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雲昭，王八蛋啊——（下）

　　鮑老六下差之後，不怎麽願意回家，因為他如果回家，就必須要路過梅老漢家。
　　藍田縣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死囚這種奇怪的東西出現了。
　　大家都忙著賺錢呢，誰有工夫在強盜窩裏犯案子。
　　沒錯，藍田縣人就是這麽自喻的。
　　在這個以當強盜為榮的城市的，人們其實過得非常平和。
　　事實也是這樣的，當壹群裏中間有壹個強盜的時候，什麽案子都會出現，當壹群人都是強盜的時候，就跟壹群人都是好人壹般可以好好相處了。
　　鮑老六其實是有壹些內疚的，他覺得自己不該撩撥這個該死的梅成武。
　　平日裏也不是沒有撩撥過他，他總是低頭認錯，大家打壹個哈哈也就過去了，偏偏今天不知道在抽什麽瘋。
　　不過，身為捕快，這種內疚地方感覺來的快，去的也快。
　　吃了壹大碗酸湯餛飩，又喝了壹角酒，他就把這事拋到腦後了。
　　以前的老捕快們說過，幹了捕快，心就不能軟，所以，這些年下來，鮑老六已經把自己的心腸鍛煉的又硬又狠。
　　人進了慎刑司，不到宣判是見不到人的，這是規矩。
　　不過，有資格進慎刑司的人不太多，至少鮑老六就見了梅成武壹個。
　　今天梁家的糧食酒好像沒有摻水，喝了壹角，鮑老六就有些暈乎乎的。
　　踉踉蹌蹌的往家走的時候，終於還是路過了梅老漢家。
　　他家的大門上已經掛起了黑色的幛子，地上還有淩亂的紙錢，院子裏女人的嚎哭聲就跟鬼叫壹樣，讓鮑老六的心很煩。
　　路過敞開的大門的時候，鮑老六朝裏面瞟了壹眼，發現梅成武那個四歲的兒子正披著重孝滿院子亂跑呢，且笑的嘎嘎的。
　　“跟梅成武壹樣都是沒心沒肺的。”
　　鮑老六低著頭匆匆的走過梅老漢家，他不想被梅老漢看見，也不想被滿院子的人看見。
　　“就是他抓走了成武，鮑老六，妳這個沒良心的，吃了我家這麽多年的冰糕，也不能讓妳饒了成武？”
　　梅成武那個五大三粗的山東媳婦眼睛很尖，哪怕是在哭泣的時候，也能做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看到了鮑老六之後立刻就哭天搶地的撲過來，像是要生撕了鮑老六。
　　鮑老六惹不起這個女人，拔腿就跑……
　　回到家裏的時候，被他老爹拉到屋子裏關上門，把梅成武的事情徹底的問了壹遍之後，老鮑也嘆了口氣，覺得梅成武死定了。
　　跟梅成武家不同，鮑老六家可是純粹的藍田本地人。
　　皇上其實是個小心眼，這壹點別人不清楚，藍田縣人卻是非常清楚的。
　　皇上剛開始當強盜的時候，就見不得藍田縣有別的強盜，他老人家就開始壹家家的清除，把藍田縣的強盜清理的就剩他們壹家之後，他又對別的縣的強盜下手了。
　　有肉大家吃，有酒大家喝這本就是綠林的規矩，可是自從皇上當強盜之後，他殺的強盜比官兵殺的強盜還要多壹百倍。
　　總之，他當了強盜之後，天下就不該有別的強盜。
　　果然，皇上把全世界的強盜都差不多給弄死了，僥幸沒有死的，如今也活的生不如死。
　　不僅僅是強盜，藍田縣的富戶也是如此，昔日聲名赫赫的藍田四鎮的四個富戶，除過雲氏依舊富甲天下之外，其余三家早就沒落的不知哪裏去了。
　　因此，梅成武死定了，沒有哪壹個皇上能容忍別人當街罵他。
　　為此，皇帝們還制定了壹個極為嚴苛的律法名曰——大不敬！
　　謂盜大祀神禦之物、乘輿服禦物曰——大不敬，當斬！
　　盜及偽造禦寶，合和禦藥，誤不如本方及封題誤曰——大不敬，當斬！
　　若造禦膳，誤犯食禁曰——大不敬，當斬。
　　禦幸舟船，誤不牢固曰——大不敬，當斬！
　　指斥乘輿，情理切害及對捍制使，而無人臣之禮曰——大不敬，當斬！
　　這壹次，梅成武觸犯的就是最後壹條，指斥乘輿，情理切害及對捍制使，而無人臣之禮。
　　鮑老六家當捕快也當了很多年了，他爹鮑老頭以前就是藍田縣著名的刑名，對於國朝律法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稍微分析了壹下梅成武的犯案經過，就知道不管慎刑司怎麽判，最輕的處罰結果就是給梅成武留壹個全屍。
　　“爹，妳說的這是朱明律法吧？”
　　鮑老頭苦笑壹聲道：“自古以來出現的律法多了，可是，不管律法怎麽改變，唯獨這壹條自古至今就沒變過。”
　　鮑老六煩躁的道：“死就死了，破煩的很。”
　　說罷他就去睡覺了。
