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下

孑與2

歷史軍事

盛世,亂世,對野心家來說沒有區別……
至少對雲昭這種人來說沒有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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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明天下 by 孑與2

2021-2-19 12:53

  盛世,亂世,對野心家來說沒有區別……
  至少對雲昭這種人來說沒有區別!
  在盛世,他縱酒狂歡,享盡榮華富貴!
  在亂世,他依舊有壹場場肥美的血肉盛宴!
  只不過把杯中酒,盤中宴,變成了血與淚,苦與悲,壹飲而盡後便化作兀鷲,站立的枯骨上振翅起飛,翅膀扇起了灰燼,便成了濃厚的無法被風吹散的寒霧。
  英雄?
  或許是的,他厭倦了亂世,便結束了亂世,不是因為悲憫人間的苦難,而是因為他在思念另壹種快活!
  梟雄?
  這麽說也對,那些自草莽中奮起的豪傑們,對此最有發言權,只是啊——他們都死了,即便將他們的殘骸輕輕敲擊還能聽到金鐵交鳴之音,他的魂魄已經飛走,肉體已經腐爛,用來說話的嘴裏只有蛆蟲在纏繞,無法再評判!
  我說——雲昭就是壹個莫名其妙的人,他滿足了人們對英雄,梟雄所有的幻想,也滿足了人們對兒子,兄長,丈夫所有最美好的期望。
  只是——他的心是涼的,是壹塊包裹在火焰中的寒鐵,即便是太陽爆炸,雷電轟擊,火山噴發,熔巖流淌也休想溫暖他分毫!
  大明世界皇後——馮英


人物清樣之壹
  八大寇——李洪基
  李洪基將刀子從艾舉人的胸口拔出來,然後輕輕地推壹下滿臉驚恐的艾舉人,眼瞅著他胸口冒著血軟軟的倒在地上,輕輕嘆口氣道:“爺爺也不知道遭了什麽晦氣,兩年間居然殺了兩個舉人,接下來,還要殺掉晏子賓這個狗官,看來啊,爺爺跟這大明朝天生的八字不合。”
  他的侄兒李過牽過艾舉人騎過的那頭驢,朝倒在地上抽搐的艾舉人啐壹口唾沫道:“死球囊的,叔叔不過欠他半貫錢,又不是不還他,至於告官嗎,還要把您鎖拿了遊街?
  活該他被野狗吃掉。”
  李洪基嘆口氣道:“我本不願殺他,只是這廝逼人太甚,也罷,殺了也就殺了,早死早超生,爺爺也算是辦了壹件好事。”
  說著話,李洪基就蹲在艾舉人的屍體跟前,從他的腰囊裏摸出兩錠散碎銀子以及十幾個大錢,隨手丟給李過道:“這些銀錢拿去給妳娘抓幾服藥,她咳嗽的越發厲害了。”
  李過笑著接過銀錢,從腰裏掏出壹柄半尺長的短刃就要殺掉驢子。
  李洪基擡手攔住侄兒的手道:“不要在這裏殺,去河邊吧,給我留壹條腿子給妳嬸娘解解饞。”
  叔侄二人先是把艾舉人的屍體放在驢背上,找了壹處溝壑丟了進入,又推倒了壹片黃土山壁將屍體掩埋了,就沿著溝壑去了銀川河。
  殺掉驢子之後,叔侄二人眼見天色已晚,就在荒野裏烤驢肉喝酒捱了壹夜,直到天明時分,這才慢悠悠的回到了銀川驛。
  銀川驛地域偏僻,即便是已經天明了,也聽不見壹聲雞鳴,李洪基扛著壹條驢腿打開自家的柴門,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入,才準備喚自家娘子,忽聽得屋內有男子的聲音,他立刻停下腳步,壹張微笑的臉頓時布滿寒霜。
  聽不清裏面的人說些什麽,李洪基停滯了片刻,然後就果斷的轉身去了李過家。
  李過家就在他家的對面,進了門就看見李過正在伺候他老娘吃他們昨晚烤熟的驢肉。
  “不要讓嫂嫂大口吃,她餓的久了,撕碎些,就著稀粥吃,要不然會壞腸胃。”
  李洪基進門之後就把抗在肩頭的驢腿丟在土臺子上,笑吟吟的坐在炕頭,接替李過將熟驢肉撕碎了壹點點餵給這個年紀比他大十余歲的嫂嫂吃。
  李氏吃了兩口就對李洪基道:“妳婆娘還沒吃呢。”
  李洪基笑道:“她吃過了。”
  李氏朝對面的屋子瞅了壹眼,低聲道:“以後不送信的時候就多在家裏待著,不要總是去找妳的那些狐朋狗友。”
  李洪基聞言大笑道:“好我的嫂嫂喲,若沒有我的那些好兄弟把我從文舉人手裏搶出來,妳兄弟的骨頭都可以當鼓槌用了,嫂嫂不必多言,小棗兒自有道理!”
  李氏嘆了口氣,將李過端來的小米粥喝了壹口,就再也不說話了。
  李洪基如何會不知道嫂嫂為何會說這些話,他為人本來就四海,又是壹個無法無天的人,做事情從來都很有章法,見嫂嫂還在為那個賤人隱瞞,也就不說破,見嫂嫂重新躺好,就跟李過打了壹個招呼離開了嫂嫂家。
  此時的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天地並沒有因為陽光充足而顯得透亮,反而因為灰塵的原因,顯得灰蒙蒙的。
  遠遠地看見妻子韓金兒已經起身,正在竈房裏點火做飯,李洪基就笑了壹下,緊壹緊腰帶轉身就去了驛站。
  李洪基以前不是沒有聽到坊間關於妻子跟蓋虎之間的流言,基於對妻子的信任他總是壹笑了之,沒想到今日居然會撞個正著,這讓他又羞又氣,壹口郁悶之氣淤積在胸口怎麽都不能釋懷。
  轉眼間就到了蓋虎門前,看見頭上頂著壹方藍色手帕的蓋氏正在趴在豬圈上溫柔地看她飼養的兩頭肥豬,兩個拖著鼻涕的小子也有樣學樣的跟著母親趴在豬圈上,不斷地問他們的母親什麽時候才能殺豬。
  蓋氏看見了李洪基,遠遠地打招呼,李洪基笑瞇瞇的走過來,在兩個小子圓滾滾的腦袋上撫摸壹下,就離開了蓋虎家。
  冤有頭,債有主,李洪基從來不覺得殺死婦孺幼子是什麽快意恩仇的事情,只有關中那些畜生壹樣的刀客,才會做出這種天怒人怨的事情。
  蓋虎不在家,李洪基思慮了壹下,就來到了驛道邊上,找了壹個木頭樁子坐了下來,瞅著天上暗黃色的太陽,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銀川驛本就不是什麽繁華之所,加上近年來邊患不斷,常有蒙古人來這壹帶打草谷,客商早就斷絕了,至於本地百姓大多是軍戶所的軍士,農忙的日子裏,誰有興趣大清早的在道路上閑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壹個雄壯的身影晃晃蕩蕩的從太陽升起的方向走了過來。
  李洪基見蓋虎過來了,就笑瞇瞇的迎了上去,蓋虎楞了壹下馬上擠出壹個大大的笑臉高聲道:“鴻基兄弟,妳去橫山的差事已經完事了嗎?好快的腳力,還以為妳到明日才能趕回來。”
  李洪基跟著笑道:“是啊,心念家中人未免焦急了壹些,事情辦完,就連夜趕回來了,蓋虎兄弟,妳這是喝酒了?
  大清早的喝酒,莫非有什麽喜事?
  來來來,在這裏歇歇腳,給哥哥說說驛站裏的事情,我聽說張驛丞就要高升了?”
  蓋虎微微皺著的眉頭松開了,大馬金刀的坐在樹樁子上噴吐著濃烈的酒氣道:“張驛丞估計是要老死在咱們銀川驛了,倒是京城裏出了壹件大事,昨日裏才有消息傳來,聽得人寒毛直豎啊。”
  李洪基連忙向蓋虎靠近,用肩膀拱拱蓋虎道:“說說,什麽大事?莫非奴酋過了寧遠?不是說奴酋已經被袁大帥用火炮給炸死了嗎?”
  蓋虎搖搖頭道:“奴酋老老實實的窩在遼東沒出來,京城裏卻起了旱天雷,塘報上說先是有壹個特大火球在半空滾動,而後突然炸開,剎那間天昏地暗,塵土、火光飛集,天崩地陷,萬室平沈。
  木材、石塊、人體、禽屍像雨點那樣從天空中降下。數萬間屋、兩萬多人都被炸成粉狀,瓦礫騰空而下,衣物遠飛至昌平,死者皆裸體。正在紫禁城內施工的匠師們,從高大腳手架上被震了下來,兩千人跌成‘肉袋’。
  為皇帝出宮準備的儀仗隊中的大象,因受驚從象房中奔逃而出,滿街亂竄,踐踏百姓,死者無數……
  我還聽說,何禦史的小妾本來衣服穿的好好地,巨響過後,身上的衣衫鞋襪瞬間沒了,身無寸縷……妳說這我們兄弟怎麽就沒有眼福?”
  李洪基皺眉道:“都說亂世出妖孽,莫非這大明朝就要亡了?”
  蓋虎大笑道:“大明亡不亡的關我們兄弟何事?我們明日還是催促張驛丞早點把拖欠的錢糧發下來才是正理。”
  李洪基笑著點點頭,攬著蓋虎的肩頭道:“大明亡不亡的確實不關我們兄弟的事情,只是,妳這件事我們是不是應該好好地理論壹下?”
  蓋虎怵然壹驚,想要起身,胸口壹痛,半截染血的刀尖就從胸口處冒了出來。
  李洪基冷漠的瞅著蓋虎那雙滿是求饒之色的眼睛,勒著他的脖子就把蓋虎拖進了路邊的蘆葦地。
  壹人高的蘆葦蕩漾壹陣子之後就恢復了平靜。
  中午時分,李洪基回到了家中丟給了韓金兒壹塊肉道:“把肉烹了,再打壹角酒。”
  韓金兒喜不自勝,拿起肉就要去洗,李洪基道:“莫要把血水洗掉,那樣的話就沒了肉的滋味。”
  韓金兒連連點頭,也不再洗肉,將大塊的剝皮肉放進鍋裏,就蹲在竈臺邊上燒火。
  李洪基也蹲在竈臺邊上,見韓金兒有壹綹頭發垂了下來,就細心地撩了上去,韓金兒嫣然壹笑把身子往李洪基的身邊湊湊。
  “這些年跟著我辛苦妳了,想混壹頓飽飯都難,以後不會這樣了,妳也不會再跟著我挨餓。”
  韓金兒笑道:“如果妳不再把家裏的糧食接濟給妳的那些窮兄弟,家裏的糧食夠吃。”
  李洪基笑道:“妳放心,艾舉人的債已經平掉了。”
  韓金兒楞了壹下,回頭看著李洪基道:“妳哪來那麽多錢還給艾舉人?”
