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暗流

閣樓是狹小的，傾斜的墻面與暗郁的光線，黑暗中放置著陳舊的家具，它們默然不語，只註視著漂浮的塵埃。見到女仆小姐要找的東西之後，方才明白菲奧絲為什麽要自己幫忙，那是壹口巨大的箱子，放在閣樓的最角落處。
菲奧絲看著那箱子，才回過身，看著方道：“那東西在箱子下面，麻煩艾德先生了。”
箱子有他半人高，左右寬約壹米，方用手試著拽了壹下，箱子紋絲不動。他舉起手，召喚出潛伏者，然後啟動反重力，用力壹拉，將浮空半寸的箱子拖開來，重重落在地板上，發出壹聲悶響。
箱子離開原位之後，方才看到，那下面竟出現了壹扇暗門。
這可真是出人意表，因為壹般人只會想到閣樓的地板下面是下壹層的天花板，薄薄的壹層，怎麽藏得住東西？不過或許也正是如此，暗門的設計者選擇了反其道而行，讓它出現在這裏更具欺騙性。
菲奧絲先壹步走到暗門邊，蹲下去掀開木板，下面是壹道暗格，裏面放著薄薄的幾冊書。她拿出那些書，壹壹打開檢查了壹遍，然後才壹壹合上。
方有意離她保持壹段距離，只是指頭微動黑暗之中，壹只發條妖精懸在天花板的角落，默默切換著鏡頭，發出微不可查的聲音，記錄著這壹幕。
他調整了壹下風鏡的鏡片，看到那書上壹頁頁寫著壹些古怪的符號，或是是速記，或是壹種暗碼，令人不明就裏。他才記下其中壹部分，便看到女仆小姐直起身來。
方趕忙掀開風鏡，裝作等了壹陣的樣子，只問：“好了？”
菲奧絲點點頭，輕聲問：“艾德先生，請問有火柴麽？”
方從兜裏掏出壹盒火柴遞了過去。
女仆小姐接過火柴，想了壹下，又從書冊下拿出壹個黑色的絨布盒子，問道：“能幫我拿壹下麽，艾德先生？”
方點了點頭，接過盒子。但菲奧絲看著他，說道：“放到口袋裏。”
方楞了壹下。
菲奧絲輕聲解釋：“這樣安全壹些。”
方看了看手中的盒子，想了壹下，才依言而行。
菲奧絲見他收起盒子，才放下心來。她又抽出壹根火柴，在柱子上輕輕壹劃點燃，黑暗之中忽然亮起的火焰，點亮了少女的眼睛。菲奧絲面無表情，神色中只帶著壹種向道者的虔誠。
方在壹旁看著暗暗驚訝，才幾天未見，女仆小姐就像是變了壹個人壹樣。他隱隱猜到這或許與那些劫持她的人有關，也許與她背後那位素未謀面的主人有關。
菲奧絲拿起手中的書冊，用火柴引燃，將之付之壹炬，化作壹團火光。火光映著兩人的臉，女仆小姐至始至終沒說那些書冊是什麽，方不問，她也不答。
火焰隨著紙頁壹點點卷曲，過了好壹會，書冊才壹點點燒盡。
方在壹旁默默看著書冊化為灰燼，片片落下，火星消逝化為點點光斑，最後黑暗中只剩下唯壹的光源壹扇老虎窗，冬日的陽光蒼白的、傾斜地穿過灰蒙蒙的玻璃，垂在木板上，刻印出窗欞的印子。
女仆小姐這才怕了拍手站起來，對他說道：“謝謝妳，艾德先生，這次要不是妳，我還真不知怎麽辦才好。”
“舉手之勞而已，換作其他人，也不會放那些人為非作歹。”方答道。
菲奧絲搖了搖頭。
方看她神色，總覺得比起第壹件事，或許是找出那本書冊更令這位女仆小姐在意。他不由愈發好奇起那書冊是什麽，可惜，對方註定也不會告訴他。
此時窗外壹道陰影閃過，夾雜著壹陣呼呼的風聲，菲奧絲停下來，看了看外面，目光才再壹次回到方身上：“外面有人來了，是城衛軍的翼龍騎士。”
