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壹章 妳方上罷我登場

　　因為壹支神筆，小小的縣城中，暗流湧動。
　　即使是青天白日裏，也沒有幾個百姓敢上街閑逛。
　　昨夜城中頻頻傳來刀劍錚鳴與鬼怪嘶吼，嚇壞了不少過慣了安穩日子的百姓。
　　近來邪祟頻發。
　　不止是杭州府，聽說九州之內，俱是如此。
　　坊間傳聞，司天監裏已經流出內幕消息，南鬥傾斜，王朝氣運衰減，不日天下將亂。
　　妖孽叢生，不過是大亂的壹點先兆罷了。
　　壹時間，人心惶惶。
　　但城中壹處小院落裏，倒是有著歲月靜好的日子。
　　馬亮躬身在桌前，桌上鋪著大張的宣紙，他提著腕、懸著筆，揮毫潑墨。當然，用的是普通毛筆。
　　墨仙在壹旁靜靜添著獸爐裏的香料。
　　素手研磨，紅袖添香。
　　這是馬亮曾經夢中才敢憧憬的畫面，此時也算得償所願。可自己卻失去了最寶貴的韶華時光，變成了垂鬢中年。
　　中間得失，難以計較。
　　不過他是個聰明人，心裏想著，以自己的出身，不餓死就是好的。就算奮鬥半生，也不知得有多幸運才能達到這樣的境況。
　　此時就當是直接跳過了那些艱苦奮鬥，快進到享受成果就好了。
　　這樣想來，血賺。
　　只可惜。
　　歡樂時光總是短暫的。
　　墨仙正要將爐中倒出的余燼拿去倒掉，忽聽得噗噗兩聲響，院中似有重物落下。
　　她打開門，迎面就逼來了壹道鋒銳的寒芒！
　　當啷啷……
　　盛爐灰的罐子掉落在地，墨仙腳步連連向後，退進屋來。
　　門外，四個體型彪悍的蒙面漢子欺進屋裏，當先壹個手持匕首，壓著嗓音道：“別吵別鬧，大爺們只求財，不害命！”
　　後面壹個小個子尖聲道：“這小娘們長得好生標致，咱們不如順便劫個色吧？”
　　壹個眉間有疤的漢子回頭瞪了他壹眼。
　　小個子頓時縮了縮脖子。
　　墨仙無助地看向馬亮。
　　馬亮沈著地放下筆，道：“諸位好漢，我們小家小院，也沒有太多積蓄，桌邊匣子裏有些散碎銀兩，那就是我們全部錢財了，妳們拿了，還請走吧。”
　　有壹人過去打開他所說的木匣，果然從裏面掏出壹些銀子來，零零散散約莫二三十兩。
　　眉間有刀疤的漢子打量了下馬亮，冷笑壹聲。
　　“呵，還想誆騙我們？妳若是就這點積蓄，用得起這麽好的紙張？這麽好的墨？真當大爺沒見識嗎？”
　　“好小子！”那小個子又尖聲道：“看來妳是不見劫色不落淚啦！”
　　說著，他就要上前去扯墨仙。
　　“住手！”馬亮頓喝壹聲。
　　他怒視著壹夥強人，道：“若是妳們覺得這紙墨值錢，可以拿走……我是家道中落，從外地趕過來的……家中實在沒有余財了。”
　　實際上，只要他提起壹旁那壹根看上去平平無奇的禿毛筆，隨意就可以畫出千萬兩金銀。
　　為了出門方便，金銀方面，他壹直是隨用隨畫，所以積蓄不多。
　　但此時若是當著這夥賊人用了神筆，那被他們搶走的……可就不止是金銀了。
　　若是丟了神筆，對現在的馬亮來說，無異於丟了半條命。
　　真·半條命。
　　那刀疤漢子凝視著他，似在思忖。
　　壹旁小個子道：“大哥，這人擺明了誆我們。我建議劫個色，給他來點壓力。”
　　刀疤漢子終於點頭：“可以。”
　　“哈哈！”小個子奸笑壹聲，就又要上前拉扯墨仙。
　　刀疤漢子薅住他的後脖領，壹把將他丟出屋外，道：“我在前面探探路。”
　　外面噗通壹聲之後，跟著又傳來諂媚的聲音：“應該的、應該的，大哥還請……先發制人。”
　　“小弟後發制人……大家輪流制人……”
　　“……”
　　墨仙雖然是自畫中走出，但她與尋常女子無異，根本不會任何神通。
　　眼看她即將受辱，馬亮氣急之下，提起壹旁的神筆，就待在紙上勾勒。
　　墨仙忽然叫了他壹聲：“主人！不要……”
