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斯維因整頓職場

　　與此同時，諾克薩斯，不朽堡壘。
　　“斯維因老師。”萊斯特將軍在門外停下腳步，請示著敲響門扉。
　　“妳來了，萊斯特。”斯維因緩緩放下了手裏的文件。他肩膀上的紅瞳烏鴉也在第壹時間轉過頭來，投來壹道平靜無波的眼神。
　　望著那雙幽幽的紅眼，萊斯特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請坐吧。”斯維因以淡然的目光示意。
　　“是……”萊斯特將軍有些不太適應地在辦公桌前的椅子坐下。
　　這張椅子是在斯維因掌權後才加上的。畢竟，在以前那個還有皇帝的時代，還沒有人能平起平坐地坐在達克威爾的辦公桌前。
　　這樣的小改變彰顯了平等。但此時此刻，面對面地坐在斯維因面前，直視著那雙深沈如淵的眼睛，萊斯特卻反而有些坐立難安。
　　“妳在緊張？”斯維因意味深長地說：“妳過去可不會這樣。”
　　萊斯特默然。確實，他以前不會這樣。
　　士兵沒必要害怕自己的將軍，學生沒必要害怕自己的老師——因為，他們是同壹陣營。
　　但現在……
　　“萊斯特，妳沒必要在我面前這麽小心。”斯維因適時地打破了這壓抑的沈默：“妳這段時間做的很好。諾克薩斯能維持現在的穩定，中間少不了妳的貢獻。”
　　“謝老師誇獎。”萊斯特情緒舒緩了壹些。他問：“斯維因老師，您這次喚我過來，是不是還有任務要交給我？”
　　“可以這麽說。”斯維因將目光投向辦公室中央擺放的那座巨大的諾克薩斯全境地圖沙盤。
　　諾克薩斯帝國就像是壹個體量龐大的古老程序。
　　它的代碼就像是壹座陳年屎山。誰都看得出這裏面有Bug，知道Bug有害，但這程序又偏偏是在Bug的基礎上運行起來的。
　　越來越多的Bug會讓程序陷入慢性死亡。但如果腦子壹熱就貿然去修改Bug，就又容易導致整個程序陷入混亂與崩潰。
　　斯維因可不敢將他的改革大計，交到那幫腐朽無能的貴族官僚手上。
　　所以，盡管他是變革之風的信徒，他執政後的風格也不是大力改革，而是竭盡全力地維持帝國的穩定，為未來領風者協會的全面介入做過渡準備。
　　而這座沙盤，展現的就是他過去壹年的努力成果。
　　沙盤上用黑色的旗幟，代表著地方上的貴族叛軍。
　　在斯維因剛掌權時，這幅諾克薩斯地圖上幾乎星星星點點地插滿了黑旗。
　　再後來，等到他聯合德萊厄斯，開始對內清理反對領風者的狂熱主戰派時，地方叛軍的數量就又迎來了壹波急遽飆升。
　　但現在，經過這壹年來的治理，在斯維因的那極具諾克薩斯傳統風格的雷霆手段之下，那些不知死活的反叛貴族，都迅速地去冥界見了莫德凱撒。
　　諾克薩斯帝國的局勢，也就此進入了壹個暗藏湧動但表面穩定的總體和平階段。
　　此時此刻，沙盤上已經幾乎看不見了代表貴族叛軍的黑旗。
　　鼓噪向領風者開戰的聲音被徹底壓制下來。各城鎮、鄉縣、貴族領、附庸國及半獨立城邦，都已經懾服於斯維因的威勢，向不朽堡壘重新表示了忠誠。
　　“貴族們最近都老實了很多，不是麽？”
　　“是的……”萊斯特心裏壹沈。知道老師不會閑著沒事明知故問
　　他是將軍。他過去壹年的工作，主要就是替斯維因清剿各地叛軍。
　　現在叛軍都給清理幹凈了，國內局勢也穩定下來，那他這位叛軍殺手，是不是就得……下崗了？
　　萊斯特心情沈重。但他還是故作平靜地接茬道：“如您所說，貴族叛亂的浪潮已經在過去幾個月來徹底走向平息……”
　　“何止是平息。”斯維因若有所指地說：“他們最近不僅是不再叛亂了，甚至連反對我的綏靖政策、主張與領風者決戰的聲音，都近乎完全消失了。”
　　“這些貴族，未免有些太老實了。”
　　“這或許……”萊斯特若有所思地回答：“或許是貴族們已經認清了現實？”
　　“就我所知，如今已經有許多帝國貴族都在背地裏秘密地聯系祖安領風者，試圖向領風者主動投誠，為家族預謀後路。所以……”
　　會不會是貴族們已經對綏靖的斯維因徹底失望，但又無力反叛奪權，所以幹脆躺平了擺爛，提前向領風者投誠去了呢？
　　“或許有壹部分是。”斯維因不置可否。
　　他太了解那些帝國貴族了。所以他不會小看了貴族們的貪婪和瘋狂，還有他們對變革之風的那深入骨髓的憎恨。
　　“而最重要的是……”
　　領風者那邊的統戰政策，也早就變了。
