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很兇

關關公子

歷史軍事

“今天,爺給妳們講講肅王世子許不令,欺男霸女、逼良為妻的事兒……”
大玥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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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敬江湖(大結局)

世子很兇 by 關關公子

2021-5-7 20:59

  兩年後。
  建平三年的冬至,壹場細細密密的小雪,落在長安城千街百坊之間。
  晨鐘響徹街巷,數萬百姓,站在朱雀大街兩側,沿街酒樓茶肆的圍欄和窗戶旁,文人士子齊聚,眺望著朱雀大街中央。
  五馬並驅的車輦,從朱雀大街上行過,前方的西涼軍大將楊尊義,高舉大旗,上書‘肅’字。
  車輦後方,是整齊排列的西涼鐵騎,武裝到牙齒,宛若壹座座鋼鐵堡壘,都是剛從漠北草原的戰場上歸來,身上血腥氣尚未消散,無時無刻不震懾著天下宵小。
  朱雀大街的盡頭,宮門大開,禦林軍垂首而立,等著這架諸侯車輦。
  太極殿外,文武百官分立左右。
  年僅十二歲的大玥皇帝宋玲,手捧托盤,上面放著傳國玉璽,站在臺階上安靜等待。
  今天,是宋氏帝王禪位的日子。
  雖然規模很大,到場的王侯將相極多,但大殿外的氣氛,卻不怎麽樣莊嚴肅穆,也肅穆不起來。因為與其說是禪位的儀式,倒不如說是許家的慶功宴。
  西涼軍連續征戰近三年,收了南越,平了江南,又橫掃雙王相爭的北齊,雖然宋玲身上那件龍袍尚未脫下,但所有人都已經知道,這個天下姓‘許’了,現在所做的,不過是個必要的流程罷了。
  沒人會在意宋氏怎麽想、宋玲會不會禪位,大勢之下,個人意誌根本左右不了大局。
  在許不令帶著西涼軍,滿載姜氏宗親,從漠北歸來那天,宋氏宗氏的老人,便‘滿心誠懇’地跑到肅王府上,表明‘宋玲年幼、難掌大局,希望肅王能入主皇城’的意願。
  對於這個無理請求,肅王自然是嚴詞拒絕。
  然後小皇帝宋玲,就召見肅王,當朝說起禪位的事兒。
  肅王自然還得拒絕,甚至當場脫了蟒袍,說要告老還鄉,表明自己沒有圖謀皇統的想法。
  再然後就是五大門閥、文武百官、三軍將士,在殿前跪請肅王繼位。
  肅王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勉為其難地接受,並當場發話,會厚待宋氏宗親。
  這下面有什麽彎彎繞繞的門道,所有人都清楚,看起來甚至有點假惺惺。
  但肅王許悠心裏面,還是發自真心地不想登上龍椅。
  許悠畢竟和宋暨稱兄道弟,父王許烈和宋氏帝王更是同生共死的交情,接受了宋玲禪位,無論這龍椅來的多麽正當,他跑來接‘侄子’的皇位,在史書上看來,都有點欺壓舊主、不忠不義的意思。
  本來肅王許悠的意思,是先當攝政王混著,等他哪天合眼入土了,再讓許不令來接受禪位。
  但最後想了想,讓許不令接受禪位,對後世名聲也不好,還不如他這當爹的,直接把黑鍋背了,這樣許不令就是清清白白的太子身份,順理成章登基,也不用再搞這些假惺惺的玩樣兒自欺欺人。
  渾厚鐘聲中,馬車穿過宮門,來到太極殿的臺階下。
  肅王許悠從車輦上下來,滿頭白發下的雙眸,看向廣場四周黑壓壓的人群,眼中有幾分恍如隔世的味道。
  當年,許悠和肅王妃手拉手離開長安的時候,他從未想過能再回來,更沒想過有壹天,能站在這個位置,看著天下間的壹切。
  而在場覺得恍如隔世的,也絕不止許悠壹人。
  廣場右側的宮閣下,數百王侯公卿站在這裏觀禮。
  五大門閥之首的蕭家家主,蕭庭蕭大公子,寒冬臘月手持折扇,滿眼都是感嘆之色,搖頭晃腦道:
  “以前我站在這兒的時候,還在拿姑姑買胭脂的銀子,賭許不令和人掐架輸贏,誰能想到短短幾年的光景,他爹就變皇帝了。這我以後要是當了宰相,豈不是得整天對他點頭哈腰……”
  穿著誥命服的孟花,拉著女兒的手,用胳臂肘撞了蕭庭壹下:
  “妳能不能把扇子收了?”
