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李楚的劍碎了

　　雲深月淺，夜黑風高。
　　是個很適合鬧鬼的晚上。
　　白骨山上，過嶺的風聲有如惡鬼哀嚎，遠方的樹影仿佛夜叉舞爪。
　　是個很適合鬧鬼的地方。
　　再配合上此地曾經的血腥傳聞。
　　可以說，如果這裏不鬧鬼，那大家都會很失望。
　　這樣陰森恐怖的氛圍下，壹頭格格不入的青壯驢子闖進了畫面。
　　驢子背上，還有壹名更加格格不入的小道士。
　　他的樣貌英俊得亂七八糟，以至於周圍的氣氛好像突然沒那麽嚇人了。
　　至多也就是嚇得人想要撲進他懷裏。
　　驢子壹直來到伏屍洞的洞口前十余丈，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它開始有些不安，四蹄胡亂地在地上踩踏，不肯再向前壹步。
　　李楚翻身下驢，摸壹下驢頭，道了聲：“多謝。”
　　青驢昂昂兩聲，意思大概是，此地不宜久留，我在山下等妳。
　　李楚嗯了壹聲，轉身離去。
　　至於驢子的意思，他完全沒聽懂。
　　能聽懂就怪了……
　　告別了坐騎，他來到伏屍洞口，裏面壹片漆黑，只有壹線微弱至極、幾近於無的月光引路。
　　不知道敵人是誰，不知道洞中什麽情況，不知道他們所圖是什麽……
　　以李楚謹慎的性格卻沒有萌生過哪怕壹絲的退意。
　　既然對方是沖著自己來的，那就由自己來承擔壹切。連累壹個無辜的女子，絕不是道義當為。
　　鬼物不講道義，但人講。
　　他深吸壹口氣，邁步進了洞中。
　　每個男人，壹生總要有那麽壹次。在壹個寂靜的夜晚，獨自闖進漆黑幽深的洞穴。拿出自己全部的堅忍，突破重重艱難險阻，拯救那受苦受難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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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石窟之中，腳步哢哢作響，回蕩起來，能傳出很遠。
　　伏屍洞裏沒有壹絲陰氣。
　　但這才是最奇怪的。
　　正常的這樣壹個荒山野洞，即使不生邪祟，也該有點陰氣才對。
　　更何況這洞裏埋了成千上萬的屍骨。
　　寬敞幽深的洞窟中，肉眼已經很難視物了。進洞的同時，李楚也就閉上了眼，以心眼來觀察壹切。
　　驀然，整座洞窟的立體圖出現在他腦中。
　　原來……
　　在洞窟盡頭，有壹片開闊的空間，而整座山的陰氣，都聚集在那壹處。
　　濃烈的幾乎要凝練成實質！
　　似乎是有什麽力量，將這裏的陰氣統統鎮壓在了那裏，從心眼的視角看起來簡直駭人。
　　陰氣的邊緣，有壹個微弱的氣息，是公孫柔。
　　另外兩個陰冷的存在，應該是白骨和畫皮。
　　可是在那無盡陰氣的最中央，還有壹個存在。
　　它很飄忽，似乎無處不在，又似乎若隱若現。
　　李楚在心中盤算著，腳下步履不停，洞窟雖長，還是很快就走到了最深處。
　　這裏另有壹層洞口，通過之後，就是伏屍洞盡頭的開闊之地。
　　洞口前方三丈處，插著壹把劍。
　　劍身古樸，銹跡斑斑，似乎只是壹塊沒用的廢鐵。
　　但是在心眼之下，卻有劍氣如龍！
　　就是這把劍將所有的陰氣攔在這裏！
　　這裏是它的四方劍域。
　　這把劍的劍意似乎鎖定著洞窟盡頭的那隱秘存在，除此之外，並不禁絕出入。
　　如果是江守寅在這裏，那麽他壹定會認出，這是屬於慎虛觀的神通，劍域封禁。
　　是當初伏淵真人用自家的純陽劍意與守義真人交換來的。
　　李楚邁過去，同時心裏默默記下。
　　這裏有把劍。
　　看上去很值錢的樣子……
　　甫壹進洞，李楚就看到了公孫柔。
　　她就在洞口旁不遠，被壹圈烏漆嘛黑、似是頭發、但是又長得過分的東西捆住，掙脫不得。
