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兄弟之傷〔五〕
九州·縹緲錄 by 江南
2018-10-2 18:53
胤成帝六年,壹月七日,夜。
北都城外,呼都魯汗策馬而行,緊緊跟著巨狼背上的蒙勒火兒。每次晚飯後蒙勒火兒會騎狼漫步,有時候出去壹整夜才回來,不知去哪裏。偶爾山碧空會陪著他,呼都魯汗則很難得陪伴父親散步,今天是他苦求而得的機會。
“父親,旭達汗是個危險的人,我們該收緊傀儡的線了!”呼都魯汗壹直想跟父親說明白這個問題。
根據情報,青陽大君比莫幹已經被處死,歸附於旭達汗的三大貴族掌控了局面,如今人人都在期待貴族家主們能夠想出好辦法來說服朔北部議和。可旭達汗的信裏卻說局面依舊混亂,還需要更多的時間收攏人心,所以他暫時不能打開城門。
但蒙勒火兒對這件事毫不在意,這些天來他只是騎著巨狼圍繞北都城轉圈,獨自壹個人,悠閑而沈默。
“這等於謀逆啊!”呼都魯汗又壹次念叨。
蒙勒火兒壹拍胯下巨狼的頭,這匹狼王止步了。巨狼扭頭看著呼都魯汗,呼都魯汗那匹薛靈哥戰馬驚悚地退後幾步。風吹起巨狼三尺的長毛,毛邊暈著月光,這匹狼的眼神和它的主人蒙勒火兒壹樣,冷冷地睥睨眾生。呼都魯汗低下了頭,不敢直視。
“呼都魯汗,妳應該更冷靜,更有耐心。莽撞的人,對戰果太貪心的人,是不可能持久地掌握權力的。”蒙勒火兒依然看著前方。
呼都魯汗背後悄悄地沁出汗來。“掌握權力”,這話蒙勒火兒說到了他心上。
“兒子心裏是很焦急。”呼都魯汗說。他不說自己知道錯了,因為他知道蒙勒火兒不喜歡這樣敷衍的謝罪。
“我們面對的是壹個陷阱,裏面是壹群饑餓的野獸。我們向陷阱裏投了壹個誘餌,它們會為了爭吃這個誘餌互相搏殺。如今只是剛剛死了壹個比莫幹,這場鬥獸只是開始。”蒙勒火兒淡淡地說,“旭達汗非常聰明,他知道自己並不是鬥獸的人,而是野獸之壹。他要成為最強的野獸,再來和我們談條件。”
“兒子是擔心旭達汗這頭野獸不好控制,而且等到他們拼得兩敗俱傷,北都城裏也不剩下多少人可以為我們所用了。打下壹座空蕩蕩的死城,對我們有什麽意思?”
蒙勒火兒笑了笑,“我的兒子,我要說多少遍妳才能記住?”
呼都魯汗壹楞。
“我來這裏的目的和妳,還有山碧空都不同。妳想要更大的權力,而我,”蒙勒火兒扭過頭來,眼裏滿是嘲弄,“只是回到我曾經踏入的陷阱裏,來復仇!”
“是!”呼都魯汗壹手按胸,低下頭去。
“多好啊,看著自己的仇人們相互廝殺,在那個被命運詛咒的城裏,拋下了貴族的驕傲和草原主人的威嚴,淪為野獸壹樣的東西。”蒙勒火兒舒心地笑笑,“那不是最痛快的復仇麽?”