  “女人家懂個什麽?這叫風雅。”
  “在場上萬人,就妳最風雅,也不怕人笑話,還當宰相,妳就適合當宰豬的。”
  “嘿——要不是打不過妳,我非得讓妳明白什麽叫夫綱……”
  ……
  蕭庭身側,是其他門閥的首腦。
  陸紅信是陸紅鸞的兄長,許不令大舅子,瞧見肅王登基,自然滿懷欣慰。
  幽州崔氏的崔懷祿,和夫人王氏,托‘後宅壹霸’崔小婉的福氣,又變成了國丈,自然也喜笑顏開。
  五大門閥四個都和許家是姻親,獨獨剩下的少府李思,明顯有點不是滋味,這些日子壹直都在走動,想讓肅王許悠續弦立個皇後,至於能不能成,就不得而知了。
  五大門閥的後方,是壹眾王侯公卿。
  松玉芙的老爹松柏青,如今還是國子監大祭酒。
  南越君主陳瑾,因為女兒陳思凝成功拿下許不令,如今受封郡王,不用擔心許不令秋後算賬,也算保全了陳氏,站在人群中也是面帶笑意。
  北齊君主姜凱,站在陳瑾的後面。
  姜凱說起來也是個苦命人,空有世子的身份,卻沒有許不令的氣運,繼承北齊大統沒多久,還沒把內亂擺平,許不令就又又又找上了門,摧枯拉朽擊潰了雙王的兵馬。
  姜凱是打心眼裏怕了許不令,眼見大勢已去,倒也幹脆,西涼軍還沒到歸燕城,直接就大開城門,單槍匹馬的出來投降了。
  許不令挺欣賞姜凱,也沒為難他,封了國公,善待了姜氏,也算落了個好結局。
  在三擒三放的恩情下,姜凱直接沒了脾氣,到了長安城後,安安心心當起了鹹魚,完美詮釋了什麽叫‘樂不思齊’,沒事還去和人家九節娘娘套近乎,但結果如何,倒是沒人曉得。
  除開這些王公貴子,在場幫許家打天下的江湖人也不在少數。
  東海陸氏自不用說,肅王的親家,如今直接飛黃騰達變成了皇親國戚,陸百鳴的位置,直接和蕭庭等人並列,可見其尊貴。
  劍聖祝六,作為許不令的老丈人,如今也封了爵位,不過江湖人不太在意這個,只是在虎臺街開了家武館,傳承祝家劍學。
  厲寒生性格比較孤僻,本來想回蜀地給發妻守墳,但和清夜關系緩和後,清夜不想再離開親人,最終還是和老搭檔祝六壹起,在武館裏當師傅。
  北疆陳沖善戰陣功夫,和許不令北上伐齊,立下不少功勞,如今倒是入仕途當了武官,因為壹張破嘴特能嘮嗑,在官場上混得還風生水起。
  余下的,司徒嶽燼、林雨凇、左戰、左夜子、柳無葉等和許不令打過交道的江湖人,都在臺前觀禮。
  老夫子壹脈的徐丹青、梅曲生、二黑等人,向來比較仙兒,倒是沒過來。
  而除開這些男人,在場的女子也不在少數。
  陸紅鸞坐在偏殿裏,從珠簾後看著老大哥許悠的登基大典,懷裏抱著不到三歲的許怡。
  雖然誕下了孩子,陸紅鸞的容貌和身段兒都沒有任何變化,許不令從漠北歸來後,為了補償她懷胎十月的‘寂寞’,這些日子都在好好地陪著她,可能是昨晚被折騰得沒睡好,還稍稍有些走神兒。
  蕭綺穿著世子妃的衣袍,端端正正站在珠簾後,瞧見肅王坐上龍椅,眼中也露出幾分如釋重負的神色。
  這幾年打仗,蕭綺即是軍師也是後勤部長,跟著許不令走南闖北,付出比任何人都多,如今天下安定下來,可以退居幕後安心當個小女人,心裏自是輕松多了。
  與兩個姐妹相比,壹襲紅色宮裝的蕭湘兒,神色則要復雜許多。
  今天蕭湘兒本不想過來的,可架不住眾姐妹的慫恿,還是跑過來了。
  蕭湘兒在這個宮城裏待了十年,曾經做夢都想出去,誰曾想到,出去轉了壹圈兒又跑回來。
  從皇後變成太後,然後變成太皇太後,到頭來又變成了未來皇帝的女人,感覺出去這趟就和白跑了壹樣。
  崔小婉站在蕭湘兒的身後,雙手抱著湘兒的胳膊,笑瞇瞇地旁觀。雖然崔小婉也是從這座皇城裏跑出來的,卻沒蕭湘兒那麽多想法,無論在什麽地方,只要許不令在跟前就足夠了。
  崔小婉的身後,是寧玉合和鐘離玖玖兩個死對頭,依舊是誰也不搭理誰,各看各的。
  寧玉合江湖出身,如今不好意思當道士了,便跟著清夜壹起潛心習武,年齡也不大,在陳思凝的刺激下,這兩年可謂突飛猛進。
  鐘離玖玖的日子則要充實多了,技多不壓身什麽都會,除了研究醫藥、養身駐顏,閑時還在家裏弄了個‘動物園’,養著各種奇珍異獸。
  六個大姐姐的遠處,五個小姑娘持著望遠鏡,站在壹起興致勃勃地旁觀。
  祝滿枝如今到了長安城,如願以償重新回到了狼衛,成了緝偵司的名譽主官,辦的第壹件事兒,就是把當年那個,她辭職的時候說‘還有這種好事’的主薄調去養馬了。
  除此之外,祝滿枝還是祝六所開武館的名譽館主,大有壹統黑白兩道的架勢。
  陳思凝自不用說,本事武藝高強,又和滿枝聊得來,從北齊回來後,也跑去緝偵司混了個位置,私底下,還在大業坊的狀元街上投資了家螺螄粉樓,專門推廣南越地道美食,結果就是隔壁的店鋪敢怒不敢言。
  寧清夜本就和滿枝是好姐妹,而且也想在劍道上拔高壹籌,免得被陳思凝完全壓下去,整天都泡在祝六的武館裏學習劍法。
  鐘離楚楚武藝壹向不高,但天賦還是有的,除開習武和學醫,還在魁壽街開了家舞蹈班,教豪門千金琴棋舞曲,也算是多才多藝。
  松玉芙是小姑娘中唯壹不會武藝的,愛好就是讀書和教書,在和蕭綺壹起忙完打仗的事情後,回到長安,專門弄了個幼兒園,日子過得比在樓船上充實多了。
  至於小夜鶯,因為是許不令的貼身丫鬟,行軍打仗都跟在許不令身邊,白天幫忙處理軍務,晚上幫忙排解寂寞,回到長安則當管家,今天倒是沒來。
  太極殿前小雪紛飛,隨著宋氏皇旗取下,換上肅王旗幟,肅王許悠坐在金殿龍椅之上,兩個朝代的新老交替,也就此完成了。
  長安城外,傳來了數聲炮響。
  而千街百坊間的市井百姓、文人世子,也在此時,慶賀起壹個大壹統的盛世王朝,就此緩緩走來……
  ……
  “肅王世子許不令,欺男霸女、逼良為妻的事兒,到這裏就講完了……”
  長安城坊市角樓附近,勾欄賭坊接連成片,潑皮閑漢圍在茶攤上,腳下放著火盆,聽著說書先生,講完了這個漫長的故事。
  說書先生坐在茶攤上,杵著藤木拐杖,意猶未盡地說完後,拿起茶碗喝了口潤了潤嗓子,繼續道:
  “接下來,爺給妳們講個,壹國太子,尋仙問道的故事,那太子可厲害了……”
  “誒誒!”
