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山水樓之初（下）

　　北國風光依舊，自上邊隴北雪山“千裏冰萬裏雪”之景，白色壹直蔓延到神秀湖下面的荒原。興許是荒原那處地太過邪門，風雪也不願降臨。
　　大潮後破碎的神秀湖，修繕至今，也恢復了本來的樣子，依舊神氣，依舊是東土最為強大的地方，甚至現在有了個被熟知的“大聖人戰鬥之地”的身份加持，比以前更加繁盛了，數不清的人來這裏常駐，只為可能殘存在這裏的大聖人之意，若是運氣好，得壹份意，便是莫大的機緣，從此修仙壹途可謂平步青雲。
　　神秀湖也依舊是家族割據的地方，上壹次大潮的洗禮不僅沒有打破原本的格局，反而因為最後祭命司與巫告“借天”的“恩澤”變得更為強盛，家族之間也因為共患難，已經稀疏的了關系重回密切。秉著壹股向上，不斷攀登的勢頭，現在的神秀湖不可謂不朝氣蓬勃，又有著莫長安為大聖人坐鎮於此，引來的地方氣運形成了自然的內循環，沒什麽打攪的話，大家理所當然地認為神秀湖將以全新的速度發展，壹躍成為天下數壹數二的勢力。
　　這樣壹個遍地是黃金的地方吸引著無數人前往。
　　白柯湖，神秀湖大家莫家所在之地。這裏景色依舊，雖說在神秀湖眾多湖泊之中並不算大，也不是靈氣最為充裕之地，但風景很好，大雪天裏，往湖中看去，霧氣絲絲縷縷，不濃厚也不淺薄，印襯著湖中垂釣人、雪鳥點波、綠營天鵝、含水鴨等，恰到好處，臨靠陸地的吃水樹叢裏，依稀能見到有人捧書朗讀。
　　雖說莫家是符道大家，但到底還是壹群讀書人的家族。
　　“書”的氣息，遠望白柯島上錯落有致的房屋建築時，直觀地感受到了。柔和溫醇，用來形容人的詞，可以毫不違和地用在白柯島上。
　　“君雅師姐好！”
　　島上，傾斜的安靜巷道裏，莫家子弟同著來人打招呼。
　　莫君雅笑著點頭回應，身位莫家這壹代的領軍人物，她有著包容壹切的親和裏。
　　“君雅師姐穿得這麽好看，是要去百家城嗎？”壹個小男孩笑嘻嘻地看著莫君雅。
　　“小遊兒又想讓我帶桃酥了嗎？”莫君雅撫弄著小男孩兒的額頭。
　　“嗯嗯嗯！”小男孩兒滿眼都是歡喜之意。
　　“哎呀，很可惜呢，師姐今天不去城裏。”
　　小男孩兒有些失落。
　　莫君雅蹲下來，笑著說，“別難過哦，下次姐姐給妳帶兩份怎麽樣？”
　　小男孩兒眼睛又點滿光，直點頭，“師姐要說話算數！”
　　“當然啦，師姐什麽時候騙過妳。”
　　小男孩嗚耶地叫了壹聲，歡快地跑開了，“師——姐——壹——定——要——記——得——哦——”
　　莫君雅笑出了聲，她很喜歡小孩子身上無限的活力與生機，蹲在原地看著小男孩兒遠去。
　　“今天也很開心呢。”在她身後傳來壹道溫柔綿和的聲音。
　　莫君雅連忙站起來轉身看去，“鳶尾姐，怎麽這麽早，我還說去接妳呢。”
　　第五鳶尾微微翹起嘴角，“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需要君雅師姐去接呢。”
　　莫君雅羞得紅了臉，抓住第五鳶尾雙手，晃悠悠道：“哎呀，鳶尾姐就不要對我使壞了。”
　　第五鳶尾看著莫君雅，眼裏滿是寵愛，細聲道，“以前還是個粘人的小壞蛋，不知不覺間都是可靠的大師姐了。”
　　莫君雅貼在第五鳶尾身邊，笑著說，“鳶尾姐要是舍不得，我現在也可以粘在妳身邊的嘛。”
　　第五鳶尾目光深沈清幽，她相貌本就充滿了迷人的親和力，眼神的深邃讓她魅力更加獨特。莫君雅貼在第五鳶尾身邊，像小時候以後，依舊感到安寧祥和。
　　“那可不行哦，小君雅現在是大人了。”