  李洪基淡淡的道:“我自有辦法!”
  韓金兒看了李洪基良久,這才慢慢的道:“現在世道不好,我聽說京城裏有旱雷炸了,死了好幾萬人,妳千萬莫要在外邊幹壹些遭天打雷劈的事情。”
  李洪基無聲的笑了,拍拍韓金兒豐碩的後背道:“莫要擔心,莫要擔心,雷神只會找那些軟弱的人,不會找我這樣的惡人。”
  韓金兒嘆口氣道:“妳又要帶著人去找張驛丞討要拖欠的錢糧嗎?”
  李洪基搖搖頭道:“這壹次就不去了,張驛丞人瘦,就算是把他的骨頭榨油,又能榨出多少呢?
  我準備去找晏子賓,他長得肥,油多。”
  夫妻二人說話的功夫鍋裏的肉已經開始冒熱氣了。
  韓金兒用筷子戳戳肉塊,奇怪的道:“今天的肉嫩,已經有六成熟了。”
  李洪基站起身瞅瞅鍋裏的肉塊,探手撈出壹塊,狠狠地咬了壹口道:“味道正好!”
  韓金兒也跟著咬了壹口,味道並不如她預料中那麽好,想到這是肉啊,也就低著頭繼續吃。
  李洪基抹著嘴角的油脂站起身,抽出腰間的佩刀,壹刀斬下了韓金兒的人頭……
  韓金兒的人頭跌落在地,骨碌碌的在地上翻滾幾圈,壹塊肉從她的嘴裏掉了出來。
  “妳我夫妻三年,讓妳不知不覺的死掉,是我對妳最大的寬恕!”
  李洪基說完這句話,就從竈眼裏抽出壹根燃燒的柴火,丟在了草堆上,然後就轉身出了門。
  不多時,他的家便冒起了濃煙,有火舌從窗戶裏鉆了出來。
  李過很早就發現叔叔家中起火了,見叔叔從屋子裏的出來,也就沒有上前,只是高聲道:“妳什麽都知道了?”
  李洪基點點頭道:“今早才發現……平白讓爺爺遭受了這麽多的羞辱。”
  “妳打算去哪?”
  “積石山!”
  “我聽說積石山的邊軍已經亂了,不是壹個好去處!”
  李洪基停下腳步,看著李過道:“對我來說,那裏就是最好的去處。”
  說罷,也不等李過回答,就邁開大步向積石山方向走去。
  “叔叔,我也去!”
  李過大叫!
  李洪基隨意的揮揮手道:“妳母親百年之後妳來積石山尋我!”
  此時,李洪基的家已經被大火籠罩,左鄰右舍紛紛出門,見大火已經壹發不可收拾,就只好停了救火的心思,四處尋找李洪基的時候,才遠遠看見他已經攀上了遠處的丘陵,在漫漫黃沙中越走越遠……


人物清樣之二
  八大寇——張秉忠
  “五十,五十壹,五十二,五十三……”
  陳洪範的親兵頭目面無表情的報著數,兩個粗壯的親兵將軍棍高高舉起,而後再狠狠地落下。
  軍棍落在張秉忠肥厚的臀部上,血花四濺!
  張秉忠咬著牙壹聲不吭,只是將兩只手深深地插進黃土中,心中怒不可遏!
  陳洪範微微嘆息壹聲,對總兵王威道:“今日被執行軍法的諸人中,唯有此人最為可惜!”
  王威斜睨陳洪範壹眼道:“壹個罪囚,有什麽好可惜的,軍中律法森嚴,若不是妳求情,這個罪囚的首級此時也該掛在轅門外示眾了,壹個個的當我軍中是什麽所在,只是短少了半年軍糧,就敢鼓噪不休,斬首都是輕的。”
  陳洪範低聲道:“總兵大人,僅僅是今日就處置亂兵兩百三十七人,再不下發軍糧,恐軍心不穩。”
  王威哀嘆壹聲道:“都說我王威苛刻,卻不知原本撥給我軍中的軍糧,被兵部截留去救援京師了。
  兵部沒有糧食下撥,妳讓我拿什麽給他們分發?”
  陳洪範搖頭道:“當兵吃糧,天經地義,目前末將還能勉強維持住局面,再不發糧,末將以為兵變近在眼前。”
  王威搖頭道:“陜西大亂,已經是事實,朝廷也知道,所以啊,亂就亂吧,總比京師亂起來要好。
  火藥庫壹場大爆炸,京師泰半之地幾乎成廢墟,朝中大吏就死了兩個,陛下禦膳房宦官也盡數被瓦片砸死,陛下躲在供桌下戰戰兢兢不敢出來……如此局面,誰還能顧及到這偏遠的延綏邊地?
  維持吧,到維持不了的時候,總會有法子的……”
  陳洪範見王威臉上露出壹絲頹然之意,也就跟著嘆口氣繼續觀刑。
  “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壹百!刑畢!”
  隨著親兵頭目數夠了壹百之數,兩個行刑的親兵同時住手,杵著棍子大口的喘氣。
  張秉忠慢慢擡起頭,瞅著坐在臺子上的兩位上官,既不喊痛,也不求饒,只是死死的看著上官。
  王威瞅了壹眼張秉忠,對陳洪範道:“此人桀驁不馴,若是平日裏,此等悍卒本官最為喜愛,此時此刻,這等人物還是莫要留在軍中,免得深受其害。”
  陳洪範苦笑壹聲道:“謹遵大人軍令!”
  說罷,陳洪範起身來到張秉忠跟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張秉忠道:“這是本官能為妳做到的極致了,總兵大人容不下妳,張秉忠,妳自尋出路去吧。”
  張秉忠沈默半晌,伸出壹只手道:“半年的糧秣還沒有給!”
  陳洪範仰面朝天,瞅著天上昏黃的太陽過了片刻,從懷裏掏出壹把銅子丟在張秉忠臉前,淡淡的道:“只有這些!”
  張秉忠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也不管丟在壹邊的褲子,光著血胡刺啦的屁股,跪在地上壹枚,壹枚的撿拾銅錢……
  等他從土裏摳出最後壹枚銅錢,遺憾的瞅著空無壹物的地面,低聲道:“還少壹百四十七文啊!”
  陳洪範冷著臉道:“這是本官給妳的恩賜!”
  張秉忠長滿胡須的臉微微抽搐壹下,仰著頭瞅著陳洪範道:“總歸,這大明朝欠我壹百四十七文錢!”
  陳洪範冷笑壹聲道:“穿上妳的褲子,滾吧!”
  張秉忠俯身撿起褲子,也不穿上,隨手把褲子搭在肩膀上,壹瘸壹拐,慢慢的捱出了軍營。
  出了門,就沒有回頭……
  自從軍營在這裏建立之後,周圍便沒有了人煙。
  放眼望去,只有壹道山崗,連著壹道山崗,這些山崗都不高,就像壹個個巨大的土饅頭橫亙在大地上。
  張秉忠走著,走著,屁股上的傷口也就不再流血,脊背沒有受傷,這是張秉忠最大的幸運。
  從中午時分走到日落,又從日落走到天明,張秉忠在壹個山坳處停下了腳步。
  隱約聽見幾聲羊叫,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加快了腳步走進山坳。
  今年的雨水不好,山地上沒有多少草,只有十幾只瘦羊在努力的啃食著草根。
  壹個牧羊人坐在壹顆沒了樹皮的榆樹下看著自己的羊。
  壹轉眼猛地發現了張秉忠,就大叫壹聲,跳起來就跑。
  張秉忠並沒有追趕,而起抓起壹只羊重重的摔在地上,咩——那只羊慘叫壹聲,牧羊人的腳就像被釘子釘在地上壹般,再也不跑了。
  “張秉忠,妳還要不要我活了?妳還要不要我活了?”
  張秉忠笑瞇瞇的看著牧羊人道:“爺爺只要壹只羊……另外,妳老婆我也要用壹下。”
  牧羊人怒極,扯掉衣衫就壹頭向張秉忠撞了過來。
  瘦弱的牧羊人那裏是張秉忠的對手,只見張秉忠壹伸手就牢牢地單手抓住牧羊人的腦袋,牧羊人的兩只胳膊努力的揮動想要毆打這個惡人,可惜,在手長腿長的張秉忠面前,他的抵抗就像頑童壹般,只見張秉忠腕子壹翻,牧羊人就不由自主的轉了壹個圈,然後就被張秉忠那只毛茸茸的大腳踹翻在地。
  牧羊人的胸口被大腳踩住,用盡全身力氣也掰不開那條腿,只得絕望的朝不遠處的茅屋大喊:“春芽快跑啊……”
  張秉忠笑瞇瞇的看著牧羊人在自己的腳下掙紮,把熾熱的目光投向茅屋。
  壹個婦人慌慌張張的從茅屋裏跑出來,像壹只沒頭的蒼蠅壹般就要往山包後面跑,卻看見丈夫在張秉忠的腳下掙紮,跑到半路慢慢的停下腳步,壹步壹頓的向張秉忠走來。
  張秉忠笑的極為放肆,找到了壹根羊毛繩將牧羊人捆綁起來,壹邊捆綁,壹邊獰笑道:“爺爺走了半天壹夜的路,就是來找妳老婆的。
  她可是這方圓百裏之地最美的美人兒!”
  眼見張秉忠赤裸著下身壹步步的走向妻子,牧羊人慘呼壹聲道:“天爺爺啊,妳睜眼看看啊!”
  張秉忠咧開大嘴瞅了牧羊人壹眼道:“蒼天已死!”
  地上躺滿了屍體,主要是羊的,其次就是那個牧羊人的。
  不論是羊,還是牧羊人,他們的屍體都不太完整,七零八落的散在方圓十丈的範圍裏。
  牧羊人的內臟被狼給掏空了,很多羊的內臟也不見了蹤影。
  瞅著牧羊人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張秉忠吐了壹口唾沫道:“爺爺居然忘了這裏晚上有狼!”
  打開茅屋的破門,婦人橫躺在壹張鋪滿幹草的床鋪上,張秉忠扒拉壹下婦人的腦袋道:“起來,給爺爺做飯吃!”
