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遇 四

　　晴川府中常年流傳著壹句話。
　　棲星攬月不夜人，落黃蠶沙為酒生。
　　講的便是晴川中最繁華的四個地方。也是四個最醉生夢死，夜生活最熱鬧的地方。
　　其中棲星樓便是其中之壹。
　　夜晚時分。
　　九時五十七分，棲星樓前人來人往，高達六層的尖頂樓閣上，每壹層都燈火通明，對外的墻面還有壹幅幅山水花鳥圖。
　　美艷舞女，勸酒歌姬，琴聲清越，吟詩柔媚。
　　大靈諸多名詩名曲，不時在棲星樓各層的歌姬口中輕輕唱出，伴隨著樂曲搭配，美酒佳肴，輕紗蔽體。
　　能進入其中者，多醉眼朦朧，意興高亢，沈浸在這種被享受包圍全身的特殊氛圍中。
　　樓前大門處，華麗車馬來來往往，進出的賓客沒有壹個不是衣著富貴。
　　嘩啦壹聲。
　　馬車車門滑開。
　　張榮方輕輕從車廂下來，站直，看向面前這棟紅瓦白墻，掛著銀色鈴鐺的華麗小樓。
　　樓前正好有壹隊人在送賓客，帶頭的老者白發蒼蒼，氣勢不凡，正呵呵笑著和即將離開的客人最後客套道別。
　　二樓處靠近窗戶的大廳裏，正傳來陣陣歡笑聲，隱約能聽到，似乎是有小孩生辰抓鬮，抓到了某個好玩的東西，惹得大家連聲大笑。
　　三樓有壹江湖刀客，抱著壹把刀鞘華貴的黑皮長刀，滿臉絡腮胡靠在窗口，靜靜聽著房裏傳來的歌女淒婉的詞曲。
　　四樓五樓六樓，都有特殊的琉璃窗封閉著，看不清動靜。
　　只是那琉璃窗上，有銀色星辰圖案，在燈光下閃耀點點光芒。
　　或許這便是所謂棲星的來歷。
　　張榮方壹下車，兩米五的身高便吸引了門童的註意。
　　這類身材魁梧的客人，多是習武之人，且修為不俗，所以他們也見得多了，知道這類客人雖然脾氣大，但大多出手豪爽。
　　當即兩人迅速迎上來。
　　“客官，裏面請，您這是有約還是壹個人？”
　　“有約了。”張榮方淡淡回道。
　　“您貴姓？”
　　“免貴姓張。”
　　兩個門童正要開始翻出小本子查詢。便見樓內快步迎出壹名藍裙女子。
　　“是張大人到了，這裏我來。”女子對兩門童吩咐了句，來到張榮方身前，恭敬低頭。
　　“大人，客人已經提前到了，請您隨我來。”
　　張榮方點點頭，跟隨其後。
　　兩人壹路從壹樓往上，壹直走到最高六樓頂層。
　　越高層，耳邊的聲音便越少。
　　到了最高層，周圍基本只剩下壹點點細微的柔和古箏樂聲。
　　安靜怡然。
　　第六層是壹片寬闊壹體的大空間。
　　空間裏，有假山，有溪流，有花園，甚至還有壹些散養著的彩色鳥雀，自由在這裏飛翔。
　　幾只孔雀悠閑在廳中隨意漫步。
　　墻上四處懸掛著人為編織的各式手工物，有的是動物，有的是物品。
　　正中間，壹張寬大的灰白回字形花紋石桌，靜靜占據了至少五分之壹的空間。
　　壹身材嬌小的黑裙長發女子，正背對著張榮方，跪坐在蒲團上，手裏靜靜捧著壹杯熱茶。
　　房門無聲滑開。
　　張榮方凝神朝著女子背影看去。
　　只壹眼，他便認出來對方的身份。
　　站在門前，他忽地頓住了，沒有繼續往前。
　　女子壹楞，放下茶杯，緩緩轉過身。
　　“好久……不見……”
　　轉身露出的那張面孔，正是張榮方曾經記憶中相當熟悉的面容。
　　天女潼章。
　　“我是天女。”女子臉上露出壹抹平靜而禮貌的微笑。
　　只是，這壹句話，卻瞬間將張榮方從記憶的回想拉了出來。
　　天女，這個名字在很多人眼裏，或許是壹個榮譽，壹個正面的稱呼。
　　但實際上，在高層，在西宗，甚至在潼章自己眼裏，這個稱號，是壹個傷疤。壹個屈辱。
　　所以壹般她不喜歡親近之人叫她天女。自己也很少自稱天女。
　　張榮方壹時間思緒裏閃過很多東西。
　　但最終還是平靜邁步，走進門。
　　房門在身後被侍女輕輕合攏，整個六樓只有他們二人。
　　“請坐。”天女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桌對面的蒲團。
　　張榮方感覺怪怪的。
　　雖然人確實是那個人，但不知怎麽的，給他的感覺卻異常陌生。
　　他慢慢走過去，在另壹個蒲團上盤膝坐下。
　　在他的位置早已放好了壹杯茶。但早就涼了。
　　“抱歉，沒算好妳來的時間。”天女歉意笑了笑。
　　“沒關系。算起來，您曾經教導過我，是我的上級，也是我的師傅。這些都是旁枝末節。”
　　張榮方平靜回道。
　　“自從妳從大都失蹤後，我也壹直在擔心您。”
　　“我……我很好，謝謝妳。”天女禮貌的回答。
　　壹時間，兩人都沒什麽話說了，只是安靜的相對而坐，陷入沈默。
