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其所追尋的遠方 XVII

大約十分鐘之後，少女才提著裙子走了回來，面色微微有些蒼白。她猶豫了壹下，才張開口——
但外面震耳欲聾的轟鳴，遮蔽了她的聲音。
爆炸的閃光，映在兩人之間，希爾薇德只靜靜地看著對方。弗羅倫絲比劃了壹下，才重新說道：“伯爵大人他不願意冒著這個險，希爾薇德，我看妳還是放棄吧，”
她嘆了壹口氣。“妳以為他們會在乎伊斯塔尼亞與考林的盟約？再說沙之王根本不在這裏，那是考林王室與每壹任沙之王的約定。”
希爾薇德笑了壹下，也沒說阿勒夫的事情，因為明白壹位王儲在這時也派不上什麽用場。壹聲爆炸傳來，耀眼的閃光，映在她的側臉之上，猶如壹彎月牙。
“弗羅倫絲，再去告訴他們壹件事。”
她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就說......我在這裏，落在了沙盜們的手上......”
“對了，把這個也帶過去。”貴族千金從領口扯下項鏈的墜子，交到少女手上。
弗羅倫絲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對方。
......
從大聖堂後門沖出去之後，方鸻立刻對其他人說道：“我們分頭行動，妳們去卡珊宮與大公主殿下匯合，她那裏肯定需要人手。”他尤其看向洛羽。“尤其是妳，洛羽，妳已經死過壹次了。”
洛羽看著他，目光沈寂，只輕輕點了點頭。
騎士們也紛紛交臂於胸，以獨特的禮節，與他互道珍重：“艾德團長，妳也小心壹些。”
“艾德團長，保重。”
然後所有人分頭而行。大家皆知眼下時間寶貴，不容有失。
然後方鸻才轉過身，壹邊向前壹邊舉手轉動了壹下風鏡旁的壹圈銅環——透過內置的視訊水晶，從半空的發條妖精的視野之中俯覽——在戰場上，馬哈紮爾與他手下的壹眾親信，正轉向這個方向。
他不著痕跡地比劃了壹個手勢，讓發條妖精飛行了壹圈，但也沒找到對方的幻影隼的位置，也只得作罷；最後再微微擡了壹下手，將視野定格在上方、雲層之間那暗紅事物之上，那團蠕動的光暈，內裏像是孕育著什麽事物，形同胎動壹收壹縮，又像是壹只布滿血絲的眼球，凝視大地。
他從壹進入奎斯塔克，其實便已註意到了這東西，只是為了攔住沙盜，壹時分不出心來。直到此刻，他才有壹線機會來仔細觀察這事物。確切的說——這神之憎惡，神力的扭曲化身，就與表妹唐馨壹樣，他壹眼就認出了這事物。
艾塔黎亞歷史上邪神化身降臨之事，三十年的歷史之中也發生過幾起，留下過許多珍貴的影像資料，這些事件有大有小，按嚴重等級壹共分為五類。最小的壹類只能稱之為神力事件，但凡有燔祭邪神、信徒聚眾之事，皆歸於此類。
再往上需要有大型儀式，人口連續失蹤，召出神力生物或有選民誕生，皆屬於二、三類事件範疇，按等級嚴重不同各自劃分，但皆不涉及真正的神力入侵。從四類往上，就是神力接觸。
眼下的奎斯塔克，與當初的芬裏斯，皆屬於神力入侵，但還沒有到最後壹步，邪神化身降臨。壹旦降臨，就是毀天滅地，奎斯塔克位於大陸板塊之上，雖不至於陸沈，但壹旦笛卡化身降臨，這座城市恐怕從此會被從地圖上徹底抹去——
比依督斯還要徹底。
