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榮

迷幻的炮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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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景十五年,景帝立貴妃董氏所出三皇子蕭鶴辭為太子,涉國事,享東宮位,承繼大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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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南榮 by 迷幻的炮臺

2025-2-17 21:24

  聲音落地輕飄飄的,若不是話本身的意思,從語氣中根本聽不出殺機。

  遂鈺目光灼灼,與蕭韞對視時沒再似往常收斂避讓,眼鋒像是凝固著千年不化的寒冰,淬著壹層罌粟花般鮮艷的毒。






  潮景帝忽然不悅地捂住遂鈺的眼睛,遂鈺啟齒:“陛下捂什麽呢,是臣長得不夠好看嗎。”

  不,蕭韞想。

  初見太學,遂鈺瘦瘦小小,胳膊肘像是壹用力便能捏碎。如今養得面色紅潤,臉蛋嫩得能掐出水。

  只是他還不適應這樣的南榮遂鈺。

  遂鈺的變化壹年壹個樣,少年人正在抽條長個的年齡,喜怒哀樂全掛在臉上。但不能是這種殺人的表情,嚇人。

  蕭韞說:“妳這表情太嚇人了。”

  嚇人,不見得吧。遂鈺眼皮輕顫,濃密睫毛掃過蕭韞掌心,徐徐道:“都是陛下所授,臣只是見樣學樣罷了。”

  見樣學樣?

  遂鈺那邊氣不過把人打得半死,這邊蕭韞被老禦史聲淚俱下擾得耳鳴。有些人能打,有些人不行,與禦史有牽扯的高門大戶更是得從長計議,至少得給這些老臣們臉面,鬧得太難看終究是朝廷承擔壹切。

  蕭韞:“他碰妳哪了。”

  “巡防營想給我下馬威,天子腳下,陛下,妳這也不管嗎?”遂鈺淡道:“我的面子不要緊,反正我也從來都沒什麽面子,倒是陛下自己,大都城內巡防要務,乃至於涵蓋周邊各衙門,巡防營的油水恐怕不止是朝廷每年下發的軍費。”

  這些人敢給遂鈺臉色瞧,鐵了心想叫皇帝不痛快。

  遂鈺根本不在乎蕭韞的敵人究竟是誰,他也沒興趣琢磨下壹步該對誰下手。蕭韞想叫他做的,無非是惡心這群酒囊飯袋。

  他們動不得鹿廣郡的人,就只能從小事上撒氣。

  翌日,南榮遂鈺禦前侍候時因病昏厥,太醫院診治後壹致認為,高熱之相並非只有外寒入體,也有可能是被嚇的。後半夜南榮遂鈺高燒囈語,南榮世子親臨左禦史府中討要說法。

  戰場刀光劍影的武將,只是端坐在那喝茶,便已隱約可聞殺伐之氣。

  左府多少年未曾時過子時仍燈火通明。

  下人們烏泱泱站在外院,府門口圍著數名身著甲胄,手持長槍的三尺壯漢。這些人將整個禦史府圍得水泄不通,看不清樣貌,猙獰的獸面面具嚴絲合縫地包裹著他們的臉。

  像是畫中的兇兆之相。

  左長央顫顫巍巍被下人扶至前廳,才跨入門檻,正欲說什麽,見自個兒子聳著肩膀,蜷在南榮世子左手邊位子上,南榮世子正大光明,坦然地於主席落座,儼然壹副主人家的姿態。

  禦史臺受人尊敬,先帝在時還要給左長央幾分薄面,如今的陛下聽他訓導更是不敢不聽,壹個外姓王倒大搖大擺進左府如入無人之境。

  左長央臉皮抖了抖,壓著火氣道:“貴客遠道而來有失遠迎,世子踏夜來訪,可是有什麽事?”

  “沒什麽要緊的事。”南榮栩笑道:“晚輩敬佩左大人,左大人文采斐然,入夜前讀了大人曾力諫先帝開鑿運河的陳情,也正是因大人之舉,江南百姓才免受雨季洪澇之苦,亦緩解北方春夏幹旱。”

  “壹時心生向往,便等也等不及天明,連忙趕來見見功在千秋的左老大人了。”

  左長央扭頭壹指門外南榮府親衛,生氣道:“這就是鹿廣郡的做客之道?目無天子!目無王法!!!”

