在蔓延開來，讓她全身綿軟，她只感到自己身上的法力如沙漏裏的散沙壹般，壹點壹點地消失而去……
她無力地垂下手，陷入了昏沈的狀態中……
“母親，母親，”梅廿九抱著梅十五呼喚著母親，可梅十五已失去了知覺……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梅廿九緊緊擁著母親，只盼望這場暴風雨快點過去，天能快點亮起來，這樣她就可以出去尋找醫治母親的方法。
但，烏黑濃重的夜，依然那麽漫長，黑暗得仿佛再也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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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雨終於停了。
天剛蒙蒙亮，王府的壹個燒火的粗胖丫頭起得早，她手裏抱著壹堆柴火，匆匆趕往後廚房。
經過王府裏的那片梅林時，她突然想起廚娘昨晚說過要做梅花銀耳羹，要她早晨去摘點梅花花瓣來。她拍拍自己的胸脯，暗道好險，差點忘記了廚娘的囑咐，否則又要挨罵了。
雨後的梅林中水汽很重，到處是霧氣騰騰。
燒火丫頭放下手中的柴禾，進到了滿是蒸汽氤氳的梅花林中。
她睜大眼睛，在梅花林中尋找著葉瓣完整的梅花，廚娘說過，要選花瓣豐潤的梅花，做出的羹湯才會更漂亮，更引人食欲。
但是經過壹夜暴風雨的肆虐，梅林這裏的梅花大都已經殘敗了，失去了往日的嬌艷與美麗，雕落得滿地都是。
燒火丫頭仰著頭，壹心在樹上尋找著符合要求的梅花，冷不妨被腳下的樹樁絆了壹跤，差點摔倒在地上，幸好她眼疾手快，抱住了旁側壹棵梅樹粗壯的樹幹，才止住了跌落的身形。
她嘟著嘴，用手揉揉撞在樹幹上疼痛的腦門，彎下身來，想看看絆她壹跤的樹根怎麽如此奇形怪狀的。
“樹根”被層層的梅花瓣重重蓋住，看不清是何物。
燒火丫頭開始拂去“樹根”的花瓣，她慢慢拂掃著，“樹根”也漸漸露出了它原來的面目，露出來的先是壹只慘白的手與腳，然後是黑色的長長頭發！！！
燒火丫頭觸目所及，驚駭得尖叫壹聲，這，這哪是什麽樹根，分明是壹個人的屍體！！！
她全身顫抖著，害怕得已經叫不出聲來，半晌，她掙紮著從地上站起，終於從幹涸的喉嚨裏嘶啞地發出壹聲尖叫，然後如壹陣風壹般，瘋狂地沖出了梅花林。
燒火丫頭壹路飛奔，壹路尖叫，王府中已有早起的仆人，大家驚訝地看著燒火丫頭，都道：“大清早的，這丫頭怎麽瘋了？”
廚娘正好也出來了，燒火丫頭飛奔著壹頭撞上了胖胖的廚娘，廚娘揉著被撞痛的胸口，怒聲道：“妳這個死丫頭，不去幹活，壹大早在這裏鬼叫什麽？”
燒火丫頭壹把揪住廚娘的胸襟，顫抖著說，“梅，梅花，梅花……”
廚娘想了想，道：“是呀，我叫妳摘的梅花呢？”
燒火丫頭盯著廚娘，臉上滿是驚懼的表情，她顫聲道：“梅，梅花，林，中，中……有，有死人！！！”說著兩眼壹翻白，她已嚇得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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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林中人聲鼎沸，有幾個膽大的家丁圍在屍體的四周，從露在梅花瓣外的長發以及纖手來判斷，這應是具女屍。
王府裏有失蹤的丫鬟麽？大夥都在交換著不安的眼神，互相傳著訊息。
也有府裏的壹些粗壯女傭膽大不怕死人，過來將女屍身上的花瓣清掃開來。
當花瓣被拂去，露出來壹張慘白的毫無血色的臉，盡管已經死去多時，但仍能看出她的絕美面容。
“王，王妃……？”在看清了女屍的面容後，已有人顫抖驚訝地喊出了聲，隨之而來的是壹片痛哭聲。
讓大家驚訝悲慟的不僅是女屍死狀之慘烈，更是因為這具女屍“她”竟是洛王府中賢惠淑德、待人和善的王妃……江依依！
江依依靜靜躺在梅花叢中，她雙眼半睜，眼神含恨。
她全身的衣裳已被撕碎得不成樣子，露出了她白皙的胳膊與修長的雙腿，她身上的肌膚已無壹點血色，全身的血液早已流失殆盡。
她就如壹具煞白的石灰雕像，已沒有壹點生命的跡象。
早已有下人哭著前去稟報二夫人與三夫人。
梅廿九正在房中守侯著虛弱的母親，她正給母親餵著水，聽到王府下人來報的噩耗，她的纖手壹顫，碗從她手中滑落，咣鐺壹聲，跌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梅廿九踉蹌兩步，顫聲道：“不，不可能，這不可能……”說話間，她就要飛奔出去要看個究竟。
梅十五聞訊在床榻上差點昏厥過去，她掙紮著拖動無力的軀體，喊著梅廿九，“阿九，快，快帶，帶我壹起去看看姐姐……”
母女兩人相看淚眼，壹股深深的悲痛從心裏湧起，江依依，這個梅十五的好姐妹、梅廿九的好大娘，昨個兒還好好的，今日怎麽會就這麽死於非命、香消玉隕了呢？
母女無法克制住內心的悲傷，淚水早已爬滿雙頰。
當梅廿九費力地攙扶著梅十五來到梅花林中時，看見阮綠珠已跌坐在江依依的身邊正哭天搶地抹著眼淚，口中還在嘶喊著，“姐姐，妳怎麽這樣就走了呢？妳好狠的心哪！”