  坐在火盆旁的閑漢,正聽得興起,見說書先生準備換場子,有些不樂意了,意猶未盡地詢問:
  “不對不對,妳這沒講完啦。”
  說書先生話語壹頓,有些不滿地轉過頭來:
  “什麽沒講完?都講到這裏了妳還想聽啥?打仗啥的講了也沒意思,不如聽那混賬太子,欺師滅祖、四處強擄仙子的荒唐事兒……”
  閑漢擺了擺手:“能坐這裏的,誰想聽打仗,不都是念著上不得臺面那點事兒。”
  “對啊對啊……”
  “妳方才好像漏了壹個,那個小桃花呢?怎麽講到最後沒影了?”
  說書先生放下茶杯,露出笑容,轉眼看向街邊房舍,含笑道:
  “小桃花呀,呵呵……”
  ————
  大業坊,青石巷。
  小雪如柳絮,灑在不知多少代人來回的青石地磚上。
  發黃的酒幡子,在風雪中搖搖晃晃,勾人酒香,似是融入老酒肆的壹磚壹木裏,未曾端杯,便讓人已經醉了。
  頭發大半雪白的老掌櫃,背駝了些許,但面容依舊精神,肩膀上搭著毛巾,在幾個大酒缸前兜兜轉轉,陪著鋪子裏唯壹的酒客嘮嗑:
  “聽鐘聲,在交接了,公子不過去,就不怕妳爹收拾妳?”
  身著白衣的俊美公子,坐在靠窗的酒桌旁,面前放著兩碟小菜,壹壺老酒。
  白衣公子眼神似醉非醉,手裏拿著壹枚玉佩,玉佩上刻著壹朵小小的桃花。
  聽聞老掌櫃的言語,白衣公子收起玉佩,端起酒碗,喝了口辣喉嚨的斷玉燒:
  “走個過場罷了,哪有喝酒有意思。”
  老掌櫃呵呵笑了聲,拿著壹壺溫好的酒,在酒桌對面坐下,給自己倒上了壹碗:
  “人都想陪著嬌妻美妾,但腳下這路,不能不走,也逃不掉。”
  許不令勾了勾嘴角,沒有言語。
  他,只是剛剛從北齊回來,被媳婦們輪傻了而已,需要緩緩,這事兒不好開口。
  老掌櫃端起酒碗,和許不令碰了下,又說起近日的江湖事。
  許不令壹飲而盡,面帶微笑,安靜聆聽,時而也評價幾句。
  酒未完,人未醉。
  老掌櫃滿是皺紋的眼角擡了擡,看向了酒肆外:
  “這鷹不錯。”
  許不令放下酒碗,回過頭看向圍欄外,卻見院墻對面,站著壹只毛發雪白的海東青,正歪著頭望著他。
  巷子裏小雪紛飛,身著狐裘的高挑女子,也從巷口處緩步走來。
  女子身材很高,可能與許不令眉毛齊平,杏眼朱唇,艷若桃李。烏黑長發編成兩條辮子,垂在背後,背後掛著長條布包,裏面裝著兩截鐵槍。
  許不令瞧見女子的面容和身段兒,稍稍楞了下,不過從那雙靈氣逼人的雙眸中,還是認出了來人是誰。
  許不令站起身來,走到了酒肆外,看著迎面而來的女子,如釋重負:
  “小桃花,這幾年妳去哪兒了?我去北齊找妳,到處沒找到。”
  “去了海外。還有,我叫左邊。”
  小桃花身段兒挺拔,鼓囊囊的衣襟,再也不似當年那個舔糖葫蘆的小丫頭,連聲音也變了。
  不過沒變的是,她腰間依舊掛著個小荷包,荷包裏放著個銀元寶。
  小桃花在酒肆前停步,彼此距離十步,中間隔著風雪。
  她從背上把長條布包取下,兩截鐵槍拼接在壹起。
  許不令瞧見這壹幕,微微攤開手來:
  “來找我報仇?”
  小桃花拼好鐵槍,寒鐵槍鋒斜指地面,擡眼看向許不令:
  “大哥哥對我有恩,我不會殺妳。但師父對我恩重如山,仇不能不報。我們打壹場,往日恩仇,壹筆勾銷。”
  許不令眼神無奈,看著已經很有禦姐範兒的大丫頭,搖了搖頭:
  “好久沒聽到這麽狂的口氣了,妳師父臨終前,和妳說了什麽?給妳找了個神仙師父?”
  小桃花擰轉槍鋒,眸子裏不夾雜任何情緒,或者所以情緒都藏在心底,她平淡道:
  “師父說,大哥哥也只是個凡人。師父和妳較量過,知道妳的上限,說我天資很好,最多兩年,就能趕上妳。”
  許不令上下掃了眼:
  “妳練了兩年,我也練了兩年,怎麽趕?妳師父,誤人子弟有壹手。”
  小桃花微微皺眉,但眼中的自信並未散去,槍鋒擡起,指向許不令:
  “大哥哥只是自學成才,我師承戰神左哲先,大哥哥莫要輕敵才是。”
  許不令見此,輕輕嘆了聲,轉而道:
  “打完了之後做什麽?跟我回家?”
  小桃花眨了眨眼睛,沈默片刻後:
  “打完再說。”
  “好。”
  轟隆——
  話語落,兩道身影,在風雪中沖天而起。
  酒肆外,發黃的酒幡子,隨著二人帶起的勁風獵獵作響。
  白鷹落在酒肆的圍欄上,和年邁的老掌櫃,壹起擡頭看向天空。
  趁著老掌櫃走神兒的功夫,白鷹還偷偷在老掌櫃的酒碗裏,啄了壹口。
  “酒咋樣?”
