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迦娜不會死

　　因為那個李維曾經來學校找過妹妹莉娜，還因為他窮困潦倒的祖安人形象，在莉娜和她的同學面前鬧過不小的笑話。
　　所以在座的不少學生，都曾見過以前的李維，也對以前的李維有些印象。
　　在他們的印象中，李維應該是壹個粗野、邋遢、遲鈍、大大咧咧、滿口臟話、在富人面前卻又自卑拘束，氣質完全對不起顏值的，標準的祖安學徒工。
　　可現在出現在大家的李維，雖然還穿著那身漿洗發白的破舊工裝，但卻笑容自信、雙目有神、思維清晰、談吐文雅，甚至舉手投足間的每壹個動作，都仿佛充滿了戰鬥的力量。
　　光是這樣壹種翻天覆地的反差，就已經像是神跡了。
　　更何況，這個普通的學徒工還突然成了“風元素使”。
　　而李維肩上還站著壹只目光靈動、若通人性的青鳥——大家都知道，青鳥在民間傳說中就是迦娜女神的化身，代表著迦娜女神的意誌。
　　李維從背景人設到形象氣質，無不像極了傳說中的迦娜神使。
　　當然，也像極了那些招搖撞騙的神棍。
　　但在座的這些未來科學家們，卻反而很吃這套。
　　因為在符文之地，神與魔法是真實存在的。盲目否認神的存在，那才是不科學。
　　於是很快有不少學生接受了李維的說法：
　　“李維先生是迦娜女神的神選，那……”
　　那迦娜思想就是真正的神諭。
　　那追隨迦娜思想的人，豈不都成了真神的信徒，背後有個強得爆表的女神罩著，可以在符文之地上橫著走了？
　　既然如此，那何愁大事不成！
　　“不，沒有那麽簡單。”李維及時察覺、並掐滅了這種將鬥爭簡單化的苗頭。
　　他只是想給這些學生信心，而不是想讓他們走到另壹個極端，自己躺平了什麽都不幹，就等著天上掉下個女神來救苦救難。
　　“迦娜的確存在，但——”
　　“她現在其實非常虛弱。”
　　“這位溫柔的女神在200多年前就已經為了在運河爆炸的事故中庇佑祖安，在那次前所未有的大地震和大海嘯面前耗盡了神力。現在她信仰傳承斷絕，信徒所剩無幾，神力消散壹空，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可以呼風喚雨的風之女神了。”
　　“唉？”學生們驚訝不已。
　　有部分自以為看穿李維手段，猜測他接下來要拿出“迦娜如何如何強大”、“信迦娜就能如何如何”……之類標準傳教士話術的學生，此時也為之大跌眼鏡。
　　要吸引別人信神，那怎麽能把神說得這麽無力呢？
　　“因為我在那文章裏就提到過，迦娜希望通過我宣傳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她在過去數千年裏總結出的思想理論。”
　　“我們要追隨的不是神明，而是真理！”
　　“迦娜她也不是我們的神，而是我們的引路人，是我們誌同道合的同伴！”
　　李維的話擲地有聲，引得現場壹片震撼。
　　符文之地上的人們還從未接觸過這種新奇的理念——神不再是偉大的神，而是與他們同行的人？
　　“是的！迦娜並不天生偉大。迦娜的壹切力量，都來自人的信仰。人們相信她，她就強大；人們遺忘她，她就會消亡。”
　　“所以神力從不源於神，而是源於我們！”
　　“這……”這番直指信仰之力本質的驚人理論，讓眾人都為之沈思。
　　大家先是震驚，原來迦娜的神力是來源於人。然後是失望，慨嘆於迦娜如今的虛弱無力。
　　再然後，這些聰明人就紛紛反應過來，李維真正想告訴他們的是：
　　如果神力是來源於人，那豈不是意味著，只要信仰迦娜主義的人越來越多，原本虛弱的迦娜女神就會越來越強？
　　這就跟……買保險壹樣？
　　只要他們肯為迦娜思想而奮鬥，就能憑借他們的努力和信仰，漸漸塑造出壹個可以庇佑他們的人間之神？
　　“以人力……創造神明！”
　　許多原本對鬥爭根本不抱希望的學生，這時都來了精神。
　　他們都漸漸相信，這事是有搞頭的！
　　“那……迦娜思想到底是什麽？”
　　終於有學生問到了這個關鍵的問題。