“是!”呼都魯汗再次說,他已經明白自己再勸什麽都是沒用的。
“我不擔心旭達汗,”蒙勒火兒最後說,“我甚至期待著他咬死其他所有野獸之後,出城和我決戰。這很好,我蒙勒火兒的外孫應該這樣。”
他又拍了拍巨狼的頭,巨狼抖動全身長毛,以舒緩的步伐在雪風裏漸漸遠去,淒冷的月光照在壹人壹狼的身上,在背後留下長長的影子。這壹次呼都魯汗沒有追上去,他想自己的馬跑得再快,也永遠追不上父親的步伐。他眼前那個孤獨如魔鬼壹樣的人,正壹步步地,仿佛要踏著月光走上天空。
此時此刻,北都城裏,金帳中,燈火通明。
這座沈寂已久的帳篷在它的前主人死後忽地煥發了活力,曾經死也不願再踏入金帳的大貴族斡赤斤家主人和脫克勒家主人都應旭達汗的邀請出席了這場盛大的晚宴。
在如今食物匱乏到極點的北都城裏還有這樣豐盛的筵席,那些縮在自己帳篷裏用燕麥粒和草根果腹的窮牧民是不敢想象的。鐵叉上架著焦香的全羊,壇子裏溢出濃郁的酒香,赤裸上身的奴隸們在火焰上翻動鐵叉,同時把壹勺勺烈酒澆在將熟的羊肉上,酒在火焰裏瞬間就蒸成了青煙。烤好的羊被利刀片成薄片兒,碼在銀盤子裏,澆上赤紅色的辣醬,灑上紫蘇碎屑,再淋上幾滴透著濃香的芝麻油,呈在貴客的面前。壹同呈上的還有滋滋冒著油泡的獺子肉、月白色的幹酪和風幹的鮭魚,這些鮭魚是在炎熱的夏季在南方千裏外的天拓海峽捕獲的,不抹任何香料和鹽,在海風裏吹幹之後送到北都來,是海邊居民獻給大君的貢品。
嬌美的少女們圍繞烤羊的火堆舞蹈,她們穿著昂貴的紗裙和羊羔皮子的坎肩,兩只紗織的袖子是半透明的,就著火光可以看見她們柔軟如青藤的臂膀和圓潤的肩頭。
這場盛筵用來慶祝壹個叛徒的死去,他的名字叫做比莫幹·帕蘇爾。
斡赤斤家主人喝得很盡興,滿臉泛著紅光,懶洋洋地倚在羊皮靠墊上,肆無忌憚地品味舞蹈少女們的曲線。在此之前他從未有機會這樣坦然無忌地直視她們,這些少女都是金帳宮裏從小培養的女官,她們細嫩的雙手不像普通的蠻族女人那樣握過羊鞭切過馬草,她們只是等待著伺候蠻族的主人,大君。
主座上的旭達汗也很盡興,壹再地舉杯敬酒,酒香辛烈的古爾沁烈酒被男人們倒空了壹壇又壹壇。
“果真是草原之王的享受啊!”脫克勒家主人大聲地說。
“老朋友,妳是說這酒,還是那些胳膊柔軟的女人呢?”斡赤斤家主人明知顧問。
旭達汗笑著揮揮手,壹名舞蹈著的少女腳步輕輕地走到脫克勒家主人的身邊,為這個老人斟酒。脫克勒家主人醉眼朦朧地看著她桃紅色的臉蛋,忽然雙臂壹探,熊壹樣抱住她的腰身,少女不敢反抗,低著頭縮在脫克勒家主人的懷裏。金帳裏的男人們都發出了歡快的笑聲。
“人老來多幾個妻子沒什麽壞處。”斡赤斤家主人笑。
“是啊。”旭達汗也笑,“那就帶她回脫克勒家的帳篷裏吧,看看她是不是比得上脫克勒家美麗的女主人們。”
“可以麽?”脫克勒家主人斜眼撇著旭達汗。
“怎麽不可以?”旭達汗攤開雙手,“我只恨沒有個美麗的妹妹,能嫁給英勇的脫克勒家主人。”
脫克勒家主人楞了壹下,大笑,“我能娶壹個帕蘇爾家的女人麽?我們不是尊卑有別麽?”
旭達汗不再說話,只是高舉銀杯。脫克勒家主人摟緊少女的腰肢,痛快地飲下了壹滿杯烈酒。
斡赤斤家主人含笑看著他們。他滿意於旭達汗幾乎無恥的謙恭,心裏彌漫著懶洋洋的愜意。但同時心底有個聲音在提醒他,這個謙恭的男人是不可信任的,他的禮敬隨時都可能變成進攻的前兆。
旭達汗放下手中的銀杯,微微躬身行禮,“尊敬的斡赤斤家主人,到今天為止,已經有六支斡赤斤家的車隊,六支脫克勒家的車隊離開北都城,壹共上千人越過朔北部的紅旗去往南邊,沒有任何人阻擋他們吧?”
“旭達汗王子非常信守承諾,我很欣慰。”斡赤斤家主人舉杯,“為帕蘇爾家年輕有為的新主人,我們不該幹上壹杯麽?”
眾人壹齊舉杯,旭達汗卻沒有動,瞇著眼睛微笑,看著斡赤斤家主人。金帳裏忽地安靜下來,眾人尷尬地舉著杯子,不敢大聲呼吸。
“旭達汗王子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想說?”斡赤斤家主人神色自然,笑笑,“旭達汗王子是急於成為北都城的新大君麽?這件事我們這樣的老家夥幫不上忙了。”
“不,我只是好奇壹件事,我已經代替狼主允許兩位尊貴的當家主帶齊財產離開北都,可是連續這麽多天,兩位只是不斷地送走妻子家人,自己卻還留下。兩位難道不擔心?朔北部如果攻破城門,屠城之中,未免不會錯殺,到那時兩位的安全我可不能保證了。”
這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脫克勒家主人濃眉壹皺,推開身邊的少女,對著旭達汗怒目而視。他背後數十名武士都放下酒杯,冷下臉來。可斡赤斤家主人擺了擺手,不讓自己的侍衛武士有什麽動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如果旭達汗王子是個碌碌無為的人,我們早就帶著家人逃走了。”斡赤斤家主人意味深長地笑,“可是旭達汗王子這些天來的表現,真令我們這些老人吃驚,甚至可以說是超過郭勒爾的英雄。這讓我們覺得也許留在北都城,會有更大的好處。”
“留在北都城?”旭達汗吃了壹驚。
“我忽然有個猜測,”斡赤斤家主人盯著旭達汗的眼睛,“狼主其實不會屠城,也許狼主七十年來說過的每壹句話都算數,可這壹次他會破例。他已經破例了,把賜人活命的權力給了旭達汗王子,那麽他為什麽不能破更多的例呢?”