梅十五顫抖著身體，推開梅廿九扶著她的手，緩緩走向已經死去的江依依……她步伐凝滯且沈重。
梅十五蹲下身子，伸出顫抖的纖手，慢慢撫摩著江依依的那張冰冷的臉，眼淚壹顆顆滴落下來。
“姐，姐姐……我是十五，我是十五，妳睜開眼看看我，看看我……”梅十五哭泣著將臉貼在江依依毫無血色冰冷的臉上，想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的身體。
“姐姐，姐姐，妳怎麽不理十五了呢？我們不是約好要和王爺壹起白頭到老，我們做壹輩子的好姐妹麽？妳，妳怎麽就撇下我了呢？”梅十五邊說邊哭泣，眼淚在她的臉頰上匯成了壹條小溪，無邊無盡的悲痛咽住了她的喉嚨，讓她抽噎著語不成聲。
但她懷中的江依依已再不能回答她的呼喚了，江依依半睜著眼，瞳孔早已潰散，壹動也不能動了。
哭了半晌，梅十五松開手，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下，包裹住江依依，她不想讓這樣的江依依暴露在別人的眼中。假若江依依還活著，壹定也不願意這般毫無尊嚴地被人圍觀吧。
而後，梅十五伸出顫抖的手，想為江依依合上雙眼，讓她安息。
但梅十五的纖手拂過，江依依卻仍是怒目半睜，合不上眼。
她死得好冤，永不瞑目。
梅十五壹怔，隨即抱住江依依痛哭出聲，她在心裏痛楚且悲憤地對江依依暗道：“姐姐，妳放心，我壹定會為妳伸冤，不會讓妳就這樣白白死去的……”
而梅廿九跪在江依依身邊，緊握著江依依冰冷的手，早已哭得是肝腸寸斷，天地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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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壹片縞素，上下籠罩在壹片悲痛的氣氛中。
江依依死後的當天晚上，洛瑞德就帶著洛宸天與洛宸星壹路快馬加鞭，火速趕回府中。
三個俊挺的男人都是眼眶紅腫，壹臉哀傷。
剛壹落馬，洛瑞德便跌跌撞撞地沖進江依依的靈堂中。
他壹看見正安靜地躺在靈床上的江依依，心中如同被什麽利刃重重剜了壹刀般，痛得直滴血。
洛瑞德悄然地壹步步走近江依依，惟恐驚動了她。
在他心中，仿佛江依依沒有死，她只是睡著了，他怕吵醒她。
他在她面前跪下，拉起她的壹只已經僵硬的手，他將臉埋進她的掌心，先是哽咽，慢慢是抽泣，最後是痛哭失聲。
是他對不起她，他不應該帶著兩個兒子都出了門，讓她缺乏保護，才會遭人毒手，死於非命。
是他對不住她，在她有生的短暫日子裏，他從來就沒有專心至致地好好陪著她，為她做她喜歡的事情；而她總是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出現，默默地為他打點著壹切，甚至連他喜歡的另外壹個女人，她都強顏歡笑地真心接納了她，只因為他喜歡。
是他欠了她的，他以為可以有壹輩子的時間來好好補償她，好好待她，卻沒有料到，那些美好的憧憬與願望隨著她的猝然離去而都化成了泡影。
世上可有後悔藥麽？他寧可傾盡家當用所有的壹切來交換，只求能換得她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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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宸星撲到母親的身邊，俊美的臉上是不能置信與無盡的哀痛。他哭著道：“娘，娘，妳醒醒啊，星兒回來了，星兒回來了，妳不能就這麽走了，不能，不能……”
言語間，他悲傷得不能自己，他轉頭望向洛瑞德，道：“父王，這壹切都不是真的罷，妳，妳告訴我，我，我可是在做夢……”他悲痛得竟有點恍惚。
洛瑞德無言地將洛宸星摟住，兩個男人抱頭痛哭。
只有洛宸天怔怔看著毫無血色的母親江依依，母親正睜著眼，她死不瞑目！
他垂在身側的手已握成拳頭，並捏得咯咯作響。
他已從下人口中得知江依依被發現時的慘狀，她是被吸幹全身的鮮血而死的，兇手手段極其殘暴，不讓她立時斃命，而是吸幹她的血液，慢慢將她折磨死的。
眼見王府上下的人都跪在靈堂裏哭泣，只有洛宸天立著，他面無表情。
他的眼淚，早已被極度的悲傷與憤怒蒸發幹了。
洛宸天看著慘白得可怖的江依依，對天發誓，若有壹日讓他逮到兇手，他定會將其碎屍萬段，以祭母親的在天之靈。
洛宸天發過誓，走到母親的身邊，在母親的面前跪下，他伸出修長的手，慢慢將母親的眼合上。
這壹次，江依依瞑目了。
洛宸天站起身來，冷冽的眼神從每個人身上環顧過，他肅冷而深邃的目光讓人不寒而栗，許多人都低下頭，不敢與他的目光相接。
半晌，洛宸天的目光落在了梅十五的身上，驀地突然就變得淩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