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虎嘯

　　洗月學院。
　　西望閣。
　　“眺首西望，春秋故裏，南北風長，只在朝暮……”站在窗前，謝楓棠望著遠方，心中突然沒來由的壹陣感慨。
　　這感慨發於心中，莫名而來，謝楓棠自己都說不出是為什麽。
　　卻聽身後壹個聲音響起：“雷霆雨露，皆為恩澤，萬裏雲霞，難忘師恩。院長這是在想小子了嗎？”
　　謝楓棠聞聲劇顫，回頭望去，只見唐劫正站在身後，笑嘻嘻地看著自己。
　　心中大喜，已撲過來抓住唐劫道：“好小子，妳還知道來。”
　　卻是壹把揪住了唐劫的耳朵。
　　隨即意識到不妥，唐劫如今身為少主，身份地位已高於自己，忙又收回手。
　　唐劫卻全不以為意，嬉皮笑臉道：“我這不是忙嘛。才回洗月派，就被師傅拉去見了雲祖，然後又牽猴子壹般牽回後山，非要我背黃庭十二養心經。接著就是滿山遍野的見人，什麽各堂堂主了，各地舵主，壹個個都要認識，說什麽既成少主，便當理事。就算我有二百年之約可以暫時不問派中事務，但和大家見上壹見，認識壹番總是要的。弄得我直到現在才抽出時間，偷空跑了這壹趟。”
　　“算妳小子有良心！”謝楓棠指指唐劫，哈哈笑道。
　　從身上摸了摸，卻是掏出壹大壇子酒來，道：“來，今兒個不醉不休。”
　　“哎呦，這些天，天天被人勸酒，都怕了。院主妳饒了我吧，咱們還是喝茶的好，妳看，上好的月溪翠蘭，我特別為您帶來的。”唐劫說著已摸出壹大包茶葉來，開始沏茶。
　　謝楓堂見他如此，哈哈笑了笑，也不逼他，這爺兒倆就在西望閣裏喝起茶，順便也聊聊各自的情況。謝楓棠到是沒什麽好說的，年年就是教學生，送學生。偶而教出幾個優秀的學子，感情不錯，待到時間壹到，卻要看著對方離開，心中便會有不舍，會難過，次數多了，難免就會獨立窗前，發出“來生不做教書人”的感慨。但偶爾離去的學生回來看望，卻又會讓這些師長覺得壹切都值了。
　　唐劫的經歷則明顯豐富得多，壹路說來，聽得謝楓棠也咋舌不已。尤其是聽到唐劫先後從天神宮，血河之主，火天尊等大能手中逃生，又接連斬殺分神大妖，謝楓棠簡直要被唐劫震暈了。這些經歷隨便壹個落在他身上，或許都會成為終身的榮耀，於唐劫而言，卻終不過是無數精彩中的壹個片斷罷了。
　　兩人聊了好久，這場茶宴才算結束。眼看時間不多，唐劫取出壹物道：“學院十年，承蒙院主照顧，壹直無以為報。這是我當年擊殺封不智獲得的壹塊天靈石，已經用掉部分，還剩下這些，當可再用壹次，還請院主笑納。”
　　天靈石是用來沖擊化魂階的寶物，唐劫分身晉階時就用到了此物。
　　謝楓棠雖是副院主，但由於長年操持院事，修煉時間短，境界迄今也只在心魔，距離化魂始終差了壹線。這些年他準備良久，依舊不敢邁出這重要壹步，唐劫卻於此時送上此物。
　　若是唐劫給他別的，他或許就勃然大怒直接呵斥了，如今送上天靈石，謝楓棠竟是怎麽也無法拒絕，同時也意識到，唐劫是真的有心的。
　　還想說什麽，唐劫已道：“我在青雲界殺了四個分神，洗劫了三個寶庫，在血河界洗了火天尊的庫房，現在又有兩界貿易，錢多的花不完。”
　　話未說完，謝楓棠已不客氣將天靈石拿過來：“對啊，我跟妳小子客氣什麽呀。”
　　唐劫失笑，這才道：“此趟過來，其實還有個想法。”
　　“妳說。”
　　“我打算每年捐給洗月學院十萬靈錢，用於表彰學院中的優秀學子。”
　　“什麽？”謝楓棠被唐劫的想法驚到了：“這是為何？”