旭達汗沈默了片刻,“這個猜測很危險。”
“我們今天的家產,都是祖宗騎著馬揮著刀奪來的,危險可嚇不住我們。”斡赤斤家主人從容淡定,“我想此時即便朔北部攻下北都城,也要冒巨大的損失。這對他們可是糟糕透頂的事,很快春天就要來了,雪化了,瀾馬部、九煵部那些大部落會得知朔北戰勝了青陽,卻奄奄壹息。他們會片刻不停地帶著騎兵橫掃朔北部,奪取這座城。那時候,狼主三十年的隱忍不都白費了麽?”
“所以對於朔北人來說,最好的結果就是青陽能向他們投降,青陽剩下的兵力能為他們所用。他們可能把青陽和朔北合成壹個新的大部落,這樣草原上沒有任何部落敢嘗試挑戰。”脫克勒家主人說。
“我們留下來,對於狼主而言是有用的人。可如果我們離開北都城,這裏就真的成了旭達汗王子的天下,那時候我們還有什麽籌碼可以拿來和旭達汗王子談條件?就算我們僥幸沒有死在路上,旭達汗王子也會立刻翻臉,把我們留下的人口牛羊都據為己有,睡在我們的帳篷裏,玩弄我們的女人。”斡赤斤家主人看著旭達汗,開心地笑著,嘴唇上的胡子壹動壹動,“我有幾個妻子,很年輕,都是絕色,年輕的男人看見了也會動心。”
他們兩個人就像壹唱壹和,顯然早已達成了壹致。旭達汗沈默地聽著,臉上泛起霜壹般的白色。斡赤斤和脫克勒的當家主相視而笑,笑得肆無忌憚,他們身後的武士忍了片刻,也呵呵地笑了起來,金帳裏無處不是男人們自得的笑聲。貴木終於忍不住,霍地起身,腰間長刀出鞘壹半,正是多年之前山碧空作為國禮饋贈的“獅子牙”。
立刻有幾十幾百柄刀出鞘的聲音回應他,兩家的侍衛武士壹齊起身,拔出的長刀反射火光,猙獰刺眼。
“四王子,可別忘了,如今還是我們控制著北都城!如果沒有我們,妳能坐在這金帳裏喝酒?”脫克勒家主人獰笑壹聲,重重地把杯子放在小桌上。
旭達汗豎起壹只手,阻止了貴木。他低低地嘆了口氣。
斡赤斤家主人清了清嗓子,是時候了,該把壹切的面紗挑開了。“旭達汗王子,如果我沒有猜錯,妳拿來和狼主交易的,是整個青陽部。外孫?呵呵,我不信蒙勒火兒那樣的男人會在乎壹個從未見過面的外孫。他強暴過的女人有多少?生下的後代有多少?他自己都數不清吧?妳不過是狼主的傀儡,妳帶著他施的恩來北都城裏招攬人心,如果妳能讓所有人都依附在妳的旗下,狼主就會開恩繼續讓妳當青陽部的主人,如果妳不能……妳就是個沒用的人,就該去死!”
旭達汗微微瞇起眼睛,沒人能看明白他的表情,“尊敬的斡赤斤家主人,這是妳第二個猜測,妳是狐貍壹樣精明的人。不過別忘了,城外是幾萬朔北男人的刀,妳拿來賭的是自己的命。猜錯壹件事,妳的命就沒了。”
“旭達汗王子,要獨吞壹切的好處,是否太貪心了壹點?”斡赤斤家主人冷笑。
“好處?好處是什麽?”旭達汗問。
“青陽主人的位置!”斡赤斤家主人起身,手指旭達汗,“誰向朔北部獻上這座城,誰就是有功之人,可以繼續統治青陽!”
“我的舅舅呼都魯汗說,想做傀儡的不只我壹個人,果真是這樣的。”旭達汗輕輕嘆了口氣。
斡赤斤家主人聳了聳肩,“我們原本也只是妳父親、妳哥哥帳下的壹個隨從,我們的心不高,只想選擇主人,蒙勒火兒·斡爾寒至少比比莫幹·帕蘇爾更適合當我們的主人。我對於三王子的才幹和勇氣也都很欣賞,沒有要踩在三王子頭上的意思,我只是想,也許北都城不再需要壹位新大君,草原上的新大君應該是朔北狼主,而今天在這裏的我們三人,應該壹起把這座城獻給新大君,分享他的恩寵。三王子,妳覺得這條件如何?”