她說：“我先去應付他們，艾德先生留在這裏，別出聲。等我們離開之後，妳再壹個人離開這個地方。”
少女語氣平淡，像有條不紊地交代著事情。
說罷，她再向方鞠身行了壹禮，便轉過身向閣樓下走去。
方楞了壹下，不由在後面叫住她：“菲奧絲小姐。”
菲奧絲回過頭來，看著他搖了搖頭：“別問，艾德先生，這事與妳無關。謝謝妳，但請離開這個地方吧，並忘掉今天的事情，這不是壹件好事。”
方看著少女離開。
他壹時也沒想好，自己要不要追上去，總覺得這事只做了壹半。但狹小、安靜的閣樓之上，黑暗的環境中他壹點點冷靜下來，倒不是說多壹事不如少壹事，只是學會了克制自己的沖動。
他嘆了壹口氣，最後選擇尊重對方的意見。
空氣中還彌漫著壹點燒焦的氣息。
方左右看了看，窗臺下面有壹張書桌，上面放著壹些小物什，或許是原主人的個人物品，幾本書，壹只墨水瓶，壹支羽毛筆，還有壹面相框。
方拿起相框看了壹眼，上面是壹張女人的畫像，大約二十七八歲的樣子，風姿綽約，帶著禮帽，面帶微笑。只是那微笑有些溫暖，仿佛發自內心，讓人壹看之下，便感到微微有些安心
他很少看到這樣真實的笑，不似希爾薇德的笑，是貴族千金自身安靜的氣質的壹種補充。她對任何人都笑，但意義各有不同，或許只是教養與舉止的壹部分。
但這畫上的笑，卻是內心真實的反應，躍然紙上，感染人心。僅僅是畫像，也能讓人感同身受。
方轉過相框，相框背後木板上用墨水寫著壹行小字：米蘭達，1446（影之年），6，11。
米蘭達？方想起這旅店的名字，心想這相框上其實是旅店的主人？他放下相框，心想這上面的畫像大約已經是三年之前的事情了。
但也不知道這旅店為什麽會關門。
這時候，下面大廳中依稀傳來了對話的聲音。
是兩個翼龍騎士，他們顯然認得菲奧絲，他們語氣還有些意外。
“菲奧絲小姐，妳怎麽在這裏？”
“我們聽說有人在這裏鬧事，妳沒事吧？”
菲奧絲搖了搖頭。
“我沒事，只是有人想要對莫德凱撒家不利，他們劫持了我，想要以此要挾埃南少爺，不過有冒險者幫了我。”
兩個騎士有些面面相覷，他們接到的報告是有人在這裏鬧事，但沒想到這裏面還有這樣壹個驚天陰謀，可對方是莫德凱撒家的女仆，是公爵次子的身邊人，就算這個次子再不受公爵待見，但至少也是流淌著鳳凰家族的血脈。
對方斷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和他們兩個小小的騎士開玩笑。
不過兩人壹點也不感到慶幸，只打起了退堂鼓。“菲奧絲小姐……”
“我不為難妳們，”菲奧絲顯然也沒指望過這些人，“護送我回去就可以了。”
兩人如蒙大赦：“這是我們的職責所在，菲奧絲小姐。”
但另壹人忍不住問道：“……請問，那個救下菲奧絲小姐的冒險者呢？”
菲奧絲看了他壹眼：“這不關妳們的事，我支付了他們報酬，他們自然離開了。我不想讓這件事傳開，明白了麽？”
兩人齊齊點頭。
但正是這個時候，壹個聲音插了進來：“菲奧絲小姐。”那聲音從外面雪地之中傳來，還帶著冬日的料峭，聲音很穩，不帶壹絲余音。
方聽了微微壹怔，心下隱約感到這個聲音有些耳熟。
菲奧絲也楞了壹下，看著從外面走進來的男人：“奧丁先生，妳怎麽來了？”
“聽說這邊出了點事，看看能不能幫上忙，”奧丁答道，他環視了大廳壹周，壹眼便看出大門與外墻是為傀儡與巨構裝壹類的東西破壞的。
