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壹章 彌雅的行蹤

這是方第壹次清晰地看到這頭巨物的全貌，猶如山巒般高大。它長得像是壹頭巨型的深海多足蛸，靜靜地坐沈在坑底，軀幹靠在巖壁中，卵圓形的腦袋與峭壁齊高。
壹層層鍍銅的外甲覆蓋在它軀幹之上，在微光下折射著絲絲光澤，厚重而威風凜凜，鱗甲凸起處覆滿了泥土，上面生滿灌木與地衣，像是壹層層花園。巨大的眼眶在胴部與腕足連接處，微微向外掀，在青苔覆蓋的下面，眶內已經失去了光澤，黑洞洞的，像是兩個高大的洞窟。
天空逐漸明亮，藍與紫染上了壹層朝霞，晨光灑在它黃澄澄的外殼上，透出亮紫色與粉紅色的光芒，帶著壹絲光暈。幾只紅尾鴝飛過來，落入它頭上的森林中，坑底馬上響起壹片清亮的鳥雀鳴叫。
方這才發現這龐然大物好像陷入了沈睡。它的十二條腕足，端部就是那些猙獰可怖的巨蟲，其頭頂上四對暗紅色的眼睛也失去了光澤，橫七豎八地盤踞在坑底，壹動不動。
他站在原地，小心翼翼觀察了好壹陣子，才確信對方已沒了動靜。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白晝的到來，才使這巨物安靜下來，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
方膽子大了起來，暫時將彌雅與那把匕首的事情放到壹邊，環顧了壹下四周之下，才發現自己落在了壹處平臺上，下面是層層疊疊建築的瓦礫。他又來到邊緣往下看了看還不算十分陡峭。
他這才抓著邊緣，慢吞吞地從那裏爬下去沒人幫忙實在有些費勁，他又忍不住懷念起還在冒險團的日子裏。壹邊這麽想著，花了幾分鐘吃力地才下到坑底，坑底光線仍舊有些暗，空氣裏也滿是泥土與苔蘚的腥氣。
他向北面看去，峭壁上湖水倒垂而下像是壹面簾子，還在稀裏嘩啦往下落，在朝陽之下水霧亮晶晶壹片，隱約掛著壹道彩虹。那下面已經形成了壹個水潭，方只感到自己口幹舌燥，喉嚨裏直冒火，趕忙走過去，來到潭邊俯身捧起水花飲了壹大口。
冰涼的清水浸潤的感覺讓他渾身毛孔都舒張開來，整個人為之壹振，仿佛重新活過來似的，忍不住舒服地長長出了壹口氣。
不過方強忍著沒敢多喝。
這裏距離卡普卡上千裏遠，他的常備藥物也丟在背包裏沒帶出來，要是不幸染上什麽急病那可有得受的，要是不小心丟掉了小命就更搞笑了。
他肚子也餓得咕咕直響，體力看來所剩無幾。還好壹直有早作準備的習慣，褲兜裏還塞著幾塊餅幹，但這也是他最後的儲備糧了，接下來就算僥幸從這裏逃脫，也還不知道要怎麽徒步跋涉出浩瀚的古樹海。
不過他倒也沒多擔心，反正習慣了走壹步看壹步再說。
方咬了半塊餅幹咀嚼著吞了下去，總算稍微把肚子騙了壹下。然後才擡起頭來打量那壹動不動的龐然巨物。
他差不多已經觀察過了，坑底找不到上去地面的路，眼下唯壹的辦法只有想辦法爬到這大家夥的頭頂上去。
他知道像是這樣的大型構裝生物體內壹般都有提供給工匠維護的緊急通道，也不知道古代煉金術士們有沒這個習慣，如果沒有
那未免也太坑爹了。
方繞著這頭小山般的構裝體頭足綱生物走了小半圈，終於在它底部找到了入口。他向那邊靠過去，不過這龐然大物下墜產生的沖擊力讓下面土壤發生了液化，泥濘壹片，讓他跋涉時十分吃力。
有些地方還在往上冒水，水波從北往南漫流，這說明那個方向的地勢更低。頭足綱的喙壹般位於它身體下方，在腕足與軀幹相接的地方，入口也在那兒而那些腕足，方小心翼翼地走過這些沈睡的構巨蟲。