“這不是我們最初交易的內容吧?”旭達汗說。
“交易的條件隨時都會變的,”斡赤斤家主人攤了攤手,“我們經常和東陸人做生意,這很多見。”
“分享他的恩寵?”旭達汗冷冷地笑了。他做了壹件誰都不敢相信的事情,他吐了壹口唾沫在地下,發出了響亮的壹聲“呸”。
“這低賤的話是出於尊貴的斡赤斤家主人麽?”旭達汗猛然起身。
幾十柄長刀在鞘中震動,淡定灑脫的斡赤斤家主人臉上也露出了怒色。他本以為勝券在握,卻沒有料到這個背後沒有依靠的旭達汗會公然挑釁他。這太不像平時的旭達汗了,他本應是個狡詐、虛偽、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在對他有幫助的人面前不惜狗壹樣低頭。斡赤斤家主人的心裏也有點驚疑不定,不知到底什麽地方出了錯,把旭達汗激怒得如此之深?
“請我們尊貴的主人。”旭達汗用異常清晰冷漠的聲音說。
帳篷外傳來了金屬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中分外刺耳。所有人都驚疑不定地看著金帳門口,貴木握緊刀柄,手心沁出冷汗,站到了旭達汗的背後。那金屬摩擦的聲音在緩緩地逼近,仿佛壹個鋼鐵巨人在行走,二十步……十步……五步……越來越近。
旭達汗掀起自己的袍擺,跪在地下,全身向前撲倒。貴木如他壹樣拜伏下去。那是蠻族最隆重的大禮之壹,以往只在迎接老大君的時候使用。可是那個叫做郭勒爾·帕蘇爾的男人已經是死了才對,斡赤斤家主人心頭浮起不祥的陰影。
猩紅色的簾子被掀開了,幾名武士合力推動壹間熟鐵打造的牢籠進入金帳,那牢籠下面安裝著鐵輪,滾動起來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第壹眼看見牢籠中的人,斡赤斤家主人覺得自己的血管壹寸壹寸地被凍結了,他的手忍不住顫抖,膝蓋在酥軟,他就要跪下去,向這個人獻上他的恐懼和敬畏。三十年之後,他再壹次看見了這個人,才發覺心底最深處對他的尊敬、對他的畏懼、甚至於對他的愛,從未有半分減退。
“不可能!不可能!”有個聲音在他心底最深處咆哮,“他已經死了!死了!”
他的雙手哆嗦著按上額頭。他覺得腦袋裏的血管在狂跳,血漿要擠破血管湧出來。這難道不是夢魘麽?最可怕的夢魘!
旁邊的脫克勒家主人已經完全呆住了,斡赤斤家主人則用盡全力喊出了那個名字,“欽達翰……王!”
鋼鐵牢籠中的老人絲毫沒有理會他,沈默地看著旭達汗。他雪白的亂發如火焰,森然的眼瞳裏也有火焰,這火焰曾經燒毀了東陸壹位皇帝的霸業,那個皇帝名叫白清羽,謚號“武帝”,別號“風炎”,也燒毀了蘇瑾深、姬揚、李淩心、葉正勛所謂“鐵駟之車”的宏圖,讓這數百年難得壹見的英雄集團飲恨在雪嵩河邊。
欽達翰王,呂戈·納戈爾轟加·帕蘇爾,郭勒爾·帕蘇爾的父親,旭達汗·帕蘇爾的爺爺。蠻族人的傳說中他是那“血染的青銅戰鼓”,扛著戰鼓,持著鐵刀,殺死了數以千計的東陸人,咆哮在地獄般的戰場上,無人能敵。
“爺爺,請您駕臨這裏,是為了讓妳看看這兩位尊敬的家主,您還記得他們麽?”旭達汗擡起頭來。
欽達翰王冷冷地掃了壹眼。他的目光裏仿佛有著山壹般的沈重,脫克勒家主人終於堅持不住,爛泥壹樣跪了下去。
“亦護都·斡赤斤,斡根赤·脫克勒,妳們這兩個狗壹樣的東西還活著麽?”欽達翰王的聲音有些異樣,也許是太久不和人說話,音調詭異,卻還能清晰地辨出這兩個名字。幾十年來,他們不準其他人再喊他們的名字,以示尊貴。此刻這兩個名字再次被喚起,讓他們覺得自己像是被扒掉了皮的狗。
“他們還活著,而且已經是北都城裏掌握最大權力的人了。”旭達汗說。
“掌握北都城的,永遠是帕蘇爾家!”欽達翰王喝道。
“是,掌握北都城的,永遠是帕蘇爾家!”旭達汗緩緩起身。