　　“也沒什麽，就是覺得這做人啊，不能只顧自己，有時也要為後輩做些貢獻。十萬靈錢於我而言不多，卻可以幫助那些需要的人。當然，我會做壹個限定，主要是用來扶持壹些家境貧寒，卻自身努力的學子，我將其稱之為，獎學金。”
　　“獎學金？”謝楓棠沈吟起來，點點頭道：“卻是有些意思。”
　　洗月學院每年都有壹些學子天賦尚可，自身也努力，卻因家境緣故而無緣更上層樓。唐劫這麽做，卻是給了那些人機會。
　　這既是對洗月派的幫助，使洗月派將來可以得到更多的人才，也是對唐劫自己的幫助，那些因唐劫的獎學金而獲得機會的弟子，定會對他感激，從而成為他忠實的擁躉。
　　實際上這個計劃早就在天涯海閣執行了，當然，如今天涯海閣裏早有相當壹批人是許妙然的支持者。這也是當年在青雲界的時候，唐劫給許妙然出的主意。
　　而今唐劫回來了，自然也要在這裏如法炮制。
　　謝楓棠對此深感滿意，兩人就此敲定了壹些關於捐獻以及使用上的限制，因為錢是唐劫拿出來的，如何使用與分配自然是唐劫說了算，名義上更是唐劫個人的名義，就叫唐劫獎學金。
　　從這天起，唐劫的名字註定要為每個學子羨慕，敬仰與追隨。
　　談過之後，唐劫提出要在學院各處走走。
　　正好謝楓棠也有事要做，便由他隨意行走，反正他現在是少主，身份特殊，洗月派於他早無禁區。
　　出了西望閣，唐劫便壹路沿山道行走。
　　故地重遊，內心中還是頗有幾分感觸的。
　　路依舊是那路，院舍也依舊是那院舍，唯壹變化的是學子們的臉，曾經熟悉的面龐不再，代之而起的是壹張張陌生的，卻又充滿朝氣與希望的面容。
　　看著那壹個個學子走過，唐劫仿佛又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晃眼間來到曾經的居所，陶然居的牌子已經換過，變成了沖天閣。
　　不用進屋，唐劫也能看到裏面的情況。曾經簡陋的庭院被收拾的整整齊齊，壹名學子正在屋內打坐，循環周天，用笨拙的方式結著手印，屋後的園子裏種滿了靈谷。
　　唐劫有心找到自己當年種下的紫榴，卻未看到。
　　微感詫異，難道是紫榴未成？
　　運足目力看向自己種紫榴的地方，卻發現那裏的種子早已不見，只留下壹些腐爛的殘根斷木。
　　唐劫這方醒悟，自己離院百年，紫榴早已長成，有學子見到這裏竟長出靈材，自然就不客氣的取了賣掉，換成靈錢去了，哪裏會留至今日。至於唐劫種紫榴之寓意，就更別提了。
　　想到這，唐劫也是壹番唏噓感嘆。
　　有許多因果，終究不是自己能定的。
　　不再停留，唐劫離開這裏繼續前行。
　　繞過學區，唐劫來到虎嘯谷，徑直進入，以他的實力，守谷的上師甚至根本無法發下男他，就這麽被他混了進去。他在谷中悠悠閑閑地走來，壹路來到虎嘯峰。
　　來到峰上，唐劫卻楞住了。
　　山峰上的確有只大老虎，卻不再是王破關。
　　這只明顯要年輕壹些的虎妖惡狠狠的盯著，對他發出憤怒的咆哮，向著他沖來。
　　只是就在要接近唐劫的時候，卻被壹絲絲如繩靈氣纏住，再無法動彈分毫，只能空自發出瘋狂的吼叫。
　　唐劫仔細看著它，感受著它身體中氣息，終於明白過來：“妳是王逍？”
　　這句話壹出，那虎妖立時怔住不動，吃驚地看著唐劫。
　　他終於發出人聲：“妳怎麽知道？”
　　唐劫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因為妳的名字是我取的。”
　　虎妖震撼：“唐劫！妳是唐劫！”
　　靈氣繩索解開，將他放下，唐劫道：“看來妳已經知道過去的壹切，這麽說，妳父王破關，已經死在了學子手中？”