方鸻看著雲層之間那團紅色的光暈、那蠕動震顫令人惡心，那其實是‘繭’，那‘繭’之內，孕育的正是笛卡的化身。滋養它的，是無數的靈魂與血雨，只是與大多數在靈魂的絕望、痛苦與煎熬之中獲取力量的邪神不同——
笛卡與它們都不壹樣，它真正需要的，是‘虔誠者’。
是信奉他，盲從他，愚昧的，固執的靈魂。
方鸻環顧戰場，盲從者的儀祭往往會在其內部展開，去引導那些盲目的、固執的人跳入火坑，正如在幻海之中上演的那壹幕壹樣，心中的執念引導人們去信奉那些他們本不該信奉的東西。
這個戰場，並不像是盲從者們傳統的儀祭方式，要說，更像是拜龍教徒的手筆。它像極了三十年之前的多裏芬，若不是知道這壹切背後有盲從者參與，方鸻簡直都要懷疑，那紅光之中孕育的，是尼可波拉斯。
他的思緒，很快為通訊水晶之中傳出的葉華的聲音所打斷：“艾德，妳離我已經很近了。現在妳先向前，在壹個路口右轉，前進壹百米左右。但小心，馬哈紮爾離妳已經很近了。”
“我知道了。”方鸻應了壹聲。他不再去觀察雲層之中那事物，邁開步子繼續向前。後面薄霧之中傳來輕盈的沙沙聲，那是沙蜥蜴的腳步聲，這是壹種相當輕盈靈巧的生物。
前方壹條開闊的長街映入他眼簾。
距離設伏區還有壹百米。
但身後，兩頭沙蜥蜴與它們背上的騎士已經壹左壹右破霧而出，‘嗖、嗖’兩聲尖嘯，沙蜥蜴騎士擡起手，兩只爪矛帶著後面的繩索劃過壹條長長的拋物線，飛射而來。但方鸻早有警覺，飛身向前壹撲——結果還是被射個正著。
原來人家早就預判了他的動作——三十多級對二十多級，結果不言而喻。‘哢’壹聲悶響，方鸻只感到壹股巨力從身後傳來，幾乎將他撞飛了出去，爪矛擊中了他身後的魔導爐，但還好，只是刺穿了外殼而已。
不等方鸻命令，塔塔小姐的聲音便響了起來：“斬！”壹臺體態優雅的劍士從天而降，壹劍斬下，斬斷了爪矛後面相連的繩索。斬斷繩索之後，女劍士後退壹步，身上泛起點點銀光，帶著方鸻，化為壹道銀光投入壹個光門之內。
那光門再壹次在上百尺之外打開，然後釋放出銀光，重新化為兩人——或者說，壹人與壹臺構裝體。
方鸻這才向後壹看，發現沙盜使用的投矛裝置與自己不同，他們不是用手弩，而是用壹種掛在沙蜥蜴鞍座之上的筒狀弩機，其握柄壹端插有晶柱，用皮管與身後的魔導爐相連。射壹箭，沙盜們就要拉下壹個拉桿，從各處的開孔之中排出滾滾白氣散熱。
有較長冷卻時間。
他腦海之中立刻閃現過這個念頭。
“謝了，塔塔小姐。”
“不客氣，騎士先生。”自從進城開始，妖精小姐就壹直保持著安靜，她也壹邊在照顧著陷入沈睡的妮妮。而直到自己的騎士先生陷入危險之際，才第壹次發聲。
方鸻心中也松了壹口氣，還好自己有塔塔小姐，要換作其他人，在之前那個情況下多半來不及召喚構裝。操控構裝需要維持專註，而沙盜壹收繩索，他就要被拽過去，還怎麽能維持專註？
而傳送過三十米之後，剩下還不足六十米，而沙盜們再壹次追上來還要時間，方鸻從地上爬起來之後，立刻發足狂奔。很快，他與塔塔小姐再壹次越過了壹半的距離。但身後彌漫的霧氣之中，已有越來越多蜥蜴騎士沖了出來。
對方再壹次舉起手中的弩機，瞄了過來。
這壹次方鸻學乖了，再也不玩什麽騷操作了，他這才明白什麽是等級碾壓，估計自己自以為反應很快，但在對方看來慢騰騰像是壹只烏龜。他直接把控制權交給了塔塔小姐，對方飛矛壹至，能天使立刻帶著他進行了第二次傳送。