他抓起壹瓶酒,在金帳中痛飲而徐行,敞開自己紫袍的領口讓清澈的酒液淋在赤裸的胸膛上。旭達汗是個謹慎的人,每壹次飲酒他都端坐著,上身挺直如劍脊,他的酒量很好,雖然大口地飲酒,卻很少會爛醉。但此時他還沒有喝多少就已經醉了。
他在斡赤斤和脫克勒兩家武士的刀劍中坦然行過,帶著虔誠肅穆的神色。他走到了欽達翰王的牢籠前,全身伏地向他跪拜。
“掌握北都城的,永遠是帕蘇爾家!”他的聲音嘶啞,和欽達翰王竟有幾分相似。
他擡起頭來。
脫克勒家主人不經意地看了壹眼,被旭達汗臉上的神色嚇到了,體會到壹種撕心裂肺般的恐懼……因為他親眼看著魔鬼在壹個活人身上蘇醒了。旭達汗那張白皙英挺的臉上,壹道道橫著的肌肉跳了出來,像是被絞緊的帆纜,嘴忽地變寬,雪白的牙齒突出於唇外,眼眶變得有平常兩倍之大,那雙平靜又狡詐的眼睛也變了,森冷的火焰在其中吞吐。
他張大了嘴,深深地呼吸,而後用盡全力吐出。洪荒巨獸般的咆哮聲席卷了整個金帳,如狂風、如暴雪、如旋舞的刀劍,聽到他咆哮聲的人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只覺得整個人仿佛身處暴風眼裏,隨時可能被撕裂。同時旭達汗身上那件精致的絲綢袍子被繃緊了,暴突的肌肉從內而外把絲綢壹縷縷扯開,古銅色的筋肉上流淌著生鐵般的光輝。
旭達汗猛地揮手扯去了身上的布縷,又壹把扯開了束發的紅繩。他擺頭,就像是雄獅擺動滿頭長鬃,而後猛地上前壹步,抓住了那間鋼鐵牢籠全力搖晃。
欽達翰王也以同樣的吼聲回應,兩個人仿佛壹裏壹外兩只被激怒的雄性野獸,吼聲交織在壹起,像是巨錘那樣砸在每個人的胸口。他們都抓著欄桿搖晃,這堅不可摧的牢籠在他們的手裏像是無比脆弱,能被紙壹樣撕碎。
“青銅……之血!”斡赤斤家主人的眼前壹黑。他覺得自己被那潮水般的咆哮聲吞沒了。
他從探馬那裏知道了阿蘇勒大那顏在戰場上的失常,意識到那可能就是已經失傳了整整壹代的青銅之血。但是他誰也沒有告訴,繼承這種神聖血統的人在青陽人的眼裏無疑是天命的英雄,可他不想有任何人再以英雄的面目出現。就讓狂戰士的傳說成為過去好了,其實誰也不需要壹兩個能夠憑著自己壹柄戰刀拯救草原的人……
但是他錯了,在過去五百年裏都罕見的事情就發生在他的面前,三個擁有青銅之血的男人活在同壹時刻。
這是盤韃天神不讓帕蘇爾家滅絕啊!他心底忽然升起了對宿命的絕大敬畏。
吼聲漸漸平息下來,欽達翰王和旭達汗隔著鐵籠沈重地喘息,各種異象從他們身上消失,暴突的肌肉慢慢地恢復了柔軟,扭曲的五官也漸漸回復了常態,那股魔鬼般的精神也暫時地離開了他們的身體。他們依舊保持著兇戾的眼神,但至少看起來確實是活人了。
滿地狼藉,烈酒在地毯上緩緩流淌,少女們的耳朵和鼻子裏流出鮮血,武士們呆若木雞。
“在妳壯年的時候,我大概不是妳的對手。”旭達汗喘息著說。
“妳要對這些人證明什麽?”欽達翰王問。
“證明我,”旭達汗拍著自己赤裸的胸膛,嘶聲低吼,“旭達汗·帕蘇爾,才是有能力拯救這北都城的人!爺爺,妳相信麽?我才是最適合掌握帕蘇爾家權力的人!我才能守護這個家!我才有能力為這個家帶來更大的疆土!”
“妳殺了妳的哥哥,”欽達翰王冷笑,“妳是用殺死兄長來拯救帕蘇爾家的麽?”
“妳殺了妳的女兒,”旭達汗冷冷地回應,“爺爺,我們兩個的血管裏流著壹樣的血,有什麽必要嘲笑彼此呢?”
“不,不壹樣。”欽達翰王搖頭,“我殺死了我的蘇達瑪爾,因為我是個瘋子,可妳不是,妳殺了妳的哥哥,因為妳的野心。”
旭達汗微笑著搖頭,“不,所謂的英雄都是瘋子,爺爺妳是,蒙勒火兒也是,我也壹樣。至於野心,哪壹個草原上的英雄沒有野心?沒有野心的人應該放羊牧馬,跟壹個女人過日子,平平安安地老死……”他深深吸了壹口氣,“我有足夠的理由殺死比莫幹,因為他是個懦夫,已經沒有能力守護北都城了。他只會阻擋我的路,在壹個馬群裏,病弱的馬駒就該被殺死,反正遇到狼群的時候它也逃不脫。是不是?”