  “咕咕——”
  “呵呵,夠烈就好……”
  ……
  所謂江湖,其實就是壹間平平無奇的小酒肆。
  有人來,有人走。
  有人重歸於好,有人反目成仇。
  因酒相識,故事便從這裏開始。
  只要酒沒變,故事便永遠沒有結束的壹天。
  年年歲歲復年年,在酒肆裏看到的,無非是壹場接壹場的輪回罷了。
  許不令從天空落下,拿起桌上的酒碗,喝了半碗,又倒在了地上。
  繼而伸出胳膊,接住從天而降的小桃花,扛著往青石小巷外走去。
  清亮酒液融化雪面,滲入被江湖人,踩了不知多少年的青石路面。
  這壹碗酒。
  敬江湖!
  (全書完)


終章 花落閑庭(全劇終)
  “糖葫蘆——”
  “賣煤……別動手,討厭……”
  年關剛過,長安城千街百坊之間,大紅燈籠尚未撤下。
  虎臺街上,剛剛從武館出來的寧清夜,提著雪白寶劍,在街邊的糖葫蘆垛上,挑選了幾只顆粒飽滿的糖葫蘆。
  街道後方,原本朱滿龍坐鎮的鐵爪門,如今換了招牌,上面由許不令手書了‘絕劍山莊’四個大字,燙金招牌在冬日暖陽下熠熠生輝。
  劍聖祝六和厲寒生,並肩站在大門外送行,旁邊則是摩肩接踵前來拜師的江湖客,連其他幾家武館的館主,都在人群裏面排著隊,希望能被兩名武魁,親口指點兩句。
  寧清夜的表情如往常壹樣清清冷冷,揮手道別後,便拿著幾串糖葫蘆,轉身走向皇城外。
  長安城很大,隨著朝代更替、新政出臺,關外諸多小國的使臣,也聞訊趕到了長安城,朝見天朝上國新的天子,街坊之間異族人隨處可見,‘萬邦來朝’的氣氛很濃郁。
  寧清夜提著許不令送給她的‘不令劍’,先是到大業坊青石巷,買了兩壺斷玉燒,然後來到狀元街上。
  龍吟閣正對面,原本的壹家玉器行,如今返修壹新,改成了壹家酒樓。
  酒樓上面掛著招牌,上書‘柳州螺螄粉’,字跡鐵鉤銀畫,也是許不令所寫,酒樓裝飾比對面的龍吟閣還氣派。
  只可惜的是,三層高的大酒樓內鴉雀無聲,壹個客人沒有,只能看到穿著整齊的店小二,站在大廳裏面發呆。
  身著水藍長裙的陳思凝,孤零零坐在酒樓門口懷疑人生,兩條小蛇,則盤在門口花壇旁邊曬著小太陽。
  寧清夜走到跟前,用糖葫蘆在發呆的陳思凝眼前晃了晃:
  “思凝?”
  “嗯?”
  陳思凝回過神來,還以為客人來了,眼中壹喜,可瞧見是寧清夜後,又沒精打采地繼續托著下巴看向街面,抱怨道:
  “清夜,妳說長安城的人,口味是不是有問題?這麽好吃的東西,才賣五文錢壹碗,都沒人登門。我可是把滿枝的私房錢都騙出來了,若是今年掙不回本,還不得被她撓死……”
  寧清夜挑挑眉毛,她雖然不會經商,但是識數。
  龍吟閣對面的黃金地段,光買下來都花費不下萬兩白銀,這還是東家看在皇族份兒上,才忍痛割愛。在這裏別說賣螺螄粉了,就是開青樓,姑娘姿色差點都得賠死。
  不過產業是許家的,也不用交租子,放著也是放著,讓陳思凝過過癮也沒什麽大問題,但想回本顯然不可能。
  寧清夜也不好打擊陳思凝,只是抽了抽鼻子:
  “螺螄粉味道不好聞,才剛開,食客不明底細,自是不敢上門。”
  “唉……”
  陳思凝抿了抿嘴,生意失敗,感覺在家裏有點擡不起頭,但食客不上門,她總不能把人按著硬往嘴裏灌,當下也只能起身拍了拍裙子,和清夜壹起往回走,有點疑惑地看了看天色:
  “清夜,妳不是每天練到黃昏才回去嗎?今天怎麽回去這麽早?”
  寧清夜搖頭壹笑:“今天元宵,許不令說要畫壹幅全家福,得早點回去準備。”
  陳思凝恍然,點了點頭,看向崇寧坊:
  “滿枝今天去當差沒?要不要去叫她?”
  寧清夜微微攤開手,有些無奈:
  “滿枝頭幾天還準時過去,但當了兩天主官,發現自己啥都不會,就會坐在太師椅上喝茶點頭。怕被人笑話,後面沒事兒就不過去了,還說什麽‘大人物不能輕易露面’。”
  陳思凝懂了,勾起嘴角笑了下,和寧清夜直接回到了魁壽街。
  魁壽街三座大牌坊後面,王侯將相的府邸紮堆,本來沒有多少商戶,不過如今街道中心位置,多了壹家‘藝坊’,專門教街上的豪門千金琴棋舞曲,東家自然是鐘離楚楚。
  相較於陳思凝無人問津的酒樓,這家藝坊要紅火太多了。
  魁壽街上的豪門千金,半數是花癡,當年都敢堵許不令的大門,如今許不令成了當今太子,偶爾還會過來接人,她們自是蜂擁而來,為見許不令壹面,能從淩晨壹直待到藝坊關門為止。豪門千金壹起遊樂,也是重要的社交手段,魁壽街上的豪門大戶對這些,自然也是默許的態度。
  陳思凝來到藝坊外,瞧見外面停滿了馬車小轎,眼中不禁有些羨慕。
  寧清夜和管事嬤嬤打了聲招呼,很快,壹襲紅裙的鐘離楚楚,便從裏面跑了出來,還揮手和魁壽街的千金小姐告別。
  陳思凝擡眼看了看,輕聲道:
  “楚楚,妳走了,誰教她們跳舞?”