　　莫君雅不服氣地說，“在鳶尾姐面前，我就感覺我是小孩子。”
　　“不要撒嬌了，讓人看見，大師姐的形象可就崩塌了。”
　　莫君雅這才不舍地放開，隨後嘀咕道，“鳶尾姐果然是個讓人無法自拔的毒藥。待在鳶尾姐身邊，會上癮的。”
　　“這麽說我，我可會傷心的。”
　　“開玩笑啦！”
　　莫君雅壹改平日裏的穩重和可靠，變得好玩活潑。她雙手捏著，背在身後，走在前面，壹步壹步，踢踏著雪地，“走吧，鳶尾姐，我帶妳去周周那裏。”
　　提到周周，第五鳶尾莫名地有些緊張，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薔薇她這次肯不肯見我，第四次了……唉。”
　　前三次，她都被據於門外。
　　“哼，這次我怎麽說也要讓妳們姐妹相見。”
　　“如果她真的那麽討厭我，還是不要吧。”
　　“鳶尾姐，妳就是太顧慮她了。實際上啊，根據我的觀察，周周根本不是討厭妳，她只是在逃避而已。”
　　“可她以前明明說了討厭我。”第五鳶尾蹙眉。
　　莫君雅轉過身，無奈地說：“鳶尾姐，做什麽事妳都遊刃有余，怎麽唯獨周周這件事，這麽放不開呢。這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嗎？還是說，妳是太過在意她了，反而放不開。”
　　第五鳶尾壹臉苦楚，“我不知道。以前我還親自去南邊疊雲國找過她，但那個時候她說壹輩子也不想見到我。”
　　莫君雅搖頭，“怎麽會呢。我跟周周聊過好幾次，她根本沒有討厭妳。”她重新轉過身，便走邊說，“周周啊，是個很要強的人，我想，她大概只是覺得待在妳身邊，會被妳保護壹輩子，會覺得外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妳身上，所以才選擇離開吧。但同時，她又是個不擅長表達自己情感的人，沒法跟妳說開，所以才選擇用那麽極端的方式吧。”
　　“是這樣嗎？”
　　“鳶尾姐妳就是太在意了，所以才發覺不了。”莫君雅酸溜溜地說，“唉，我也想被鳶尾姐這麽在意的。”
　　“薔薇她要是真的這麽想，就好了。”第五鳶尾依舊蹙著眉，無法釋然，“她現在本事不小，也能獨當壹面了，為什麽還是不肯回第五家呢？”
　　“回第五家，對她而言，大概是壹種束縛吧。”莫君雅說著，情緒低落起來，“像芊芊那樣，芊芊當初離開莫家，不就是覺得我在束縛她嗎。”
　　第五鳶尾笑道，“妳自己還不是壹樣，自家妹妹理不清楚。”
　　莫君雅哼哼地說，“我可和鳶尾姐不壹樣，芊芊只是在閉關沒出來，她要是出關了，我馬上就可以跟她敞開心扉聊天。”
　　“真的嗎？”第五鳶尾調笑道。
　　莫君雅壹下子就不太自信了，“哼，反正我不會像鳶尾姐壹樣畏手畏腳。”
　　“妳這麽說我太過分了。”
　　“才沒有過分，鳶尾姐就是這樣的！別人都看出來了，就妳看不出來！”說完，莫君雅不等第五鳶尾反駁，加快速度，向前跑去，邊跑邊笑著說，“鳶尾姐快點！”
　　第五鳶尾攏了攏雪批，望著莫君雅活潑的背影，笑出了聲。
　　莫君雅在第五鳶尾面前，壹直都是活潑愛撒嬌的妹妹。這是莫君雅的獨特之處，亦是第五鳶尾的獨特之處。
　　她們穿過傾斜的巷道，來到壹間大門緊閉的院子。
　　莫君雅當前，敲響了門。
　　“是誰？”門裏傳來有些冷淡的女聲。
　　第五鳶尾下意識地抖了抖，莫君雅握住她的手，給她以心安。
　　“周周是我。”
　　“君雅姐啊，馬上。”
　　隨後，門內傳來腳步聲，腳步聲越近，第五鳶尾越緊張。
　　嘎吱——
　　門壹下子開了。