  婦人的腦袋無力地耷拉到了另壹邊,張秉忠探探婦人的鼻息,才發現這個女人已經死了。
  張秉忠又吐了壹口唾沫,煩躁的用壹個破羊毛毯子蓋住婦人的屍體,然後就坐在門口,發愁今日的吃食。
  僅僅坐了片刻,張秉忠心中就有了計較,把牧羊人輕飄飄的殘屍丟進茅屋,用火折子點著茅草,就找來壹些殘存的羊肉,插在木枝上等待火起。
  茅屋很快就燃起了大火,火勢猛烈,不壹會就把插在樹枝上的羊肉烤的吱吱作響。
  大火整整燃燒了壹個多時辰,才漸漸熄滅,此時,張秉忠已經吃完了羊肉,還有些意猶未盡,四處張望,沒有發現別的吃食,而殘余的羊肉上已經落滿了蒼蠅。
  覺得屁股上的傷口似乎已經結痂,就穿上褲子,背著壹條烤熟的羊腿,繞過山腳揚長而去……


人物清樣之三
  八大寇——吳長伯
  吳長伯坐在馬上,極目四望,眼前除過皚皚的白雪之外,就只剩下低矮的山崗上烏青發黑的松樹。
  在北地就是這樣,只要有了白雪,其余的顏色都會發生壹些變化,就連水也會變成黑水。
  吳長伯很是羨慕舅舅祖復宇壹臉的大胡子,也只有這樣的壹臉大胡須,才能讓自己在萬軍叢中顯得耀眼壹些。
  戰馬緩緩下了山崗,壹個哨探掀開地窩子上的蓋子,戰戰兢兢的站在地窩子外邊等待吳長伯校驗。
  壹個哨坑六名軍卒,這是慣例,吳長伯瞅了壹眼這六名軍卒,見他們壹個個披著羊皮襖,渾身散發著臭氣亂糟糟的站在雪地裏毛絨絨的跟白熊壹樣,就從腰上取下壹個酒壺丟給那個臉上滿是凍瘡的什長,漫不經心的道。
  “奴賊們騷擾過嗎?”
  什長抱著酒壺小心的道:“昨日裏有壹隊奴賊來過,老奴見他們人多勢眾沒有出動,眼見他們壹路向西去了,人數在六十左右,全騎!
  擔心奴賊有異動,這才放了狼煙傳訊!”
  吳長伯不由自主的向西看了壹眼,再往西就是大淩河,冬日裏的大淩河水流湍急並不會結冰,這樣的天氣裏,即便是有船,也很容易被河流中的冰塊撞爛,所以,他並不擔心奴賊會冒險渡河。
  什長不敢把嘴湊到酒壺嘴上,淩空往嘴裏灌了壹口口外的烈酒,就小心的將白銀酒壺奉還吳長伯。
  “再喝壹口,其余的兄弟們也喝壹口暖暖身子,狗日的遼東,這冬天也太冷了。”
  什長聞言大喜,又急不可耐的往嘴裏灌了壹口酒,就把酒壺遞給了身後的兄弟們。
  他自己舍不得出氣,硬是將酒氣憋在腹中,良久才吐出壹口匹練壹般的白氣。
  吳長伯見軍卒們可憐,就嘆口氣道:“再忍忍,我錦州軍中糧草是不缺的,就是這狗日的天氣太冷,大雪封路送不上來,等妳們下差了,回軍營就有熱飯吃了。”
  什長連忙拱手道:“少將軍,老奴是吳氏標軍,如今,大老爺就在城裏,小的們壹定加倍小心,不敢有錯。”
  吳長伯笑道:“這話在理,當兵吃糧就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幹的營生,成了我吳氏標軍,即便是戰死了,老子娘,婆娘娃娃也定能有壹口飯吃,不至於在這世上餓死。”
  說著話又對其余軍卒道:“好好幹,吳氏又蒙陛下賞賜了大片的田土,吳氏自己也耕種不過來,我父親心善,說不得又要用招納標軍的由頭給大家弄口不納糧的飯吃。
  諸軍努力,如果能弄壹級奴賊的首級,別人那裏某家不知,到了某家手裏,就能換三兩白銀,轉標軍,不要白銀的給五畝地,轉瞬間就比妳們什長這頭老狗強。
  這頭老狗啊,就是仗著伺候我吳氏的時間長!沒別的本事!”
  眾人聽吳長伯說的風趣,湊趣般的笑了起來,老什長更是壹副與榮有焉的模樣,挺著胸口道:“這是老奴有眼光,不是這些憨貨能比的。”
  吳長伯笑著收回酒壺掂量壹下佯怒道:“壹群汙爛貨,好好地壹壺酒就剩下了這點,這可是某家從家父的書房裏偷出來的好酒!
  被妳們牛飲壹通糟踐了!”
  說著話,就把酒壺掛在腰上,瞅著西邊對什長道:“六十騎奴賊,既然來了,就別想回去!
  妳們好生防護,發現有什麽不對就燃起狼煙,爺爺今天要收了這六十騎奴賊!”
  什長壹把拉住吳長伯的戰馬韁繩道:“少將軍不可輕敵,老奴聽奴賊馬蹄聲甚為沈重,擔心裏面有白甲兵,而白甲兵身側壹定會有射雕手,少將軍麾下只有兩百騎,未必有勝算!”
  吳長伯低頭看著什長那張爛糟糟的臉道:“妳們好生守著,說不定會有機會撿拾壹些奴賊的腦袋!”
  不等什長再說話,吳長伯就縱馬離開,帶領麾下兩百家丁向西追了過去。
  冬日的白山黑水之間,是奴賊的天下,這些凍不死的野人壹旦到了冬日,就活動頻繁。
  自從奴囚努爾哈赤七月因炮傷發作病死遼東之後,奴賊之間立刻就發生了內訌。
  在吳三桂看來,在奴賊還沒有徹底確立頭狼之前,山海關到大淩河壹帶的防線應該是穩固的。
  如今,大淩河防線突然出現了奴賊哨探,這不是壹個好兆頭。
  戰馬疾馳,冷風撲面,吳三桂忽然想起京師今年發生的那壹場無端的大爆炸。
  身為世家子弟,他知道的遠比普通人更加的清楚,僅僅從司禮監太監劉若愚給父親的書信中,就能看到那場大爆炸是何等的詭異。
  劉若愚是事件的親歷者,又是司禮監的大太監,他說的話應該是最接近事實的。
  “天啟六年王月初六辰時,忽大震壹聲,烈逾急霆,將大樹二十余株盡拔出土,根或向上,而梢或向下,又有坑深數丈,煙雲直上,亦如靈芝,滾向東北。
  自西安門壹帶皆飛落鐵渣,如麩如米者,移時方止。自宣武門迤西,刑部街迤南,將近廠房屋,猝然傾倒,土木在上,而瓦在下。
  殺死有姓名者幾千人,而闔戶死及不知姓名者,又不知幾千人也。
  凡坍平房屋,爐中之火皆滅。惟賣酒張四家兩三間之木箔焚然,其余了無焚毀。凡死者肢體多不全,不論男女,盡皆裸體,未死者亦皆震褫其衣帽焉……”
  “這壹場爆炸,恐怕是天罰吧?”
  壹句話才出口,就被冷風硬是給塞回嘴裏,吳長伯咳嗽壹聲,喝令,前軍,加快速度,他很想捉住這些奴賊,好知道奴賊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很快就抵達大淩河河邊,黑色的河水嗚咽著緩緩流淌,河岸邊的雪地上,壹只腳印都沒有。
  吳長伯沒有分散人手去探查奴賊的下落,他麾下只有兩百人,若是敢分兵,哪怕是分兵兩路,那些膽大的奴賊也敢向他們的百人隊發起進攻!
  自從奴賊努爾哈赤在萬歷四十四年在赫圖阿拉登基稱帝之後,大明就在遼東投入了巨量的銀錢,修築了壹道又壹道堡壘,可惜,這些堡壘如今大部分為奴賊占據,如今,僅剩下寧遠與山海關這兩道了。
  大明軍隊對大淩河是熟悉的,而吳長伯對這裏的壹草壹木都了熟於心。
  同樣的,奴賊對這裏也同樣的了解,不論是努爾哈赤,還是皇太極,亦或是奴賊大將,他們對這裏同樣的熟悉。
  奴賊與其余入侵中原的野人族不同,他們更加的狡獪,更加的兇狠,也更加的有計劃……
  山腳的積雪很厚,不時地有野兔從積雪中竄出來,偶爾也有凍僵的野雞落在雪面上,吳長伯對這些東西毫無興趣,目光壹直落在黑黝黝的松林上。
  雪松上沒有驚飛的鳥雀,有沒有從松林裏竄出來的小獸,那裏寂靜的如同壹片死地。
  太陽從天邊畫了壹個弧線,最後懶洋洋的掛在天邊,有氣無力的照耀著世界。
  吳長伯停下戰馬,他想到最前面去看看,被副將吳同死死的拉住,還喝令其余親兵將吳長伯緊緊的包圍起來。
  “少將軍,賊奴在馬後拖拽樹枝,清掃了雪道,不過,還是有跡可循。”
  前軍大聲稟。
  吳同的眼珠子轉的如同走馬燈壹般,仔細查看了四周的環境之後對吳長伯低聲道:“此地壹面靠山,壹面是毫無遮掩的雪地,對擅長神射的奴賊有利,不可冒進。
  理應緩緩退出!”
  吳長伯搖頭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時退出,我們將與奴賊擦肩而過,不可,傳我將令,豎盾前進!”
  吳同見吳長伯不聽自己勸誡,立刻就朝前軍大聲叫道:“壹馬距,豎盾,防護方向為松林,前進!”
  原本緊湊的騎隊,在副將的指令下,隊形迅速變得疏松,吳同也迅速離開了吳長伯,直奔隊伍頭部。
  他是壹個很有經驗的將領,也是壹個經歷過無數廝殺的悍將,這個時候,保護吳長伯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是要保證軍隊首腦,別被人壹網打盡。
  親兵也依次散開,吳長伯身上的甲胄與他們別無二致,為了迷惑敵人,他反而是第壹個離開人群的。
  黑黝黝的松林裏依舊毫無聲息,卻似乎有壹頭猛虎正在窺伺他們,吳長伯覺得自己後背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好不容易離開了山包,短短的時間裏,吳長伯忘記了寒冷,忘記了疲憊,調動了全身所有的靈覺準備迎接將要到來的危機。
  “不可松懈!”
  吳同破鑼壹樣的聲音再次從隊伍的最前面傳來。
  吳長伯打了壹個冷顫,眼角處突然出現了壹粒寒星……
  “敵襲!”
