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揮之不去的秋日印象
我的1991 by 三月麻竹
2024-7-21 17:05
臥室很簡陋。
壹張老式木板床、壹張舊書桌、壹根長條凳,還有壹個油漆剝落分不出是什麽年代的兩門衣櫃,這就是房間全部。
環境中規中矩,不說有多好,也不算太糟糕。唯壹的裝飾品還是墻壁上的灘頭年畫——老鼠娶親。
孟清池曾好幾次想給他置辦點新家具,但都被他婉拒了。他不好意思過多麻煩別人,他也怕弄壞了賠償不起,畢竟他只是這個家的臨時主人。
這是他小小年紀裏的莫名倔強。
或者說他害怕別人對他太好,他還不起。
要不是他這幾年精神壓力過大導致神經有點衰弱,聽到寢室中的鼾聲和磨牙聲容易整夜整夜的失眠,影響學習,他寧願住在學校宿舍也不出來瞎折騰。
書桌從左至右有三個抽屜。
盧安從褲口中摸出鑰匙插進鎖孔裏,用力右擰,打開鎖,接著手指勾住有點銹跡的銅環,輕輕壹拉,最左邊的抽屜盡收眼底。
裏面全是書本和考試卷子。
視線在壹摞書本和試卷上掃過,定了定神的盧安從最底層掏出壹本泛黃的書籍《平凡的世界》,這是從堂叔盧學平那裏順過來的,是他年少時的最愛讀物。
書裏的故事讓他產生了共鳴,這些年壹直激勵著他奮進。
右手在封面摩挲小會,他翻開了書頁。
第20頁,夾有2塊錢。
第24頁、28頁、32頁,各找出5塊錢。
第36頁,有壹張面額10元的紙幣。
第44頁、48頁,分別藏有壹張面額50的鈔票。
把鈔票成壹排攤到桌上,攏共7張,共計127元。
再把剛才得到的10元放壹起,累積金額達到了137元,這是他高中生涯存款最富有的壹次。
其中有壹半是盧學平貢獻的“租金”,壹部分是每學期獎學金扣完吃住和學雜費用後剩下的。
另外還有壹部分是擺攤所得。
對,就是擺攤。
每次暑假歸來,他都會從村裏帶壹些曬幹的野生菌子來城裏賣。
由於怕丟人、怕被熟悉的人知道,他壹般會遠離貴妃巷和壹中這塊地域,選擇去河那邊的城西擺攤。
就算這樣小心翼翼,曾經還是被班上的壹個女同學給認出來了,這讓他緊張了好壹陣。
好在那女同學事後沒有張揚,慢慢地他又把這事情給忘了。
才137元啊,離給姐姐買壹臺縫紉機的錢還差很遠,盧安低頭瞅著錢,腦海中壹幕幕糟心事又自動浮現了出來。
他原本有壹個還算不錯的家庭,但幸福的味道才嘗了幾口就生了變故。
他的老父親曾是那個年代的武大高材生,憑壹己之力擺脫農村人的窮苦身份,端起了國家鐵飯碗,受村裏人景仰。
那時候在村裏這可是壹件了不得的大事,為此還在稻谷坪放了三個晚上的露天電影慶祝,全村男女老少都提著小凳子來觀影了。
可惜哪,好景不長,這老父親是壹個憤青,因壹些特殊原因而丟了工作,被遣返回了老家。從此郁郁不得誌,後來混著混著,人沒了。
他母親本是城裏人,在老父親最有前途的時候兩人相知相愛。在家道中落時,她選擇了愛情,跟著回了農村。父親的過世讓她大受打擊,最終在精神和窮困的雙重壓力下,壹病不起。
盧安上面有壹個大姐盧燕,小學畢業後就成了家裏的頂梁柱,壹個人承擔起了照顧弟弟妹妹的重擔。如今在鎮上裁縫店當學徒,最大的心願就是擁有壹臺屬於她自己的縫紉機。
大姐人才出眾,手腳勤快,就是22歲了還沒開親,這擱普遍早婚早育的年代是個稀罕事。背後招來了很多長舌婦的閑言碎語。
按理說以盧燕的條件,找個男人過日子不難,村裏村外也曾有很多年輕後生表示過愛慕。但大部分人都被她弟弟妹妹這兩個拖油瓶給嚇退了。
這年頭誰家都不富有啊,每壹碗飯、每壹分花銷都得緊著褲子,日子過得苦哈哈的。誰還願意充當冤大頭去幫著養兩個外人呢?
盧安的妹妹叫宋佳,是舅舅的女兒,今年在鎮上讀初三。
記得當初老父親還在世的時候,有壹天舅舅深更半夜上門,把幾歲大的妹妹宋佳丟給姐夫姐姐就走了,從此壹去不返。
後來在母親的遺囑中才得知,舅媽是壹個時髦的香江人,後來為了理想去了RB。舅舅赴RB找她去了,這壹找就音訊全無。
想到這個好多年未曾謀面的舅舅,盧安卻罕見地沒有怪他,只是深深地嘆口氣。這舅舅在RB過得並不好,不知道什麽原因,他畫畫賴以生存的右手齊根斷了。
後世盧安詢問過原因,舅舅似乎對此很避諱,從不跟人提起。
另外他還有兩個姑姑,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但人很好,老盧家就是因為有這兩個姑姑才得以渡過了最艱難的時期。
家裏現在亂糟糟的光景,盧安欲哭無淚,沒有壹點人生豪邁、重頭再來的勇氣。
上輩子自己好歹也是壹個211的教授啊,工資不低。再加上有壹身畫技在身,中晚年兼職畫畫壹年也能賣個幾十萬上百萬,閑暇時還種種花遛遛鳥,練練拳下下棋,收收房租,逗逗那些風韻猶存,那小日子要多愜意就有多愜意了。
可現在,想著要重新從壹貧如洗的困苦中殺出壹條血路,他多想壹秒都覺得慌亂。
自己就和壹個紅顏知己吃了壹頓飯,喝了壹杯酒,啥出格事也沒來得及幹啊,這賊老天怎麽就讓他回來受這份罪呢?