　　莫君雅笑著打招呼，“早上好，小周周。”她上前，捏了捏第五薔薇的臉。
　　“君雅姐不要這樣。”
　　第五薔薇個子偏小，整個人被莫君雅擋住了。
　　莫君雅忽然捂住第五薔薇的眼睛，問：“猜猜誰來了？”
　　“誰啊，芊芊出關了嗎？還是經年哥他們來了？”
　　“芊芊還沒出關，妳那幾個哥哥上次受了刺激，現在忙著修煉，哪裏都不肯去呢。”
　　“那是誰？”
　　莫君雅沖第五鳶尾眨了眨眼，示意她走前來。第五鳶尾緊張兮兮的，剛見到第五薔薇差點奔逃了，她小心翼翼地走前來。
　　莫君雅隨後松開手，第五薔薇順勢睜開眼看去。
　　第五鳶尾僵硬地笑道，“好久不見啊，薔薇。”
　　第五薔薇的神情壹下子就冷淡下來。第五鳶尾以為妹妹會立馬生氣地讓她離開，但第五薔薇只是不鹹不淡地偏過頭，“好久不見。”
　　這壹刻，第五鳶尾幸福得幾乎要哭出來。
　　莫君雅瞧著第五鳶尾這副樣子，在心裏疾呼沒出息沒出息。“進去說，進去說。”她連忙打圓場，順口問第五薔薇，“周周，何依依那小子怎麽樣了？”
　　“病怏怏的，壹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第五薔薇咬牙道，“我天天伺候他，他還有事沒事就生我氣，我恨不得壹巴掌拍死他。”
　　第五鳶尾聽著，以為第五薔薇受了欺負，氣勢壹下子就上來了，“他人在哪，我去教訓他！”
　　莫君雅見第五鳶尾急了，連忙拉住她，“別別別，冷靜點。”
　　第五薔薇壹下子黑了臉，咬牙看著第五鳶尾說，“妳總是這樣！”
　　說完，大步離開了。
　　第五鳶尾頓住了，隨後又是壹臉苦楚，問：“我是不是又惹她生氣了？”
　　莫君雅無奈道，“唉，我的鳶尾姐啊，妳是個笨蛋嗎。”
　　“我果然不行。”第五鳶尾自怨自艾起來。
　　莫君雅搖搖頭，拉著第五鳶尾向內屋走去，“待會兒見我眼神行事。”
　　“啊？”
　　“別啊了，還想不想討妹妹開心啦！”
　　她們壹進屋，立馬聞到壹股濃郁的藥香味兒。
　　龍尾草、琉璃簽、烏雨木……
　　第五鳶尾壹下子識別出了好幾道藥材，但有壹樣她識別不出，氣息很縹緲。
　　她朝裏面的陽臺看去，見著那裏有壹個坐在木質輪椅上的年輕男子。他望著外面的白柯湖，壹動不動，即便睜著眼，也像是在沈眠。
　　莫君雅叫道，“何依依！”
　　何依依轉過頭來，面色很蒼白，沒有壹點血色，眼神也沒有神采。他幹枯地笑道：“君雅姐來了。”隨後，他看著旁邊的第五鳶尾，略微想了想，然後笑問：“這位是鳶尾姐吧。”
　　第壹次見面就叫得這麽親切……第五鳶尾想著，覺得這個人挺不錯的啊，氣息也很平和，哪裏像第五薔薇形容得那麽奇怪。她笑著打招呼，“妳好。”
　　“我叫何依依，壹介書生。”
　　說著，何依依自己搖動輪椅，向她們駛來。
　　第五薔薇從二樓下來，默不作聲地走到何依依背後，推動他向前。這好似成了她的習慣，做起來很自然。
　　她將何依依推過來後，壹個人坐到角落裏，不說話，也沒有什麽神情。
　　第五鳶尾時不時看她壹眼，但不敢看久了，生怕被發現。
　　“身體怎麽樣？”莫君雅問。
　　何依依說，“還是那樣，這雙腿可能再也站不起來了。”
　　“不要灰心，老祖說了，妳的傷很特殊，但並不是無法解。”莫君雅安慰道。
　　“這是怎麽了？”第五鳶尾問。
　　何依依說，“以前太過自大了，強行念了《朝巳》祭祠，就落了壹身傷。”
　　第五鳶尾看了看，發現何依依身體裏壹點靈氣都沒有，文氣濃厚。她有些驚訝，壹個任何修煉氣息的人居然能念《朝巳》，念完後還能活著。
　　“很了不起啊。”