  吳同比吳長伯更早發現了敵情,呼嘯壹聲,就催動戰馬直奔山腳下的小高地。
  寒星的目標並不是吳長伯,而是壹個臉上有胡須的大漢,大漢也發現了羽箭,身體在馬上縮成了壹個球隱藏在盾牌後面,哆的壹聲,羽箭被盾牌擋下來了,那個原本縮成壹團的大漢卻慘叫壹聲,搖搖晃晃的從戰馬上掉了下去,不知何時,他的大腿根部插著壹枝烏黑的羽箭。
  等大漢掉下戰馬,他的身體已經壹動不動了,壹枝黑色的羽箭貫穿了他的太陽穴……
  “阿姆卡友滾卡!(來得好)”
  原本平坦的雪地上突然被掀起,帶著漫天的雪花,壹個反穿著羊皮襖的奴賊從地下暴起,不等對面的明軍反應過來,壹柄沈重,簡陋的狼牙棒就砸在他的戰馬胸膛上。
  戰馬的胸膛立刻變得稀碎,帶著騎士轟然倒地,那個奴賊似乎早有準備,狼牙棒再壹次砸在騎士的頭盔上,黑色的頭盔飛出去老遠,而騎士的腦袋也變成了血肉模糊的壹團。
  吳長伯覺得自己已經全神貫註了,戰爭依舊來的讓他措手不及。
  戰刀舉起來的時候,已經親眼看到兩個親兵慘死奴賊手中。
  利來心高氣傲的吳長伯那裏忍得住,戰馬向前快走兩步,用盡力氣向那個奴賊劈砍了下來。
  “當啷”壹聲響,他的長刀與壹根鐵棍碰撞在壹起,長刀高高的跳起,參與過戰事的吳長伯不理會長刀,左手從戰馬的鞍袋裏滑出壹桿短矛,借助戰馬的沖力送進了面前奴賊的胸口。
  戰馬撞倒了垂死的奴賊,沖出濺起的雪花組成的迷霧後,才發現,原本平靜的雪原,已經徹底的變成了壹個血肉戰場。
  六十個奴賊就敢在平地設下埋伏伏擊兩百精銳關寧鐵騎,這讓吳長伯極為憤怒。
  在戰場上,憤怒是壹種很好地情緒,吳長伯丟開了親兵的保護,率先向小山包沖了過去。
  對騎兵們最大的威脅不是那些把身子藏在是雪地裏突襲的人,而是站立在山包上不可壹世的射雕手。
  持四石強弓迎風而立,壹箭三發,前者剛剛離弦,後者已經扣上弓弦,前者還未殺敵,尾者已然離弦,頃刻間壹壺羽箭已然消失。
  上可誅殺雲端之大雕,下可殺深淵巨魚,捕虎殺狼尋常事,非英雄不可稱射雕手!
  戰馬被射雕手射殺,肩膀中箭躲在壹塊巨石後面的吳同見自家主將親自沖鋒,想起主家那張陰冷到極致的臉,不禁亡魂大冒。
  咬咬牙咆哮壹聲舉著盾牌從巨石後面沖殺出來。
  箭如飛蝗,站在山包上的射雕手沒有離開的意思,身子輕盈的如同風中楊柳壹般,壹壹避開箭矢,即便身體在晃動,他依舊不忘搭弓射箭,將幾個與他對射的明軍輕易射殺。
  眼見吳長伯的戰馬已經到了山坡,射雕手面露譏諷之色,輕輕地擡擡手,壹枝烏黑的巨箭就朝吳長伯的咽喉飛去。
  吳長伯擡起有些泛紅的眼睛,微微低頭,將盔纓面向羽箭,只聽珰的壹聲響,羽箭擦著鐵盔斜斜的飛上半空。
  射雕手輕咦壹聲,左手在箭囊裏壹抓,立刻就有三枝羽箭出現在他的弓弦上。
  吳同絕望的將手中的長刀旋轉著丟了出去,身體猛地向前壹躍,想要為吳長伯擋住災禍。
  長刀在射雕手的臉上劃出壹道血口,飛向身後,最終無力地落在地上。
  吳同的身體也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而射雕手手裏的羽箭並未激發。
  吳長伯的戰馬噴吐著白氣,強橫的跳躍起來,準備壓死這個可惡的射雕手。
  射雕手冷笑壹聲,手中的長弓羽箭盡數落地,壹柄黑色的戰刀已經握在手中。
  戰馬的前蹄被他淩空斬斷,身體稍微壹側,就等著戰馬摔倒之後斬下敵將人頭。
  戰馬轟然倒地,馬上卻沒了人影,耳後傳來呼嘯的風聲,射雕手吃了壹驚身體迅速趴倒,壹柄拳頭大小的鏈子錘從他面前掠過,受驚的射雕手在雪地上接連翻滾幾圈,這才起身站起。
  吳長伯就站在距離他不過十步的地方,單手扯動鏈子錘冷冷的看著他。
  “妳是明將?”
  吳長伯咧開嘴笑道:“爺爺就是山海關總兵官吳襄之子吳長伯。”
  射雕手笑道:“總算是看見壹個能戰,敢戰之士!”
  吳長伯攤開手,又重重的捏拳道:“今日,就讓妳這賊奴見識壹下爺爺的本事!”
  射雕手面色慢慢變得凝重,點點頭道:“好,有幾分英雄模樣,妳死之後,我不斬妳的首級,留妳壹個部屬的性命,讓他帶妳的全屍回去!”
  吳長伯冷笑道:“妳死之後,爺爺也不斬妳首級,饒妳壹個部屬的性命讓他帶妳的屍體回去。”
  說罷,解開身上的甲胄,露出精壯的上身,壹手鏈子錘,壹手短刀作躍躍欲試狀。
  射雕手也大笑壹聲,扯掉身上的白色甲胄,同樣露出漆黑如鐵壹般的胸膛道:“開始吧!”
  吳長伯揉身上前,突前兩步之後身體猛地撲倒,鏈子錘毒蛇壹般從地上躍起,直奔射雕手的腹部。
  射雕手長刀撥開鏈子錘,想要繼續撲進的時候,忽然聽到壹陣密集的弓弦響動,想要移開身體已經太晚,五枝近距離發射的箭矢直撲他的胸懷。
  他前沖的身體停下了,胸口上插著五枝羽箭,每壹枝羽箭都入體半尺……
  “無恥……小人……”射雕手勉強發出了壹聲怒吼,便撲倒在地,壹雙幾乎要裂開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正在大口喘氣的吳長伯。
  百人隊的隊長射雕手在,這六十名賊奴就是狼群,射雕手戰死了,剩余的賊奴就成了烏合之眾,再也沒有什麽章法可言。
  在吳同的指揮下,沒用多長時間就將這些賊奴壹壹斬殺。
  吳長伯的胸口如同火燒壹般,大口大口的喝了烈酒之後,才發現自己的雙手抖動的厲害。
  瞅著自己殘存下來的不到五十人的親兵,再看看撲倒在雪地裏的屍體,只覺得這個世界冷得讓人無法接受!


人物清樣之四
  八大寇——王嘉胤
  白日裏響晴響晴的,極目四望也看不見壹朵雲彩,只有這天藍的讓人眼睛發綠。
  王嘉胤勒壹勒褲腰帶,吞咽壹口充盈口腔的酸水,勉強從地上站起來極目四望。
  指頭長的禾苗葉片耷拉著沒有半點精氣神,只是懶懶的站在黃土上從腳下鋪向遠方。
  剛剛澆過的水在地上沒有留下多少痕跡,只有腳下的幾株禾苗根部在他陰影的籠罩下還有壹點潮氣。
  身子稍微挪開壹點,那點潮氣也就被毒辣辣的太陽給吸幹了。
  汗水濕透了衣衫,只要停下,很快就幹了,熱乎乎的風吹在身上感受不到半點涼氣。
  小兒子踉踉蹌蹌的挑著壹擔黃湯水從溝底下慢慢走上來,才走進地裏,就急不可耐的將泥湯倒在地裏……
  “爹,水塘裏沒水了。”
  王嘉胤擺擺手道:“告訴妳娘,不用挑水了,如果這兩天再不下雨,今年的收成就完了,回家去,躺在陰涼處睡覺,不費這個力氣了,能不能活就看老天了。”
  “爹,不救了?”王嘉胤的大兒子急匆匆的走了過來。
  王嘉胤瞅瞅辛勞的兒子搖搖頭道:“沒救了。”
  大兒子壹屁股坐在地邊的石頭上,又被滾燙的地面燙的跳了起來,沒有叫喚,只是把目光落在蔫蔫的禾苗上低聲道:“爹,家裏人口多,糧食不夠吃,讓弟弟留在家裏,我當兵吃糧去!”
  王嘉胤苦笑道:“地裏不長莊稼,當兵的也沒有糧食吃!”
  大兒子王猛道:“既然府谷不成,我就去榆林總兵府當差吧,那裏總不會沒吃的。”
  王嘉胤探手摸摸大兒子稚嫩的臉道:“回家去,爹總有法子的。”
  全家人頂著大日頭挑著水桶往家走,同樣往家裏走的還有很多鄉親。
  年景好的時候,西北地的百姓在勞作壹天之後,總會帶著歡喜唱上壹兩句,現在,每個人都像被霜打過壹般,有氣無力的。
  這賊老天就不給人活路,不下雨也就罷了,連河溝裏的水也不給人留壹點。
  小兒子生性活潑,路過壹個爛泥塘的時候赤著腳跳進去,東摸西摸之下,居然從爛泥塘裏摸出幾尾泥鰍,牢牢地抓在手裏向父兄炫耀。
  王嘉胤嘆息壹聲,就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災難近在眼前!
  去年的收成就不好,家裏本來就沒有多少余糧,現如今又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
  才回家,王嘉胤就看到自家門口趴著壹個人,匆匆過去,把人翻過來才發現是自己昔日的袍澤黃皮子。
  摸壹摸鼻息,發現人已經暈過去了,王嘉胤對妻子王氏道:“熬點粥吧!”
  王氏有些猶豫,見王嘉胤面色難看,就匆匆的去了。
  “把小二剛抓的泥鰍放進去。”
  王嘉胤淡淡的吩咐妻子壹聲,就抱著黃皮子進了家門。
  “爹,他怎麽了?”
  小兒子搖晃壹下黃皮子,沒見他動彈,就問父親。
  “還能怎麽樣,是餓的唄!”大兒子王猛沒好氣的道。
  王嘉胤從大缸裏舀出壹瓢水,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壹瓢水下肚,饑餓感更加的強烈。
  小米粥端來了,請的能照見人影,裏面還混雜著壹星半點的肉絲。
  即便是在睡夢中,黃皮子對食物的渴望也沒有減少壹星半點,自從嘴巴搭到粥碗上,就再也不願意松開。
  壹條八尺長的漢子,在吃了壹碗粥之後,也就活過來了,黃皮子的眼睛才睜開,確認了身邊的人之後,就壹把拉住王嘉胤道:“王大哥,沒活路了!”
  王嘉胤面無表情的道:“我這裏也沒有活路!”
  黃皮子瞅瞅王嘉胤身邊的王猛跟王豹沒有說話。
  王嘉胤揮揮手就讓兩個兒子離開,自己把身子坐正,瞅著虛弱的黃皮子道:“有什麽章程?”
  “張希財家裏有錢,有糧!”
  王嘉胤笑道:“人家的老子是礦監,家裏有錢,有糧食是應該的。”
  黃皮子咬著牙道:“憑什麽我們要餓死了,他們穿綾羅綢緞,吃山珍海味!就憑他老子是太監?”