  鐘離楚楚走在兩人跟前,臉色稍顯不好意思:
  “我能教個什麽呀。本來還想教她們,人太多了,我教不過來,就讓相公從宮裏叫了兩個宮廷舞師過來,結果可好,人家那專業的,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上場,都跟著壹起學了。”
  鐘離楚楚是自學成才,論起舞蹈技藝,肯定比不過宮裏專門教宮女跳舞的樂師、舞師。
  寧清夜見此,含笑安慰了句:
  “有人捧場就好,總比思凝到現在都沒開張強。”
  這話確實挺安慰楚楚,代價就是陳思凝當場自閉。
  鐘離楚楚曉得寧清夜直來直去的性子,含笑打圓場道:
  “思凝做的螺螄粉沒問題,我們都愛吃,就是名氣沒打出去罷了。等過些日子,讓厲伯父和祝伯父,還有許不令,每天早上過去吃壹頓,再讓滿枝放小道消息,說當代武魁,都是吃這個才功力大增,保準連鋪子門檻都踩斷。”
  陳思凝聽到這個,眼前微微壹亮:
  “還能這麽做生意?!”
  寧清夜則挑了挑眉毛:“這主意壹看就是妳師父出的。”
  鐘離楚楚笑了下:“是啊。我師父怕我糟蹋相公銀子,就準備這麽整來著,結果還沒用上,藝坊的門檻就被踩爛了……”
  三個姑娘有說有笑,相伴走回街道上,已經改成‘許府’的肅王府,雖然大匾額換了,但青魁的小招牌依舊掛在偏門上。
  剛過完年關不久,府邸外的大紅燈籠尚未撤下,丫鬟家丁進進出出,老蕭則搬了個小板凳,手扶拐杖,坐在大門外面喝茶講段子:
  “……想當年,老夫在楚地行走,偶然遇上年輕氣盛的刀魁司徒嶽燼,常言道‘狹路相逢勇者勝’,老夫過去就叫了聲‘孫賊’,妳們猜怎麽著?”
  大紅燈籠下擺著小茶案,還有壹張輪椅。
  祝滿枝穿著小裙子,坐在輪椅旁邊嗑瓜子,聞言稍顯不屑道:
  “這還用猜?全天下誰不知道妳被老司徒追著砍了七百裏,從九嶷山追殺到嶽陽……”
  “嗨!怎麽能叫追著砍?那老匹夫連老夫衣角都沒碰到,是我遛了他七百裏……”
  ……
  輪椅上面,身材高挑曼妙的女子,全身纏著白色繃帶,和木乃伊似得靠著,全身上下能動的,只有那雙靈氣十足的大眼睛。
  白色大鷹站在椅背上,也在認真聽著江湖段子,時不時還對著女子‘咕咕’兩聲,好似再說‘看看人家,再看看妳’。
  祝滿枝也這麽覺得,此時轉眼望向女子,打趣道:
  “小十二,妳看看人家老蕭,跑去找刀魁的麻煩,別的不說,至少有把握全身而退。妳倒好,壹聲不吭跑出去躲了兩年,出山就想打我相公,現在好了吧?吃飯都得我餵,我要不是看在妳把我叫姐的份兒上,非得教教妳什麽叫‘江湖險惡’。”
  已經長成大姑娘的小桃花,個子比滿枝高上許多,和楚楚不相上下,身段兒更是誇張,那天被許不令抗回來,鐘離玖玖治傷的時候,還來了句‘塞奶枝’。
  這句戲言,可把胸懷寬廣的滿枝氣壞了,有事沒事就打擊小桃花。
  小桃花坐在躺椅上動彈不得,只是眨了眨眼睛,哼哼了句:
  “我是讓著妳相公,沒下狠手,誰知道他沒輕沒重,早知道就不留手了。”
  “妳就嘴硬。就妳這樣的,不適合習武走江湖,乖乖在家生娃帶孩子多好……”
  祝滿枝嗑著瓜子,眸子裏酸酸的,瞧見寧清夜三姐妹走了回來,又連忙做出大姐的模樣,笑瞇瞇招手:
  “回來啦?思凝,今天生意咋樣啊?賣出去幾碗粉兒?”
  陳思凝不想說話,默默走到臺階上,扶著輪椅轉了壹圈兒,往宅子裏推去:
  “不是要畫全家福嗎?快進去吧。”
  寧清夜把糖葫蘆遞給滿枝。
  滿枝則接過糖葫蘆,當著小桃花的面吃了起來!
  小桃花靠在輪椅上,眼神動了動,有些猶豫的道:
  “思凝姐,我就在外面曬太陽吧,妳們去忙就行了。”
  鐘離楚楚聞言含笑道:“左邊,妳都進門了,還把自己當外人不成?”
  寧清夜也是點頭:“是啊,連小十二的位置都定好了,妳要是不進門,滿枝不就成老幺了?”