　　要推廣迦娜思想的信仰，那總得把這信仰的內容都給講清楚了。
　　李維的那篇文章只提到了what和why，關於最重要的“怎麽做”的部分，卻根本沒有提到。
　　這壹點他們之前討論過，但卻只分裂出了無數派別，浪費了無數口水，沒有得到任何結果。
　　所有人都想李維告訴他們——
　　“我們到底該怎麽做，到底要追求什麽？”
　　李維緩緩地拿起粉筆，全場的目光也隨之聚集。
　　莉娜和學生們都緊張地屏住呼吸。
　　維克托則神色專註地拿起紙筆。
　　薩勒芬妮壹臉懵懂。但她還是努力地豎著耳朵，細細咀嚼著李維說出的每壹個字。
　　這時只聽李維回答：
　　“該怎麽做，這個問題其實沒有標準答案。”
　　“我們只有根據實事求是的原則，不斷地去嘗試、探索，才能找到最適合的道路。”
　　是的，這問題根本沒有標準答案。
　　李維有數百年的理論積累，迦娜有數千年的經歷見聞，但二者結合在壹起，也未必能創造出壹條真正適合符文之地的道路。
　　而他也可以預見，在向未來探索的道路上，圍繞著“該怎麽做”這個問題，恐怕還會出現更多討論，更多分歧……甚至分裂出無數派別。
　　“但不管大家是怎麽想這個問題的，各自的分歧有多嚴重，大家也都還可以是同道，是迦娜思想的信仰者。”
　　“因為真正的迦娜信仰者，無論他們的性別、國家、地域、種族、思想的差異有多大，無論他們各自試圖通過什麽途徑實現理想——”
　　“他們的最終理想都是壹樣的，他們的終極目標都是壹樣的！那就是……”
　　李維在黑板上重重寫下壹行大字：
　　“天下大同！”
　　什麽是天下大同？
　　生產力高度發展，社會產品極大豐富，人們普遍具有極高的思想覺悟……各盡所能，各取所需。
　　這是壹個完美無缺的夢。
　　所有人都被這個夢給迷住了，他們的熱血在澎湃燃燒，他們的心在劇烈顫抖。
　　薩勒芬妮有點兒聽不懂李維的高深理論。但她卻能聽見，此時此刻，幾乎在場所有人的靈魂都在歌唱著什麽，都在吶喊著什麽。
　　這些靈魂充滿了光明和熱度，讓薩勒芬妮不知不覺地隨之振奮、感動……哪怕她的能力再度失控，哪怕遠處還有無數黑暗和痛苦的旋律如潮水湧來，她竟然也不畏懼了，不難受了。
　　她甚至還莫名地生出壹股勁兒，想去拯救那些痛苦的靈魂，掃清這黑暗的天幕！
　　“不過……”
　　熱血過後，夢還是醒了。
　　有理智的學生漸漸反應過來：
　　這個終極目標，是不是有點兒太終極了？
　　“李維先生，您描述的這些……簡直就像是精神領域的班德爾城，是幾乎沒可能在物質領域實現的烏托邦……”
　　“這樣的壹個目標……”
　　“就憑我們，真的能實現嗎？”
　　無數質疑、期待、疑惑的目光看了過來。
　　而李維的回答竟然是：“不能——就憑我們，做不到的。”
　　“哎？”學生們為之壹楞：
　　開什麽玩笑……說了這麽多，把理想描述得這麽美好，結果說我們根本就做不到？
　　“為什麽非要現在就做到呢？”
　　可李維卻面不改色地問他們：
　　“各位，妳們會死嗎？”
　　“當然。”學生們壹臉茫然。
　　他們都是人，當然會死。
　　“那迦娜會死嗎？”李維又問。
　　“……”學生們為之壹怔。
　　迦娜是神，是信力的綜合體，她永遠都不會死。
　　“迦娜不會死！”
　　“她的思想不會死！”
　　“我們的信仰不會死！”
　　“只要還有人在信仰，她的魂靈就永遠會飄蕩在符文之地的上空，永遠指引著人類走向我們的終極目標！”
　　“所以——”
　　“妳們在怕什麽？”
　　“我們就算死了，就算失敗了，又能如何？”
　　“迦娜永遠都在，她的思想永遠都在。這壹代人做不到，下壹代人可以繼續做，下壹代人做不到，還有下下壹代，下下下壹代！”
　　“歷史是螺旋上升的，迦娜永遠都在前進，我們永遠都在前進！”
　　李維並不覺得，他自己能活著看到那壹天。
　　能往前踏壹小步，就已經是勝利了。
　　但他相信：
　　“總有壹天——”
　　“理想會被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