　　這壹夜，鮑老六卻怎麽都睡不著了。
　　天亮的時候，鮑老六又要上差事，再壹次路過梅成武家的時候，發現院子裏只剩下梅成武壹家人了。
　　這樣冷清是不對的，不過，沒有屍體的葬禮也談不到體面。
　　鮑老六今天特意挑選了在慎刑司附近巡邏的公務。
　　別的衙門的大門大多是朱紅色的大門，只有慎刑司衙門的大門是黑色的，不僅僅大門是黑色的，就連大門上的門釘也是黑色的。
　　門環銜在壹只黃銅制作的獅子嘴裏，看著就兇惡，鮑老六看了半晌，也沒有看到有什麽人去拍那個門環，只有壹些身著青衣的男女官員從偏門進進出出的。
　　這些人都很嚴肅，臉上基本上沒有笑容。
　　而這座偏門，在鮑老六眼中，就是壹只張開的猛獸巨口。
　　偏腿坐在賣涼粉的侯大成家的桌子上，往嘴裏丟壹顆炒黃豆，沒滋沒味的嚼著。
　　侯大成見鮑老六總是盯著慎刑司的大門看，還坐他家的桌子，就沒好氣的道：“那是慎刑司官衙，怎麽不認識了，還是準備抓壹個官爺用細鐵鏈子綁了，送去妳們捕快房？”
　　鮑老六瞅瞅侯大成道：“知道昨天送進去的那個死囚嗎？”
　　侯大成壹聽鮑老六要開長篇了，連忙端來壹碗大葉子茶放在鮑老六的身邊道：“說說。”
　　鮑老六輕啜壹口大碗茶，就低聲道：“昨天啊，皇上的車駕剛剛過去，梅成武，就是那個賣冰糕的梅成武，居然張嘴罵皇上了，還罵的特別大聲，滿街的人都聽見了。
　　這不，就給抓來送慎刑司了。”
　　侯大成瞅著鮑老六道：“是妳抓住送來的？”
　　鮑老六道：“沒辦法，職責所在啊。”
　　“怎麽罵的？”
　　“雲……侯大成，我操妳媽！”
　　鮑老六的壹張臉漲的通紅。
　　侯大成冷冷的看著鮑老六道：“算妳機靈，妳要是敢學出來，爺爺這就把妳也送進慎刑司，妳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吧？
　　都是街坊鄰居的，誰不知道誰啊，梅成武本身就是三棒子打不出來壹個屁的蔫蛋，不是被人欺負的緊了，他會胡說八道？
　　妳們這些黑了心的，明明知道梅成武是無心之過，滿街道的人都聽見了，偏偏就妳們壹個個大公無私。
　　皇上又聽不見梅成武罵他，妳們也就當那時候耳聾了，裝作沒聽見也就是了。
　　至於因為壹句話，就填進去壹條人命？
　　妳們就缺德吧。”
　　說著話就把鮑老六從桌子上推下來，接連推搡著將鮑老六推出了他家的棚子。
　　梅成武趴在稻草鋪蓋上，眼巴巴的瞅著不斷從他身邊經過的青衣人，可惜，這些青衣人對他不理不睬的，不斷地從監牢深處馱出壹些人，不壹會又把這些人給送回來了。
　　稻草鋪還算幹爽，就是牢房的地上有壹個不小的螞蟻窩。
　　百無聊賴的梅成武就趴在床鋪上看這些進進出出的螞蟻。
　　此時的梅成武後悔極了。
　　他也覺得自己活不成了。
　　不曉得爹娘跟老婆他們現在怎麽樣了，梅成武覺得對不住他們。
　　天黑的時候牢房也就黑了，不論梅成武把眼睛瞪的再大，他也看不清楚地上的螞蟻了，或許這些螞蟻晚上也要睡覺吧。
　　瞪著眼睛挨到了天亮，又挨到了日出，最後又挨到了下午時分，梅成武終於見到壹個抱著壹個卷宗的青衣人來到了他的牢房。
　　跟第壹天不同，他記得很清楚，剛進來的時候，有壹大群青衣人來看過他，這些人的眼神很奇怪，只是看他，並不做聲。
　　今天只有壹個。
　　這個青衣人命牢頭打開牢房，上下打量壹下梅成武道：“妳就是梅成武？”
　　梅成武知道自己要被砍頭了，這壹刻反而松懈了下來。
　　點點頭道：“我就是梅成武。”
　　“是妳，在陛下的車駕過後，罵陛下來著？”
　　梅成武覺得沒辦法抵賴，就點點頭道：“是我罵的。”
　　“為什麽罵陛下？”
　　“不為什麽，就是想罵！”
　　“這麽說，妳承認在公眾場合侮辱了公民雲昭？”
　　“是我罵了皇上。”
　　“現在妳後悔了嗎？”
　　“後悔了，不該因為冰糕融化了就罵皇上。”
　　“嗯，態度還算誠懇，由於妳在公眾場合侮辱了公民雲昭，罰妳禁閉三日，妳可服氣？”
　　“服氣。”
　　“好，現在妳已經服完刑期，可以離開了。”
　　“哦，我能不能在臨死前見見我爹，我娘，我婆姨？”
　　青衣人楞了壹下道：“誰要殺妳？”
　　梅成武抽泣著道：“鮑老六說我罵陛下就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要殺頭的。”
　　青衣人拍拍自己的額頭道：“我怎麽不知道我《藍田律》還有大不敬這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