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下

孑與2

歷史軍事

盛世,亂世,對野心家來說沒有區別……
至少對雲昭這種人來說沒有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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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4章 欠債的莊戶劉宗敏

明天下 by 孑與2

2021-2-19 12:53

  野豬旗十裏以外的,有壹座匆匆搭建的茅屋。
  雖然材料簡陋,但是做工很好,哪怕是沒有剝掉樹皮的梁柱也處處透著古趣。
  六個青衣婢女正在裝扮房子,同樣壹身青衣的雲昭坐在壹張矮幾後面,孤獨的打著棋譜。
  全副武裝的雲楊就站在雲昭身後左顧右盼的,已經有些不耐煩了,看樣子他已經站了很長時間。
  壹匹雄壯至極的黑色戰馬馱著壹個全身鎧甲的壯漢從山路上轉了過來,先是遠遠地打探了片刻,然後握著丈二長的斬馬刀緩緩靠近。
  走的近了,就連雲昭都暗自贊嘆壹聲,都說關中男兒強橫,身體雄壯,卻又顯得精明能幹的劉宗敏更是將關中男兒的雄豪氣彰顯無遺。
  停在十丈以外的地方,他緩緩下馬,將自己的長柄砍刀插在地上,拴好戰馬之後就視左右甲士如同無物,虎步龍行的來到雲昭兩丈開外的地方拱手道:“劉宗敏見過大頭領。”
  雲昭放好棋子之後,也不看劉宗敏淡淡的道:“李洪基呢?”
  壹股不豫之色從劉宗敏臉上閃過,不過他還是恭敬地道:“闖王在三十裏外。”
  雲昭轉過頭對青衣婢女吩咐道:“賜酒。”
  立刻就有兩個青衣婢女壹個抱著酒壇,壹個捧著有壹個粗瓷大碗的盤子來到劉宗敏身邊彎曲雙腿請劉宗敏檢驗酒壇子與碗。
  劉宗敏的眼睛壹刻都沒有離開雲昭,婢女就打開酒壇子,將酒香四溢的烈酒倒進大碗。
  劉宗敏想也不想的端起酒壹飲而盡,抹壹把濃密的胡須道:“好酒!”
  雲昭微微嘆口氣對雲楊道:“妳看,這就是李闖王為何能在絕境中重新殺出壹條血路的原因。”
  雲楊笑道:“我也能。”
  雲昭微微壹笑,這才擡起頭看著劉宗敏道:“好漢子!”
  劉宗敏握著雙拳跨前壹步道:“大頭領壹桿野豬旗就讓我劉宗敏五萬大軍裹步不前,按照江湖規矩,闖王給足了大頭領顏面。
  卻不知大頭領是要與我大軍作戰呢,還是來犒勞我軍?”
  雲昭隨手拂亂棋盤,有些惱怒的道:“當年在我雲氏莊園乞食的時候可沒有這般威勢,怎麽,見了老主人壹點禮數都講了嗎?
  我雲昭不遠千裏來到這伏牛山,就等著與李闖王把酒言歡,怎麽,妳想與我作戰?”
  劉宗敏怒道:“劉某不是妳雲氏仆童。”
  雲楊跨前壹步大吼道:“胡說,全藍田縣都是我雲氏部屬,妳何能例外?妳劉宗敏乃是曳湖村人氏,至今還欠我雲氏口糧錢未曾歸還,見了主子也不帶些土產,更不曾稱呼壹聲少爺,這就是妳的家風?”
  劉宗敏怒極,連續跨前兩步指著雲楊道:“胡說八道,某家昔日雖然清貧,卻也是鐵骨錚錚的漢子,何曾欠過妳家錢糧?”
  雲楊仰天大笑,從懷裏掏出壹張借據朝劉宗敏晃晃,又躬下身子很狗腿的對雲昭道:“把借據給他?”
  雲昭鄙夷的瞅瞅劉宗敏點點頭。
  雲楊立刻將手裏的借據揉成壹團丟給劉宗敏道:“少爺說看妳還算是壹條漢子,妳爹劉豬兒欠我家的債務免了,從今後,妳可以挺起胸膛做妳的好漢了。”
  說罷又是兩聲大笑,笑聲中滿是寬恕者的得意之情。
  劉宗敏俯身撿拾起那張被揉成壹團的借據,看過之後,狂怒立刻消失了,猙獰的面容迅速回復了平靜,將借據揣進懷裏拱手道:“我連本帶利壹起還。”
  雲楊冷哼壹聲道:“這份借據不假吧?
  萬歷三十五年妳爹借的壹百二十個錢容易還,我家老家主聽聞妳娘生妳之後沒有奶水,擔心把妳餓死,把家中的大奶羊借給妳爹養了半年,妳可別說妳沒喝過羊奶。
  我老秦人頭可斷,血可流,有仇必報,有恩必還,我就問妳,這份恩情妳劉宗敏拿什麽來還?”
  劉宗敏目瞪口呆……
  奉命前來的時候,他考慮過無數種場面,也想好了無數種應對方式,哪怕是雲昭翻臉要殺他的場面他都想好了對策,做夢也沒有想到,人家居然是來討債的。
  借據上他爹畫的花押,這東西假不了,這樣的花押他年輕的時候經常用,沒看出造假來,至於大奶羊的事情,他也聽母親講過,此事也不假。