　　何依依苦笑搖頭，“哪有什麽了不起，只是壹廂情願。”
　　第五鳶尾猜想到何依依大抵有什麽難過往事，便沒有就此多說什麽。她改口問，“妳的藥方是誰配的？”
　　“我自己。”
　　第五鳶尾楞了楞，“妳還是醫師？”
　　何依依搖搖頭，“我只是感覺該那麽做。長安先生也說了，適合我的只有我自己清楚。”
　　“長安先生？”
　　莫君雅解釋道，“老祖是他現在的授課先生。”
　　第五鳶尾不由得對何依依身份感到好奇，居然能讓大聖人親自授課。她又問，“妳的藥方裏有壹位藥，氣息縹緲遊離，無神無韻，無靈無源，那是什麽？”問完，她又補充道，“不方便的話就算了，我只是有些好奇。”
　　“沒什麽不方便的。”何依依說，“那是我自己畫的壹味藥。”
　　“畫的？”第五鳶尾有些懵。
　　“我給它取名含墨。”
　　“含墨……”雖然第五鳶尾沒能理解何依依的意思，但還是選擇點到即止。
　　第五鳶尾看了看角落裏的第五薔薇，小聲問：“壹直都是薔薇在照顧妳嗎？”
　　何依依無奈嘆了口氣，“她本不該壹直呆在我身邊的，是我耽擱了她。”
　　第五鳶尾皺了皺眉，她沒覺得何依依像是個亂發脾氣的人。
　　“別誤會，這只是我的任務。等妳傷好了，我自然會離開。”第五薔薇在角落裏出聲，說完後就別過頭，不看這邊。
　　這……
　　第五鳶尾感覺他們之間有很多秘密，想知道，但又不敢隨便問，生怕惹到妹妹生氣。
　　莫君雅在壹旁開口，“周周，過來！”
　　“幹嘛。”
　　“真的是，壹天天板著個臉。”莫君雅邊說著，邊走到角落，硬是把第五薔薇拉了過來。
　　第五薔薇到了第五鳶尾面前，便別過頭，不肯看她。
　　莫君雅將她腦袋掰正，“好好壹姑娘，不要歪頭斜臉的。”
　　隨後，莫君雅沖著第五鳶尾使了個眼色。
　　第五鳶尾壹下子慌亂起來，不過她馬上讓自己鎮定下來，笑著對第五薔薇說，“薔薇，好幾不見。”
　　“妳說過了。”第五薔薇細聲道。
　　“啊，的確是好久不見了嘛。”
　　“現在見了。”
　　“……以前，是姐姐……”
　　第五薔薇搖頭，“妳沒做錯什麽，是我自己任性。”
　　“這麽些年都不肯回來，肯定是我哪裏做的不對。”第五鳶尾自責道。
　　第五薔薇認真地看著她，“我說了，妳沒有做錯什麽。”
　　“那為什麽不肯回來？”
　　“為什麽我壹定要待在神秀湖？”
　　第五鳶尾無從回答。
　　姐妹間的氣氛壹下子僵了起來。
　　莫君雅及時打圓場，“哎呀，就不要提以前了，好好說個話嘛。”
　　“沒什麽說的。”第五薔薇開口。
　　第五鳶尾蹙起眉，有些難過。她還有很多想要同妹妹講。
　　“第五周周，妳不是很多話想對妳姐姐說嗎？怎麽見著面又說不出來了？怕了？”何依依忽然開口，語氣鋒利。
　　第五薔薇眼睛壹顫，看著何依依咬牙切齒，“何依依，妳混蛋！”
　　“哼，妳就是要面子。別當我不知道，每次月圓之夜，妳都壹個人盯著月亮看許久。”何依依不依不饒，“好幾次壹個人出門，妳以為我不知道？肯定是去第五家了，只是拉不下來臉進去罷了。”
　　第五薔薇恨得牙癢癢，卻偏偏無法反駁。她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何依依就對她的行蹤了如指掌，甚至會猜到她要做什麽。這讓她很氣，恨不得壹巴掌打死他。
　　莫君雅在壹旁驚了，看著何依依，眼裏滿是贊嘆，好小子，壹言兩語就揭穿了別人，說話也不留退路。
　　何依依繼續道，“妳姐姐來了四次，前三次妳都不願見她，別當我沒看見妳姐姐離開後妳那糾結的眼神。”忽然，他的語氣不再尖銳，變得柔和起來，“第五周周，聽我的，別留遺憾。”