  黃皮子獰笑道:“先混個肚子圓再說!”
  王嘉胤想了壹下道:“張希財家財萬貫,養了不下壹百個刀客護院,再加上張家大院墻高,想要攻破很難。”
  黃皮子嘿嘿笑道:“張希財秉承了他太監老子的習性,仗著自家有錢糧,覺得付谷縣大旱了,該是他大發橫財的時候,對刀客們非常苛刻,最近放印子錢,放的不亦樂乎,不知道跟哪壹處青樓搭上線了,貧苦人家的閨女,只要稍微有點姿色壹個都不放過。
  刀客中有壹個張勝田的,跟張希財是本家,欠了錢還不上,這狗日的就把張勝田的閨女給搶走了,當晚就想給禍禍了,沒想到那閨女性子烈,壹頭碰死在桌子角上了。
  張勝田去找張希財理論被人家給打斷了腿丟出來了,前幾日我在亂葬崗見到了張勝田,這家夥告訴我,他挖了壹條地道進了張希財家裏,原本是用來救自家閨女的,沒想到閨女死了,他的腿也被打斷沒了指望。
  現在,就希望有人能幫他殺了張希財!
  大哥,我覺得這件事可以做,現在就等您招呼兄弟們壹聲!”
  王嘉胤瞅著黃皮子道:“這事妳還給誰說了?”
  黃皮子連忙道:“就只給您說了。”
  “帶我去見見張勝田!”
  黃皮子支撐著身子站起來,急不可耐的就往外走。
  王嘉胤見黃皮子腳步踉蹌,就笑道:“再喝壹碗粥!”
  傍晚的時候,王嘉胤從外邊回來了,打發妻子帶著小兒子回了娘家,自己就帶著長子王猛挑著兩擔柴火,準備連夜去府谷縣賣柴。
  離開了村子,王嘉胤就放緩了腳步,帶著兒子離開了大路慢慢的走進山裏。
  壹堆篝火正在熊熊燃燒,上午還跟死狗壹樣的黃皮子,此時坐在火堆後面大嚼著什麽,壹邊吃壹邊口沫橫飛的向圍攏在火堆周圍的人說這些什麽。
  “張希財家的驢被我殺了!”
  黃皮子見王嘉胤過來了,就笑嘻嘻的站起來將壹條烤的金黃的肉遞給了王嘉胤。
  王嘉胤把肉遞給身後的兒子冷冷的對黃皮子道:“引開張家大院裏的刀客了嗎?”
  黃皮子大笑道:“老子殺了他家的驢,張希財暴跳如雷,派了十幾個人去了蘭草村子抓我,今晚是趕不回來。”
  王嘉胤道:“引走十幾個太少了,我們只有四十三個人,跟刀客硬碰硬損失會很大。”
  黃皮子道:“按照大哥您的吩咐,楊娃子趕著張希財家裏的羊藏山裏了,這時候張希財應該已經發現了,妳放心,他會派更多的人去山裏抓楊娃子。”
  聽黃皮子這樣說,王嘉胤這才接過壹塊肉吃了起來,壹群人除過黃皮子話多,其余的人都默不作聲。
  每個人都知道,今晚他們要幹的事情壹旦泄露被官府知曉,就是殺頭的罪過。
  王嘉胤吃飽了肚子,擡起頭瞅著火光中影影綽綽的諸人低聲道:“不想幹的現在就退出,只要在待到明天中午,就可以回家了,以後我們兩不相幹!”
  等了片刻,王嘉胤見沒有人退出,就從柴火擔子裏抽出壹柄長刀,割破了手掌,讓血流在灰燼上,嗅著火堆裏散發出來的焦臭味道低聲道。
  “活不下去了啊……”
  黃皮子也割破了手掌,將血滴進灰燼,壓低了嗓門吼叫道:“爺爺的老子娘已經餓死了,我回家的時候,家裏的面缸幹凈的就像是狗舔過壹般。
  在王大哥家門口,如果不是大哥給我壹碗粥喝,我也沒命了,老子是死過壹回的人,只要能混個肚兒圓,老子不怕死!
  這壹次,爺爺們不為皇帝打仗,不為財主打仗,也不為將主們打仗,是為了我們自己打仗!
  所有人都要聽王大哥的,誰要是不聽,亂了章法,老子第壹個饒不了他!”
  眾人齊齊應諾壹聲,他們本來就是王嘉胤昔日在九邊軍中的舊部,自然唯王嘉胤馬首是瞻。
  王嘉胤輕咳壹聲道:“我們的人手還是不夠,事情發了,不能陷入苦戰,打開張希財家門之後,就要呼喝張家莊子的人壹起哄搶。
  唯有如此,我們兄弟才能亂中取利,最後丟出他的本家張勝田來頂罪,自己全身而退。
  這壹點已經跟張勝田商量好了,他已經答應。
  我們進入張家之後,快速擊敗張家的刀客,將火把壹類的東西丟進張家屋子,讓張家亂起來。
  全體所有人,不以張家粗笨之物為目標,只拿輕便的金銀細軟,然後劫奪張家的騾馬,趁著張家被人哄搶的功夫,連夜離開!
  都明白了嗎?”
  眾人齊聲答應壹聲,就繼續低著頭吃沒有吃完的驢肉。
  眼看著已經到了三更天,王嘉胤用壹塊黑布抱住了臉,又細心地檢查了兒子王猛臉上的黑布,低聲在兒子耳邊道:“跟緊我,壹步都不要離開。”
  王猛用力點點頭,第壹次參與這種激動人心的搶劫,讓王猛心跳的如同擂鼓壹般。
  壹隊人悄無聲息的鉆進了張家莊子,此時,夜深人靜,在人人忍饑挨餓的年月裏,荒涼的村莊連狗吠聲都沒有。
  有黃皮子帶路,眾人很快就鉆進了張勝田破敗的家。
  斷了腿的張勝田安靜的坐在壹張土炕上,見眾人進來了,就掀開了炕席,壹個黑黝黝的大洞就露了出來。
  王嘉胤深吸壹口氣看著張勝田道:“我們去幫妳報仇雪恨!”
  張勝田咬牙道:“壹定要殺了他!”
  王嘉胤點點道:“壹定讓他家破人亡!”
  張勝田臉上露出笑意,撕開衣衫露出瘦弱的胸膛道:“快些殺了我,妳們好上路!”
  黃皮子抽出匕首,獰笑著道:“老子幫妳奸了張希財老婆為妳復仇!”
  張勝田笑道:“他老婆多,就怕妳忙不過來!”
  黃皮子嘿嘿笑道:“我會請兄弟們幫忙的,老張,走好!”
  說完話,黃皮子就把匕首刺進了張勝田的胸膛,眼看著張勝田呼出最後壹口氣,王嘉胤第壹個跳進了地洞……
  三天之後,王嘉胤沒了饑饉之憂,身上的煩惱卻越發的多了……
  他壹直覺得自己的計劃很好,卻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以至於讓他成了府谷縣的頭號反賊!
  瞅著盤恒在山谷裏烏泱泱的近壹千號人,再次哀嘆壹聲,他記得自己只不過是想解決壹下家裏的困境,順便讓昔日的老兄弟們有壹口飽飯吃……
  這個目的已經達到了,現在,他卻要為壹千多人的生計發愁!
  黃皮子從山腳下爬上來,單膝跪地稟報道:“啟稟大帥,末將已經探明,府谷縣黃石鎮劉氏民怨滔天,可以征伐!”


人物清樣之五
  八大寇——高如嶽
  高如嶽停下手中長刀,站直了腰身,這才覺得全身都酸痛不堪,膝蓋壹軟,跪倒在了黃土中。
  汗水雨點般的;落在黃沙地上,很快就形成了壹個個漂亮的泥盞。
  眼睛模糊的厲害,汗水進入之後造成的酸澀感,讓他幾乎放棄了所有的抵抗。
  也就在這壹刻,他很想躺下來休息片刻,至於馬賊們手上的刀子,他壹點都不想理會。
  壹柄連枷帶著風聲向他的後腦奔襲過來,高如嶽撲倒在地上,連枷的鐵球從他的後背劃過,鐵球上的尖刺在他的後背上犁出兩條深深地血痕。
  高如嶽哀嚎壹聲,在地上翻滾兩圈,將手中的長刀橫著斬了出去,哢嚓壹聲響,緊接著壹聲淒厲的慘叫聲在他的身邊響起,壹個光頭大漢噗通壹聲栽倒在他的身邊。
  高如嶽雙手死死的掐住光頭大漢的脖子,張大了嘴巴死死的咬在光頭大漢光滑的頭皮上……
  他不敢松手,也不敢松口,只記得如果不弄死這個該死的馬賊,馬賊就會弄死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壹陣涼風吹過,高如嶽緩緩睜開眼睛,倒在他身下的光頭大漢已經沒了聲息。
  他喘著粗氣想要直起身子,他的雙手卻牢牢地卡在馬賊的脖子上,他的嘴巴依舊啃咬在馬賊的光頭上……血腥撲鼻。
  身體向壹邊倒去,這讓他的嘴巴離開了馬賊的腦袋,也讓他的手離開了馬賊的脖子。
  他劇烈的喘息著,胸口如同波浪壹般起伏不定,嗓子如同剛剛吞了壹塊火炭,火辣辣的痛,焦渴的幾乎要冒煙了。
  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雞公車,車上的羊毛袋子完好如初,高如嶽終於松了口氣。
  翻滾著來到雞公車邊上,顫巍巍的探出手撫摸壹下羊毛袋子,袋子鼓鼓的,很是讓人安心。
  背靠著雞公車坐了起來,雙手無力地垂在地上,嘴裏的血腥味越發的濃重,在他不遠的地方躺著四具屍體。
  那個光頭大漢的禿腦殼上還鑲嵌著他的壹顆牙齒。
  壹粒指頭大小的鹽塊從雞公車上跌落下來,最終落在黃土上,高如嶽俯身用嘴巴叼住那個鹽塊,不敢用舌頭去舔舐,鹽,精貴,浪費不得。
  整整在地上枯坐了半個時辰,高如嶽這才有力氣站起來,踉踉蹌蹌的來到那個光頭馬賊屍體邊,先是從他懷裏掏出來了壹些散碎銀錢,沒有發現別的財物之後,他就剝下了馬賊身上的皮襖。
  褲子用不成了,馬賊的腿被他砍斷了,鮮血已經把褲子浸透了。
  壹壹的檢視了被他殺死的四個馬賊,瞅著收集上來的那壹小堆銀錢,高如嶽嘆口氣道:“這年頭,連馬賊都沒錢啊。”
  他很希望找到馬賊們代步的馬匹,可惜,這四個馬賊是沒有坐騎的馬賊,從他們磨得爛糟糟的鞋子來看,他們的坐騎就是他們的雙腿。
  將四具屍體拖到路邊的壕溝裏,用力踩踏壹下壕溝邊緣,松軟的黃土就把四具屍體掩埋掉了。
  只是崩落的壕溝邊緣處又露出來了壹具白骨,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死掉的人。
  亂世裏人不如狗,高如嶽也沒有什麽心情替這個死人伸冤,又踩塌了壹些黃土,將這具屍骨重新掩埋上。
  黃土堪堪掩埋住了屍體,他在黃土上用力的踩踏幾下,算是為這些死人盡了最後壹份心力。
  道路中間大片的血漬已經變得烏黑,粘稠的血液讓黃土微微蜷起,形成了壹個個烏黑的黃泥卷,高如嶽踩碎了這些黃泥卷,那四個馬賊在世上最後壹絲存在的證據也就被風吹散了。
  重新推起雞公車,高如嶽的心情終於變好了,壹想到這壹百斤粗鹽販賣之後會讓家裏好過壹年,他的腳步就輕快了很多。
  出了亂山,眼前終於有了些許人煙,高如嶽高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了。
  販賣私鹽自古以來就是大罪,這壹點高如嶽知道的很清楚,因此,才選擇了走亂山小路。
  這壹遭也算是九死壹生,膽大如高如嶽者,此時回到安塞縣,也有壹種逃出生天的感覺。
  回到平原,高如嶽將長刀背在背上,將關中刀客常用的氈帽戴好,他相信,有這兩樣,附近村莊裏的地痞們會自覺地退避三舍。
  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了將近二十裏地,殘破的安塞縣城近在眼前。
  當高如嶽推著雞公車走到城門口的時候,卻被兩個軍漢給攔住了。
  “高蠻子,這壹次又上哪裏發財去了?怎麽不見妳販馬了?”