“擋妳路的每個人都要殺死,是不是?”欽達翰王問。
“是,因為我能夠守護北都城。”旭達汗拍著自己赤裸的胸膛,“我,旭達汗·帕蘇爾,才是真正繼承了帕蘇爾家血統和意誌的男人!我要把帕蘇爾家重新帶到輝煌的頂峰,這是我的父親,還有妳,都沒有做到的。為了帕蘇爾家光輝的未來,納戈爾轟加·帕蘇爾,我的爺爺,妳難道不該和我攜手麽?”
“如果讓我抓住妳的手,我會捏碎妳的骨頭。”
旭達汗看著欽達翰王的眼睛,良久,“妳那麽厭棄我麽?爺爺。”
“妳們都那麽厭棄我麽?”他忽然縱聲咆哮,額頭血管跳動,兇獸般四顧,“我可以殺死妳們所有人!就像捏死螞蟻那麽簡單。”
他再次扭頭看著欽達翰王,“爺爺,妳的北都城就要陷落了。蒙勒火兒知道妳還活著,他迫切想要進城看壹看關在籠子裏的妳,像是看壹匹血統優良的種馬,所以他叮囑我要好好照顧妳。欽達翰王殿下,妳本該成為草原上的皇帝,妳能忍受麽?但是妳沒辦法,妳的其他子孫也都沒辦法,妳老了,而妳的子孫們太怯懦,他們守不住北都。只有我,只有我!”他低吼,“只有我能做到!我要妳認可我為北都城新的大君!我要妳告訴這城裏的千千萬萬人,旭達汗·帕蘇爾才是能帶領他們在草原上活下去的人!”
欽達翰王看著旭達汗猙獰的面孔,久久地不說話。
所有人都匍匐在地,等待那個昔日帝王的回答。旭達汗沒有說錯,他可以掌握北都城的權力,只要欽達翰王認可他。只要欽達翰王像郭勒爾傳位給比莫幹那樣,在北都城的人們面前把旭達汗的手舉向天空,旭達汗就是名正言順的大君。北都城的人們會把對欽達翰王的仰慕轉為對旭達汗的期待,即便斡赤斤和脫克勒兩家的武士也會匍匐在他的戰旗下。
“蠢材。”欽達翰王冷漠地說,“妳渴望著我把妳送上大君的寶座麽?妳希望我說壹句話就能讓那些不臣服於妳的人對妳磕頭?蠢材!壹個想要在草原上稱雄的男人,應該殺死所有不臣服於他的男人,就像遜王做的那樣。”
“殺了他們,殺了亦護都·斡赤斤和斡根赤·脫克勒這兩條老狗。”欽達翰王瞥了壹眼兩位大貴族,聲音裏帶著嘲弄,“把他們的頭扔到各自的寨子裏去,如果他們家裏的武士有人敢於復仇,就把他們也都殺了。妳能殺死自己的哥哥,這些應該不難做到。”他頓了頓,“妳還應該殺了我,我也是不臣服於妳的人。”
他桀桀大笑起來,可對於金帳裏的每個人而言,這笑話不好笑。
“如果站在這裏的是阿蘇勒,爺爺妳會認可他為北都城的主人吧?”旭達汗的聲音清晰平靜。
他沈默著轉過身,壹步步走向大君的黃金寶座。已經很多天那裏沒有坐過人了,原本最受大君寵信的人也不過能湊上去扶著寶座湊在大君耳邊說話,它顯得高不可攀,但是它現在沒有主人,看起來忽然就低了許多。壹次酒醉中脫克勒家主人開玩笑地說要上去坐坐,斡赤斤家主人攔住了他,也是開玩笑地說,如今坐那個座位的人,要做好斷頭的準備。旭達汗站在他們背後,只是微笑。
旭達汗輕輕地撫摸著黃金寶座,小心翼翼地坐下,仿佛那寶座上面有針會刺傷他。
他慢慢舒展了身體,適應著那並不舒服的寶座,他終於找到了舒服些的姿勢,如壹只疲倦的虎那樣斜靠著,目光低垂。
“爺爺,妳說得很對,我不需要什麽人認可我。”旭達汗說,“我已經自己坐上了這大君的座位,妳們沒人可以阻擋,阻擋我的人,我可以殺了他們。我不是阿蘇勒,不需要討任何人的歡心,我也做不到。這世上有兩種辦法讓別人對妳微笑,壹是讓人喜歡妳,二是讓人害怕妳。我已經把刀舉了起來,殺了人,就放不下來,有沒有人喜歡我,不重要,但他們會對我笑的。”
他揮揮手,“送我尊貴的爺爺出去。”
武士們推著鐵籠就要走出帳篷的時候,旭達汗又說,“妳那麽喜歡阿蘇勒,很快就會見到他。妳們可以好好聊聊。”