他擡起頭看了壹眼，著力點應當在門上，至於巨構裝體當時所處的位置，奧丁回過身去，目光正落在奧爾芬雙子星落地之處。
他默默在心中重構了壹下當時的場景，才轉過身來，開口道：“菲奧絲，妳有沒看到壹個少年？”他壹邊說，壹邊描述了壹下方的樣子。
菲奧絲怔了壹下。
至於方在閣樓之上，更是身子壹晃對方是奧丁，那位十王之壹，也難怪他會對對方的聲音感到耳熟。
畢竟對方在芬裏斯島事件時，還親自指導過他與箱子。
可他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他暴露了？
方壹時間有點慌，他下意識看了壹眼窗戶，但還好生生克制住了自己不理智的想法；在這位十王之壹的戰士面前，只怕稍有壹點動靜，對方便會察覺。
至於從對方眼皮子底下逃走，他想壹下也知道有多荒謬。
方下意識屏住呼吸，連大氣也不敢多出壹口，心中只默默寄希望於菲奧絲趕快把這位大神給忽悠走。
樓下，菲奧絲猶豫了壹下之後，才點了點頭。
“他在什麽地方？”奧丁立刻追問道。
“他追著那些人離開了。”
“離開了？”
“嗯。”菲奧絲看了看後門的方向。
之前那影舞者化為煙霧，從那裏離開，但還是留下了些許痕跡。
奧丁看了壹眼，便分析出有人從那裏離開過，他的目光從壹處移至另壹處，正好是那影舞者兩次落足的地方最後延伸至窗外。
不過他無法確定是不是煉金術士，大廳中沒有腳印，但那個人的能天使也是可以閃爍的。
菲奧絲看他收回目光，神色壹閃，裝作平靜的樣子。
“那些人？”奧丁問道。
“是暗影王座的人，他們劫持了我。”
奧丁眉頭壹皺，臉色壹沈。他本來打算追過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方，但聽了這話，便又收回心思，沈聲問了壹句：“暗影王座，妳確定？”
菲奧絲輕輕點頭。
奧丁臉色十分難看，但想到什麽，也並未再開口。他只拍了拍菲奧絲的肩膀：“我送妳回去，妳的小主人應當已經得知消息了。”
“謝謝妳，奧丁先生。”
閣樓之上，方聽著眾人遠去的聲音，方才松了壹口氣。
他再看了看那相框，又等了壹陣子，等到外面完全沈寂下去，才壹個人爬下閣樓。他順著樓梯，壹路走下去，先在二樓看了看大廳之中外面空無壹人。
但他還不放心，又放出發條妖精在四周巡視了壹圈，確定無人留下之後，才走了出來。大廳外仍舊是壹片狼藉的樣子，磚石瓦礫散落壹地。
他不由想起之前的情形
至於暗影王座的人為什麽會劫持菲奧絲到這個地方來，誰給他們膽子招惹鳳凰家族？那些書冊又是什麽，上面的壹行行暗碼，究竟代表著什麽？
也是他心中的疑問。
他在原地停留了壹陣，忽然聽到砰砰砰壹陣敲玻璃的聲音傳來，嚇了壹跳，回過頭去。定睛壹看，才發現希爾薇德隔著壹扇窗戶，正笑著看著他。
“希爾薇德小姐，妳怎麽來了？”
方走過去打開窗戶。
希爾薇德淺淺壹笑：“我看到有很多城衛軍在這邊，有些擔心妳不過妳能天使還在那邊，我也帶不動它。”
方楞了壹下，貴族千金話裏話外雖不太在意的樣子，但行動表明了壹切，對方在這裏可壹樣也不安全。他輕輕吸了壹口氣，心中也暖暖的。
“不用管它，待會它自己會收起來。”
“菲奧絲小姐呢？”希爾薇德好奇地左右看了看。
“她離開了。”
“壹個人嗎？”
“和那些城衛軍壹起。”
希爾薇德點了點頭：“這事果然不簡單。”
