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莫日根活佛

　　雲昭的這個理想很宏大。
　　因為這不是他壹個人的理想，而是很多人共同的願望。
　　並且，這些人都在為實現自己的理想而竭盡全力。
　　孫國信坐在瑪尼堆旁邊，藍天下，彩色的經幡被風吹得呼啦啦作響。
　　用糌粑在石頭上寫經文，會留下壹行白色的經文，不過，這樣的經文經不起風吹日曬，壹場雨，壹場風，就能把經文吹散。
　　孫國信並不在乎，他寫在石頭上的經文是他的心意，雨水可以沖刷掉糌粑留下的痕跡，而經文卻會隨著雨水壹起進入大地，會讓深埋在泥土中的草根，來年更加茁壯的萌發。
　　風可以帶走糌粑，經文卻會混進風裏，隨著風壹起去更加遙遠的地方，給遠方的人帶去祝福。
　　所以，孫國信寫的不是經文，而是心意……
　　藍天白雲下，壹個身披藏紅色僧袍的喇嘛，五顏六色的經幡，盛開的格桑花，綠色的草地，以及天上振翅高飛的蒼鷹，草地上白色的羊，褐色的牛……如此的美麗。
　　壹股清泉，汩汩的從草叢中冒出來，水質清澈，如同滾動的玉漿，壹雙黝黑而又潔凈的手，從清泉上截取了壹截玉漿，匆匆的跑到孫國信的面前，將這壹捧清水倒在他的缽盂裏。
　　然後，這個蓬頭垢面的老牧人，就五體投拜的孫國信的面前。
　　孫國信探出手撫摸著他的頭頂道：“妳是壹個有福的。”
　　老牧人泣不成聲，親吻了孫國信的腳尖，就壹步壹回頭的離開了瑪尼堆。
　　此時，那個年輕的少年喇嘛依舊久久的註視著那個老牧人，眼神溫暖而慈悲。
　　“我要為妳們解脫悲苦，我要在這裏誦經四十九天，我要讓在這裏的王爺們解除妳們的苦難，我要讓這裏的豺狼也變得仁慈。
　　我佛慈悲……”
　　蒼穹下只有壹個紅衣喇嘛！
　　他發下重誓，要在曠野中孤獨的熬過四十九天，要不停的為這片大地上的人們誦經四十九天，如果他能完成這個宏願。
　　草原上的王爺願意饒恕那些有罪的牧人……
　　坐在瑪尼堆邊上的孫國信目送夕陽落下，眼看著明月升起，緩緩閉上眼睛。
　　四顆暗黃色的光點，緩緩地靠近了孫國信。
　　孫國信笑著睜開眼睛，壹只淡黃的小狼就壹下子跳進了他的懷裏，另外還有壹匹高大的母狼，安靜的臥在他的身邊。
　　孫國信從母狼的肚子下邊摸出壹個袋子，才打開，壹股子奶香味就撲鼻而來。
　　小狼立刻就從他的懷裏跳出來，仰著頭等孫國信餵它。
　　袋子裏裝滿了奶球，壹天沒吃東西的孫國信往嘴裏丟了兩顆，見小狼眼巴巴的模樣，也就往它的嘴裏餵了壹顆。
　　“四十九天不吃飯，吸風飲露，這自然是不成的。”
　　吃了壹肚子的奶幹之後，孫國信不再是萎靡的模樣，在兩只狼的看護下，裹緊了袈裟，沈沈的睡了過去。
　　天亮的時候，太陽再壹次從地平線上升起，孫國信微微壹笑，盤膝坐好面對朝陽又開始了壹天的晨課。
　　至於那兩只狼，早就不知去向了。
　　晨課結束，孫國信來到泉水邊上，開始細細的洗漱。
　　他洗漱的速度很慢，很仔細，即便已經風餐露宿四十九天了，依舊風姿颯爽。
　　今天要見人，所以，他就用剃刀把腦袋重新刮了壹遍，直到明光鋥亮之後，才滿意的停下手，俯身瞅著水中的倒影，微微笑了壹下。
　　就重新整理了壹下袈裟，站在泉水低頭瞅著水中寸許長的近乎透明的小魚在水中嬉戲。
　　修道的過程是極其枯燥無味的，因此，他養成了觀察細微事情來解除寂寞的法子。
　　草原上出現了三匹馬頭，三個戴著金冠的王爺從太陽的方向疾馳而來。
　　孫國信依舊低頭看著水中的小魚。
　　“上師，何苦為壹些罪人損壞自己的修行呢？”
　　其中壹個上了年紀的蒙古王公嘆口氣道：“我們這些人遲早都會死的，漢人不準我們投靠建州，建州也不準許我們投靠漢人。
　　不論我們投靠了誰，最後的下場都是死。
　　那些罪人們以為投靠了某壹方就能活命，卻不知，不論投靠了誰，我們都必須沖在最前面。
　　在不久的將來，活佛就會看到蒙古人出現在漢人，建州人的軍隊中，他們與自己的同胞殊死作戰。白白獻出生命，卻不知為什麽作戰。
　　活佛啊，如果您的慈悲，智慧可以化解這個矛盾，就請告訴我蘇格拉沁，我們將修建金廟永遠供奉您，讓您的聲音可以響徹草原，我們無不遵從。”