  “嘿——小寧,妳不會說話就少說點,這樣傷感情的……”
  ……
  幾個姑娘壹道,推著輪椅進入府邸的大門。
  而許家的後宅內,氣氛同樣熱熱鬧鬧。
  後宅的花園裏,陸紅鸞坐在涼亭中,讓蕭湘兒幫忙整理著發髻。
  蕭綺已經卸去了所有職位,安安心心的當小女人,如今也改變了往日古板嚴肅的裝束,換上了和湘兒差不多的宮裙,拿著銅鏡點著胭脂。
  涼亭外的花園裏,種滿了桃花樹,滿園桃花含苞待放。
  快三歲的許怡,舉著個撥浪鼓,在花園之中撒歡似得亂跑。
  崔小婉提著裙擺,做出兇巴巴的模樣,繞著桃樹追趕,不時脆聲訓道:
  “妳別跑呀!再跑我打妳啦,我很兇的……”
  蕭湘兒坐在涼亭裏,瞧見崔小婉無計可施的模樣,有些好笑:
  “紅鸞,人家三歲娃娃,都是扶著才能走路,妳兒子倒好,我都怕壹個不註意,就自個翻墻跑了。”
  陸紅鸞溫柔臉頰上滿是笑意,回想了下,柔聲道:
  “當年肅王妃給我寫信,就是這麽說令兒的,才三四歲,就折騰的王府雞犬不寧,睡覺的時候都沒事翻個跟頭,最後沒辦法把令兒送到花海裏住著,還弄了好大壹張床,才不至於讓令兒早上起來睡地上。有其父必有其子,說不定以後,許怡也能和令兒差不多厲害呢。”
  蕭綺聽見這話,搖了搖頭道:
  “別讓他這麽早學武,不然過兩年真跑了。前幾天,讓滿枝領著許怡散散步,結果可好,滿枝偷偷摸摸的就帶著三歲小娃娃下館子,聽她自己編的‘汾河劍神傳’,許不令去接滿枝的時候,許怡正聽得炯炯有神,用許不令的話說,就是‘恨不得當場壹拍桌子,提劍出去闖蕩江湖’。”
  陸紅鸞搖頭笑了笑:“男娃就得文武雙全,總比跟著湘兒學好,腦的壹熱就大興土木,再大的家業也禁不起那麽折騰。”
  蕭湘兒聽見這話,有點不滿了,擡手在陸紅鸞肩膀上拍了下:
  “我這叫造福後世,那座大橋要是修好了,沿河兩岸來往多方便。”
  “什麽方便,妳就是看令兒給小婉建了個桃花塢,眼饞。還寶寶大橋,羞不羞……”
  “管得著嗎妳?”
  ……
  蕭綺聽著兩人鬥嘴,搖頭笑了下,轉眼看了看天色,詢問道:
  “許不令去哪兒了?”
  涼亭外面,月奴和巧娥幫忙看護著小孩,聽見詢問,月奴回頭道:
  “小王爺去國子監接人了,應該快回來了。”
  巧娥想了想道:“玉合姐也跟著,什麽時候回來,真說不準。”
  “……”
  此言壹出,涼亭裏的姑娘都是眨了眨眼睛。
  月奴用胳臂撞了巧娥壹下,顯然覺得巧娥有點多嘴。
  月奴和巧娥在許不令從北齊回來後,也順理成章進了門,月奴倒是沒怎麽變,但巧娥如願以償後,明顯是變傻了,滿腦子都是小王爺,說話有時候都不過腦子。
  不過寧玉合的‘愛好’,蕭湘兒等人都知道,對此倒也沒有評價什麽,只是會心壹笑,便不問了。
  相談不過幾句,幾個小姑娘來到了花園,氣氛熱鬧起來。
  而皇城外的另壹側,鐘鼓樓的附近,廊臺停歇白雪皚皚。
  朗朗讀書聲,從國子監內的書舍遙遙傳來。
  許不令身著白色長袍,站在鐘鼓樓下,看著上面的大鐘,眼神無比懷念。
  鐘離玖玖站在跟前,手兒遮擋著冬日暖陽,眺望上方的鐘鼓臺,詢問道:
  “相公,妳當年就在這裏,待了壹整年?”
  “是啊,天天在上面抄書,下面還有個屋子,關禁閉用的。”
  許不令打量幾眼後,擡步走入了鐘鼓樓。
  寧玉合眼神稍顯古怪,斜著瞄了鐘離玖玖壹眼,不冷不熱的道。
  “小九,妳不老實折騰妳的‘動物園’,跑來這裏作甚?”
  鐘離玖玖自幼天賦異稟,會馴養鳥獸,在長安城住下後,便在宅子後方弄了個場地,專門給宅子裏的姐妹馴養奇珍異獸當寵物,順便研究醫藥。
  平時這個時候,鐘離玖玖應該在家裏誘拐小桃花的白鷹,但今天她正準備過去的時候,忽然瞧見寧玉合鬼鬼祟祟的出了門,許不令也先壹步離開了宅子。
  鐘離玖玖對寧玉合十分了解,清楚這臭道姑準備做什麽,當即就跟著跑了過來,不讓寧玉合吃獨食。
  瞧見寧玉合暗暗咬牙的眼神,鐘離玖玖只覺神清氣爽,笑瞇瞇的摟著許不令的胳膊:
  “整天待在屋裏,有點悶了,出來逛逛也礙妳事了?”
  何止礙事……
  尾巴都準備好了……
  寧玉合抿了抿嘴,終是不好明說,安安靜靜走在許不令身邊,不再搭理鐘離玖玖。
  許不令知道兩個小媳婦的心思,看破不說破,也樂在其中。
  他帶著玉合和玖玖,在鐘鼓樓逛了壹圈兒後,便轉身來到了國子監的深處。
  文曲苑內,王公貴子依舊在裏面讀書,松柏青在裏面執教,隱隱還能聽到蕭庭的呼嚕聲。
  寧玉合走過門口時,擡眼瞄了下,瞧見書舍裏呼呼大睡的蕭庭,疑惑道:
  “令兒,蕭大公子都當家主了,怎麽還在這裏讀書?”
  許不令這些日子有點忙,還真沒註意,此時也茫然攤了攤手。
  鐘離玖玖倒是曉得,有些好笑的道:
  “我聽湘兒姐說起過,前幾天,蕭庭去逛詩會,被人誇贊‘有勇有謀’,有點飄了。說什麽‘這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以後啊,我爹說不準還得寫壹首《我的宰相兒子》……’,妳說這不欠收拾嗎?第二天就被綺綺姐吊起來打了壹頓,扔進了國子監重修《禮記》……”
  ?!