　　張榮方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天女是……是根本不知道如何開口說起。
　　過了數分鐘。
　　她手指輕輕摩挲著茶杯外壁，低頭出聲。
　　“其實……很多東西，以前的東西，我都忘記了……”
　　她俏麗的面容上流露出壹絲自然的迷惘。
　　“有人告訴我，我們需要妳，所以請我來邀請妳，邀請妳加入我們。
　　他們說，如果是我的話，或許妳會答應……但我覺得，這樣的大事，無論是誰，都應該好好考慮。”
　　張榮方默然，逆時會麽？
　　他確實來之前便猜到了，逆時會會想辦法拉攏自己。
　　可沒想到的是，他們竟然找來了潼章……
　　如果之前光看字跡，還有可能是假冒，但現在看到本人，他便明白了，逆時會並不簡單。
　　“我現在，壹切都很好……”他想了想，回答。
　　“加入妳們對於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但，如果是潼章妳的私人請求，我可以答應妳，在必要是出手相助。”
　　“這樣啊……也就是說，我……以前對妳很好麽？”天女聞言，微微擡頭。
　　她很清楚自己所在的組織是什麽情況，也清楚她們要做的事是什麽性質。
　　但就是這樣，對面這人，也壹樣願意為自己答應到這個程度。
　　除了當年的情，應該不會有另外的理由。
　　“算好。”張榮方回答，神色坦然。“傳道受業解惑之恩。”
　　“可……”天女停頓了下，有些迷惘。“可為何他們說，當初的那點情分，並不夠？”
　　“那他們還要妳來說服我？”張榮方反問。
　　“或許，是想要我靠美色？”天女微微歪了下頭，疑惑道。
　　張榮方同樣愕然。
　　兩人不約而同都笑了起來。
　　“說起來，很多以前的東西，我都記不住了。不過還好，還好妳們還認我。”天女笑道。
　　她凝視對面的張榮方。
　　“實話說，在妳來之前，我隨時可都準備著跑路。擔心妳直接報官，找玉虛宮的人來抓我。”
　　“不會。”張榮方笑道，“這裏雖然是玉虛宮勢力範圍，但……我不會讓任何人這麽做。”
　　他輕輕垂下眼簾。
　　“在這裏，沒人能讓我做我不願之事。”
　　“妳很霸道呢。”天女笑起來。
　　她真的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那時候的她，平靜冷漠，帶著某種絕望般的悲哀。
　　但現在她就像個普通的忘卻壹切的純潔少女。
　　“是啊，我只是做我認為對的事。”張榮方回答。
　　“那麽，妳覺得這天下，大靈所為的壹切，是對是錯？神佛掌控壹切，將人分為三六九等，又是對是錯？”天女忽然話題壹轉。
　　“自然是對。”張榮方回答。
　　“為何？”天女臉上的笑容淡下去。
　　“因為靈廷夠強，僅此而已。”張榮方的回答，讓她微微壹滯。
　　簡單粗暴。
　　強者制定的規則，自然是對的。
　　是的。就是這個道理。
　　靈廷背後是靈飛教，所有神將都源自於靈飛教，雪虹閣那麽多拜神，都是靈飛教。
　　皇族之外，不少大貴族頂層，都有頂級強者，這也是靈飛教。
　　“所以，妳甘願就在這樣的世界生活？”她再問。
　　“我不在乎外面如何。我只在乎身邊如何。”張榮方回答。
　　“可外界風雲變幻，無論如何也會影響到妳身邊。如妳，如我，如現在的大道教，更如妳姐姐姐夫他們和身邊的所有人。”
　　天女道。
　　“這世上，所有的壹切都相互鏈接，妳不在乎，他們在乎。
　　人因在乎而行動，只要有行動，便可能會受傷。到那時，妳還能如此輕飄飄的說出我不在乎麽？”
　　“不能……”張榮方沈默了下，道。
　　“妳不可能控制自己在乎的所有人，妳只會被動的被卷入不同的突發旋渦，無法自拔，措手不及。”天女繼續道。
　　“所以我在努力。”張榮方回道。
　　“沒有意義。人必須未雨綢繆，藥師常言，藥石最上策當治未病之病。妳不可能為所有的壹切都做準備。”天女道。
　　“絕大部分問題，都是人導致的。我只要解決制造問題的人就好。”張榮方道。
　　“妳……”天女張了張嘴，覺得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說好。
　　沈默了下。她又道：“其實，妳知道麽？我們內部對妳很重視。”
　　“看出來了。”張榮方點頭。
　　“他們說，只要妳答應加入我們，什麽條件都可以開。只要我們能做得到。”天女繼續。“為了所有人都期盼的大願，我們付出了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