壹開始他還有點擔心，但很快就放松下來，好奇心又占據了上風。可惜他沒有用戶界面，不然壹定給它們拍兩張，放到社區上說不定會引起轟動。他走過去了輕輕碰了碰它們的金屬外殼，發現沒反應之後又改為撫摸了壹下，觸感十分獨特。
方這才發現古代煉金術士們真是有錢，這玩意兒的外殼鍍層竟然不是銅而是精金，而裏面的構件也幾乎是純銅因為更適應魔力的傳導，至於需要兼顧魔力與強度的部分，則是秘銀。
他看得口水直流。
甚至恨不得拆兩件下來，尤其是秘銀的部分，不過想了想還是沒敢造次。先不說手頭沒有工具，萬壹把這大家夥弄醒了那可就好玩了。
他拍了拍大家夥的外殼，嘆了口氣。心想這次冒險可算是血虧，損失了三個發條妖精不說，最後絲卡佩給他的錢還丟在了遺跡地下。
更別提那壹背包好不容易攢下來的煉金術工具。
方心中充滿了對於傑弗利特紅衣隊和銀林之矛的負面印象，不過也就是在心裏詛咒了壹下而已，正面去和大公會對著幹，他還沒活夠。
當然如果有機會的話，他壹點兒也不介意去給尤其是傑弗利特紅衣隊制造點麻煩，也算是為大家報仇。
總會有機會的，方壹邊心中想著。
他剛好走到這座小山的陰影下面，頭頂上忽然傳來先前那些紅尾鴝的鳴叫聲，方擡起頭來，剛好看到這些褐紅相間的鳥雀成群結隊地飛了起來。
他有些驚訝地看到那個方向峭壁邊上出現了壹道人影。
那壹刻方心中好像壹下漏跳了壹拍，他壹下就認出了那是誰竟是彌雅。
只是少女卻沒註意到下面的他，她擡起右手解開披肩的扣子，將它扯下來丟到地上，露出下面玲瓏的身段。少女穿著壹件細鱗緊身衣，雙峰挺拔，鎖骨之間的位置別著壹個別致的星形的飾物。
她反手攏了攏銀色的長發，用壹只銀環將它們在頸項下肩胛以上的位置紮成壹束。
然後縱身向下壹跳。
方看到這壹幕嚇得差點叫出來，馬上卻看到彌雅輕飄飄地落了下去，好像壹片羽毛，最後消失在這座龐然大物上面的森林之中。
“風、風元素同調？”方知道壹種最罕見的魔力自適應性，風系魔力適性，擁有這樣自適性的人在空海會產生壹定浮力，形同浮空艦的工作原理。
擁有這樣適性的人是天生的空騎士，無論在原住民還是選召者中都是最頂級的天賦，往往是各大勢力競相拉攏的頂尖人才。
選召者們通常戲稱為大型船團的預備役。
但並不是每壹個人都能熟練運用這樣的能力。
除了那些天空之上的霸主，龍騎士與空騎士除外
彌雅真是壹個龍騎士或者空騎士？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先前的那壹幕仍猶在眼前。可是對方從沒在人前表現出過這壹點來，甚至連他自己都壹直以為彌雅只是壹個普通的火系魔力自適應者而已。
壹直看到對方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方才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所了解的可能並不是彌雅的所有。
甚至可能連壹張面具也算不上，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壹種不對等的憤懣，但在怒火沖昏頭腦之前，方又漸漸冷靜了下來。
如同少年的懊惱壹般，總會有煙消雲散的壹刻，他忽然明白了過來，原來這壹切都不過是自己壹廂情願而已。
他微微嘆了壹口氣。
心中有些空蕩蕩的。
但無論如何，他心想自己總要親口問壹問對方的想法：為什麽會在那時候離開？為什麽把那把匕首交給他？她的目的又究竟是什麽？