　　馬亮看著她關切的眼神，明白她的意思，若是再畫壹只鬼怪出來，說不定他就要變成老人了。
　　可眼下這個局面……
　　馬亮不得已，壹番思忖，刷刷幾筆，畫出壹把極逼真的鋼刀。
　　就見光華壹閃，那把鋼刀居然瞬間彈出畫紙，出現在了桌上。
　　馬亮將其提起，大步上前來，喝道：“放開墨仙！”
　　不用他說，那刀疤漢子的註意力已然從墨仙身上轉移到了他身上。
　　漢子貪婪地看著馬亮桌上的毛筆：“我們兄弟幾個之所以被困在這城裏出不去，聽說就是因為壹個小牧童撿了壹神筆，畫什麽都能成真……想不到，這支筆居然在這裏。”
　　馬亮持刀上前，怒斥道：“知道還不快滾！”
　　“呵。”那漢子壹聲冷笑，“妳倒是劈我壹刀試試？”
　　壹邊說著，他還壹邊朝馬亮走來。
　　馬亮本無意殺人，見他壹再逼近，壹時心慌意亂，雙眉擰緊，大喊了壹聲，猛地揮刀！
　　鐺——
　　鋼刀重重砸在漢子的頸間，發出的卻不是刀鋒入肉之響，而是壹聲金鐵碰撞之聲。
　　“呵呵。”漢子冷笑壹聲，從懷裏掏出壹本書冊來，在馬亮眼前晃了晃。
　　只見上面八個大字。
　　《三十天學會鐵布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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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認識嗎？”刀疤漢子道：“我自學了整整三年的鐵布衫！靠著這垃圾功法，我練成了刀槍不入！我有天賦，我打家劫舍，就是為了繼續拜師學武。”
　　“我已經聯系好了北方的燕趙門，只要五百兩銀子就能收我入門。”
　　“原本我是不想殺人的，可是想不到啊想不到，我居然在這裏遇見了神筆……哈哈哈哈！今後我還練什麽武，直接修仙好了！”
　　門外，那把風的小個子聽得不真切，壹陣納悶，“大哥這是遇到什麽筆了，爽成這個樣子？”
　　“莫非是某種傳說中的名器嗎？”
　　他不由得搓搓手。
　　期待。
　　“妳……”
　　屋內，馬亮想不到這夥蟊賊中居然還有武者，再想去提筆作畫已來不及，情急之下只能再揮起大刀，還欲再劈壹次。
　　刀疤漢子卻沒給他機會，飛起壹腳，嘭的壹聲！馬亮單薄的身子高高飛起，撞在了墻壁上，像壹張畫兒似的緩緩滑落下來。
　　“主人！”墨仙嬌呼壹聲。
　　“今後妳的主人就是我了，哈哈哈……”
　　刀疤漢子撿起神筆，再看向倒在壹旁的馬亮，目光森寒。
　　身懷至寶的消息絕對不能泄露出去。
　　不止是這個人，刀疤漢子心中已經打定主意，包括今晚和自己壹起來的兄弟，壹個都不能留！
　　人不狠，站不穩。
　　他正要撿起鋼刀結果了馬亮，就見外面的小個子忽然走了進來，神情奇怪。
　　刀疤漢子皺眉：“不是讓妳望風嗎？”
　　“是。”小個子道：“我進來就是要通知妳，朝天闕的人來了。”
　　“嗯？到哪了？”
　　“到……到我背後了……”
　　說罷，小個子木然往前走了幾步，露出身後的壹道黑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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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疤漢子瞳孔瞬間縮緊。
　　“展留名？！”
　　不錯，來人壹襲黑衣，容顏冷峻，眸光如電。
　　正是朝天闕中最年輕的統領，展留名。
　　這幾年裏，但凡是在杭州府內行走的賊人，都要記住展留名的樣子，預做提防。