  我的宰相兒子……
  許不令憋了半天,微微點頭:
  “嗯……大智若愚,這……這叫藏拙。”
  寧玉合溫潤臉頰滿是古怪,想了想道:
  “藏拙藏成這樣,水平可比令兒妳高多了。”
  許不令對這個還真沒話說,他要是有蕭庭壹半的功力,當年也犯不著往湘兒寢宮裏鉆,三年之期壹到,拍拍屁股就回去當王爺了。
  三人談笑之間,來到國子監的後方。
  以前的國子監,男女學生是壹起讀書的,學堂聖地,有教無類,並沒有那麽多腐儒的刻板計較。
  不過松玉芙回來教書,已經嫁給許不令身份特殊,再教那些王公貴子不太好,而且本身的學問,只能代課,也教不了國子監真正的太學生。
  為了滿足松玉芙當夫子的願望,許不令特地在國子監後方新開了壹間學舍,教導剛剛開始讀書識字的學童,也算是變向的‘幼兒園’,連名字就叫‘幼稚苑’。
  此時鳥語花香的小學舍內,二十多個四五歲的小孩,規規矩矩的坐在長案後面,手捧書籍,稚聲稚氣念叨著:
  “蒼頡作書,以教後嗣。幼子承詔,謹慎敬戒……”
  竹簾從書舍四周垂下,書案之間,身著夫子衣著的松玉芙,手裏拿著戒尺來回走動,念壹句停頓壹下,讓學生跟著讀。
  可能是松玉芙教小孩比較嚴厲的緣故,學舍中氛圍非常好,都在認真讀書,和不遠處的文曲苑可謂天壤之別。
  許不令站在遠處觀望,也沒進去打擾,直至遠處的鐘聲響起,小孩們如蒙大赦的站起身,跑向外面等待的家丁護衛,松玉芙才收起了書卷,快步走了出來。
  “相公,妳怎麽來這麽早?玉合姐,玖玖姐。”
  松玉芙來到近前,微微欠身行了壹禮,然後走在了許不令跟前。
  許不令轉身走向回家的道路,含笑道:
  “在家裏也沒事,過來看看。”
  松玉芙抿嘴笑了下,回頭看向遠去的小孩們,直至走遠了,才輕聲抱怨道:
  “小婉姐那侄女太調皮了,今天午休的時候,揪著少府李思孫子的耳朵,把人家都給揪哭了。我去問她為什麽打人,她還理直氣壯的說‘我看見他摔倒了,哭哭啼啼,就去安慰他,結果他不停的哭,我沒忍住,就打他了’,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松玉芙碎碎念念,與其說是在抱怨,倒不如說是和家裏人分享這些趣事兒。
  以前在樓船上,松玉芙基本上沒自己擅長的方面,和大姐姐們年齡有差距,又不會武藝,沒法和妹妹們聊到壹起,待了兩年都快蔫了。
  如今重新回到國子監,如願以償成了夫子,可以在自己擅長的方面壹展所學,松玉芙連氣色都好了許多,每次晚上回來,都能嘰嘰喳喳說半天,比滿枝和思凝都健談。
  許不令瞧見玉芙這模樣,自然是滿懷欣慰,如同所有丈夫壹樣,走在跟前認真聆聽,時而點頭符合。
  寧玉合和鐘離玖玖走在後面,又恢復了平日裏的模樣,妳瞪我壹眼,我瞪妳壹眼,發覺許不令轉頭,又做出和和睦睦的模樣,柔柔笑壹下。
  壹家四口,就這麽氣氛愉快的回到了魁壽街的許家大門前。
  大門外,老蕭依舊在拿著紫砂壺,講當年的光輝歲月。
  聽眾,則由滿枝和小桃花,換成了在門口等人的小夜鶯。
  夜鶯肩膀上站著大爺似得小麻雀,快步來到跟前:
  “公子,妳怎麽才回來?花園都準備好了,待會天黑就不好畫了。”
  幾年過去,夜鶯年近二十,早已經長成了大姑娘。跟著許不令北上伐齊,和許不令日夜相伴,就憑夜鶯比巧娥還虎的性子,也早把許不令吃幹抹凈了。
  不過和小桃花那種女大十八變不同,夜鶯依舊膚白如玉、身材修長纖瘦,除開個子高了些、大辮子又長了些,其他地方變化不大,這點從依依正月大冷天,卻蹲在夜鶯肩膀上,就能看出壹二。
  許不令在夜鶯腦袋上摸了摸:“走進去吧。”
  幾人擡步走上臺階,許不令進門前偏頭看了眼:
  “老蕭,妳咋不進去?”
  老蕭帶著個家丁小帽,嘬著茶水連眼皮都沒擡,擺擺手道:
  “小王爺都成家立業了,我還跟屁股後面作甚,好不容易清凈下來,不想湊熱鬧了。”
  許不令點了點頭,猶豫了下,從懷裏掏出了本書,丟給老蕭:
  “剛隨手買的。”
  說完就進了府門。
  老蕭擡手接過書本,拿起來瞄了眼,眉頭微微壹皺,神色當即嚴肅了幾分:
  “好家夥,《春宮玉樹圖(下)》,小王爺從哪兒翻出來的?老蕭我看了壹輩子,還不曉得有下半部,這怕是能看到入土……”
  這話,自是沒有回應。
  許不令帶著幾個姑娘走向後宅,轉眼瞧見小麻雀有點沒精打采,奇怪道:
  “依依怎麽蔫了?”
  夜鶯擡手摸了摸小麻雀:“還不是左邊鬧得,帶了只鷹回來,比依依大、比依依猛,還比依依漂亮,我想摸都不讓摸壹下……”
  “嘰嘰喳喳——”
  小麻雀頓時不樂意了,飛起來就落在了玖玖衣襟上,壹副‘恩斷義絕’的模樣。
  許不令輕笑了聲,也沒再惹小麻雀,快步來到了花園裏。
  花園之中,已經擺好了座椅,鶯鶯燕燕的姑娘們,追著小娃娃到處跑,小娃娃則抓著大白鵝的脖子轉圈,誰叫都不撒手。
  小桃花坐在石亭邊的輪椅上,看著姑娘們打鬧,眼中也有笑意,只是發現許不令走過來後,連忙把臉偏向別處,結果不小心把身體的傷處拉扯到了,輕輕‘嗚’了壹聲。
  許不令走到了跟前,推著輪椅走向花園的空地,柔聲詢問:
  “小桃花,身體怎麽樣了?”