懷著這個想法但也有可能是單純地，僅僅想要再見她壹面的目的，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他來到那個入口下面，‘噔噔’抓著腕足外殼上維護用的梯子爬了上去，那入口是個合緊的金屬蓋子，上面還有個閥門。他雙手抓住那閥門壹擰，門內傳來排氣聲，然後茲壹聲打開來。
方將手伸進門內，壹個引體向上用盡全力才吊了上去，他不由慶幸自己傷勢好了個七七八八，否則這個門就進不了。
而進入這龐大構裝生物內部之後，方不由壹下子就被震住了。
裏面是壹條長長的維修通道，從壹頭連接著另壹頭的入口，兩邊是簡易欄桿，橋面鋪著鐵絲網。往下看去，下面是壹排排暗銅色的齒輪，最大的可以有兩人高，壹齒齒緊密相扣。
通道兩側各有壹支更加龐大的黃銅平衡錘，它從上面伸下來，被天花板遮住只能看到壹半。壹頭連接著傳動連桿，僅僅是那連桿都有他壹人粗細，長度是他的七八倍。
再往後就是密密麻麻的管線，不知通向什麽地方。
頭頂上懸浮著三枚發光的水晶，它們其實是被托在蓋伊環上後者由制作浮空艦浮力引擎的邊角料制成，外觀看就是壹個普通的圓環，但具有壹定浮力用以充當燈具。
這些黯淡的光線就是這條通道中唯壹的照明。
方這才小心翼翼地穿過那座維護橋，厚實的皮鞋踩在鐵絲網上還在向下滴著混合了泥沙的水。橋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由於通道十分安靜，這樣異樣的聲音實在是讓人有些頭皮發麻。
更重要的是他生怕這條銹跡斑斑的鐵絲網橋會忽然斷裂下去，畢竟有太多影視作品裏面有這樣的橋段了。
所幸幻想並沒有發生，通道另壹頭是向後折返、往上行的鐵質樓梯，這個結構並沒有出乎方的預料之外。
他在卡普卡時參觀過考林王國八七a型巨偶的內部結構，那是卡普卡工匠協會最昂貴的教具之壹，雖然那東西誕生的年代努美林精靈早已銷聲匿跡，但兩者之間內部結構卻不約而同的壹致。
包括這座維修橋，以及進入上層的方式，幾乎沒什麽差別。由此可見雖然艾塔黎亞歷史上經歷過幾次災變，但古代煉金術士們的技術看起來還是比較完整地繼承至今。
但上層並不是想象中的核心動力室放在飛翼艦上就是升力艙段，在地面魔導器中壹般是放置核心水晶的地方方以為可以看到那枚傳說中的冰長石，但沒能如願。
他才這意識到，這座小山壹樣的構裝體，要比考林伊休裏安聯盟的巨偶大得多了。
二樓同樣是維修通道，樓道上積滿了灰塵與泥土，彌漫著壹股鐵銹的味道，不知道多少年沒人踏足過。方甚至看到幾塊鐵板都與地面長在了壹起，彼此密不可分。
再往上竟然有生活區，壹條長長的走道，兩邊是門牌號，上面的文字方沒有學習過，也看不懂。有些門還是開著的，裏面空空如也，走廊中除了先前提到過的鐵銹之外沒什麽怪味，沒有發黴的氣息、也看不到壹具骸骨。
看起來這大家夥是被人有意留在這裏的，而它原本的主人至少並非倉促之間離開。
方愈發深入，愈發好奇起來這大家夥得到的最後指令究竟是什麽，它原本的主人是努美林精靈嗎，它們為什麽會離開自己的家園把這東西留下呢？
他隱隱覺得彌雅可能知道真相，但又胡思亂想起對方的目的她的目的也和銀林之矛、還有傑弗利特那些人是壹致的嗎？
方也不是傻子，隱隱猜出了彌雅可能把所有人都擺了壹道，因為昨天夜裏的爭鬥中兩邊顯然都沒得到什麽好處。
當然身為炮灰的黎明之星冒險團就更別提了。
方忽然很想知道絲卡佩小姐他們現在在外面如何了，冒險團究竟還有多少人活下來？雖然那些死去的人，註定再也無法回到這個世界。
可惜他也沒有ui，也聯系不上外面。