方有些意外地看著她。艦務官小姐只壹笑，眨眨眼睛解釋道：“這不奇怪，船長大人救了她，以她主人的性格，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怎麽也得見妳壹面。”
她停了壹下：“劫持莫德凱撒家族的女仆，這事也不小了，船長大人，是誰給暗影王座的膽量？”
“正值多事之秋呢……”希爾薇德感嘆了壹句：“……不僅僅只是都倫壹地，南境無壹處不卷入這漩渦之中，她刻意與船長疏遠，多半是不願讓我們也卷入其中。”
方張了張嘴。
對方這番分析，也**不離十了。
希爾薇德看了看方，問道：“那麽這位女仆小姐有留下什麽東西嗎？”
“東西？”方壹楞，忽然想起什麽。
他壹下將手伸進兜裏，從那裏面拿出壹個黑色的絨布盒子，那是女仆小姐讓他幫忙拿的東西，竟忘了還回去。“這是……”他正要解釋，但希爾薇德已從輕輕他手上拿過那盒子，並打開來。
方想要阻攔，但已來不及，盒子在希爾薇德手中打開之後，他定了定才看到裏面絨布之上，正平躺著壹枚橄欖型的水晶。
水晶在冬日午後的陽光下，散發著瑰麗的色彩。
“玫瑰石，價值連城呢，”希爾薇德微微壹笑：“這就是她給妳的謝禮了，船長大人。”
方不由楞住了。
……
奧丁皺著眉頭推門而入時，會客室之中已有不少人。
其中壹些是暗影王座的官員，他們看到ragnarok的會長闖進來，不由怔了壹下。
奧丁壹言不發看著這些人，每個人目光同樣也落在他身上，包括主位上的執政官後者神情嚴峻，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開了口：“奧丁先生，我以為妳已經離開了。”
奧丁看了壹眼暗影王座的官員，答道：“我是離開了，但其間發生了壹些事情，我不知伯爵先生是否知情”他停了壹下：“就在剛才，暗影王座的人劫持了鳳凰家族的壹位女仆。”
“壹位女仆？”原住民貴族竊竊私語。
奧丁看了他們壹眼：“那女仆的身份並不簡單，她是埃南-莫德凱撒的人，”他吸了壹口氣：“ragnarok來維持南境穩定的，我需要壹個解釋。”
壹個暗影王座的官員站了起來，驚訝道：“什麽！？妳說的是真的，奧丁先生？”
奧丁搖了搖頭：“別和我裝，臨時工之類的話留到新聞發布會上去說，現在我需要的是壹個答復。”
那官員壹臉難看，訕訕退了回去。
換作南境任何以壹個公會，他都可以回懟回去。但這是ragnarok，而且對方還是十王之壹，國內戰士第壹人，而他們可不真是艾塔黎亞的貴族。
而是選召者的身份。
大廳之中壹時有些沈寂。
過了好壹會，那執政官才緩緩開了口：“別怪他們，奧丁先生。”
他答道：“這是我的主意。”
奧丁回過頭，看著這個男人。
“這和接下來的計劃有些關系，”執政官這才答道：“其實我正準備讓人去通知妳，奧丁先生。”
“但這和原本說好的可不壹樣。”
“這是臨時的調整，”男人搖了壹下頭：“這是宰相大人的意思，妳們的人也沒反對。”
奧丁沈默了片刻，但最終沒有開口。
‘妳們的人’指代的是誰，他心中自然明白。“理由呢？”他問。執政官放下手中的權杖，答道：“壹方面，是因為我們找到了壹些有意思的小證據”
“壹方面，是因為莫德凱撒家發生了壹些事情。”
他停了停：“公爵大人的長子回來了。”
“人們在大溪谷南方找到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