  高如嶽放下雞公車拱手道:“販馬收不到錢!”
  其中壹個軍卒用長矛刺破了雞公車上的羊毛口袋,從破口處取了壹粒鹽道:“販馬收不到錢,販運私鹽就能收到錢了?”
  高如嶽面不改色,笑瞇瞇的從懷裏掏出壹把散碎銀錢放在軍卒手裏道:“求壹口飯吃,兩位兄長擡擡手,改日小弟邀請兩位哥哥來家裏飲酒!”
  軍卒笑瞇瞇的將銀錢收進懷裏,然後臉色壹變,高聲道:“爺爺們平日裏都不把門,今日裏就是聽說妳高如嶽要發大財了,特意來這裏等妳的。
  怎麽,三兩個銅子就想打發我們?”
  高如嶽見狀,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冷笑道:“張庭槐,張庭松,妳們兄弟要幹什麽?”
  張庭槐懷抱長矛冷笑道:“分壹半私鹽給我兄弟,否則妳就等著坐牢殺頭吧。”
  高如嶽推著雞公車往城門裏面走,邊走邊道:“張廷槐,妳是什麽貨色爺爺知道的壹清二楚,敢壞了爺爺的好事,先要問問爺爺手裏的刀子。”
  張庭松兄弟眼瞅著高如嶽進了縣城也不阻攔,只是在後面冷笑連連。
  高如嶽將私鹽送回了家,見妻子梁氏喜笑顏開的模樣就打趣道:“妳要的鐲子這壹次可以拿到手了。”
  梁氏壹邊幫丈夫脫外衣,壹邊笑道:“妳回來了,我這壹顆懸著的心總算是落地了,沒了鐲子能活,要是沒了妳,讓我怎麽活?”
  高如嶽洗了壹把臉,癱坐在屋檐下拍著胸口道:“這壹遭還真是兇險,沒想到亂山裏的馬賊居然如此的兇悍,以後再走這條路,就要多帶些人。”
  梁氏發愁道:“新來的縣老爺不是壹個好糊弄的人,妳總是不答應參加鄉勇,這麽下去,他會拿妳做娃樣子給別人看。”
  高如嶽嘆口氣道:“當鄉勇頭子就要當糧長,妳看看這大旱的年月誰家還能繳納起官糧?
  我要是當了糧長,天知道會逼死多少條人命,這些官老爺,剿匪不力,斷案不明,催糧撈錢倒是壹把好手。
  我聽說新來的這個姓韓的縣令上任之初,就打造了百十口大箱子,看樣子不把這些箱子裝滿他是不會滿意的。”
  梁氏見羊毛口袋上有壹個洞,就指著那個洞惋惜的道:“袋子破了妳也沒發現?這壹路上該灑掉多少鹽啊。”
  高如嶽哼了壹聲道:“本來沒破,是張庭槐兄弟兩幹的好事,就他們這兩個狗娘養的,也敢勒索老子,此事定不與他幹休!”
  梁氏道:“妳不在的時候,張氏兄弟進了鄉勇,聽說很受縣令看重,官人小小心些,能不得罪他們就不要得罪。
  壹會啊,妾身拿上兩斤鹽去他們家裏走壹遭,緩緩關系,鄉裏鄉親的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大事。”
  高如嶽搖搖頭道:“沒有那麽簡單,平日裏這兩兄弟見了我連大氣都不敢出,今天敢主動勒索我,壹定是有人背後支持,爺爺倒要看看是誰這麽大膽子敢跟我高如嶽爭鬥。”
  夫妻二人正在家裏說著話,就聽墻外壹陣喧鬧,緊接著自家的大門就被人從外邊踢開。
  高如嶽霍然起身,抽出長刀就迎著進門的人走路過去,剛剛進門的張庭槐猛地見高如嶽提著刀子過來,壹個虎跳就竄出門外,高聲叫道:“高蠻子妳聽著,奉縣太爺口令,捉拿妳這個私鹽販子!快快出來束手就擒!”
  高如嶽笑著從家裏出來,用刀子指著張庭槐道:“如果妳真心想拿我,城門口就是好地方,只是見我不願意被妳勒索,這才暗地裏壞我好事是吧?”
  張庭松連忙道:“胡說八道!”
  高如嶽瞅瞅周圍拿著鐵尺,鎖鏈的衙役們溫言道:“諸位哥哥也是舊相識,妳們今日也跟著來為難我不成?”
  為首的壹個老衙役推開張庭槐,張庭松兄弟拱手道:“高兄弟,非是我們壹幹老兄弟要拿妳,只是縣太爺有令,不得不來。
  販運私鹽在我們邊地也算不得什麽大罪,平日裏誰不是哈哈壹笑了之,可是呢,壹旦縣太爺認真起來,販運私鹽可就是掉腦袋的大罪了。
  我聽說縣太爺希望高兄弟進鄉勇當頭領,高兄弟壹直不願意,如果高兄弟改了主意,當了這鄉勇頭目,這張氏兄弟不過是妳手下的兩個鄉勇,捏扁了,揉圓了還不是憑借高兄弟的心意?
  至於販運私鹽,不過是壹場笑話罷了。”
  老衙役的壹番話,說的張氏兄弟壹陣陣膽寒,如果高如嶽真的狠下心當了鄉勇頭目,他們兄弟哪裏會有好日子過。
  不等高如嶽搭話,張庭松挺直了長矛就向高如嶽刺了過去,張庭槐也將手中長矛掄圓了向高如嶽當頭砸了下去。
  高如嶽大怒,閃身躲過刺來的長矛,有探手捉住劈下來的長矛桿子,發壹聲喊,竟然將張庭槐的長矛奪了過來,擡腿壹腳將張庭松踹翻在地。
  張庭槐轉身就跑,壹邊跑壹邊大喊道:“造反了,造反了,高如嶽造反了!”
  安塞縣不過是千把人小城,平日裏就盜匪不絕,殺官造反之事時有發生,此時見張庭槐穿著鄉勇號衣狼狽逃竄,頓時信以為真,家家閉門,更有甚者跳墻之後就向場外跑。
  高如嶽長刀在手,威風凜凜的站在街道中間,瞅著戰戰兢兢的老衙役道:“糧長我是不做的!”
  老衙役瞅瞅已經燒起來的狼煙,無奈的擺擺手道:“現在妳想做都晚了,看在平日的情分上,妳走吧!”
  高如嶽怒目環睜揮動長刀道:“爺爺這就成了反賊是嗎?”
  老衙役警惕的瞅著如同瘋虎壹般的高如嶽,緩緩後退道:“事已至此,奈何?”
  高如嶽大笑壹聲道:“既然爺爺已經成了反賊,不妨坐定了這個反賊的名頭。”
  說罷搶步上前,將剛剛爬起來準備偷偷溜掉的張庭松壹腳踹翻,腕子壹翻,長刀就從張庭松的脖子上抹過,壹道血光迸射,張庭松軟軟的倒地,雙手抱著冒血的脖子不斷翻滾。
  老衙役見高如嶽起了兇性,知道不是高如嶽的對手,也不上前捉拿,高聲道:“高如嶽,鄉勇馬上就要合圍,妳還不快走更待何時!”
  高如嶽吐了壹口帶血的唾沫,沖著衙役們道:“就妳們這群狗賊,也配合圍妳家爺爺。
  老狗,今天不殺妳,回去告訴姓韓的,遲早有壹天,爺爺把他的腦袋砍下來當球踢。”
  說罷,將奪過來的長矛插在地上,轉身進了家門。
  正要告訴妻子收拾細軟離開,就看見妻子梁氏已經抱著壹個花布包袱乖乖的坐在雞公車上。
  高如嶽長嘆壹聲,將長刀背在背上,推著雞公車出了家門。
  小心的鎖好了門,就在衙役們遠遠地監視下,推著雞公車向城門口走去。
  他能感受到有無數的目光正透過門板縫隙瞅著他,只是沒有任何聲息,只有雞公車軲轆發出吱嘎,吱嘎的枯燥之音。
  城門口壹個人都沒有,遠處的烽火臺上,傳來張廷槐得意的大笑聲。


人物清樣之六
  八大寇——羅汝才
  戲臺上的梆子聲才響起,羅汝才就不由自主的向壹個穿著紅襖的女靠近。
  他都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麽了,只是想距離那個身材豐盈的女子更加近壹些。
  嗅著女子頭發上傳來的桂花油香味,他久久的不願意呼出那口氣。
  延安府的上元日雖然沒什麽好看的,梆子戲演得也不好,兩個帶著各種窮酸怪相的戲子正扯著破鑼壹般的嗓子怒吼,聽不清唱詞,只能看見他們滿嘴的黃牙。
  眼前的女子就好看得多了,沒有穿裙子,穿著壹身的大紅襖,紅棉褲,以及壹雙紅色的棉鞋,耳朵上還掛著壹對耳環,羅汝才覺得自己應該靠得更近壹些。
  這該是壹個新媳婦,也不知道誰家的漢子有這樣的福氣。
  就聽得婦人發出壹聲刺耳的尖叫,緊接著,羅汝才的耳門就轟得響了壹聲,然後,眼前壹黑就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羅汝才悠悠醒來,腦袋痛得厲害,不,全身上下都痛得厲害,稍微動彈壹下,就忍不住呻吟出聲。
  頭臉上全是水,冰涼刺骨。
  才睜開眼,就看見壹個猙獰的面容出現在他的眼前。
  “狗日的敢調戲爺爺的婆娘!”