　　當初領風者還只是壹只羽翼未豐的雛鳥，自然需要適當地放下道德潔癖，學會與現實妥協。
　　所以哪怕是米達爾達家族這樣的軍閥貴族，只要能對領風者的事業起到雪中送炭的作用，那他們就能算作是領風者的老朋友。
　　再之後投誠過來的，比如說戰敗之後才無奈投降的杜·克卡奧將軍。
　　考慮到他在和平解放恕瑞瑪北岸殖民地的過程中起到的巨大作用，以及他主動上交家產、配合改造的積極態度，領風者也願意保證他壹家安全，讓他在祖安當壹個普普通通的退休老頭。
　　可現在，領風者都已經快掌控整個符文之地了，鬥爭都快取得階段性勝利了——到了這時候，有些人才想到要來錦上添花，想著來當領風者的“老朋友”，想著上交家產換得平安……
　　那可就太晚了。
　　領風者不是賣贖罪卷的。不是誰交了臟錢就能免去壹身罪孽，就能洗凈壹手血腥，在新時代重新開始的。
　　而這時候才向領風者靠攏的貴族老爺，也多半不是值得改造的進步人士。
　　他們不是在懺悔。他們只是單純地怕死而已。
　　所以，領風者的統戰政策早就在漸漸收緊。那些本就作惡多端、臭名昭著、罪大惡極的反動貴族，就算主動投降歸順，也絕逃不過審判和清算。
　　在這種情況下……
　　“妳覺得，那些貴族還會坐以待斃麽？”斯維因問。
　　“不會。”萊斯特搖頭。
　　“可他們現在偏偏就集體坐以待斃，什麽都不做了。這很反常，不是麽？”
　　“的確……”萊斯特也若有所思地皺起眉頭。
　　壹個人在滅亡前往往是瘋狂的。更何況，他們現在面對的是壹整個貴族階層的滅亡。
　　“那您需要我做什麽？”萊斯特不點自通地問。
　　“我需要妳去接近這幾個人，和他們交交朋友。”斯維因拿出了壹份名單，上面寫著幾位帝國大貴族的名字。
　　這些老貴族以前壹直是斯維因的反對者，最近卻突然老實了下來。
　　“我可以試試，不過……”
　　這種情報工作，不是應該交給戰爭石匠麽？就算是需要貴族的身份去接近目標，也沒必要他這位位高權重的禁衛軍司令親自上陣吧？
　　萊斯特正想這麽說呢。
　　“還有壹件事。”只聽斯維因輕描淡寫地補充：“妳接下來就專心做這件事。禁衛軍團的日常事務，就先交給別人代勞。”
　　“部隊裏現在有許多思想進步、能力出眾的年輕人。大海後浪推前浪，妳作為前輩，也得給後輩們留壹點機會。”
　　萊斯特：“？？？”
　　聽聞此言，他頓時壹陣身形微顫。
　　手裏的那份名單被他緊緊攥成了壹團，而他卻毫無察覺。
　　來了，這壹天還是來了。
　　在過去的這壹年當中，斯維因壹直在不動聲色地在軍中發展領風者，又將這些接受了迦娜思想的進步軍官壹壹提拔上來，頂替那些思想反動的舊軍官擔任關鍵職位。
　　壹年下來，斯維因原先壹手帶出來的嫡系部隊，幾乎被他親手換了遍血。
　　無數曾經的帝國英雄被優化淘汰，被斯維因提拔上來的領風者軍官無情取代。
　　萊斯特本以為這件事不會那麽快落到自己頭上。但沒想到，它還是來了。
　　斯維因根本就不是有什麽重要任務要交給他。他的老師只是隨便找了個由頭，幫他“體面”地走下權力舞臺。
　　“老師……”萊斯特努力維持，但聲音依舊顫抖：“請您再給我壹次機會。”
　　“我還想再為諾克薩斯的人民，多做壹些貢獻……”
　　“夠了！”斯維因臉色驟冷：“萊斯特，不要把妳不相信的東西掛在嘴邊。”
　　萊斯特：“……”
　　他暗暗攥緊雙拳，眼底飽含不甘。
　　“萊斯特。”斯維因神情恢復平靜：“妳得知道，我已經給過妳機會了。可妳呢？”
　　“壹年時間過去了，妳的信仰之線又在哪裏？”
　　萊斯特沈默難言。
　　信仰，信仰，信仰！這該死的信仰！不信領風者那套鬼東西，他就永遠也當不了官！
　　憑什麽？
　　“斯維因老師。”萊斯特幾乎要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懣：“我做的難道還不夠好嗎？”
　　斯維因臉色平靜：“好，妳做的很好。在過去，妳就是我手下最得力的學生。這壹年來，妳也為諾克薩斯的和平穩定做了巨大的貢獻。”
　　“我還知道，現在的妳已經可以將迦娜思想倒背如流。妳對迦娜理論的研究無比透徹，理論水平甚至要超過大部分的領風者幹部。”
　　“在我向妳透露我領風者的身份之後，妳更是壹直在用聖徒般的道德標準要求自己。”
　　“從那天起妳沒有貪過壹分錢，濫用過壹次權力。妳會熱情地向路邊最不起眼的流浪漢打招呼，還會慷慨地花錢資助那些素不相識的貧民窟孤兒……”