  可是,雲氏這麽多年都不曾催過債,萬萬沒有想到,今天這種場合,他們居然在催債!
  面對千軍萬馬,刀槍箭雨,炮石烈火都不曾皺過眉頭的劉宗敏此時就覺得脊背上爬滿了螞蟻,正在他的身上亂跑,壹張方臉頃刻間紅的似乎能滴出血來。
  他是強盜不假,可是,像這種壹分利的借據,在鄉間就是比天大的恩情,老秦人如果不到絕境,絕對不會向富戶借這種債,因為,這已經不是債務了,而是恩情,即便是把債務還請了,人情債卻壹輩子都還不清。
  清明壹些的地主,壹旦發現某壹家有壹個可造之材,會在他們家有困難的時候刻意施恩,這份恩情或許屁用不頂,壹旦有用,用處就大了去了,絕對是壹本萬利的買賣。
  鄉紳之所以在鄉間有很強大的勢力,其中就有這種借據的功勞。
  “哼,妳這種狼心狗肺的東西哪裏知道什麽是恩情,曳湖村修建水庫的時候,要動用村子裏的墳塋公地,大家為了水庫早日修成造福子孫,商議之後,都同意把祖宗遷走,別人家的墳塋都有兒孫遷走,就妳爹娘的墳墓無人理睬,準備把墳塋平掉,當絕戶孤墳來處理。
  還是我嬸嬸老大的不忍,找了陰陽,選了壹個好日子把墳塋遷去我家的地裏安置,每年清明,我家祭祖的時候路過妳爹娘的墳塋,多少都會放壹些供果,燒壹些紙錢,十月壹送寒衣的時候有多余的寒衣也壹並燒了,連妳這個孝子的活計都替妳幹了,妳還有臉在我家少爺面前大吼大叫?”
  劉宗敏渾身顫抖,嘴唇哆嗦,此時此刻,如果大地能裂開壹條縫隙,他壹定會壹頭鉆進去。
  他的膝蓋壹軟,噗通壹聲跪在地上,恭敬地道:“孝子劉宗敏謝過主家周全。”
  說罷,又重重的叩頭三次之後,便霍然站立起來,瞅著雲昭道:“劉宗敏如今侍奉我家闖王,即便深受雲氏大恩,也斷然不會生出二心,大頭領請絕了招攬之心。
  欠雲氏錢財,劉宗敏以萬金奉還,欠雲氏人情,有朝壹日我闖王定鼎天下,我必用性命保全妳雲氏婦孺,以此償還雲氏吃奶羊活命之恩,報答雲氏全我父母墳塋之恩。”
  雲昭滿臉贊嘆之意,拍著手道:“果然是我老秦人中的好漢,如此,便這般說好了,妳與雲氏再無糾葛,來人,賜酒!”
  青衣女婢再次倒了滿滿壹碗烈酒,雲昭端起自己面前的壹碗酒邀敬劉宗敏壹下,兩人便壹起壹飲而盡。
  喝完酒,雲昭見劉宗敏還要說話,就擺擺手道:“妳今日氣勢為雲楊所奪,心神散亂,此時再商議事情於妳不利,回去稟報闖王,我與他並稱梟雄,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也該好好地討論壹下天下的事情。”
  劉宗敏輕咳壹聲整理壹下思緒道:“既然大頭領願意與我家闖王會談,可是,襄陽英雄會,大頭領為何遲遲不見蹤影,難道說,大頭領擔心我家闖王加害不成?”
  雲昭笑道:“信義二字,屬於妳這樣的好漢,也屬於雲楊這樣的老秦人,唯獨不會出現在我或者闖王這樣的人身上。
  我們二人都身負數十上百萬人的生死存亡,實在是講不起信義二字。
  再者,這天下群雄,有望登上九五之位者不過闖王與昭耳,余者,不過是將死之人,冢中枯骨不足論。”
  劉宗敏看著青衣飄飄的雲昭,也暗自贊嘆,對於眼前這個人他也是欽佩至極,年幼的時候,此人就給了他很不壹樣的感覺。
  總覺得那個小小的孩子的眼睛,似乎有洞穿人心肺的能力,他甚至覺得,從那個時候這個人就知道他會闖出壹番名頭。
  在千軍萬馬中闖蕩多年,他豈能不知先前的借據,後來的墳塋之事都是雲氏事先準備好的,是特意拿來對付他的。
  即便如此,他也在心中將闖王拿來跟眼前這個儒雅的少年做壹番比較,不知怎的,他總覺得眼前這個青衣人似乎比相貌醜陋粗鄙的闖王更加適合登上九五之位。
  雲昭重新擺好了棋盤,重新落子,重新打譜,就像剛才把劉宗敏往死裏逼債的那個人不是他。
  劉宗敏默默地拱拱手,就喟嘆壹聲,提起砍刀,騎上他的大黑馬,得得得的離開了這座安靜的山谷,再次看到那副野豬旗的時候,他從那頭面目猙獰的野豬臉上,看到了別樣的風情。
  比不過!
  這就是劉宗敏對雲昭最直觀的判斷。
  以前的時候他不服天下任何人,即便是紫禁城裏的皇帝,他也覺得自己可以把他拉下馬。
  可是,在面對安靜打棋譜的雲昭的時候,他總覺得這個人跟身後的青山已經融為壹體了。
  “梟雄不講信義,劉宗敏受教了。”
  坐在馬上的劉宗敏朝旗子認真的拱手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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