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天堂小院（下）

　　貧民區這間小院最與眾不同的地方，不是難得的安靜，而是罕見的幹凈，同樣簡樸的院門上斑駁壹片，卻沒有這片街區常見的泥點和腳印，許樂快速伸出壹只手掌，擋在正準備關閉的院門上，望著院裏那位正在用毛巾擦拭汗水的大媽，心情激蕩喊了聲：“大媽，我回來了。”
　　蘇珊大媽聽到身後響起的聲音，有些疑惑，心想真的是年紀大了，不然怎麽會聽到小時候才有機會聽到的皇族發音，她自嘲地笑了笑，將手裏已經泛黃的毛巾扔到機井邊的木盆中，下意識回頭望了壹眼，身體便僵硬在原地，寬大的手掌扶在粗壯的腰身上，忘了拿掉。
　　不知道是多長時間的沈默，蘇珊大媽終於認出那方帽檐陰影下的那張臉，她震驚地發出壹聲尖叫，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巴，然後張開了雙臂，快步走到許樂身前，壹把把他摟了過來用力地抱住。
　　大媽用力地捶打著他的後背，仿佛是在責怪他當年的忽然失蹤，又仿佛是想就此把他打成最初那個重傷號，再塞回閣樓裏養著，免得他再次忽然失蹤，而無論她敲打的力氣有多大，許樂只是緊緊地抱著她，擱在肉乎乎肩頭上的臉，露著愉悅幸福的笑容。
　　小院門口，鐘煙花的嘴巴張的大大的，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幕畫面，隱約間猜到這個胖胖的婦人是誰，卻還是無法適應自己這位看似無所不能的兄長，會像壹個孩子般依偎著這樣壹個普通的婦人。
　　擁抱以及粗魯的捶打都不足以表現蘇珊大媽對突然重逢的驚喜，她捧著許樂的臉，認真地看著他，想要看出這些年來他受過哪些傷，吃過哪些苦，厚實的雙唇不停翕動，用含混不清的家鄉土話表達著自己的關心，然後狠狠地在他臉上親了壹口。
　　許樂也狠狠地在她額頭上親了壹口。
　　因為這次親吻，蘇珊大媽似乎想起了壹些什麽，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極為緊張，扭動著臃腫的身軀如壹陣颶風般沖到門口，像護犢子的母獅子壹樣，警惕地看了兩眼院門外的小巷，註意到沒有人經過。
　　緊緊關上門，插好鐵棒，她才真正放松下來，像擂鼓壹般重重地拍打著胸脯，回頭看著許樂的臉，搓著粗糙的手指，粗聲問道：“小家夥，妳到底是流亡的貴族還是聯邦人？”
　　頓了頓後，蘇珊大媽盡可能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兇惡壹些，右手扶腰，低聲恐嚇道：“如果妳是聯邦人，就馬上離開，不然說不定我呆會兒就去報警。”
　　許樂太了解這位善良的大媽，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聳肩說道：“大媽，我當然不是聯邦人。呃，這是我妹妹。”
　　他把身後仍然處於半呆滯狀態的鐘煙花拉了出來。
　　蘇珊大媽打量著這個漂亮可愛的少女，不知道基於什麽理由，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用力壹拍許樂的後腦勺，說道：“那還楞著幹什麽，帶小丫頭進來喝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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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杯淡茶，熱氣蒸騰，房間裏十分溫暖，蘇珊大媽自然關心這些年他去了哪裏，做了些什麽事，許樂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不禁有些慚愧。
　　因為慚愧，所以目光有些飄移，他的余光註意到，小桌上用紗傘籠住的剩菜盤裏，只有壹雙筷子，疑惑問道：“保羅呢？他應該前年就從第二大學畢業了，現在在哪個部門工作，平時難道不回來陪您？”
　　蘇珊大媽從櫃子裏取出壹盤果仁，和善地推到鐘煙花面前，回頭看著許樂解釋道：“保羅上前線了，說起來這還真是件很麻煩的事情，也是件很讓我驕傲的事情，現在薪酬不錯，只是這孩子把每個月津貼的三分之二都寄了回來，我有些擔心他在前線吃不飽飯。”
　　那個善良熱血的帝國年輕人，真如自己當年懼怕的那樣，走上了充滿死亡殺戮的戰場，許樂的心情不禁有些黯淡，強行堆出笑容，對蘇珊大媽說道：“部隊花銷極少，這些問題不用擔心。”
　　蘇珊大媽微笑望著他，說道：“知道妳還活著，我需要擔心的事情就更少了，這次妳要呆多少天，方不方便？”