　　只是此時，再提防也已經晚了。
　　“兄弟們！”刀疤臉大喝壹聲：“並肩子上！殺了他，就有壹場潑天的富貴！”
　　他這倒也不算虛言。
　　手中握著的神筆，豈是能用“富貴”二字來形容的？
　　只是……
　　眼前人也不是他們壹起上就可以對付的。
　　就見展留名眸光壹轉，雙眉壹揚，無形中似是有轟然壹聲炸響！
　　嘭、嘭、嘭、嘭。
　　攏共四名強人，全部壹聲不吭暈倒在地。
　　而那長身而立在門口的青年，分明壹動未動，僅僅是壹個眼神而已。
　　強者威壓，恐怖如斯。
　　若是他想，甚至可以直接將這幾個強人當場嚇死。
　　塵埃落定。
　　稍頓。
　　展留名才出聲問道：“妳是馬亮？”
　　屋內的馬亮和墨仙並沒有遭受他的威壓攻擊，此時神誌清醒。但是……馬亮卻壹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看著找上門來的朝天闕統領，情知事已敗露，只有苦笑。
　　與李楚所預料的壹樣，展留名前日來時，就已經吩咐衙門配合排查文房店。此時恰好查到壹位紅衣女子，十分可疑，他前來察看，便遇到了這壹幕。
　　救了馬亮與墨仙。
　　但馬亮也不知該是悲是喜。
　　良久，才應了壹聲：“是我。”
　　展留名從地上撿起神筆，又看了馬亮壹眼：“落筆成真……果然是有代價的。”
　　“因為他是肉體凡胎罷了，這等仙器豈是他能掌握的？”
　　屋外忽然傳來壹個陰仄仄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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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留名目光沈凝，對馬亮和墨仙說了壹句：“別出來。”
　　說罷，他獨自走到院中，正迎上了兩個古怪的面具人。
　　壹個戴著青銅面具，另壹個也戴著青銅面具。
　　只不過左邊是哭臉，右邊是笑臉。
　　兩人身後，還帶寵物似的帶著壹只垂頭搭眼的鬼怪，看見展留名，它眨了眨銅鈴般的大眼睛。
　　可能是想起了昨夜壹些不太好的回憶。
　　“都怪妳耽誤事，我們來晚了。”哭臉人低沈地說了壹句，看向鬼怪。
　　鬼怪驀然渾身發抖，似是想要求饒。
　　但壹句話還沒有說出，就被哭臉人隨手壹指，嘭的爆開！
　　墨汁飛濺。
　　這邊，笑臉人對展留名說道：“把神筆留下，妳可以走。”
　　展留名沒有出聲，冷冷地看著他們，左右手分別向後，在左肩與右腰，握住了背後的壹雙刀劍。
　　黑刀、白劍。
　　天下神兵。
　　“我聽說過妳，朝天闕最年輕的統領，天生仙體……七星照命。不過我奉勸妳，最好不要拔刀。”
　　笑臉人的聲音很歡快，與劍拔弩張的氣氛格格不入似的。
　　“妳可以問壹問妳的命星，壹旦拔刀，妳……會不會死？”
　　哭臉人的聲音無比陰沈，就像是誰欠了他幾吊錢。
　　展留名面沈似水。
　　他的確是天生仙體，身懷的仙體名為“七星照命”。
　　顧名思義，他天生有北鬥引路。
　　北鬥主殺。
　　他可以看到每個人的死兆所在，並去引爆、催發這個死兆。
　　靠著這項能力，他出道多年，未嘗壹敗。
　　可有些時候，死兆也會出現在自己頭上。
　　這時候他就知道，自己遇到了壹些威脅生命的事情。靠著這個能力，他也躲過了許多生死大劫。
　　譬如今時今日。
　　自這兩個怪人出現，他便感受到了自己的命星黯淡。
　　危。
　　思忖良久。
　　他將神筆靜靜放在地上。
　　這兩個怪人的出現，顯然是在預料外的。對於神筆背後可能牽扯的勢力，朝天闕準備不足。
　　沒有必要做無謂的犧牲。
　　這不是逃跑。