　　旁邊壹名紅衣女子，正是他前些日子救過的白玲姑娘。
　　“小李道長……”
　　借著壹絲微光，公孫柔看見李楚進來，頓時發出呼聲。
　　李楚朝她點了點頭。
　　隨即，就聽見了白簡金屬摩擦般的聲音。
　　他問，李楚答。
　　“妳來了？”
　　“我來了。”
　　“我就知道妳會來。”
　　“我當然會來。”
　　“可妳本不該來的。”
　　“可我還是來了。”
　　“來了就得死！”
　　“妳給我閉嘴！”這次回答他的不是李楚，而是最深處那隱秘存在的聲音，粗暴地打斷了白簡的強行加戲。
　　“唔。”白簡乖乖合上自己的上下顎骨。
　　李楚把目光投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卻無法洞悉那濃重的黑暗。以心眼觀之，撲面而來的，就是壹股濃烈的怨氣！
　　“妳們兩個，出去守住洞口，別讓任何人進來……也別讓任何人逃掉。”
　　那聲音再次響起，緩慢、陰冷，像是有毒蛇的信子在吞吐。
　　白簡和紅綾領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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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他們的腳步聲漸漸行遠，壹旁公孫柔緊張地不敢發出聲音，李楚靜靜地站在原地，似乎是在與黑暗中的存在對峙。
　　“其實我對妳很好奇，先前我的部下都說妳很強，我還不屑，壹個十幾歲的小道士，就算是大能轉世，又會有多強？”
　　“可是當妳走進這個洞口的那壹刻，我真的好奇了。因為……我居然看不透妳的實力。”
　　“但我能看見殘魂，我看見妳身上還殘留著壹絲強者的陰魂，這殘魂原本的實力……幾乎能與我曾經最虛弱的時刻媲美了。”
　　“呵呵，想必妳最近這兩天，經歷過壹場死戰吧。”
　　黑暗中的聲音，壹句又壹句地說道。
　　“確實。”李楚頷首。
　　直到現在，想起與玉猞猁那壹場短促但激烈的交手，他還是會心有余悸。
　　“我敬佩強者。”那聲音又說道：“如果妳願意今後不再找我部下的麻煩，讓他們安穩地搜集命銀，我可以讓妳帶這個小姑娘走。”
　　李楚面無表情：“若妳所說的搜集命銀，是以殘害無辜百姓的性命為代價，那恕我不能同意。不僅如此……恐怕我得除掉妳才行。”
　　嗤——
　　話音落地，李楚緩緩拔出劍來，仗劍而立。
　　“殘害？呵呵，不不不。”那聲音忽然笑了：“妳似乎對我們有什麽誤解。”
　　“命銀是沒法通過強迫得來的，所有將陽壽化為命銀的人，都是自願的。他們心懷怨氣，有仇無法報、有冤無處伸！這個時候，我們給予他們壹個有怨報怨、有仇復仇的機會。”
　　“這是公平的交易，甚至對他們來說……”
　　“這是福報啊。”
　　李楚沈吟了壹下。
　　然後，緩緩說道：“我是壹個比較……膽小的人，有很多事會想去做，但很多時候也只是想想。”
　　“所以我能理解很多人，他們或許會因為壹時怒氣，產生壹些偏激的想法，甚至……不惜通過自我毀滅來實現目的。”
　　“但是往往沒有人會真的這樣去做，就像站在懸崖邊向下張望，總會收住腳的。”
　　“這個時候妳們的出現，無異於將人推下了深淵，再無回圜的機會。”
　　“這顯然是錯的。”
　　他的語調沈穩而堅定。
　　“回圜？”那聲音突兀地打斷了他，伴隨著刺耳的冷笑：“呵呵，幼稚之極。”
　　“我知曉每壹道命銀的來歷，妳就說……薛家大娘子，她本是陪丈夫同甘共苦的發妻，早年相約廝守壹生絕不相負。可是……當她年老色衰，她的丈夫富有了，也隨之變心，甚至希望她快死。”
　　“他丈夫迎娶美嬌娘的夜晚，她在清冷的偏院肝腸寸斷。”
　　“妳當時，可曾教過她如何回圜？”
　　“還有那可憐的小女孩兒，她險些被非血親的哥哥淩辱，事情敗露後，那小畜生又將她推下山崖。”