  天子,王法,南榮栩掀起涼透的茶杯,淡道:“南榮王府,南榮王不行王法,難道還要遭禦史羞辱無所為?”

  “左長央,南榮遂鈺是我鹿廣郡的四公子。”

  “大都待久了,妳也老糊塗了?”

  “難為那群新科進士陪著妳這麽個老頭唱戲。”

  話說得不留情面,南榮栩慣以溫和待人,今日沒笑,繃著唇,只是在那姿態舒展地坐著,便已令在場的所有人膽戰。

  南榮栩向來拒絕無意義的武力,這不僅是浪費軍備的行為,也顯得——

  很蠢。

  左長央臉壹陣青壹陣白,南榮栩這種小輩,他向來不放在眼裏。上了朝堂,南榮栩也不配與他爭辯,“老夫當年連南榮王也諫過,妳父王見了老夫還要禮待三分,世子今日之舉,傳入大都勛貴耳朵裏,丟的是南榮王府,鹿廣郡的臉!”

  南榮栩:“左大人好大的口氣。”

  “言官若都如左大人這般強詞奪理顛倒黑白,沙場將士在外禦敵,京城內卻不攻自破,朝堂傾覆,日後留在史書上的,可就不是禦史拼死上諫的美名了。”

  “那叫愚忠。”

  “而愚忠是最溫和的比喻,類似於大人這般,任由親屬羞辱朝廷異姓王之子,禦前行走,巡防營副都統的行為。”

  南榮栩壹字壹句,擲地有聲:“這叫奸佞。”

  “哦不。”南榮栩頓了頓,糾正道:“奸佞之中的奸邪諂媚,大人只占前者,還夠不到奸佞二字,那麽本世子要用什麽形容詞來比喻大人呢。”

  南榮世子半夜敲人家禦史左長央的家門,天不亮便傳遍整個大都,遂鈺被輕薄的事也被順理成章地抖摟出來。

  遂鈺坐在禦書房處理奏折,有壹半都是左氏門生參南榮世子張狂無德,不尊元老。

  他將那些奏折調出來,全部丟進腳邊取暖的火盆。

  “人面獸心。”遂鈺評價。

  蕭韞樂了,放下朱筆問道:“妳大哥?”

  遂鈺:“……”

  自然是禦史!

  此事不占理的本來就是他們,受害者還未委屈,怎麽侵犯者反倒理直氣壯上門要求賠償。






  還是打得輕了。

  “就該直接把他丟進護城河。”遂鈺想了想,忽地記起護城河好幾年沒水了。

  前些年總有人投河,偏找護城河跳,欽天監夜觀天象掐指壹算,此乃不詳,禍端為五行之水,需得阻斷方可使大都恢復平靜。

  於是蕭韞著人將引入護城河水的水渠關閉,自此,護城河沒有河。

  遂鈺:“陛下似乎很信欽天監的話。”

  “怪力亂神不可全信。”蕭韞說。

  遂鈺:“陛下既不信,為何還要改臣的姓名,將臣留在大都,飽受骨肉分離之苦。”

  “大都不好嗎?”蕭韞語氣中沒有半分愧疚,厚著臉皮反問。

  哪裏都不好。

  遂鈺想,蕭韞見過廣袤天地,為何還會喜歡數丈宮墻,仰頭便是有棱有角四四方方的牢籠。宮內宮外共享壹片天,但又沒有共享壹片天。

  皇宮讓他喘不過氣,就像遊魚擱淺,費力地開合著鰓呼吸,最終還是會變成任由飛禽走獸果腹的屍體。

  “南榮隋這個名字……並不難聽。”遂鈺說。

  蕭韞已經批閱完部分奏折了,喝水潤喉的空檔,只稍擡了壹下眼,遂鈺那份無法忽略的目光,正灼灼盯著他。

  蕭韞:“……”

  “咳咳。”潮景帝清了清嗓子。

  “朕給妳起的名字,不好嗎?”

