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客

貓膩

都市生活

 世界上有兩件東西能夠深深地震撼人們的心靈,壹件是我們心中崇高的道德準則,另壹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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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契闊當年(上)

間客 by 貓膩

2018-6-26 19:10

  被朝陽驅散漸向稀薄的霧,不知道為什麽在此時又變得濃郁起來,但依然足以看清楚從霧中走出的那個男人,壹件普通的深色外套,深藍色的結實工布褲,臀後掛著壹串像風鈴般亂響的工具,風霜之色濃重的臉頰隱藏著年齡,只有那口黑黃色的爛牙清楚地標註著身份。
  標註這個詞或許並不精確,因為這個男人有很多重身份,此生與憲章光輝作戰,化身萬千,不知道此時忽然現身濕地間的他,今天想用哪壹個。
  聯邦頭號通緝犯機修師余逢,軍神李匹夫的弟弟,二院靳教授,反政府軍的精神導師喬治卡林,還是東林修理鋪裏的老板大叔?
  封余推開那輛破車,把雙手伸到緊繃的臀部用力擦掉汙泥,咬著煙卷含糊不清回答道:“船?當然早就拆了,不然那些見鬼的基準芯片我怎麽做?”
  聽到這句輕描淡寫理所當然的回答,大師範俊美無儔的面容上驟現紅暈,自然不是羞澀,而是心情激蕩到了極點,父親當年最疼愛這個小徒弟,甚至把家族最重要的飛船都給了對方,結果居然……被拆了!
  大師範深吸壹口氣,渾身顫抖中,頭發根根豎起,露出裏面那些昭示真正年齡的花白色,如同濕地裏那些染著霜白的蘆葦。
  嗷!壹聲悲憤至極的尖嘯,他的身體驟然緊繃前傾,破開面前的濃霧,向對面撲了過去,因為速度太過驚人的緣故,霧氣嗤嗤激散間,竟仿佛能看到空中的無數道殘影,就像無數朵花正在盛放!
  封余表情沒有壹絲變化,甚至唇間還叼著那根正在燃燒的煙卷,但他的雙腳卻悄無聲息地沒入泥中三分,臀後那串丁當亂響的工具,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變得無比安靜。
  噗噗噗噗,無數聲悶響在濕地間連串起伏,身影在空中扭曲變形的大師範,如無數道光影,極高速地不停出擊,然而下壹刻,空中無數殘影驟然合成壹處,然後重重地摔在濕軟的地面上。
  晨霧之中,壹只有力的拳頭緩緩收回。
  封余的臉色剎那間由微白變回正常,冷漠望著身前根本站不起來的大師範,聲音微啞說道:“這麽多年過去了,妳還是沒有學會打架壹定要狠,有壹身本事卻窩囊到了極點,舍不得傷人那就只能為人所傷。”
  “看來我得替師傅他老人家教訓壹下妳這個不成器的兒子,總像個女人,那能有什麽本事?”
  大師範躺在濕地上悲憤莫名,封余往前走了兩步,正準備將此人剝成全裸吊在樹上替老師出氣,卻驟然聽到濃霧之中傳來壹道冷漠強悍至極的聲音。
  “誰說女人就沒有本事?”
  ……
  ……
  這道自晨霧深處傳來的聲音,瞬間驚醒濕地上所有生靈,淡乳色的霧氣簌簌作響,畏懼無比地向空中奔逸逃亡,瑟瑟發抖的霜草急速佝低了僵冰的細細身軀。
  壹道身影自淡霧中呼嘯奔來,腳踩草尖如踩大鼓,呼呼震動作響,仿佛只比聲音略慢壹絲,如力量磅礴之驚雷,不再多說壹字便翻了手臂,砸向封余的身體,簡單直接毫無花俏,聲勢之暴烈舉世確實無雙。
  封余眼瞳微縮,雙手壹錯便向那道身影迎了上去,對此刻的遭逢他早有預料準備,但實在沒有料到,對方會來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猛,甚至比自己想像中還要強悍,甚至讓自己感受到了多年未有的危險!
  拳頭與拳頭相撞,指節與指節摩擦,濕地濃霧間驟然氣波劇烈擴散,兩個人的交鋒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威力卻像枚烈火導彈般恐怖,霧氣被瞬間絲絲震化,四周壹片昏暗,就在此地卻破開壹片約五十米方圓的清晰天地,天地間的空氣仿佛正在燃燒!
  兩道身影壹觸即飛,堅硬的牛筋底登山靴在濕軟的泥地上犁出壹道深深的刻痕。
  封余站穩身體,緩緩將唇角的煙卷取下,指頭壹屈彈進深霧之中的遠方,瞇眼望著對面的那個年輕女人,唇角微起壹絲嘲諷,嘶聲說道:“花家和白槿懷氏的血脈交融,到了這壹代,果然養出了壹個怪物。”
  他輕輕咳了兩聲,負在腰後的右手微微顫抖。
  懷草詩面無表情看著他,說道:“不是我有多強,是納斯裏妳老了。”
  濕地四周依然是壹片迷蒙霧色,只有這裏晨霧全散,緩坡上那顆冬樹非常清晰。
  許樂沈默站在冬樹下,看著那個正在不停咳嗽的男人,忽然開口說道:“大叔,好久不見。”
