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五十九章 耳蟲

　　男人濕乎乎的臉龐是歲月的畫卷，上面畫滿了壹道又壹道溝壑。
　　葉撫讓開路來，然後和善地笑著道：“這位大哥，我們是南邊兒黑石城來的，途徑此地。”
　　男人上下打量幾人壹番，然後問：“過路還是要投宿？”
　　葉撫瞥見胡蘭希冀的眼神，然後說：“投宿。”
　　男人又看了看天色，嘟囔壹句“雨啷個大了。”沈默片刻，又瞧了瞧三人，看他們壹副文弱秀氣的樣子，然後稍稍罷氣說：“方圓五裏只有前邊兒咱村壹個住處了，妳們要投宿就跟我走吧。”
　　說完，男人便牽著牛往前走。這頭水牛體型很大，圓滾滾的肚子占了半個小橋的寬度，牛蹄子踩在上面發出吱呀聲，讓人擔心這橋能否承擔這份重量。
　　男人瞧見胡蘭聽到橋發出吱呀聲後驚異的神情，然後說：“莫怕，嘞個橋敦敦比沈橋江那八座橋結實得多。”
　　葉撫聽此，莞爾壹笑，不由得在心裏感嘆駱風貌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跟在後面，壹番閑聊後，知悉男人稱呼。宋守義，土生土長的疊雲國人，自幼便是這方土地的莊稼人，先前因為雨大路滑，牽牛回家擔心走田間小路踩壞了田坎繞了壹截路，風大又把鬥笠給吹不見了，好壹番找尋無果才作罷，所以才這麽晚回來，恰巧碰到了葉撫壹行人。
　　葉撫對宋守義的感官很好，壹番閑聊，覺得是個實在人，有著田野間人的淳樸和實在，就像葉撫讓胡蘭和秦三月打壹把傘，另外的壹把傘給他打，他便有些受寵若驚的表現了。他為人也是蠻大方的，就是話不多，葉撫問壹句，他便答壹句，葉撫不說話，就悶著頭壹直往前走。
　　四人壹牛，緩緩走在鄉間小道上。
　　進了村後，可以看到村口幹老的梧桐樹上掛著壹個木牌子，被風吹得嗒嗒作響，上面寫著“青木村”三個字，看上去有些年份了，滿是風吹雨打的痕跡，許多地方起了幹裂。
　　“村裏頭沒得客棧，不嫌棄的話，就到我家裏將就壹晚。”宋守義口音還是很明顯的，不過聽得出他盡量在用疊雲國官話說了。
　　“聽宋大哥安排。”葉撫笑著說。
　　“我屋頭還有個管家的女人和小娃，可能有些吵鬧。”
　　“有地方住就很好了。”
　　宋守義想了想，沒什麽再值得刻意說的了，然後悶著頭在前面走。
　　雨天裏，鄉裏人家總是歇息得比以往早壹些，畢竟沒有機會坐在院子裏吹風看星星，睡覺便是最好的消磨時間的方式了。所以，壹路走過去，大多數的屋子都閉著門，寥寥幾盞燈還亮著。雨聲很大，壹路過去，全是滴答聲，聽不見村落裏應有的嘮叨絮絮聲。
　　路過壹間還開著門的屋子時，可以看見屋檐滴水的門檻前，壹個看上去很老很老的大爺坐在竹椅上，齁著鼻音喊：“守義，啷個晚才回來啊。”
　　“路滑，怕摔嘞，踏得慢。”宋守義大聲說著，“外頭冷，妳快些睡了喔。”
　　大爺反應慢上壹拍，宋守義都走了壹段路了，他才回應壹句“得”。
　　“老人家年數大，耳背。”宋守義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自語。
　　葉撫笑著應了壹聲。他知道，那位老人家的確是耳背，但並不是因為年數大了才耳背，而是因為他耳朵裏生了耳蟲。耳蟲是壹種精怪，跟過道風、掃地風這些精怪是差不多壹個等次的，長在人耳朵裏，會影響聽力。
　　秦三月也看了出來，便稍稍加快了步伐，扯了扯葉撫的衣袖，投去問詢的眼神。
　　葉撫心領神會，然後搖了搖頭。他知道秦三月是想幫那位老人家把耳蟲趕出來。想法是善意的，但是並不適合那位老人家。葉撫看了壹眼老人家便知道，他現在是孤寡壹人，那耳蟲的確會讓他耳背，但是同樣地會聽他心裏的憂愁。耳蟲以戾氣為食，能夠吃掉老人家心頭的負面情緒，所以他即便是這麽大的年數了，也依舊還是活得明朗。
　　民間也還有不少人，為了排憂解難專門花錢去買耳蟲養在耳朵裏的，但養來的耳蟲效用不大。老人家耳朵裏的耳蟲天然而生，是最為有用的。所以，這對老人家來說算得上是晚年裏的福分，葉撫也就沒有讓秦三月去驅蟲。