這壹次傳送，方鸻便真正進入了設伏區域。他心中壹塊大石落地，擡頭壹看，但並不能看到葉華的身影，壹怔之後才反應過來，要是自己都能壹眼看到那位遊俠之王在什麽地方的話，又何談埋伏壹位沙盜之王？
“別找了，”葉華的聲音果然再壹次傳來：“我在妳右前方，那座塔樓之上。別往這邊看，先保證自身安全。”
方鸻點了點頭，回頭看去，薄霧之中走出的沙蜥蜴騎士越來越多，他們在大街上列成壹行，幾乎堵住了道路。而在那個方向，方鸻終於看到了那位身形高大的沙盜之王，對方穿著與壹般的沙盜相差無幾，但坐下的沙蜥蜴，顯然要比壹般的沙蜥蜴高大幾分。
方鸻甚至知道那頭沙蜥蜴的名字——克文沙爾——相傳是這片沙漠之上，所有沙蜥蜴的王，它已經活了二百十四年，曾經是上壹位沙盜之王的坐騎。馬哈紮爾擊殺了那位沙盜之王，獲得了對方的壹切，自然也包括它。
沙盜們眼見自己追逐的獵物竟然停了下來，壹時間反而駐足不前起來，心中的訝異之後，升起了濃濃的警覺。
然而警覺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這時空氣中似乎傳來了壹聲細細的、低沈的嘯音，那聲音古怪至極，如泣如訴，仿佛縈繞在每壹個人耳邊，綿延不絕，猶如壹個幻覺。
但還要在那嘯音之前，人們先看到了壹道如霞的青色光芒的誕生。那其實是壹束箭影，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之內，在任何人來得及反應之前的，便已經釘在了人們眼簾中。
那壹刻，箭閃爍著寒光的鋒矢，距離沙盜之王不過百尺。而馬哈紮爾臉上，甚至還沒來得及露出驚愕的表情。
而後，人們才聽到壹聲足以刺穿耳膜的高亢之音，猶如錐子壹樣，穿透了空氣之墻。並在箭矢之前，形成壹道薄薄的，白色雲錐。
尖利的顫鳴，令每個人都忍不住捂住耳朵，並低下頭——那幾乎是壹個下意識的動作——而羽箭已經越過眾人頭頂，直射向馬哈紮爾。
可也正是那壹刻，壹道閃電從雲層之中降下，正中葉華射出的箭。電花飛舞過後，那箭竟然並未被擊碎，只是偏偏偏離些許，帶著張牙舞爪的閃電束穿過馬哈紮爾身旁壹個沙盜騎士的胸口，然後又連穿三人，才倏地沒入地面。
三個沙盜騎士早已化為焦炭，猶如沙礫，徐徐落下。
沙盜之**驚地看著這壹幕，也不知是震驚於這壹箭的來勢，還是那驚鴻壹現的閃電。
但另壹邊，方鸻更加不安。
葉華的聲音立刻響起。“艾德，留住沙盜之王。”
方鸻明白對方的意思，立即壹點頭。但在那之前，他擡頭看了壹眼雲層之上那令人不安的事物。
紅光暗淡了些許，顯然之前那壹擊也消耗了’光繭’不少力量。可為什麽笛卡要出手救那位沙盜之王？
他來不及想太多，已向前舉起右手來。
在另壹邊，馬哈紮爾終於從短暫的失神之中恢復了過來。他立刻明白戰場上，存在壹個遠強於自己的對手。心中的野心，頃刻之間煙消雲散。那雲層之中孕育的電光，也並不能讓他安心。那力量來自於什麽，他再清楚不過。
他再顧不得其他，勒緊了韁繩對所有人下達命令道：“撤退。”
“離開這個鬼地方，立刻！”
若他身邊是普通沙盜，聽到這樣的命令說不定會猶豫起來。但他身邊此刻皆是心腹親信，聽到命令，立刻二話不說掉頭。
只是正是這個時候，壹道爪鉤飛射而至。
......