  封余用拳頭堵著嘴唇,擡頭望著樹下笑著說道:“小家夥,好久不見。”
  許樂從樹下緩緩走來,越過懷草詩,來到他的面前。
  他專註地看著這張很長時間不見的臉,看著臉上熟悉的風霜色,看了很長時間,長到心裏所有復雜情緒都強行變的淡然,才平靜問道:“妳不是死了嗎?那妳怎麽還不去死?”
  妳怎麽還不去死?很荒唐可笑的口吻,卻清晰地傳達出他在經歷了這麽多事情,發現這麽多無法承受的真相之後最真實的情緒。
  聽到這句話,封余的眉頭緩緩皺起,毫不掩飾臉上的惱怒和嘲諷。
  許樂盯著大叔的眼睛,壹字壹句說道:“我最討厭他媽的有人用死來騙我,最討厭有人想要操控我的人生,結果妳連續犯了兩樣,所以我很想問,妳怎麽還不去死呢?”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而溫和,沒有什麽情緒起伏,尤其是說到他媽的這三個字時,節奏感尤其寧靜祥和,於是愈發顯得憤怒和失落。
  封余看著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家夥,忽然覺得他的眼睛還是那麽小而可笑,但某些方面卻已經變得有些陌生,沈默片刻後,微嘲說道:“這就是妳想問的全部問題?”
  “當然不是,我確實有些問題想要從妳這裏得到答案。”許樂回答道。
  封余從衣袋裏取出煙盒,想要抽煙,卻發現煙盒已經在剛才的勁氣沖撞下癟爛不堪,裏面的煙卷煙絲盡散,就像是某些當年的東西。
  他擡頭看了許樂壹眼,說道:“剛好,我也有些問題要妳給答案,妳先回答我的問題。”
  “不。”
  許樂斬釘截鐵說道:“我先問,妳的答案讓我滿意了,我才會讓妳問。”
  封余把煙盒扔到地上,看著他說道:“反了妳了!現在居然敢這麽和我說話?我先問!”
  “我先問。”許樂強硬異常,盯著他的眼睛,寸步不讓。
  封余楞了楞,確認面前這家夥真不是當年那個戴深色護目鏡在隔壁忙來忙去的小男孩,卻因為這種認知而無來由地極度憤怒,揮舞著手臂罵道:“妳當年吃我的,用我的,我教妳修東西,教妳本事,妳現在就用這種態度對我?”
  許樂比他更加憤怒,像紅了眼的野牛,激動大聲叫道:“貨都是我修的!飯都是我做的!錢都是我掙的!妳他媽的除了拿我掙的錢去嫖妓,還做過什麽?”
  “妳以為現在還是以前,妳要我做什麽我就得做什麽?妳要看女警察內褲,我就得到櫥窗外扮可愛逗她蹲下來!妳懶得去翻牌子,我就得去療養中心問最近到了什麽新貨,然後被那群妓女圍著揩油!”
  “妳要吃牛肉,我他媽就得翻圍墻替妳去殺牛切肉,還得附帶煎烤!老了妳不吃!血太多妳不吃!紅酒不搭妳不吃!礦坑上的落日不漂亮妳還不吃!妳他媽的究竟到底想吃啥!”
  剛從地面艱難爬起的大師範和懷草詩,怔怔看著許樂像被燒紅的石頭樣憤怒叫喊,不由無語,心想這都他媽的是什麽破事兒,他的童年生活未免也太糟糕了些,是誰說聯邦首重人權來著?
  在封余的預想畫面中,自己再次出現在許樂面前時,必然是壹場溫暖而感傷的重逢,那個小男孩兒會撲進自己懷裏,聽自己講很多個非常屌的故事,然後涕淚直下,感動不已,哪裏想到會是這個畫面。
  當年在東林,許樂曾經猜測自己的修理鋪老板應該是個高人,雖然封余比許樂曾經猜測過的高還要高無數倍,但壹個讓學徒工掙嫖資並且理所當然的家夥,怎麽可能有什麽高人樣?
  封余理屈詞窮之下膽邊驟生羞惱,壹蹦三尺高,蠻不講理暴怒反吼道:“我是妳老板!我是妳老師,妳這輩子都別想否認這點!他媽的連尊師重道都不講了,宇宙裏有這道理嗎?”
  許樂盯著他,沈聲說道:“妳騙了我壹輩子,那又是什麽道理?”
  濕地霧色間,頓時陷入壹片死寂般的沈默。
  ……
  ……
  “大叔,我現在很強。現在還有壹個更強的站在我身後。”
  許樂站在懷草詩身前,看著封余的眼睛說道:“我想妳應該接受,我們之間交流的方式有所改變,希望妳能誠實壹些回答我的問題。”
  封余笑了起來,那口爛牙格外刺眼,嘲笑說道:“真沒想到,這個宇宙裏居然有人敢威脅我。”
  懷草詩面無表情看著他,說道:“那是因為妳還沒有遇到過能威脅到妳的人。今天很巧,剛好有三個。”
  大師範忽然興奮說道:“小詩,他給妳爸戴過綠帽子,許樂,他玩了妳壹輩子,至於我,他搶了我家的船,諸位,我們是不是應該先把他痛扁壹頓再開始嘮家常。”
  封余的臉色微變,然後極溫和望向許樂:“不是因為妳很強,而是因為當年的小男孩兒終於長大,讓我們開始壹場男人的談話吧。”
  他看了壹眼懷草詩,笑著說道:“當然,妳比男人還男人,這個不用爭。”
  許樂沒有笑,表情異常冷靜,盯著他緩緩問道:“讓我全家人死光的那場礦難……是不是妳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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