　　村子不大，沒走多少路便到了宋守義的家，和村上大多數的屋子差不多，都是二樓居四間地，以木材、竹子、泥巴和石頭鑄成，看上去或許並不好看，但很實在穩固。
　　屋裏還點著壹盞燈，昏昏黃黃地搖晃著。門口坐著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穿著衫衣短褲和草鞋，循著光，正認真地寫著字。屋裏頭坐著壹婦人，挑陣穿線在做鞋。他們安靜地坐著，等候著。
　　葉撫有看到，宋守義臉上神情柔和許多，嘴角扯著壹點笑意。他想，看到這樣的場景，或許都會禁不住升起溫心之情來。
　　“書生！”宋守義遠遠地喊了壹句。
　　門口小男孩驚了壹下，騰騰站起來，笑圓了整張臉看過來，壹眼看到牽著自家水牛的爹爹，正準備跟著叫喊，但又立馬看到他後面的葉撫三人，頓住了嘴，眨巴壹下眼睛，穿好草鞋跑到屋檐下來望著。
　　屋裏的婦人也望了過來，瞧見有客人，放下手頭針線活兒走出來拍了壹下男孩的腦袋說：“寫字去。”
　　男孩“喔”了壹聲，走進屋，端在門邊，露出半個身子好奇地打量著，他壹直盯著胡蘭背後用白布包起來的劍看。
　　宋守義帶著葉撫三人走到門前，然後說：“他娘，這三位客人要在咱家留宿壹晚，妳去收拾壹下房間。”
　　婦人看了看葉撫三人，然後又盯著宋守義盯了盯才招呼著說：“外邊雨大，三位先進來歇壹歇。”
　　“我去拴牛。”宋守義說著，牽著牛繞到屋旁邊的牛棚去了。
　　葉撫三人收了傘然後在外面把鞋子上的泥巴刮掉，才進了屋，這是最起碼的禮貌。
　　婦人端著桌上的油燈把墻上的幾盞燈都給點亮了，壹時之間整個屋子亮堂不少。然後她又給斷了三碗水過來放在桌子上，客氣地說了幾句後便叫男孩進自己的房間去，自己便上樓去收拾房間去了。
　　將背後的背包放下後，葉撫叮囑壹番兩人，不要亂說話，莫要嚇到人家。胡蘭和秦三月都老老實實地點頭。
　　壹小會兒過後，宋守義折騰完了，從外面走了進來。他不善言辭，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就搭了個板凳坐在旁邊悶著頭。還是葉撫說著些家長裏短的話，才讓房間裏的氣氛活絡起來。
　　說著說著，忽然樓上傳來婦人的聲音，“他爹，妳來幫我壹下。”
　　宋守義憨實地對著葉撫笑了壹下，然後踩著嘎吱作響的竹樓梯上了二樓。沒壹會兒，上面忽然傳來爭吵聲，乍壹聽聽不出什麽來，就像只是夫婦之間常有的拌嘴。
　　大概是爭吵聲吵到了先前那男孩，他怯生生地從自己房間裏探出半個身子來，朝葉撫這邊兒看著。
　　葉撫瞧著笑著招了招手說：“妳叫書生是嗎？”
　　男孩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走了過來。看著葉撫三人的眼神裏既是好奇，又是害怕。
　　葉撫從懷中取出壹個小布包，然後溫聲說：“書生，幫哥哥把這個交給妳娘親好嗎？”
　　“娘親。”他弱弱地點了點頭，然後接過葉撫手裏的小布包。
　　“記得不要妳爹爹看見哦。”
　　“是秘密嗎？”男孩眼中泛光，孩子般的天真展露無遺。
　　葉撫眨了眨眼笑著說：“當然。”
　　男孩黑溜溜的眼睛轉了轉，然後跟葉撫勾了勾小拇指，輕溜溜地回了自己的房間，留了個門縫，露出壹只眼睛看著外邊兒。
　　忽然胡蘭在壹旁說：“先生，我覺得撒謊不好。”
　　葉撫沒由得楞住了，“怎麽了？”
　　“妳明明都已經不是哥哥輩分的人了，偏要對那小男孩說叫妳哥哥，不就是在撒謊嗎？”胡蘭挑了挑眉，看著葉撫。
　　葉撫瞪了壹眼胡蘭，“我怎麽就過了哥哥輩分了！我看著很老嗎？”
　　胡蘭努努嘴，別過頭去不說話。
　　不壹會兒，樓上的爭吵停了，宋守義從二樓走了下來。他不太懂得如何去賠笑，就只是憨憨地咧了咧嘴說：“再等等哈，馬上就收拾好了。”
　　葉撫笑著說：“沒事兒。”說著，他輕輕動了動手指，壹道氣機掠至竈房，造出碗盆落地的響聲。
　　宋守義立馬走進竈房去查看。這時，葉撫對著露出壹只眼睛的小男孩眨眨眼，後者立馬打開門，鬼頭鬼腦地壹溜煙蹬蹬蹬上了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