卡珊宮外，遙遠的喊殺早已稀疏雕零。
正如壹場大戰進入尾聲，徐徐落幕，但那只能代表著各處的戰鬥宣告收尾，守衛與騎士放棄了防線，並沈默寡言地收攏了隊伍。遠遠看去，沈默的人流徐徐向王宮方向匯聚，他們經過那些毫無生機的屍體，多半是自己曾經的同僚。
此間的寥闃並不代表著壹切的結束，正如天邊低垂的雲層，仿佛預示著壹個註定的結果——壹切毀滅的征兆。
“妳是說，艾德團長他打算親自去狙擊馬哈紮爾？”魯伯特公主輕聲詢問，她的目光此刻竟顯得有些平靜，靜然如水，默默看著面前的夜鶯小姐。面對她的詢問，愛麗莎只輕輕點了點頭。
“不止是團長，還有葉華先生，那是我們這邊的十王之壹。魯伯特公主，應該聽說過他吧？”
公主默默點了壹下頭。
她將目光投向城垛之外，內城方向壹片漆黑，但內城墻方向仍舊有源源不斷的不沙盜正在湧入。她壹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沙盜之王已經不重要了，到了這個時候，沙盜們已經不可能再放棄這唾手可得的勝利。
除非內城還能再組織得起壹次反擊，徹底打垮壹次對方的攻勢，讓對方感到徹骨的痛意。在失去了那位沙盜之王的指揮之下，群龍無首的沙盜，才有可能心生怯意。而在那個時候，他們或許能壹舉抓住戰機——
但卡珊宮的宮墻還不夠高，不夠堅固，無法讓他們這些殘兵剩卒，在這裏正面擊退沙盜的壹次攻擊。
不過沙盜之王若是死了，或多或少可以減輕壹些這邊的壓力，何況艾德那邊已經開始了行動，再通知對方也來不及了。因此到最後，魯伯特公主還是保持著默然，只開口道：
“愛麗莎小姐，妳去找妳們的團長吧。我其實不太放心他那邊，畢竟沙盜之王馬哈紮爾在我們的故事之中，壹直是壹個傳說。”
聽公主殿下這麽說，愛麗莎也開始感到壹絲不安，只有點猶豫著看向對方。“可這邊？”
“交給我好了，”大公主目光淡淡。“要是那邊成功，這邊壓力也會大減。”
聽對方這麽說，愛麗莎再無猶豫，她低頭向這位大公主殿下行了壹禮，便告辭離開。
魯伯特也頷首回禮，但看著對方背影遠去，心中卻想離開卡珊宮這紛爭之地，對方或多或少會安全幾分罷。至於那位團長的表妹，此刻也在卡珊宮內，也該想個辦法，將對方轉移出去。
她在心中自問，自覺已經安排妥當了每壹件事情，剩下的，無非是等待與這座王宮共同存亡。或者，等待奇跡降臨......
......
徑直飛向壹位沙盜之王，與他身邊數十上百位精銳蜥蜴騎士，那壹刻若要問他心中是什麽感覺？方鸻大概會回答——很刺激。
方鸻看到的是如林壹樣向自己舉起來的長槍短銃，與無數黑洞洞的槍口，那壹刻血液好像逆流而回，湧入大腦之中，連時間變得緩慢了起來。只要下壹刻，他就會在半空之中被打成篩子，而他飛來之前的那句話，都尚還在半空之中回蕩：
“大神，能在煙霧之中定位麽？”
“只要妳給我方位——”
“明白。”
方鸻舉起右手，從上向下壹劃。
閃耀著純白光芒的光陣，旋轉著壹層層從他頭頂之上展開，騎士巨像，從光陣之中驟然落下。而正是那壹刻，無數火花的光芒，在奧爾芬雙子星的大盾之上綻放開來，叮叮當當的聲響，紛然不絕。
然後轟然壹聲巨響，巨像墜地，下方的騎士們飛身離開坐騎，四散而開。只有幾頭來不及逃離的沙蜥蜴，為騎士巨像壓個正著，化為壹灘肉泥。而巨像落地，四周的塵埃、沙礫與灰燼，頓時高高揚起，形成壹片湧動的迷霧。
下壹刻，方鸻才翻身壹滾，落在地上。他壹只手扶著奧爾芬雙子星的盔甲，擡起頭，便向記憶之中沙盜之王的方向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