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越近春日，陽光越好。
　　姚黃始終堅持早飯後、黃昏時分別去後花園逛壹圈，覺得累了就坐在長椅上休息休息，休息好了再繼續。
　　沈寂了壹冬的樹木枝條漸漸泛出壹層青綠，迎春、梅花比著似的盛開，桃花、海棠的花骨朵還小，牡丹碧綠的葉片間探出壹支支雞蛋大小的花苞，旁邊的芍藥長得要慢壹些，花苞才是鵪鶉蛋大。
　　微涼的風送來草木復蘇的清香，鹿園裏的兩頭鹿也開始褪去黯淡的舊毛，長出更亮澤的新毛。
　　這麽漂亮鮮活的春日花園，隨便挑壹處姚黃都能賞上很久，比悶在屋子裏舒服太多。
　　王妃愛逛，惠王爺只能次次都配合地坐在輪椅上。
　　金嬤嬤等人推著給王妃備用的輪椅繼續保持距離跟著。
　　冬天姚黃心疼他們會受凍，開春姚黃就沒這顧慮了，惠王爺是個愛靜的人，不喜無關人等踏入後花園，姚黃就覺得，金嬤嬤等人應該也會高興能趁此機會來這仙境般的園子裏舒展舒展筋骨。
　　二十六這日吃過早飯，姚黃仍是推著惠王爺來遊園，從東往北逛，剛走到竹林這邊，姚黃的小腹忽地壹緊。
　　前幾日也有過幾次類似的短暫抽痛，姚黃沒太放在心上，慢悠悠地繼續往前，沒想到這抽疼竟斷斷續續地持續到了北面的翠屏山腳下。
　　姚黃心中壹喜，揣了這麽久的皇家小蛋終於要出來了嗎？
　　別看姚黃才第壹次有孕，可她在母親與金嬤嬤那裏已經聽過了太多的經驗之談，知道從開始抽疼到真正生還要等上兩三個時辰，更久的都有，所以只要沒有破水，只要能夠忍受，那麽抽疼的階段多走動走動反而有助於後面的生。
　　不疼的時候姚黃照常走路，疼起來姚黃就停下，等惠王爺回頭看她，那壹下已經過去了，姚黃就指著旁邊的樹問：“這是什麽樹來著？”
　　惠王爺吃了坐在輪椅上想看王妃必須回頭的虧，就這麽被王妃瞞了壹路，直到王妃推著他回了明安堂前院，輪椅突然往前滑出壹段距離，趙璲才猛地意識到王妃出事了，急急轉動細輪回頭，就見王妃伸手扶著旁邊的門板，正蹙眉忍耐。
　　趙璲正要靠近王妃，早就搬過來住的嶽母羅金花與金嬤嬤同時跑了過來，壹左壹右地扶住王妃。
　　姚黃忍過這次較長的抽疼，看向裏面，見輪椅上惠王爺的俊臉都白了，姚黃笑笑，道：“這回肯定要生了，我去後院慢慢來，王爺在前面慢慢等，這麽多人在呢，我都不怕，王爺更不用瞎著急。”
　　嶽母、金嬤嬤都是想要快點扶王妃去後院的神色，青靄也推了備用的那把紫檀輪椅過來，落下懸崖摔個半死都能冷靜地尋個藏身之地的惠王爺此時竟緊張到了連幾句安撫王妃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坐著不動，看起來竟頗為冷靜地點點頭。
　　管他真冷靜還是假冷靜，姚黃都顧不得他了，坐到輪椅上，在母親與金嬤嬤的陪伴下去了後院。
　　青靄去送王妃了，飛泉走到門前想著照顧王爺，壹擡頭卻對上了王爺臉上的……
　　飛泉及時避到壹旁。
　　趙璲自己推著進了次間。
　　產房早就收拾好了，要用的東西全都準備了四份備用，兩位郎中醫術精湛，金嬤嬤是為勛貴官家婦人接產數十次並為周皇後接產三次的女醫，嶽母羅金花則能給王妃最需要的陪伴。
　　此時此刻，王妃最不需要的是他，他去了，只會給眾人添亂、增加負擔。
　　不知坐了多久，趙璲喊來飛泉，讓他也去後院守著，王妃有任何進展都要過來稟報。
　　飛泉離開後，趙璲進了內室，撐上扶欄。
　　這雙腿是三年前摔廢的，趙璲盼過無數次康復也失望過無數次，早就死心了，但每隔壹段時間，或是坐在輪椅上由青靄推著走在宮道上的時候，或是聽王妃笑著說家常的時候，亦或是躺在王妃身邊聽著她綿長的呼吸時，趙璲還是會生出幻想，幻想如果他的腿沒廢該多好。
　　沒廢，他陪王妃遊園時就不用帶上那麽多人，他就可以讓王妃挽著他的手臂走動，而不是王妃推著他的輪椅。
　　沒廢，王妃疼的時候就可以倚靠在他身上，而不是壹個人撐著門板，他只能坐在輪椅上看著。
　　趙璲低頭，看向他無力懸垂在扶欄下面的雙腿。
　　這兩年的每壹次渴望都不如此刻的強烈，強烈地渴望他可以走，渴望他能站著去守著王妃，而不是坐在輪椅上還要旁人分心照看。
　　他再壹次試著調動雙腿。
　　可那腿還是跟之前的無數次壹樣，紋絲不動。
　　廚房做了午飯，趙璲沒有胃口，讓飛泉將他推到了後院充作產房的東耳房窗下。
　　“娘，妳生的時候也這麽疼嗎？”