“尊敬的斡赤斤家主人、脫克勒家主人,”他閉著眼睛,像是要睡著了,“我的建議兩位還是考慮壹下,也許再過幾天,出城的路就被封上了。別想著殺了我,妳們做不到。”
“哦,還有,我的名字是旭達汗·帕蘇爾,我告訴過妳們,妳們每個人都該記住。”旭達汗忽然睜開眼睛,環顧眾人,而後又壹次閉上了眼睛,“晚宴就到這裏,我有點累了。”
貴木冷眼看著兩位倨傲的當家主帶著手下的武士急匆匆撤出了金帳,頭也不回,輕蔑地冷笑。
他對那些伴舞和伺酒的女人揮揮手,令她們也出去,剛才歡騰喧鬧的金帳,壹下子就只剩隨手丟在地下的羊骨架和傾倒的酒瓶,荒涼又冷清。
“這才是如今北都城的真相啊。”旭達汗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著人去帳空,滿地狼藉,“雖然還有人,可荒涼得像個死城。”
貴木走到旭達汗身邊,“哥哥,我們該怎麽辦?那些豬壹樣的老東西看起來不會那麽容易就屈服了。”
“我本想在出城的路上結束這場交易,讓他們去服侍我們的比莫幹哥哥,不過他們比我想得要聰明。這也不錯,他們會喜歡在北都城裏被燒化,而不是被狼吃掉吧?”旭達汗冷冷地說。
“可他們手中還有兩三萬的軍隊,而我們手裏能調動的人不過百來人。”
“他們還不敢輕易動手,不是因為我的血統,”旭達汗冷笑,“而是殺了我,他們沒把握能和狼主和談。豬壹樣的老東西很怕死,不到迫不得已,他們不會拿命來賭。”
“我知道了,我信哥哥的!”貴木用力點頭。
“按照我們說好的去準備,”旭達汗摘下自己的佩劍,用力拍在貴木手裏,“把北都城變成我們兄弟的。”
“是!”貴木攥緊那柄劍,咬著牙回答。
他轉身出帳,金帳裏只剩下旭達汗壹個人。旭達汗擡起頭,默默地看著帳頂,低低地嘆了口氣,“出來吧。”
壹個瘦削的黑影從帳幕後閃現,悄無聲息地從背後逼近旭達汗。他佝僂著背,行走起來就像壹條餓極了的豺狗,要從後面撲殺壹只獵物。而旭達汗很平靜,作為青銅之血的繼承人之壹,他可以不畏懼任何人。
那個人全身的皮膚都被裹在質地古怪的衣料裏,雙手套著黑色鯊皮手套,臉上蒙著黑巾。縱然這樣,看他壹眼,尋常的人也會做噩夢,從黑巾眼孔裏露出的兩只眼睛異常深陷,眼眶的骨頭鋒利地凸出,像是被人用小刀剮去了眼眶周圍的肉。
那人嘿嘿地笑了兩聲,聲音刺耳陰沈,“三王子,妳終於忍不住暴露了自己的血統。”
“龍籬,這讓妳那麽開心麽?”旭達汗冷冷地回應。
被稱為龍籬的黑衣人還是笑,“我只不過覺得這樣壹來,北都城裏的局面會更加有趣,讓我急切地想看到結果。”
“想賭博麽?來下註吧,誰會活到最後?”旭達汗說。
“我已經把賭註押在了三王子的身上,誰能不相信三王子這樣雄才偉略、卻又身懷青銅之血的人?”龍籬說,“只是此刻以此公然示威,三王子不怕激起兩家大貴族的敵意?他們已經知道三王子是不肯簡簡單單向朔北部低頭的,那麽他們和三王子就沒有共同的利益,妳們之間的合作隨時會崩掉。”
“我必須讓他們有所忌憚,我需要更多壹點時間,但是我現在手中沒有可調動的兵。”旭達汗直視龍籬那雙可怖的眼睛,“妳有多少人?”
“壹百個,這是我為臺戈爾大汗王他們訓練的,原本的目的是把刀子插進比莫幹的心口裏。不過,三王子幹得更漂亮。”
“我可以調用這壹百人麽?”
“隨時,”龍籬說,“本堂已經認可了三王子,就會不惜壹切代價支持三王子。”
旭達汗點了點頭,眼瞳深處忽然寒芒壹跳,“龍籬,十三年之前,妳從東陸千裏迢迢來到這裏,投奔在臺戈爾大汗王的麾下,帶給他松針箭的技術,也為他訓練殺手。那時候,妳的雇主是辰月教麽?”