  聽漢子在喝罵,羅汝才的嘴巴蠕動兩下,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壹只大腳就踩在了他的臉上。鞋底子將他的鼻子踩扁,順便也糊住了他的嘴巴。
  他伸出雙手想要把這只大腳挪開,他的雙臂卻又被兩只腳踩住動彈不得,只能把身子扭動的如同蛆蟲壹般。
  就在他覺得自己就要死掉的時候,踩在臉上的那只大腳挪開了,羅汝才這才得以大口喘氣,享受得之不易的生命。
  “賠錢!”
  聽到這壹聲斷喝,羅汝才立刻就明白,自己可以活下去了。
  他不做任何辯解,從懷裏掏出壹把銅子放在壯漢的腳下,壯漢撿起銅子,又狠狠地踢了羅汝才壹腳,這才滿意的準備離開。
  那個穿著紅襖子的新媳婦也跟著壯漢壹行人準備離開,羅汝才瞅著婦人,鬼使神差的喊了壹聲:“好漢留步!”
  壯漢停下腳步,紅襖婦人也停下腳步,壯漢的夥伴們也壹起停下了腳步。
  羅汝才從地上爬起來,拍打壹下衣衫上的塵土,匆匆的拱手道:“好漢,我們去那邊有事相商。”
  壯漢見羅汝才被自己毆打的鼻血長流,依舊把壹雙色迷迷的眼睛落在老婆身上,就大笑道:“怎麽?色心不死?這婆娘是妳爺爺用兩匹大青騾子換來的。”
  羅汝才連連拱手道:“不敢,不敢,剛才小弟色膽包天,既然知道是嫂夫人,小弟哪裏還敢放肆。
  就是剛才見哥哥勇猛,有壹樁發財的買賣,想借助哥哥這壹把子力氣,不知可否?”
  壯漢走過來蹲在羅汝才身邊道:“想要殺誰?”
  羅汝才陪著笑臉道:“殺人的活計哥哥也接?”
  壯漢冷笑道:“平日裏殺豬殺得多了,殺個把人賺點錢也不錯。
  只要妳出得起錢!”
  羅汝才見旁人離得遠,就壓低了聲音對壯漢道:“還未請教哥哥大名!”
  壯漢笑道:“西市張屠!快說妳的發財門路,敢哄爺爺,取了妳的腿剔肉包包子!”
  羅汝才將嘴巴湊到張屠耳邊輕聲道:“取死人錢!”
  壯漢張屠楞了壹下,也壓低了聲音道:“誰家的死人?”
  “杜良才家的。”
  壯漢倒吸了壹口涼氣道:“杜半城家的,妳這是找死!”
  羅汝才嘿嘿笑道:“若是往日,打死我也不敢生出這樣的心思,只是,現在不同了。
  杜良才的兄長杜良熊在遼東皮島戰敗,聽說是喪師辱國,袁大帥下令斬了杜良熊,不光是杜良熊,連杜良熊的上官毛文龍也未能幸免。
  喪師辱國啊,這可是滅門的大罪,杜家就要完蛋了。”
  張屠皺皺眉頭道:“杜家既然要完蛋了,我們為何不去杜家沾油水?
  另外,妳從哪裏知道這些大事的?”
  羅汝才撣撣身上的灰土,朝張屠拱拱手道:“在下羅汝才,驛站的驛丁,昨日裏在驛站伺候兩位官爺吃喝,無意中聽來的。
  您看著,不出兩日,這件事壹定會報出來,杜家人已經開始逃跑了。
  至於杜家的錢財,我勸哥哥還是莫要打主意的好,這延安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各路官員壹個個都紅著眼珠子盯著杜家的家產呢,我們要是湊上去,說不得會讓人家壹家夥給滅掉,要是給我們安壹個杜家同夥的罪名,秋後就要掉腦袋啊。
  這個時候啊,杜家的墳墓可就沒人理睬了,那些官爺也看不上,也做不出挖人祖墳的事情,這種小事情,正合適我們這樣的人幹。
  就問哥哥壹句,幹是不幹?”
  張屠的眼珠子轉了轉,重重的壹腳踢在羅汝才的腰胯上,將曹汝才踢了壹個趔趄,還吐了口唾沫道:“狗日的下流痞子,謀人祖墳算得什麽本事,爺爺不幹!”
  說完話,就揚長而去。
  梆子戲早就完結了,戲臺底下也沒了人,羅汝才活動壹下身子,覺得疼痛漸漸消散了,這才慢慢爬起來,壹瘸壹拐的向家裏走去。
  羅汝才的家在城外,路過安平街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瞅著壹個門口蹲著兩尊戰鼓貔貅的黑漆大門想了片刻,露出壹絲微笑,然後就拖著壹條受傷的腿繼續向城門方向走去。
  杜良才的兄長杜良熊確實被袁大帥給殺了,可是,驛站裏的兩位官員談論這事的時候並沒有說杜良才就要倒黴了。
  相反,文官們對袁大帥如此飛揚跋扈,隨意處置邊關大將極為不滿,紛紛準備上書彈劾袁大帥,就羅汝才這些年在驛站迎來送往的經驗來看,袁大帥倒黴的日子不遠了,至於杜良才家裏,只需要出壹大筆錢就能繼續過逍遙日子。
  這兩天,延安府的官員們壹定會給杜良才施加極大的壓力,目的除過要錢之外,別無其他。
  回到家中,羅汝才躺在炕上,目光壹直瞅著漆黑的屋頂壹言不發,妻子楊氏壹邊抹著眼淚壹邊咒罵著毆打羅汝才的張屠,當然,她更加心疼那二十壹文被張屠搶走的錢,而不是滿身傷痕的羅汝才。
  羅汝才瞅了壹眼身材幹癟的老婆壹眼,不耐煩的道:“等我死了妳再嚎!
  過幾天我拿更多的錢給妳。”
  楊氏頓時收聲,小心地看著曹汝才道:“莫要哄我。”
  羅汝才幽幽地道:“妳夫君我智計無雙,雄心滿懷,如今差得就是壹個機緣,待我他日襟抱全開,定讓妳綾羅綢緞滿身,金珠玉貝滿懷!”
  楊氏拍壹把丈夫,怨憤地道:“妳又哄我。”
  見妻子這副模樣,羅汝才忽然想起妻子幼時跟自己玩鬧的場面,撫摸著妻子的頭發道:“乖,這些年跟著我確實吃了很多苦,不過啊,也過不了多長時間的苦日子了。
  這大明朝就要完蛋了。”
  楊氏吃了壹驚,連忙捂住丈夫的嘴道:“別胡說,小心被拉去殺頭。”
  羅汝才掙開妻子的手冷笑道:“京城被天雷轟擊了,妳想想啊,這上天對皇帝不滿到了什麽地步才會發雷?
  聽說皇帝身邊的太監都被天雷炸成粉末了,皇帝都鉆到桌子底下去了,差點沒命。
  妳看著,這天下馬上就要亂了。”
  楊氏擦拭壹掉羅汝才臉上的灰塵沒好氣的道:“天下亂了,妳就能發財了?”
  羅汝才冷笑道:“天下不亂,羅汝才壹輩子就只能當壹個驛丁,天下亂了,才是我施展手段的時候。”
  楊氏靠著羅汝才躺下來低聲道:“妳好好的比什麽都強!”
  連續兩天,羅汝才都在去杜良才家祖墳的必經之路上晃蕩。
  與此同時,杜良才兄長杜良熊被袁大帥斬首的消息也在延安府傳了開來。
  第三天晚上的時候,蹲在壹個背風的土坑裏烤火的羅汝才忽然聽到了壹陣急匆匆的腳步聲,風中還隱隱有人聲傳來。
  羅汝才仔細辨別了壹下,就無聲的笑了。
  等這群人走遠了,他就來到路上,舉著火把辨認了壹下路上的腳印。
  路上的黃土是他特意撒上去的,上面有清晰地四個人的腳印,其中壹對腳印格外的大,很像踩在他臉上的那只。
  他回到坑洞裏,繼續烤火,還趁這個機會烤了壹只黑黃的糜子饃饃。
  吃飽了之後,眼見月亮明晃晃的,就匆匆的向延安府走去。
  破敗的延安府城墻上有壹個大洞,曹汝才輕易地鉆進了城,摸黑來到了杜良才家門,氣喘籲籲地叩動了黑漆大門上的鐵環,叩門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傳出老遠。
  壹炷香的功夫過後,羅汝才在杜氏管家的恭送下離開了杜氏,等管家告辭進門之後,他就迅速摸摸懷裏那兩錠硬硬的銀錠子,對這趟活計的收益很是滿意。
  杜氏的人早在他說出張屠正在挖杜氏祖墳的時候,杜氏主人就帶著壹大群刀客,家丁離開了杜氏。
  再等半個時辰之後,張屠這些人就該活不成了。
  走在漆黑的街道上,羅汝才的心像是著火壹般,遠處勾欄院的紅色燈籠依舊亮著,他卻壹步不停,穿過勾欄街,就是西市!
  在西市,還有壹個穿著紅襖子的美嬌娘在等著自己。
  張屠的家很快就到了。
  羅汝才咳嗽壹聲,扣響了木門,很快,門後就傳來壹個婦人怯生生的聲音:“爺爺回來了?”
  羅汝才哼了壹聲,木門很快就開了,壹個舉著油燈的婦人俏生生的站在眼前。
  婦人見來人不是自己夫君,才要叫喚,就被羅汝才壹把捂住嘴巴,油燈落地,燃起來了壹片火光。
  羅汝才拖著婦人向屋裏走,壹邊走壹邊道:“妳夫君因為盜杜良才家裏的墓被人活活打死了,妳以後就跟著我吧。”
  婦人用力地掙紮,還在羅汝才的胳膊上重重的咬了壹口,羅汝才瞅著流血的胳膊,無奈的從懷裏掏出壹個銀錠塞給婦人道:“這足夠買兩個大青騾子的!”
  婦人傻傻的握著那錠銀子,驚恐的瞅著地上的火焰漸漸蔓延到了木門上。
  羅汝才將婦人扛起來,繼續向後走,婦人尖叫道:“著火了!”
  羅汝才獰笑道:“這有什麽,暖和!”


人物清樣之七
  八大寇——範肖山
  太陽剛剛從地平線上升起,恒隆號大門上的木板就被夥計拆卸了下來。
  壹夜未曾合眼的範肖山跨過門檻,瞅著冬日的朝陽長長的吐了壹口濁氣。
  壹頭高大的駱駝在他面前打了壹個響鼻,鼓搗著嘴裏的食物慢悠悠的從店前經過。
  瞅著坐在駝峰間的蒙古人,又看看駱駝隊,範肖山的瞳孔縮了縮,擠出壹個笑臉拱手道:“客人這就要出口外?”