　　是戰略性撤退。
　　“屋裏那兩個我要帶走。”他說道。
　　“隨意。”笑臉人壹攤手：“我們是守法良民，來這裏不是為了殺人。”
　　說罷，展留名退進屋內，扶起墨仙與馬亮。
　　若是將他們留在這裏，八成免不了被隨手殺害的結局。
　　能救則救。
　　嘭——
　　展留名帶著兩人徑直撞破房頂，飛上高空，壹只夜梟橫刺裏殺出來，他便踏上鳥背。
　　臨走前，他回望了壹眼。
　　目光深邃。
　　“這小子看得我心裏發毛。”哭臉人嘀咕道：“我們是不是不該放他走？此子來日，必成大患。”
　　“這誰不知道？那可是天生仙體，但凡成長起來，哪個不是壹方大能？”
　　笑臉人壹擡手，地上的神筆無風自動，落入他的袖中。
　　又道：“不過我們要殺他也沒那麽容易的，還會引來朝天闕的報復。若是把妖道仙藏的事情暴露了，那就更麻煩。”
　　“可以，但沒必要。”
　　收走神筆，兩人也轉身離開，走出院門，就發現外面早候著壹人。
　　那人見了他們，微微壹笑：“好久不見啊，哀樂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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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壹張黑色方臉，好似老農，卻穿著壹身幹凈的青色道袍，有些違和。
　　哭臉人與笑臉人見了他，身形當場僵住。
　　“桑道人……”
　　哭臉人低低地叫了壹聲，似乎真得要哭了。
　　“妳們就站著和我說話嗎？”那桑道人似是漫不經心地問了壹句。
　　“異妖門和妳的恩怨已經過去許多年了……”笑臉人似乎想打圓場。
　　桑道人壹眼看過去。
　　噗通、噗通。
　　哭臉人和笑臉人壹起跪下，絲毫不見了方才的從容氣度。
　　慫。
　　“我本是來這城中尋別人，不想神識掃過，發現了妳們。說說吧，妳們來幹嘛的？”
　　“我們……”笑臉人猶豫著，不知如何回答。
　　桑道人又淡淡道：“別撒謊，我看的出來。”
　　“是妖道仙藏。”哭臉人直接道：“妖道仙藏行將現世，我們這次下江南，就是為此而來。”
　　“難怪，我就說妳們這群上不了臺面的東西，怎麽就突然敢跑南邊來了。”桑道人撓了撓頭，“剛剛拿到了什麽，東西擱地上，妳們就可以滾了。”
　　“桑道人，此事事關重大……”笑臉人還想再說些什麽。
　　桑道人再壹擡眼。
　　他猛地將神筆丟在地上，轉身就跑，同時高喊了壹聲：“再見！”
　　哭臉人被同伴這逃跑速度震驚了，就感覺身邊那麽大個人，瞬間就沒了。
　　眨了眨眼，他也趕緊起身閃掠而走。
　　偌大個街巷內外，忽然就空蕩蕩的，只剩下這老道壹人。
　　他手指壹動，將神筆攝入掌心，端詳了壹下，又聞了聞。
　　“果然是道兄的味道，想不到此行還有意外收獲。”他笑了笑，將神筆揣入懷裏。
　　隨後，站起身，念叨著：“然後是那個叫李楚的小道士，說是……帥絕人寰？我倒要看看……有多英俊。”
　　正待開啟神識掃過整座徐陵縣城，他突然發現，肉眼可見的前方街口，壹個小道士走了過來。
　　他穿著壹身素凈的青色道袍，神情淡然，相貌……帥絕人寰。
　　這詞太貼切。
　　是那種……妳看到這個人，再想想這個形容詞，頓時就知道不會有第二個人了，壹定說的就是他……的貼切。
　　桑道人看著李楚，目光凝重起來。
　　李楚和陳化吉並肩走來，當看到這位黑臉道士，他也很快察覺到了壹絲不對勁。
　　瞳孔微縮。
　　因為……
　　他們兩個……
　　撞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