他停下來用手按了壹下胸口，絲卡佩的輝光石還好端端地放在口袋裏，這讓他稍微放心了壹些。而正是這個時候，他忽然聽到前面黑暗中有腳步聲傳來。
方微微楞了壹下，他現在應該在四五層的樣子，估算壹下高度仍舊還在下層。照理說他和彌雅之間應該還有距離，難道說這巨大的構裝體裏面還有別人？
是傑弗利特還是銀林之矛的人？亦或是努美林精靈？
但最讓他感到不安的是，就怕來的不是人。
那聲音很快走近了，前面是壹條分叉路口，方小心翼翼地後退了壹步，躲在墻後面大氣也不敢出壹口地看著外面。
然後他看到壹道白影飛快地從岔口走了過去，方微微壹怔發現那分明是彌雅的背影。
他壹下追了出去
但走廊黑洞洞的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
“走得這麽快？”方有些楞神，下意識地張口想喊，但鬼使神差地收回了聲音。想了想，閉上嘴巴向那個方向跟了上去。
他走得不慢，黑暗中地板發出空空的聲音，過了壹會兒方忽然反應了過來，照理說彌雅不可能沒聽到他的腳步聲。他剛剛產生這樣的懷疑，但忽然間看到前面已經到了盡頭走廊通向唯壹壹個房間。心下不由壹喜，這下總算不用擔心跟丟了。
但穿過門，方卻又壹楞。
他本來以為能看到彌雅在這裏，但門後竟然是壹個平臺，外面空空如也，哪有少女的影子？
方不由得左右看了看，平臺就是由那種維修通道構成，鐵架之間上鋪了壹層鐵絲網，外圍是簡易的欄桿。前面是壹片漆黑，下面也不知道是什麽地方，有壹處欄桿被人撞開了，向外彎曲著。
難道她從這裏跳下去了？
方看到那裏時不由呆了呆，那也沒必要把欄桿撞斷啊？
方心中壹陣疑惑，忍不住靠過去看了看，但還沒走到邊緣，忽然感到身後有人大力推了自己壹把。
他當時就失去了重心壹下從那個缺口處墜了出去，他心下壹冷，回頭壹看，剛好看到壹團白色的霧氣形成的人影漸漸浮現在了平臺之上。
黑暗中還穿來壹陣尖利的笑聲，那聲音的主人顯得得意與張狂至極。
“哈哈哈哈哈……”
笑聲再黑洞洞的空間中回蕩，顯得十分空靈，那根本不像是人能發出的聲音。而方壹頭冷汗，這才明白過來到自己遇上了什麽鬼東西怨魂。
他怎麽會把這些鬼東西給忘了呢？
在艾塔黎亞黑影祟動的地下，冒險者總能與這些東西不期而遇，這些因怨恨而生的負能量生物會在不經意之間讀到人們的負面情緒，並變成他們心中不安的那個樣子，來誘使他們壹步步踏入死亡的陷阱。
方對這些東西熟悉得很從電視上，網絡上，那些頂尖選召者的描述當中。他滿以為自己絕非那些新丁可比，不可能會上這樣的惡當，但沒想到第壹次遇上這東西，就因為壹時心亂如麻就中了招。
他忍不住暗罵了壹聲，這些鬼東西也太無孔不入了。
但沒有下次了。
這次絕對是他運氣不好，方很不好意思地在心中自我辯解了壹番。
還好他還有壹次使用緩落構件的機會，不然這次真是陰溝裏翻船了。方沒好氣地看了那個囂張的怨靈壹眼，心想妳等著，這才反手去壓下魔導爐的拉桿。
但這壹壓之下他冷汗就下來了。
他的魔導爐呢？
那麽大壹個魔導爐，他明明放在那裏的，怎麽就不見了呢？
然後他終於反應了過來，馬上回頭看去，果然看到霧蒙蒙的人影壹只手托著自己的魔導爐浮在空中，還得意洋洋地向自己裂嘴壹笑。
“我！”這壹次方是真的罵出來了。可惜話還沒出口，他就感到黑暗之中好像壹面墻猛地立起來拍在了他的臉上，壹聲巨響，砸得他眼前壹黑。
方趴在地板上，好半天才緩過壹口氣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