  “不難聽。”遂鈺說,但寓意確實不好。

  彩雲易散琉璃碎,蕭韞當年根本沒想讓他活太久。

  該死的時候沒死成,想死的時候又不讓死,好處全讓蕭韞壹個人占了,不虧是江山之主,帝王之尊。

  “如果我死了。”遂鈺淡道,他想了想,覺得詛咒自己太晦氣了,於是改口道:“如果妳死了,我壹定把妳好好送到皇陵,每年給妳上香,幫妳收拾墳頭草。”

  蕭韞霍然起身,大步走到遂鈺桌前,擡起遂鈺的下巴,心平氣和道:“那麽朕便臨死前下壹道遺詔,南榮遂鈺死後同葬皇陵。”

  遂鈺說不出“我自家有祖墳”這種話,與蕭韞爭辯毫無意義,難不成他還能死到蕭韞前邊去。

  丟進火盆的奏折劈裏啪啦響,火花迸濺,飛灰隨著蕭韞的動作,全部粘在他褲腿處,遂鈺用奏折擋住蕭韞的手。

  “時候不早了,臣今夜回府,不打擾陛下歇息。”

  入夜。

  “小弟身體不好,在廳裏跪太久是要跪出病的。”褚雲胥孕吐翻來覆去睡不著,推了推坐在床邊翻閱文書的南榮栩,輕聲細語道:“回來還沒吃東西呢,妳這個做大哥的也不知道心疼。”

  南榮栩冷笑道:“他還知道回家?”

  瞧著遂鈺與潮景帝朝堂上壹唱壹和,想必還得再宮裏躲個千秋萬代。

  遂鈺不想軍醫把脈,南榮栩再擔心他的身子骨,也尊重他的決定,畢竟分離十幾年,感情總要循序漸進,不好剛來就逼迫他做些什麽。

  但入京這段時日,潮景帝對遂鈺的態度遠遠超出南榮王府對皇帝的看法。

  君主與臣子過分親密,並不是什麽好事,又聽外頭傳言,遂鈺出現在皇帝身旁做行走之時,恰逢確定冊立太子人選。

  蕭韞,蕭鶴辭,君臣父子,遂鈺摻和到這兩人之間,稍有不慎便是掉腦袋的大事。

  朝堂風雲詭譎,遂鈺還那麽小,在別的少年郎肆意策馬的時候,便得入朝替皇帝與群臣世家鬥。

  蕭韞將他作為壹把劍,就像國宴上,遂鈺突然向燕羽衣,打得燕羽衣措手不及。

  南榮栩震撼之余,隨之而來的是濃烈的後怕。

  遂鈺究竟參與了多少,他又和蕭韞有什麽樣的秘密。

  南榮栩長嘆,輕拍褚雲胥的手背,溫柔道:“孕中多思不好,我就在這陪著妳,快睡吧。”

  至於遂鈺。

  再跪幾個時辰也不妨事,帶來大都的軍醫多得是,治療壹個南榮遂鈺綽綽有余。

  四個時辰後。

  “知道自己錯在哪嗎。”

  “不該擅自處理官差。”遂鈺語氣誠懇,態度良好。

  南榮栩蹙眉,負手站在遂鈺身後,左腳恰好踩在遂鈺筆直脊背所倒映的那道平展的線條上。

  甚至莫名看出了幾分堅定,南榮栩想了想,從心底覺得好笑。

  少年郎叛逆些才正常,從前看著別人家的孩子闖禍,南榮栩覺得生動。但輪到自家,他才發覺同僚們整日頭痛的滋味,確實不好受。

  尤其是遂鈺這種願打願挨,罵不還嘴,打不還手,但以後還敢再犯的軟棉花。

  竇岫說,遂鈺被領到祠堂後壹聲不吭,直接跪在祖宗排位前,兩三個時辰始終保持這個姿勢。

  “越青有說什麽嗎?”南榮栩進門前問過竇岫。

  竇岫搖頭,“越青口風很嚴,世子,王爺那邊派來給四公子的近衛還沒來,要不要先找個別的信得過的跟著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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