　　第五薔薇臉憋得通紅，最後，她狠狠地踢了何依依輪椅壹腳，跑去二樓了。
　　“薔薇！”第五鳶尾在後面喊了壹聲，第五薔薇頓了壹下，沒有回頭。
　　“怎麽辦？怎麽辦？”第五鳶尾手足無措，連忙問莫君雅。
　　莫君雅笑道，“鳶尾姐，妳還看不出來嗎？周周那丫頭根本就是害羞了。”
　　“啊？”
　　“這得多謝何依依這小子。”莫君雅拍著何依依肩膀說，“小家夥，有點本事啊，我還以為妳是個書呆子呢。”
　　何依依無奈道，“君雅姐，我又不是小孩子。”
　　“到底怎麽了？”
　　平日裏聰慧的第五鳶尾，這個時候，迷糊得跟局外人似的。
　　何依依說，“鳶尾姐妳放心吧，第五周周真的沒有生妳氣，妳也不必多想，相信我。”隨後，他示意第五鳶尾靠近他。第五鳶尾來到他身邊蹲下，他貼在第五鳶尾耳邊小聲說，“不出三天，她壹定會主動去找妳的。”
　　第五鳶尾神情很認真，也小聲問：“真的？”
　　“真的。不過到時候妳壹定不要向她道歉，也不要說什麽會壹直照顧她之類的話。”
　　“嗯嗯，好的。”
　　第五鳶尾難得期待起來。
　　待到他們說完後，壹旁的莫君雅“翻臉”了，踢了踢何依依的輪椅，“好小子，貼那麽近是想占我鳶尾姐的便宜嗎？”
　　何依依笑道，“君雅姐，憑空吃醋不可取哦。”
　　莫君雅噗嗤壹聲笑了出來，“真是個混球。”
　　第五鳶尾在壹旁，滿心想著第五薔薇的事，哪裏顧得上莫君雅二人拿她開玩笑。
　　之後，三人又聊了壹些其他的，何依依請教了壹些問題。第五鳶尾也或多或少了解了壹些關於第五薔薇近段時間以來的事，莫君雅黏著第五鳶尾不放，好好地享受了壹把做妹妹的感覺。
　　直到中午，她們才離去。
　　整間屋子安靜下來後，何依依沖著二樓喊道，“她們走了。”
　　二樓沒做回應。他便笑著重新滑動輪椅，到了陽臺，看向白柯湖，看著看著，又出了神。
　　過了壹會兒，何依依身邊起了壹陣微風。他回過神來，笑道：“老師妳來了。”
　　莫長安還是那副模樣，只是性格上，不再像以前那般活躍。他沈吟壹聲，問：“感覺如何了？”
　　“我想，應該能拿起那本《春秋卷》。”
　　“那，妳要接下嗎？”
　　何依依笑道，“在這神秀湖半載，總還是聽聞過陸修文前輩事跡，每每念及，只覺敬仰，想著，若是有壹天自己能承下他的意誌，當是壹種無上的榮譽。”
　　“他只是歷史觀測者，但妳承下了，便不只是歷史觀測者，還是記錄者，以及最後的贊歌也將由妳抒寫。這是很艱巨的任務，艱巨到如今天下已經找不到人來做了。”莫長安站在何依依身邊，幽幽吐氣。
　　“如果只有我能承擔，那就讓我來吧。”何依依聲音輕飄飄的，但是語氣格外堅定。
　　莫長安問，“做好準備了？”
　　“嗯。”
　　“不會後悔？”
　　“嗯。”
　　莫長安呼出口氣，手輕輕壹揮，壹抹色彩在何依依眉心浮現，隨後隱入其中：
　　“今日起，妳便是歷史觀測者，是漫漫時間長河裏的描摹之人，是時代的贊歌抒寫之人。”
　　壹種無法言說的神機籠罩著何依依，這如同天授，又如命運的羈絆。
　　何依依坐直了，舉起食指和中指，並在眉心，閉上眼，宣告：
　　“歲月更生，我從今日開始守望歷史長河，至死方休。我將成為歷史的觀測者，監視歷史長河裏的每壹個過客。我將成為歷史的記錄者，記錄歷史長河裏的每壹個史詩。我將是時代的贊頌者，抒寫歷史長河裏的每壹道贊歌。”
　　宣告完畢，他眉心色彩再次閃爍光芒。隨後，他感覺到腦海之中多了兩樣東西，壹本書，壹支筆。
　　莫長安眼中滿是說不出的感慨，“好啊，好，好啊……”他嘆了口氣，拍了拍何依依肩膀，“妳不會只有壹個老師的，就讓我成為妳成長之路上的過客吧。”