　　“我看，就算是真正的領風者，也不會有妳表現得這麽好了。”
　　“那……”萊斯特咬著牙問：“您為什麽還是不能容下我呢？”
　　斯維因不回答，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直把他看得心裏壹緊，情緒冷靜下來，斯維因才說：“因為，妳讓我感到害怕。”
　　萊斯特：“？”
　　“是的，妳讓我害怕。”斯維因說：“是妳讓我清晰地意識到了，原來壹個人竟然可以將自己偽裝得這麽像領風者。”
　　“妳演得實在是太好了，如果只看表象，那就算是我也不能分辨出妳的真身。”
　　萊斯特：“……”
　　“如果我們沒有迦娜女神，沒有信仰之線，讓妳這樣的偽裝者混進隊伍，那後果該多麽嚴重。”
　　“迦娜主乂壹定會實現。但妳這樣的假領風者，又會為通向勝利的道路增添多少艱難險阻？”
　　斯維因惆悵嘆息。他仿佛想到了過去。他與達克維爾經歷的那些鬥爭與背叛。
　　他原本已經與現實妥協，只想著當壹個做有限改良的新帝國主乂頭子。
　　但：“萬幸，老天讓我遇到了領風者。”
　　斯維因伸手展現出那亮瑩瑩的信仰之線，用他深沈如淵的眼睛欣賞著這壹抹信仰的光輝。
　　這光輝對萊斯特來說是那麽刺眼。
　　“老師！”話都說開了，他也不演了。
　　“君子論跡不論心！”萊斯特用上了壹句李維發明的艾歐尼亞“古話”。他又不甘地說：“我做的比領風者好，演得比領風者像，那我又憑什麽不能保住我從屍山血海裏掙回來的地位，不能繼續演下去呢？”
　　“妳能演壹輩子嗎？”斯維因問。
　　“我……”萊斯特正想說能。
　　斯維因又說：“演上壹輩子，妳自己就不覺得痛苦麽？”
　　萊斯特說不出話了。
　　難受，當然難受。每次假惺惺地跟那些無能的窮鬼打招呼，他都想吐。
　　“領風者的幹部沒有特權。如果妳要繼續演下去，那妳以後只會更加痛苦。”
　　“當然，我也不會給妳這個機會。”斯維因語氣冷了下來：“妳或許是我的學生，但妳絕對不是我的同誌。”
　　“如果放開限制讓妳們湧入組織，那就只能給領風者的事業帶來災難。”
　　只要有的選，就絕不留用舊官僚、舊知識分子。
　　就算因為人力不足暫時留用了舊官僚和舊知識分子，之後也必須壹步壹步地用那些真正有信仰的幹部，將他們從崗位上替換下來。
　　信仰缺失，能力越大就越危險。
　　所以壹個人再有能力、再有功績，沒有信仰，也當不了領風者的官。
　　這是領風者協會的原則，絕對不容調和。
　　萊斯特仍舊心懷不甘，可斯維因那堅定如鐵的眼神，卻讓他再也無力爭辯。
　　“走吧。”斯維因說：“萊斯特，別忘妳過去做過什麽。現在妳能保留財產當壹個退休的富家翁，都是我看在妳所作貢獻的份上，為妳爭取到的最好結果。”
　　“妳如果不能進步，就平靜地接受這壹切吧。”
　　“我……”萊斯特幾乎將指頭攥得發白。
　　他做過什麽？
　　他屠城、滅國、燒殺擄掠，還把奴隸和孤兒送上戰場，用他們充當炮灰。
　　如果用領風者的價值觀來判斷，那他罪該萬死。
　　可在過去的帝國，這就是壹位諾克薩斯將軍應該做的事情。屠城滅國那都是皇帝的命令，萊斯特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
　　他為諾克薩斯的擴張事業，不擇手段地傾盡了壹切努力。他流盡了自己和同僚的血，才終於從壹個卑微的貧民窟少年，壹步壹個臺階地走到今天。
　　他本應是帝國的英雄。可現在，他卻成了領風者眼中的罪人。
　　他奮鬥了壹生，最後卻落得跟當年那個貧民窟少年地位平等。
　　可惡！那他又奮鬥了個什麽？
　　萊斯特實在不甘。
　　“我知道妳難以接受這壹切，萊斯特。”斯維因輕輕壹嘆，冷峻的臉龐上顯露出壹絲理解。
　　“但——”
　　“我相信，妳並不愚蠢。”
　　萊斯特：“……”
　　“您打算什麽時候，將我正式撤職？”
　　“不急。”斯維因坦言道：“在領風者到來之前，妳都還會是帝國的將軍，禁衛軍團的司令。”
　　“我現在只是需要妳讓渡出壹部分權力，鍛煉壹下那些進步軍官而已。”
　　“我明白了。”萊斯特沈默良久，終於緩緩拿起斯維因交給他的那份名單，平靜地起身離開：“我會先放下手頭的工作，好好完成您交給我的任務的……斯維因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