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狂奴之血〔六〕

　　“妳在等什麽人麽？”不花剌對他的背影大聲喊。
　　“是，我在等那頭狼，我要在這裏了結和他之間的仇恨。”木黎站住了，轉過身，透過綿密的風雪看著不花剌，在他們之間有潰退的騎兵匆匆閃過。
　　“我已經很老了，幾個人能有幸在自己老死前了結壹輩子的仇恨呢？”木黎點了點頭，“我很高興。”
　　“大君，請跟我來！”不花剌拉過雪漭的韁繩，把自己的黑氅解下來披在比莫幹的肩上，壹手抓起九尾大纛。數百名鬼弓向著他靠攏，在他們中間九尾大纛再壹次豎起，那象征青陽的尊嚴，即便潰敗也不能倒下，武士們要靠著它的指引退回到集結的地點。
　　不花剌用手緊緊地攬住比莫幹的肩頭，感覺到他的身軀在微微地顫抖。原來他已經醒來了，但是傷痛加上失血已經剝奪了他的意誌，他極度虛弱。
　　“畢竟是草原的主人，做到這壹步也不容易了吧？”他心裏想。畢竟不是奴隸，不必為了自己和壹家人的自由而拼上命。他又壹次想起那個年輕奴隸被戰錘的利角刺穿而後拋向天空的壹幕，那潑灑出來的鮮血就像是東陸畫家筆下的潑墨虹霓，絢麗卻又哀婉。
　　木黎回頭看了壹眼透骨龍，忽地擊掌，說，“駕！”
　　透骨龍長嘶壹聲奔馳起來，不花剌緊緊拉著雪漭的韁繩，他轉過頭，看著木黎的影子越來越小。
　　“結人墻！凡我木黎的武士，壹步也不能後退！後退的人，我親手砍下他的頭！”木黎用衣角把牙刀上的血擦幹，“我們要在這裏拖住朔北人，否則他們會壹直追擊到北都城下，騎兵來不及集結，會擁擠著入城，那是狼主最期待的機會，他壹舉就能拿下城門。”
　　孛斡勒們看著彼此的眼睛，最後的騎兵正通過那六座浮橋，臺納勒河西岸很快就只剩下這些奴隸武士了。可是木黎沒有下令撤退，僅存的千余人要對抗朔北的數萬之眾，不會有生還的機會。沒有人說話，奴隸們低頭看著自己包裹著鹿皮的腳。
　　“將軍，我們不想死在這裏……貴族們逃了，為什麽我們要留下？”壹名奴隸武士打破了沈默。
　　“告訴我妳母親的名字。”木黎說。
　　奴隸武士楞了壹下。
　　“告訴我妳母親的名字！”木黎低喝。
　　“其其格。”
　　“真是漂亮的名字，她還活著麽？還是壹個奴隸吧？她在哪個貴族的帳篷裏？”木黎的聲音低啞，卻柔和起來。
　　“在斡赤斤家的帳篷裏當奶媽，她剛剛給我生了壹個弟弟。”
　　木黎點點頭，掃視他壹手訓練出來的子弟兵，“我把妳們每個人看做我的兄弟。我的奴隸兄弟，妳為什麽加入木黎的軍隊？只是因為這樣能給妳帶來光榮麽？或者妳來是要為那些貴族效忠，要當他們的狗，要為他們捕獵，要為他們戰死，把妳的血獻給他們高貴的種姓？”
　　所有人都搖頭。
　　木黎轉身面對那個站出來說話的奴隸武士，“妳的母親很期待妳立下戰功能為她贖回自由吧？她很為妳驕傲，是不是？”
　　“是！”奴隸武士毫不猶豫。
　　“妳已經沒法把自由帶給她了，我的兄弟，可至少讓她能活下去！如果朔北的狼騎沖入北都，等待妳母親的只有淩辱和死，她的皮被剝下來蒙在盾牌上，頭發被割下來絞成繩子，屍體被送去餵狼。我的兄弟，妳想活到親眼看見那壹切麽？”
　　奴隸武士壹震，呆住了。
　　“妳們每個人踏上戰場，都有自己的原因。我也壹樣。但是現在回頭看看那座城，”木黎回身，遙指風雪裏那座看不見的大城，“我們每個人，無論為了什麽拿起刀，都得守住那座城！”
　　“我很想我媽媽活下去。”那個奴隸武士低聲說完，回到了隊伍中。風雪呼嘯，再無壹人說話。
　　“結人墻，騎兵全部過河之後，截斷浮橋。”木黎下令。
　　“騎兵全部過河之後，截斷浮橋。”壹名孛斡勒重復了這個命令。
　　千余人默默地散開，拔出了腰刀。這支隊伍在數萬人的朔北大軍面前顯得如此弱小，可他們依然挺起了胸膛，用僅僅罩著層牛皮的胸膛對著暴風雪、薛靈哥戰馬的鐵蹄和白狼的爪牙。
　　“我的兄弟們，我只是個老奴隸，沒有什麽可以賞賜妳們。我給妳們我所有的壹切，我不會撤到東岸去，我會和妳們並肩而立。”木黎走到所有人前面，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