　　何依依低聲道，“葉先生也同我這麽說過。”
　　“葉先生說得沒錯。妳要吃百家飯長大，要學習的不只是儒家的文化，什麽都要學，什麽都要去了解。”
　　“這就是歷史長河的守望之人嗎？”
　　“是啊，這就是守望之人。”
　　何依依笑了笑，“我曾看到壹個有趣的故事。說天上的每壹顆星星都有人照料。”
　　莫長安虛著眼眺望遠空，“說不定真的有那樣的人。”
　　“很想見識壹下呢，照料星辰之人。”
　　“說不定妳已經見過了。”莫長安忽然笑了起來，他拍了三下何依依的肩膀，“我已經沒什麽能教妳的了，就到此為止吧。”
　　“老師永遠是我的老師。”
　　莫長安搖搖頭，“好了，那些話大可不必。我只希望，妳能壹直撐著讀書人的脊梁。”
　　“感謝老師教導。”
　　莫長安擺擺手，“我走了，想我了也不要來看我，也不必給我寫信。希望妳我師生再見之時，是註定好的那壹天。”
　　說完，他沒等何依依說告別之話，邁步離去。
　　“老師……”何依依幽幽道，“再見。”
　　他低著頭，像是在看自己足尖。
　　沈默著，不出聲響。
　　這樣，過去壹會兒，他背後響起第五薔薇的聲音，“要回去了？”
　　“嗯。”
　　“多久走？”
　　何依依回過頭，笑道，“妳做好準備了，就走。”
　　“那就明天吧。”
　　“好。”
　　第五薔薇轉身，邁開幾步後，背對著何依依說，“等妳傷好了，我就離開。”
　　“嗯，我不會阻攔。”
　　“妳有很多心事，我希望回去後妳能找人說說。興許那樣，會對療傷有幫助。”
　　“妳，可以嗎？”
　　“我，不可以。”第五薔薇說完，大步離去。
　　直至傍晚時分，第五薔薇才回來。
　　何依依正在感受腦海之中的書和筆，見她回來後，問：“想做的事都做完了？”
　　第五薔薇沒有回答，自顧說自己的，“我從範家請了壹副陣法，到時候回到君安府，參照這副陣法建壹棟樓，妳在裏面讀書，對傷勢有幫助，或許讀書也更通透。”
　　“謝謝妳。”何依依笑著說。
　　第五薔薇面不改色，依舊冷淡，“我只希望妳快點好，那樣我能早點解脫。”
　　“辛苦了。”
　　第五薔薇皺了皺眉，“妳最好別對我這麽溫柔。”
　　“要我兇妳？”
　　“我很討厭這樣。”
　　何依依笑了笑，沒多說什麽。
　　第五薔薇不想多留，邁步準備上二樓。
　　何依依看著她背影說，“就叫山水樓吧。”
　　第五薔薇頓了頓，沒理他，上了二樓。
　　平日裏，他們便是這樣，壹個在二樓，壹個在壹樓。只有每日熬湯藥的時候，第五薔薇才會下來。至於何依依的飯菜夥食問題，全由壹顆辟食丹解決，湯藥的味道不錯，勉強給他添個味，他差不多半年沒有聞到過煙火氣了。而內急之事，也全全由神通消化解決了，其余瑣事，大都也是別人幫忙料理。總之就是，第五薔薇壹萬個不願意跟何依依相處，不願意到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為什麽這麽不願意。
　　何依依望著遠處出神，細聲念叨，“先生，還是想念妳的飯菜啊。”
　　夜裏，入睡的何依依，依稀察覺到第五薔薇出了門。
　　他想，興許是去第五家解決最後的事了。
　　即便是第五薔薇，也不想留遺憾吧。
　　次日，他們備好行裝，同風雪壹起，遙遙遠去。
　　臨行前，幾個熟絡的人都來送行了，第五鳶尾也在其間。
　　何依依見著姐妹倆交織的眼神，恰似壹切盡在無言中。
　　他知道，第五薔薇沒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