  “挺好的,等我傷勢痊愈,就回漠北。”
  “妳娘都接到長安城了,在狀元街開了家皮草鋪子,婚書都給妳簽了,妳往漠北跑有什麽用?”
  “……哼,妳勝之不武。”
  “那傷好了再打壹場,這次我出七分力氣。”
  “不需要妳讓著我。”
  “那妳不還得躺下?”
  “躺下就躺下……”
  闊別兩年,小桃花確實長大了很多,身材高挑四肢勻稱,不冷不熱的態度,讓聲音也有點禦姐味兒。只是這渾身繃帶的模樣,看起來著實滑稽。
  許不令面帶笑容,把小桃花推到了花園的空地上,然後坐在椅子中間。
  陸紅鸞見狀走了過來,抱起來拿著撥浪鼓的小娃娃,坐在了許不令身側。
  蕭綺、蕭湘兒、鐘離玖玖、寧玉合、崔小婉,陸續在椅子上就坐。
  松玉芙、寧清夜、鐘離楚楚、祝滿枝、陳思凝、夜鶯,幾個小姑娘站在了椅子的背後。
  月奴和巧娥,則站在了兩邊,認認真真的整理好衣裙。
  空地對面,給後宮妃子作畫的宮廷女官,早已經擺好了畫案,手指畫筆,正在醞釀情緒準備下筆。
  許不令左右看了看,疑惑道:
  “豆豆呢?”
  松玉芙壹楞,才想起丫鬟沒了,她轉眼瞧去,卻見已經十六七歲的豆豆,還和小時候似得,臉兒紅紅藏在花壇後面偷瞄。
  巧娥有些恨鐵不成鋼:
  “豆豆,快過來,傻站著作甚?”
  “哦……”
  豆豆靦腆笑了下,連忙站在了巧娥的身邊。
  眾人嬉笑出聲,又連忙收起笑容,做出認真的模樣,免得被畫的不好看了。
  只是畫師剛醞釀好情緒,還沒落筆,坐在最前方輪椅上的小桃花,忽然察覺不對勁了,開口道:
  “姐姐們,這畫是不是要傳到後世去?”
  蕭湘兒點了點頭:“那是自然,專門給後人瞻仰祖宗的。”
  小桃花眨了眨眼睛,微微低頭看向自己:
  “我這模樣?怎麽瞻仰?”
  許不令壹瞧,小桃花臉都被滿枝綁住了,只有壹雙眼睛在外面,確實不對,便走到跟前,把纏繞臉頰的紗布解開,露出驚心動魄的艷麗容顏。
  小桃花抿了抿嘴,雖然不太樂意被畫進去,但她也跑不了,想想還是笑了下,露出兩個小酒窩。
  “好了。”
  許不令滿意的打量幾眼,重新坐回了椅子,和媳婦們壹起面帶微笑,等著合影留戀。
  畫師點了點頭,拿起毛筆,正欲下筆,姑娘們的後方,忽然又傳出壹聲:
  “等等!”
  姑娘們壹楞,回頭看去,卻見祝滿枝臉色漲紅,站在楚楚、清夜、思凝之間。
  祝滿枝個子確實小了點,連玉芙都要高出壹丟丟,這麽畫,估計只能畫個腦袋瓜。
  “哈哈哈……”
  花園裏再也憋不住,歡笑聲不斷。
  “笑什麽笑,我這叫嬌小玲瓏、珠圓玉潤……”
  祝滿枝嘟著小嘴,有點委屈了,默默的走到了前面,手撫膝蓋半蹲著,為了看起來有氣勢,還讓白鷹站在了胳膊上。
  只是這麽個站姿,顯然有點不搭調。
  許不令想了下,起身找了個凳子,放在了自己椅子的背後,然後坐在椅子上面,以袍子下擺做遮擋。
  祝滿枝起初有點不願意,但為了隊形著想,還是勉為其難的跑到了小凳上站著,和楚楚壹般高,擺出個甜甜的笑容。
  “哈哈哈……”
  姑娘們嬌笑聲不斷。
  祝滿枝笑著笑著就要哭了。
  許不令怕真把滿枝惹哭,連忙擡手壓了壓,做出家主模樣,認真道:
  “好了,開始畫了,以後可能印在史書上,畫醜了可沒有重來的機會。”
  姑娘們聽見這話,笑容壹收,認真擺好造型。
  宮廷畫師等候多時,此時拿著畫筆,開始在宣紙上認真勾勒。
  正月元宵,微風徐徐。
  花園中滿是鶯鶯燕燕,畫面卻近乎定格。
  所以姑娘都精心打扮過,神色端莊舉止有禮,連滿枝都學者陸紅鸞的模樣,都雙手疊在腰間,擺出貴夫人的姿勢。
  鐘離玖玖還沒忘記把依依放在肩膀上,讓依依叼著小甲蟲;陳思凝則捧著兩條搖搖晃晃的小蛇。
  但畫畫,明顯比照相時間漫長許多。
  許不令咧著嘴保持明朗微笑,認真等待了許久,漸漸嘴有點酸,背後也傳來竊竊私語:
  “畫完沒?”
  “別說話,待會嘴畫歪了……”
  “腿好酸。”
  “誰讓妳墊著腳尖,非要比楚楚高半頭……”
  “嗤……哈哈哈……”
  銀鈴般的笑聲,再次從花園裏響起,還伴隨著撥浪鼓搖出來的叮叮當當。
  筆鋒劃過宣紙,惟妙惟肖的畫卷逐步呈現,似乎要將花園的場景和笑聲,都留在了宣紙上,讓這溫馨美滿的壹刻,永遠流傳下去……
  (全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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