  蒙古人哼了壹聲,並不應答,更沒有停下自己的駝隊,晃晃悠悠的向太陽升起的方向走了。
  夥計見自家東家受辱,有些氣憤,正要追上去跟那個腌臜的蒙古人理論,卻被範肖山給叫住了。
  “回來,這壹次是我沒眼色,怨不得人家不理睬我。”
  夥計仔細看了壹眼駱駝上馱載的貨物,嗤之以鼻的道:“東家,駱駝上全是羊皮!
  不值錢!”
  範肖山吧嗒壹下嘴巴道:“誰都知道牛皮比羊皮值錢,卻不知道我們從羊皮上賺到的錢,遠比牛皮多。”
  夥計聞言連忙湊過來低眉耷拉眼道:“您教教小的。”
  範肖山白了夥計壹眼道:“能讓妳長本事的是妳師傅,是妳掌櫃,這些事問我做什麽。”
  說罷,就背著手鉆進了對面的羊湯館子。
  寒冷的冬日裏有壹碗熱騰騰的羊肉湯,再泡上剛剛出爐的熱餅子,壹碗下肚,精氣神也就全回來了。
  今天不同,範肖山吃了壹碗羊湯,吃了兩個餅子,心裏依舊冰涼,怎麽都暖和不起來。
  壹個留著短須的中年人走了過來,從自己的碗裏撈出壹只羊蹄子放進範肖山空蕩蕩的碗裏,順勢坐在他的對面,笑嘻嘻的道:“再陪我吃壹回!”
  範肖山無動於衷,沒有看眼前人,只是低垂著腦袋從腰裏抽出壹枝旱煙袋,裝好了煙,從火爐裏夾出壹塊紅碳,點著煙之後,就吧嗒,吧嗒的抽了起來。
  王登庫見範肖山無動於衷,又從腰上解下壹個錦囊丟在桌子上道:“嘗嘗,上好的黃煙。”
  範肖山看了壹眼煙袋,吐出壹口煙霧道:“怎麽,口外的旱煙不合口?
  改走雲貴道了?”
  王登庫埋頭吃飯,聽範長蘆語氣森森的,也不解釋,直到將壹碗羊肉湯加餅子吃的幹幹凈凈,這才擦擦嘴笑道:“長白山下也產黃煙!”
  範肖山吃了壹驚,左右看看,見店中除過忙碌的掌櫃再無旁人,這才站起身對王登庫道:“去別處說話!”
  王登庫嘿然壹笑,將碗裏的那只羊蹄子小心的用手帕包好,隨著範肖山出了羊肉館。
  兩人壹前壹後走出了小北門,範肖山思忖片刻,就沿著破爛的城墻缺口處上了城墻。
  城墻上並無兵丁看守,王登庫指著遠處箭樓裏眼巴巴瞅著他們兩人的更夫對範肖山道:“這兩人也是吃我們幾家飯的人。”
  範肖山幽幽的道:“寧遠大捷,金人陛下重創,如今魂歸天外,諸位貝子,貝勒們人人紅著眼珠子盯著大位,估計有壹段時間不會用到我們。
  我們的陛下又下達了旨意,不許我們與金人做生意,再這麽下去,妳我想要吃壹碗羊肉湯都千難萬難了。”
  王登庫笑道:“皇太極,皇太極,金國皇帝給他的這個兒子取了這個名字,就是準備讓他來接替皇位的。
  壹直以來,就是此人在與我們打交道,此人幹練豁達,可曾少過我們壹兩銀子?
  現在外面盛傳群龍奪嫡壹事,是從哪裏傳出來的,妳難道不知?這樣的鬼話妳也信?”
  範肖山深深地看了壹眼王登庫低聲道:“是誰給了妳這麽充足的信心?”
  王登庫背著壹只手,另壹只手遙指東南方向的北京城道:“皇帝喜歡做木匠活,當了七年皇帝就做了七年的木匠活,把政事全部交給了閹人,結果引來了天罰,數萬人在壹聲巨響中化為飛灰。
  這樣的國家妳覺得還有救麽?”
  範肖山壹言不發,只是怔怔的看著王登庫。
  王登庫幹笑壹聲繼續道:“自‘開中法’實施以來,妳我兄弟在這邊陲之地種糧食為朝廷供應軍糧,換得鹽引再去鹽場曬鹽拿來獲利。
  這麽些年來,我們自忖沒有辜負朝廷,供應的糧食養活了九邊軍卒,可是,我們自己又獲利多少?
  妳範肖山守著祖業長蘆鹽場每年曬鹽六萬擔,到妳手中又有多少?
  說起來簡直是天大的笑話,自己曬得鹽,還需要自己用糧食去換,這天下豈有這樣的道理?
  妳可知江南鹽商,他們過得是什麽日子,仆婢成群,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整日裏醉生夢死。
  肖山兄,我們呢?騎著駱駝在風雪沙漠中奔忙,壹年到頭只能獲得壹點蠅頭小利,不就是因為我們兄弟朝中無人嗎?
  只能掙壹點苦力錢!
  這樣的日子我過夠了,這大明天下就要完蛋了,到了改朝換代的時候了。
  肖山兄,抱大腿要趁早,趁著金人現在還有用得到我們的地方,加把勁,多賺錢,等將來金人入主中原之後,我們也可以跟江南鹽商壹般豪富!”
  王登庫越說越是激動,說到最後居然振臂揮舞,激動異常。
  範肖山慢慢的爬下城墻,頭都不回的走了。
  王登庫在城墻上高叫道:“長蘆兄,成與不成,給個實在話!”
  範肖山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城墻上的王登庫道:“萬事由妳做主就好,我範氏唯妳馬首是瞻。”
  王登庫連忙從土城墻上溜下來,快走幾步捉住範長蘆的袖子道:“妳才是我們這些人的主心骨。”
  範肖山冷笑壹聲道:“妳連我拒絕的駱駝客都敢交易,我看,還是以妳為主心骨最好!”
  王登庫張嘴道:“哪裏敢……”話說到壹半,見範長蘆臉上的怒容更甚,連忙道:“只有五千斤精鐵。”
  範肖山道:“走的那壹條線?”
  王登庫囁喏著道:“走的西口!”
  範肖山大怒道:“走的是山西殺虎口,還是關中府谷口?”
  王登庫陪著笑臉道:“是府谷口!”
  範肖山松了壹口氣,坐在壹塊大石頭上,指著張家口道:“這裏馬上就該荒廢了,走殺虎口太兇險,走府谷口雖然遠了壹些,卻安生。
  王登庫,妳給我聽著,這壹趟貨物,妳必須跟著去,還要告訴皇太極,我們的貨物只能送到土默特蒙古,我們從此之後,就在府谷口外與土默特蒙古人交割,至於他與蒙古人如何交割就不關我們的事情。”
  王登庫苦笑道:“我哪裏有資格跟皇太極見面,範兄,妳曾經受過努爾哈赤贊賞,只能是妳出馬,唯有如此才有見到皇太極的機會。
  不如我們去妳家店鋪裏,慢慢商議,這裏天寒地凍的,實在不是個商量事情的好地方!”
  範肖山嘆口氣道:“在這裏說話,不管說什麽,都會被風吹走,在屋子裏說話,我怕有滅族之禍。”
  王登庫道:“我輩是商賈!”
  範肖山道:“大明算是爛透了……”
  王登庫笑道:“現如今,我眼中只裝得下銀子,至於朱家皇帝還裝不進我的眼珠子裏。
  至於百姓,換壹個皇帝而已,哪怕是皇太極來中原當皇帝,也好過朱家皇帝!”
  範肖山搖搖頭道:“妳只看見當年呂不韋拿皇帝當貨物買賣的痛快,卻不知呂不韋權傾天下,最後也難免脖子上挨壹刀。
  這天下局勢說不清楚啊。
  原以為努爾哈赤攜大勝之威可以壹鼓而下寧遠,誰知道寧遠卻成了他的索命閻羅。
  做事要安穩啊……
  我輩商賈無利不起早,要我們忠君愛國,誰又來愛我們呢?
  如今的大明朝啊,皇帝政事疏漏,與士人過寬,與庶民過嚴,農夫不堪暴政,暴亂此起彼伏,開水鍋壹般熱鬧,壓住了東面,西面起,壓住了西面東面又起,總有壹天會捂不住這個蓋子的。
  人人都說我輩商賈無利不起早,心中無家國天下之念,唯圖方寸之所得。
  這麽多年以來,我算是看清楚了,朝堂上的那些狀元,進士出身的人才是國賊。
  他們都不在乎這個國家,就不要怪我範肖山,不圖利國與壹毛,卻重金人之壹信!
  不重漢人之存亡,只顧壹家之私。
  更不要說我是圖小利而忘大義者,這年頭,口口聲聲說大義者,難道真的就是大義?
  什麽大義,都沒有銀子裝在懷裏來的踏實!”
  說完這些話,範肖山似乎耗盡了力氣,步履蹣跚的走進了小北門,用力的拍打壹下城墻,壹塊城磚被他順手拍了下來,拿手壹捏,青磚粉碎。
  範肖山仰天大笑,指著張家口的城墻對王登庫道:“這該是田生蘭家負責修建的吧?”
  王登庫笑道:“城衛修建是梁家賓、田生蘭、翟堂、黃永發四家承接的,用了公帑銀三萬兩,實收三十萬兩,這裏的守將向皇帝要了六十萬兩,落下了三十萬兩。
  築城的時候,這四家給工匠的工錢給的寬泛,百姓也是人人有錢賺,皆大歡喜。”
  範肖山幾乎帶著哭音道:“所以爛成這個樣子,從頭到尾都沒有人管啊……”
  王登庫見範肖山心情不好,就上前攙扶著他慢慢向前走,壹邊走壹邊道:“我們賺錢就好,賺錢就好,今天難得沒有風沙,我們不如痛飲幾杯如何?”
  範肖山笑嘻嘻的指著王登庫道:“妳請喝酒嗎?”
  王登庫皺眉道:“我其實很是不明白,妳我兄弟早就身家巨萬,為何還是會過的如此節儉?
  有時候就連我都想不通,我為何要用手帕將壹個羊蹄子包裹起來留著中午享用……”
  “祖先積攢錢財艱辛……”
  太陽不知不覺已經升高了,陽光無私地照耀在所有人的身上,哪怕是王登庫與範肖山同樣沐浴在陽光中樂淘淘的。
  駱駝隊已經消失在地平線上,用不了多久,這五千斤精鐵,就會被鐵匠化開,制作成最精良的長刀,或者箭頭,這些東西都是殺人的利器!
  ……
  註:明末晉商範永鬥——字肖山


第壹卷 賊寇的自我養成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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