　　“若不是我的部下給了她復仇的機會，她確實不會死，而是會渾身癱瘓，看著自己的娘親繼續被人欺侮卻無力反抗。”
　　“那時妳，可會教她如何回圜？”
　　“如果不是我們出現，誰會給她們伸張正義的機會呢？是妳嗎？還是其他道士、和尚、修者、官府……妳說，偌大人間，還有誰會出現呢？”
　　“我不知道。”李楚坦然回答。
　　“嗯？”
　　那聲音似乎被他的坦然驚了壹下。
　　就聽李楚道：“人類原本也只是壹種野獸而已，哪怕現今演化了成千上萬年，也僅僅是在向文明的道路上靠攏，依舊有無限遙遠的距離……又或者永遠無法達到。”
　　“這個人間……確實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那些黑暗裏的不公、冤屈、罪惡……從古至今，也可能永遠都會存在。”
　　“人類建立了法律，但法律確實無法面面俱到。或許是應該有壹種之外的力量，來填補這些空缺。”
　　“我還不知道這個力量該是什麽……”
　　“但，我可以肯定，妳們這種做法絕非正道。”
　　“這只會造成更大的仇恨與黑暗。”
　　“而且，無論妳說的多麽冠冕堂皇，妳的目的也只是掠奪罷了。”
　　“妳身上的怨氣太重了，並且還讓我感到有些熟悉……我想，妳是將那所謂的命銀融合進了自己體內吧？”
　　李楚睜眼，看向黑暗中的某處，目光似電。
　　“呵呵，妳這小道士還真是……冥頑不靈啊。既然如此，不妨讓妳看看我的真面目！”
　　轟——
　　伴隨著鬼王的壹聲喝，洞窟中驟然亮起了壹簇簇幽藍色的鬼火！
　　直到此刻，這洞窟才向李楚和公孫柔展露真容。
　　原來她們所在之處，遍地都是累累的白骨！壹層壹層，有的已經與石窟長在壹處，踩上去根本發現不了。
　　這壹刻，每壹具屍骨上都亮起鬼火，詭異的藍光將周圍映的透亮！
　　猛然發現自己被骸骨包圍，公孫柔不自主發出壹聲驚叫。
　　在洞窟最中央，有壹個詭異的身影。
　　這身影外形似人，有四肢和頭顱，但沒有五官，也沒有衣物或皮膚，而是通體暗銀色！
　　就像是壹個半成品的銀制人偶。
　　“我不是將命銀融合進體內，而是用這帶著怨氣的命銀重塑靈體，只要被我完全重塑成功，那這裏也再困不住我，我將不死不滅，超越從前的巔峰！可就是因為妳，我遲遲無法完成！就因為妳那幼稚的正道？呵呵，既然妳不聽勸，那我也只好將妳留在這裏！”
　　鬼王的臉上明明沒有嘴巴，但就是可以發出聲音，那聲音仍舊似遠似近、捉摸不定，話語中有了怒意。
　　它被李楚激怒了。
　　李楚看著它的軀體，也有些生氣。
　　他緩緩舉起手裏的劍。
　　“原來妳們每次只付出壹文銅錢，卻換回如此大量的命銀。那些與妳們做交易的人，受壹時蠱惑，根本不知道自己交付出了多麽寶貴的東西，這是赤裸裸的欺騙與掠奪，還妄稱福報……”
　　伴隨著他的話語，壹股靈力註入劍身。
　　考慮到對方實力未知且強橫，這次註入的靈力量有些龐大。
　　“我這壹劍，為所有死去的百姓、為安寧的余杭鎮、為這朗朗人間……”
　　鬼王似是心中有所預感，開始慌亂起來，周遭的鬼火驟然瘋狂搖曳！
　　它想逃，又無處可逃！它離開不了這裏！
　　但。
　　下壹秒，就聽壹聲清脆的……
　　啪。
　　李楚掌中的鐵劍，瞬間爬滿裂痕。
　　這只是壹把凡鐵，每天承受著他灌註的靈力，早已不堪摧殘，其實上次修習心眼術時李楚就發現了鐵劍的疲憊。
　　只是後來也沒有太在意。
　　本以為壹把劍的退休方式是慢慢磨損……
　　想不到，在今天這麽重要的場面下。
　　它突然再也經受不住壓力。
　　崩碎了。
　　嘩啦啦……
　　壹堆碎鐵落地。
　　李楚眨了眨眼：“……”
　　剛剛才說了壹番那麽慷慨激昂的話，壹擡起手，突然就來了這麽壹出……
　　嗯……
　　好尷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