　　“五年前，有壹群學子殺上身來。父親在那場戰鬥中身亡。從那時起，我就是此地新的虎妖。”王逍用充滿諷刺的口氣回答。
　　唐劫嘆息壹聲，雖然早猜到會是這結果，在聽到消息的壹刻，唐劫還是感到無比遺憾。
　　“我弟弟現在如何？”王逍問。
　　“我也不知道。”唐劫搖頭：“他去了鴻蒙界後，我就再沒有見過他。但我相信，他壹定還活著，並正在強大起來。未來的日子裏，他壹定會重新出現在棲霞界。也許不是以朋友的身份，不過誰在乎呢？”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王逍長出壹口氣，似是解決了什麽心頭負擔壹般。
　　他坐在地上，看著唐劫，道：“妳的實力好強大。看來這壹百多年，妳也獲得了驚人的進步。唯有我，被這裏的陣法壓制，終身停留在通靈上品的階段，永遠不能寸進！”
　　他說話時，帶著無盡的悲憤與憎恨。
　　然後他突然擡頭，看向唐劫：“唐劫，我要求妳壹件事，妳能幫我嗎？”
　　“說吧，只要是能做的，我都會為妳做到。”唐劫回答。
　　“殺了我！”王逍回答：“如今我弟弟逃生，我再不用擔心白虎壹族從此絕種。適逢我父親剛死，我還沒有血脈，妳殺了我，我白虎壹族在此地被世代殺戮的命運會就此終結。妳若不做，他們早晚會再捉來別的老虎，逼我播種，制造後代。我不想再讓這種事發生，他們在我身上下了禁制，我無法殺死我自己，只能請妳幫忙。”
　　果然是這樣，唐劫猜到了這點。
　　想了想，他終於點頭道：“我可以出手幫妳解除禁制，再使妳失去生育能力。然後，妳可以自己選擇什麽時候死亡。”
　　王逍大喜：“如此最好！”
　　如果可以，他自然也是希望能多活壹些時間的，而且這樣做，也可是唐劫不被懷疑。雖然以唐劫現在的身份已不怎麽怕這個，但能夠少些麻煩總是好的。
　　這天，唐劫出手解除了王逍的禁制，並親自毀去王逍的生育能力。
　　自此，白虎壹族千年以來承受的痛苦終結。
　　做好這壹切，唐劫飄然而去。
　　……
　　鴻蒙界。
　　壹個孤獨的身影正在貧瘠荒蕪的土地上行進著。
　　遠方是壹座高不見頂的大山，如壹只黑色怪獸般俯瞰大地。
　　身影來到山腳下，毫不停留的向山上走去。
　　山很高，道路崎嶇難行，最令人無法忍受的是，所有法力在這座山前統統無效，人影無法保留，最終變成壹只白色猛虎。
　　白色猛虎就這樣艱難的爬行著，越往上，溫度便越低。風如刀般割著身體，在身上劃出壹道又壹道血痕，冰凍的土壤塞不進壹點指縫，使得上升的路變得分外艱難。
　　然而無論怎樣難，這白虎都不停歇。
　　它在跋涉中煎熬，四爪鮮血淋漓，血水染紅了道路，壹直延伸到高處。
　　它就這麽爬著，白色的虎毛被染成了黑色，虎目中卻充斥著堅定與絕不動搖。
　　終於，在怕了三天三夜後，白虎來到了這大山的峰頂。
　　峰頂光華平整，就像是壹個巨大的鏡面，而在鏡面上，是壹個王座，灰撲撲看起來毫不起眼。
　　白虎就這麽走過去，來到寶座前坐下。
　　它的血滲入王座，那王座開始綻放出沖天光芒，直入天空。
　　白虎仰天發出狂暴的呼吼：“自今日起，萬妖峰又有主人了！鴻蒙妖魔，白虎舊屬，還不速速歸來！！！”
　　這吼聲激蕩長天，向著無盡遠處飄蕩而去。
　　“嗷！！！”鴻蒙各處，無數妖魔已紛紛發出瘋狂的吼叫，向著萬妖峰方向狂奔而去。
　　而在鴻蒙界的另壹處，那座紫色山峰上，血紅宮殿裏，老頭黎鬼忽然擡了擡頭，看向天空。
　　宮殿之中，壹個聲音悠悠傳來：“那歸來的終將歸來，逝去的也終將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