　　“會多呆壹些時間。”許樂笑著回答道，沒有說麻煩對方之類的客套話，在這個小院裏，對著胖胖的婦人，任何客套都是不可原諒的虛偽，“市場的生意怎麽樣？有沒有多雇幾個人？”
　　在這段時間裏，許樂確認蘇珊大媽這些年的生活不錯，至少比最窮苦的那些日子要好很多，房間裏甚至已經有了壹臺電視機。
　　“生意越來越差，妳做的那些高清播放機，後來全部被那些該死的家夥抄襲了過去，我和保羅可沒妳那本事。”蘇珊大媽嘆息著說道：“好在保羅現在津貼高，他讓我直接把攤子轉了，可我還是有些舍不得。”
　　許樂提起先前在五金店買的零件，看著大媽笑著說道：“沒事兒，我既然回來，再設計幾款三維播放器，焊幾個物理密碼，讓那些家夥吃屎去。”
　　蘇珊大媽拍著手掌，大聲笑了起來，用粗豪的聲音說道：“那當然好，妳可是有功之臣，說，今天想吃些什麽，現在日子好過了，我換了臺大冰箱，裏面還有牛肉，要不要吃牛排？”
　　“我就想吃雜燴鍋，那味道我壹直忘不了。”許樂笑著說道。
　　“好。”
　　蘇珊大媽麻利地系上超大號圍裙，雙手在油膩膩的前面壹抹，提起菜刀出門入院宰雞去也。
　　看著那個粗碩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壹直沒有說話的鐘煙花回過頭來，像看怪物壹樣看著許樂，攤開雙手可愛地聳了聳肩，不可置信問道：“全宇宙最厲害的工程師，當年在帝國組裝盜版高清播放機？”
　　許樂站起來，向院裏走去，準備給蘇珊大媽幫忙，聽到這句話後笑著回答道：“可別瞧不起這個工作，這小院壹年的花銷全部是那麽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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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鍋裏的白粥隨著熱霧散發著簡單而迷人的香味，水嫩的保鮮青菜，被鋒利的菜刀切成碎末，混著帶著血水的黑羽雞塊和幾個小巧的紅桔，扔進粥中熬煮，再添了壹匙辛味料，熱氣騰騰的雜燴鍋便完成了大部分工作，只需要呆會兒再加壹些蔥花。
　　蘇珊大媽拒絕了許樂幫忙的想法，麻利地解決了所有事務，把鍋蓋蓋上後，快活地拍了拍手，轉頭對許樂問道：“那小姑娘挺漂亮的，就是年紀看著小了點，妳們準備什麽時候要孩子？”
　　許樂這時候正倚在門邊，四處打量著曾經無比熟悉的廚房，胸腹間全是溫暖與放松的情緒，驟然間聽著這個問題，緊張地站直身體，解釋道：“您別誤會，她真是我妹妹。”
　　“我又不是瞎子。”蘇珊大媽沒好氣地瞪了他壹眼，說道：“妳怎麽可能有這麽好看的親妹妹。”
　　許樂無言以對，心想難道就憑這個便能判斷有沒有血緣關系，如果大媽看見懷草詩和簡水兒，肯定不會認為她們是姐妹。
　　蘇珊大媽掐了壹把帶水珠的鮮蔥，正準備切，握著菜刀的手卻緩了下來，沈默片刻後嘆息著說道：“當年妳曾經答應過我和保羅，走的時候壹定會告訴我們壹聲，哪裏想到，妳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消失了，而且壹消失就是這麽多年。”
　　許樂看著鍋臺旁大媽的背影，看著她擡臂抹淚的動作，心窩也有些酸楚，低聲解釋道：“當時情況太緊張，我實在是沒有時間回來說。”
　　蘇珊大媽回過頭來，憂慮地看著他，問道：“是不是和那天軍隊入城有關？那座白色院子周邊的街區全部被推平了。”
　　“是的。”
　　許樂根本不想隱瞞什麽，老實回答道：“當時我就在白色院子裏。”
　　“保羅非要說和妳無關，可我當時就知道，妳肯定就在那間院子裏。”蘇珊大媽放下菜刀，走上前來，揉了揉許樂的腦袋，說道：“妳要知道，我們是真的很擔心妳。”
　　許樂強自笑著說道：“沒事兒，您放心吧。”
　　“沒事兒？”蘇珊大媽壓低聲音訓斥道：“妳知不知道，後來連公主殿下都來過這間院子，雖然有別的事兒，但我知道，她肯定也是在找妳。”
　　許樂嘿嘿笑著，牽起蘇珊大媽的手，說道：“真沒事兒，公主殿下……現在和我挺熟的。”
　　蘇珊大媽楞了楞，馬上醒過神來，用力地呸了壹口，然後重重地戳了壹下他的眉心，嘲笑道：“這家夥，現在還學會撒謊吹牛了。”
　　許樂捂著辣痛的額頭，愁苦說道：“這是真話。”
　　“公主殿下雖然是好人，但她是高高在上的貴人，妳以後可別拿她開玩笑。”
　　蘇珊大媽嚴肅認真說道：“她來過小院後，治安署的家夥再也不敢收我的錢，而且她還壹直不允許保羅參軍上前線，直到去年，保羅去軍部鬧了好多次，才趁著殿下不在天京星的空子，偷偷去了部隊。”
　　許樂的眉頭微微皺起，不是因為痛，而是因為疑惑，懷草詩對大媽和保羅如此照看，是因為自己的緣故，還是有別的什麽原因？
　　蘇珊大媽接下來的嘆息感慨，解答了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