龍籬笑了,“三王子對於東陸的事情,了解得真多。是的,那時辰月以重金雇傭了我們,我的任務就是支持三位大汗王,扶助三王子登位。那時候沒人看得出三王子是壹頭雄獅,三位大汗王想以妳為傀儡,辰月和我們也都認為壹個沒有實權的大君對己方有好處,所以我們合作默契。”
“原來是這樣,”旭達汗微微點頭,“最早支持我的人竟然是辰月教……那麽現在辰月的教士山碧空就在朔北部的營寨裏,是那邊尊貴的客人,妳這個天羅刺客為什麽又選擇了我這壹方,妳明知道我並不準備對朔北部臣服。”
“因為局面在變化,立場也在改變。我知道的是,辰月的囂張已經令本堂大為不安,本堂的長老們認為辰月將發起壹場席卷東陸的戰爭,這將大大傷害我們在商道上的利益。所以我得到的最後密信裏說,去年的深秋,本堂已經決定徹底地倒向辰月的敵人,在東陸,那群人被稱作‘天驅’。本堂在宛州的南淮城做了最雷厲風行的事,直接派遣刺客殺死了辰月的使節,救出了您弟弟的老師,壹位天驅武士團的重要領袖。從那壹刻開始,我們和辰月已經變成了敵人。”
“席卷整個東陸的戰爭麽?”旭達汗長長地吐出壹口氣,“這倒是讓人期待啊……”
“隨時等待您使用那壹百柄隱藏在黑暗裏的刀,加上我的,是壹百零壹柄。”龍籬用謙恭的聲音說,“主人。”
“我現在就有壹件事需要妳幫我安排。”
“什麽事?”
“我的爺爺欽達翰王年紀已經很大了,我想讓我的弟弟去牢籠裏照顧他。”
龍籬楞了壹瞬,“兩個有青銅之血的帕蘇爾家人關在壹個牢籠裏?三王子,妳在想壹件可怕的事。”
“可怕麽?”旭達汗面無表情。
“欽達翰王已經老了,不像您,無法控制狂血帶來的殺意。他發怒時會殺死任何人,即便是最心愛的女兒,”龍籬說,“他也會殺死他最心愛的孫子,當然不是您,而是……世子殿下。在欽達翰王的眼裏,雄才偉略的三王子卻比不上壹個軟弱的年輕人,真讓人傷腦筋。”
旭達汗拉動嘴角,無聲地笑笑,不說話。
“我的話讓三王子覺得不舒服了麽?”龍籬桀桀地笑了起來,“可這是事實,十年之前也是三王子讓我把世子扔進鼠洞裏。可真的太意外了,那孩子沒死,反而學會了大辟之刀。其實那時三王子已經察覺了自己的青銅之血,也該知道,大辟之刀的最後繼承人是欽達翰王納戈爾轟加,除了他,還有誰能在鼠洞裏把那開天辟地的壹刀傳授給世子呢?想起來是不是很後悔?”
“十年之前我告訴妳不要殺死阿蘇勒,今天我也壹樣不會殺他。他的生死,由他自己掌握。”旭達汗說,“我不後悔。”
“三王子,妳的心機太深了,這是缺點,做人該坦白壹些,否則我們作為三王子的盟友,心裏難免揣著不安。”龍籬說,“十年來我壹直在想這件事,卻得不到結果……以三王子做事的狠絕,為什麽會給沒用的弟弟留了那條活路?如今三王子能對我說出這個秘密了麽?”
“其實在有些事情上,我的心機沒有多麽深,只是妳們想得深了。”旭達汗輕聲說,“我沒有讓妳殺死阿蘇勒,只是因為,同是流著青銅之血的人,我早就看出了他的潛質。青銅之血是帕蘇爾家最神聖的東西,我不忍心他被妳們這樣的人殺死。”
“僅僅這樣?”龍籬有些吃驚。
“僅僅這樣。”旭達汗淡淡地回答。
龍籬點點頭,轉身離去。旭達汗也習慣了,龍籬從不告別,也從不打招呼,來來往往就像壹個孤魂。
“三王子,我很看好妳。”走到金帳門口的時候龍籬忽然回頭。
“我有這個榮幸麽?”旭達汗冷笑。
“因為妳強大,所有曾想把妳當做傀儡的人,都是妳名單上的敵人,妳會壹個個把他們除去,即便是黃金王和朔北狼主。”龍籬微微躬身行禮,“祝您在草原主人的帳篷裏,做個香甜的好夢。”
“妳也會說這樣的客套話?真讓人不安吶。”
“抓緊時間睡吧,聞著這空氣裏的血腥氣,大戰就要開始了吧?不知道還有多少機會閉上眼睛再睜開……”龍籬笑,笑聲鋒利得如小刀刮著耳骨。他忽然消失了,甚至旭達汗也沒有來得及看清,壹張黑色的蒙面巾悄無聲息地飄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