　　“沒有，娘是睡覺的時候生的，什麽感覺也沒，醒來旁邊就多了妳哥，高高興興地朝我喊娘。”
　　趙璲就又聽到了王妃帶著痛意的笑聲。
　　“怎麽這麽慢啊，我先不生了行不行？”
　　“這會兒不生，那妳前面兩個時辰的罪不是白受了？”
　　趙璲垂眸。
　　“娘，妳去跟阿吉說，讓她把王爺給我畫的畫都拿過來，妳們不許我說話讓我省力氣，那我總得找點事做。”
　　“拿畫能做什麽？”
　　“看啊，王爺把我畫得跟仙女壹樣，我看到仙女就忘了疼了。”
　　“怪不得我生妳的時候比生妳哥哥的時候輕松，原來是因為他是傻蛋，妳是仙女。”
　　說笑歸說笑，羅金花還是去喊了阿吉。
　　阿吉很快就抱了兩個紫檀畫筒來，裏面分別裝著五卷畫軸，羅金花繼續握著女兒的手，由阿吉壹卷卷地展開畫軸給王妃看。
　　羅金花驚訝道：“之前妳把王爺誇得天花亂墜我還不太信，原來真的畫得這麽好啊。”
　　姚黃壹邊疼壹邊笑。
　　看到姚黃撐在門口拿雨水沖腳丫的那張，羅金花笑了：“臭腳丫子有什麽好畫的，王爺真是不嫌棄妳。”
　　姚黃：“……”
　　看到前年除夕夜姚黃包餃子的那張，羅金花瞅瞅畫上的女兒再瞅瞅畫上的女婿，羨慕道：“下輩子我也要嫁個會讀書會畫畫的。”
　　阿吉起哄：“王爺能文能武，太太回去後也可以叫大人開始學畫嘛，興許大人也是個文武全才呢。”
　　羅金花：“指望他啊，還不如指望金寶學畫。”
　　姚黃再度笑了出來。
　　金嬤嬤突然道：“好了，要生了，現在開始誰也不許逗王妃笑了，都聽我的！”
　　阿吉趕緊收了畫退了出去。
　　窗外趙璲握緊了輪椅扶手。
　　裏面金嬤嬤壹聲壹聲地催著王妃用力，惠王爺握著輪椅的手便跟著用力。
　　不知過去多久，當金嬤嬤終於叫王妃收力了，惠王爺也下意識地松開了輪椅。
　　壹陣亂中有序的腳步聲後，裏面傳來了嘹亮的嬰兒啼哭，像是不滿自己睡醒壹覺為什麽換了個陌生的地方。
　　趙璲聽見嶽母的聲音：“生的啥？”
　　金嬤嬤笑道：“是個小公子。”
　　這時，趙璲終於又聽見了王妃的聲音，有些啞，卻很有精神：“幾斤啊？”
　　惠王爺便松了口氣。
　　產房還不能立即進人，確定王妃平安後，趙璲讓飛泉推他回了前院，擦身更衣，剛剛那壹身衣裳在花園裏接了塵土也沾了壹身的汗，不宜穿去見王妃，這時的王妃身體虛弱，需遠離病氣與汙氣。
　　收拾齊整，進產房前再讓青靄、飛泉將三輪輪椅上上下下都擦拭壹新，趙璲自己進去了。
　　羅金花、金嬤嬤提前退下了，產房裏光線明亮，王妃躺在換過被褥的床上，側著身子正在看旁邊的繈褓。
　　聽到聲音，王妃擡頭，看清是他，王妃笑了，明潤的黑眸裏是壹片得了新寶石般的滿足與歡喜。
　　仿佛雨過天晴，之前的緊張、憂懼全被陽光驅逐得幹幹凈凈。
　　趙璲慢慢推動輪椅來到床邊，先關心王妃：“這麽躺著，會不會不舒服？”
　　姚黃：“王爺總是問這種傻問題，真有不舒服，我能這麽躺著嗎？”
　　她又不是傻子。
　　說著，她還將繈褓轉個方向，方便惠王爺看孩子。
　　趙璲低眸，看到壹個臉蛋紅通通的嬰兒，那麽小的頭與身子，光看著就叫人擔心他能否平安長大。
　　姚黃自顧自地笑了起來：“我娘說了，我哥出生時是六斤半，我是六斤八兩，這孩子也是六斤八，在小孩子裏算是壯實的了。”
　　趙璲才升起的壹絲憂慮就被王妃安撫好了。
　　姚黃改成平躺，伸出壹只手朝惠王爺勾了勾。
　　趙璲握住王妃的手。
　　姚黃真的很高興：“總算生完了，為著他我大半年都沒好好逛，現在好了，壹身輕松，等我坐完月子，我要去城外踏青，要去我們家的新宅子看看，要去南大街逛壹整天，去喝大公主、二公主的喜酒……”
　　光是羅列她要做的事，王妃就說了好長壹串。
　　趙璲：“好，想做什麽我都陪妳。”
　　姚黃飛遠的心思頓時回到了惠王爺身上，瞅瞅惠王爺最近變得有些憔悴的俊臉，姚黃面上微熱，小聲嘀咕道：“王爺還是先把自己調理好吧。”
　　趙璲：“……”
　　宮裏，永昌帝收到老二府裏送來的喜訊時，正在禦花園散心。
　　得知老二媳婦同樣母子平安，永昌帝龍顏大悅，帶著汪公公去了皇帝的私庫，親自給老二媳婦與他的第四個小皇孫分別挑了壹份賞賜。
　　永昌帝並不怕老大、老三知曉他賞賜時的偏心。
　　老二就是比他們強，老二媳婦也比別的兒媳婦更討他的歡心，畢竟當了這麽多年的公爹，永昌帝只收到過老二媳婦的特產孝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