默默把錢夾到書頁中,把書本放回抽屜原來的位置,上好鎖,他整個人順勢躺到了床上。
上輩子他算是順風順水,過得比較自在,就是欠家裏太多,難道上天是讓自己重生回來補償的?
想起被耽擱的大姐和即將被耽擱的妹妹,他心中沒來由得壹陣煩躁,忽然覺得不能再坐以待斃了,在這個滿是風口的時代,鼻子嗅壹嗅都能聞到錢的味道。
自己得掙錢滿足大姐的願望,給她買臺縫紉機,得給她準備嫁妝,讓她今後風風光光嫁出去;還得給妹妹準備學費,不能讓她像前世那樣高壹還沒讀完就輟學打工去了。
宋佳中途輟學是他壹輩子的遺憾啊,因為她的成績真的壹直很好。
掙錢的心情很急切,壹分壹秒都不想等下去了,可他努力從記憶中摳金元寶,1991年也就想起了壹個海南房地產。
但海南距離遠不說,還沒那時間和資本。
總不能輟學去掙錢吧?
經歷過後世的自己,自然不會這麽短視,學歷或許不能決定壹個人的上限,但基本可以代表壹個人的下限。
何況還是這年頭的大學學歷,何其珍貴。
拋開這不現實的機遇,盧安開始從自身剖析。
上輩子自己除了教書的本職工作外,最早涉及的兼職就是和同事炒股。
怎麽說呢?
可能是入行比較早,或許是他穩心好,也或許是他性子懶,股票買了後就經常放在那裏不管,結果竟然比那些教期貨教炒股的經濟學教授還掙的多。
錢雖然掙了不少,但要說到技術有多麽精湛,那是不存在的,且國內股市現在還在試點呢,此路撈錢的想法暫時行不通。
股票不行,他自然而然想到了畫畫。
從小受母親和舅舅的家學影響,盧安從記事起就對畫畫感興趣,而且天賦頗高,只是礙於家庭原因,年少時沒能把這壹愛好延續下去。
直到後來當了大學老師,結識了同校美術專業的壹個老師後,才把這壹愛好重新撿起來。
當初他提出跟朋友學畫畫時,朋友是這麽對他說的:妳要是靠這個掙錢,就勸妳別費心思了;要是想提高繪畫整體水平,那妳就跟我學。
沒想到這壹學吧,他還真學出了名堂,朋友的畫還停留在2萬到3萬壹副的價位時,他早已青出於藍勝於藍,單價少於50萬別問。
當然了,學畫畫是壹個漫長的過程,他在不缺錢的情況下,歷經20年才達到這壹成就。
正因為對畫畫懂行,他才深刻地體會到這壹行的水有多深。
這麽說吧,壹個畫家的畫值不值價,靠兩個基本點。
壹是繪畫水平。
二是名氣。
尤其是第二點至關重要,如果畫家沒名氣,水平再高也難賣出好價錢,甚至壓根就賣不出。
換句話講,藝術壹般都是靠圈子大佬帶,大佬說妳的畫好,它就值錢,說不好,就不值錢,辦畫展沒大佬提攜別想出名,自費都不行。
而他前生能在這壹行青雲直上,除了自身功底硬茬外,還遇到了貴人。
思緒到這,盧安瞬間氣泄了,現在別說名氣了,窮得連最普通的紙筆開銷都養不起啊。
空有壹身本事,卻換不來現錢,他越想越悶,就像悶在水裏,悶得他不能呼吸。
這該如何是好?
難道真的像混不吝的盧學平壹樣,靠這張讓女人合不攏腿的臉蛋吃飯?
“咚咚咚!”
就在他躺著都惆悵的時候,院子外傳來了敲門聲。
“咚咚咚!盧安,開門。”
這是、這是孟清池的聲音,迷惘中的盧安這時反應過來了,趕忙下床走了出去。
離開堂屋,穿過院子,盧安抓住橫木插銷往旁邊壹拉,“吱呀”壹聲,打開了門。
此時孟清池站在門外,壹襲綠色小碎花連衣裙,面相柔和,壹雙睡鳳眼,鵝臉蛋,像古畫裏的女人。
這是壹個長相極美的女人,按貴妃巷3號吳媒婆的原話評價:孟清池的人品和美貌,可以嫁壹個省級幹部。
拎著編織袋走進院子裏,細帶透明高跟涼鞋在石板上發出噠噠的輕響,孟清池在院子裏觀望壹番,壹時間風靜花香。
這壹幕是盧安永遠揮之不去的秋日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