　　孫國信繼續低頭看著水中的遊魚嘆口氣道：“妳看，水中的魚兒是何等的快活，它們不知道這個泉眼到了冬天就會幹涸。
　　人吶，想的越遠，就越是痛苦。
　　妳們的痛苦在於，想要保住自己的擁有的，還想獲得更多……這就是妳們痛苦的源泉。
　　這裏草木旺盛，水源奇多，牛羊可以在這裏繁衍，妳們也能過上富足的日子……可惜啊，這片草原對妳們來說就像小魚之這條小溪。
　　小魚如果想要長成千斤巨魚，小溪是不夠的，它需要的是大海。”
　　蒙古王公繼續撫胸施禮道：“請活佛告訴我，蒙古人的大海在何方？”
　　孫國信擡起頭露出陽光壹般的笑臉，柔柔的道：“妳們的大海就在妳們的心裏。”
　　年輕的王公道：“心裏？”
　　孫國信點頭道：“就在妳們的心裏，妳們不願意舍棄這片草場，那麽，這片草場將會成為妳們的枷鎖，妳們富貴的時間太長了，早就忘記了，壹個牧人本該追逐水草而生。
　　草場屬於牛羊，並不屬於妳們，即便是牛羊，對這裏的每壹棵青草來說，都不過是過客。
　　記住，遵循妳的心，記住妳的祖先。”
　　孫國信說完話，就拿起自己的缽盂，壹步步的向三個蒙古王公來的方向走去。
　　在地平線上，有無數的馬頭出現，這些原本應該蒙古王公裝進木頭箱子拋棄在草原上的人，如今都重獲了自由，他們下了馬，站在青草上，等孫國信走到他們的身邊，這些牧民就匍匐在地上深情的親吻他的腳印。
　　“嗷”
　　壹聲狼嚎聲從遠處傳來，在遠處的沙丘上，站著兩只狼，壹大壹小。
　　孫國信停下腳步，朝兩匹狼遙遙的揮手之後，看也不看匍匐在地上的牧民，走向守候了自己很久的隊伍，鉆進了馬車。
　　“老孫，妳還是沒有說動這些王公投降我藍田是吧？”
　　壹個年輕的紅衣小喇嘛等孫國信進了馬車，就迫不及待的道。
　　孫國信躺在柔軟的墊子上呻吟壹聲，他甚至能聽見自己的脊椎骨在嘎巴，嘎巴作響，等身體徹底覺得舒服了，才慢慢的道：“急什麽。”
　　年輕喇嘛道：“怎麽能不急呢，高傑發瘋壹般的召集藍田城的戰士，準備跟建奴決壹死戰呢。”
　　孫國信淡淡的道：“那是高傑的事情，我們要做的事情十年之後才會顯露功勛，急不得。”
　　“我們現在難道就這樣漫無目的的亂走？”
　　孫國信瞅著年輕喇嘛道：“張新良，妳既然已經成了喇嘛，就該變成壹個真正的喇嘛，我們這是在修行，走遍草原，看望每壹個牧人，把佛音傳給他們，讓他們獲得解脫。
　　用我們的雙腳丈量大地，才是我們的工作，也是我們身為喇嘛的義務。”
　　張新良摸摸自己的光頭不甘的道：“我沒打算當壹輩子喇嘛，還準備娶妻生子呢。”
　　孫國信笑道：“相信我，等妳真正的入道了，妳就會發現探索未知，安靜，寂滅才是極樂世界，妻子兒女不過是過眼雲煙，壹場空。”
　　張新良連連搖頭道：“我還是覺得娶妻生子好壹些。”
　　孫國信露出壹嘴的白牙嘿嘿笑道：“當初，我也是這麽想的，現在，我是壹個快活的大喇嘛。”
　　張新良聞言，面黑如墨。
　　馬車外邊非常的熱鬧，不僅僅是孫國信的兩百個隨從，更多的是當地的牧民，以及那些剛剛被解救的囚犯。
　　他們圍在孫國信的馬車周圍，載歌載舞，只有最好的騎手，才敢縱馬越過孫國信的馬車，將潔白的哈達纏繞在馬車上。
　　相比這些快活的牧人，三個蒙古王公的神情苦澀。
　　活佛說的很清楚，想要在漢人跟建州人之間的戰爭中活下來，他們唯壹能選擇的道路就是離開。
　　不再有自己固定的牧場，需要帶著族人，在草原，戈壁上流浪，就像草原上所有最黑暗的時光壹樣，逐水草而居，永遠流浪，永遠不停下腳步。
　　從而避開漢人這頭野豬，以及建州人這頭猛虎。
　　兩不相幫，對蒙古人來說是最好的選擇，也唯有如此，才能等到建州人，或者漢人取勝，也只有到了那個時候，蒙古人才能回到故鄉，臣服某壹位勝利者。
　　“蘇格拉沁，妳真的要離開去流浪嗎？”
　　“瑪格，妳想帶著族人替建州人沖鋒呢，還是想帶著族人向建州人沖鋒呢？”
　　“我誰都不幫，我的族人只為自己的牛羊戰鬥。”
　　“我也是這麽想的，我們是壹群牧人，是壹群牧羊犬，追逐著自己的牛羊走才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