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4章 報以桃花壹處開

　　寢宮內，李無仙還用被子包著頭，躲在龍床壹角縮成了個團子。
　　床邊是壹個佛珠纏繞的水桶子，羽裳正試圖提走。
　　李無仙覺得社會性死亡，其實羽裳倒沒覺得有什麽好嘲諷的，她自己在羽人島亂叫的時候也不知道多少人偷偷圍觀過，那算個啥事……
　　羽裳來了神州經常有些地方不習慣，還處於半部落習性的她，確實搞不清楚神州人族這種奇怪的……嗯，不知道這叫什麽觀，文化不夠形容不了。
　　就連妖族那邊都不夠妖，那位妖王乘黃好像也受了人類許多影響。
　　羽裳倒是對小幽靈的想法有點興趣，這位應該本屬遠古部落認知，性情還特別跳的那種，這些年隨著秦弈遊歷此世，不知道在這方面怎麽看的。不過羽裳始終對這位有些敬而遠之的感覺，便也沒多問。
　　正這麽想著，就見小幽靈飄了進來。羽裳沒理它，拎起水桶子走了，趁著這死蚌被夫君控住了，得拎回去研究壹下怎麽淩辱她。
　　李無仙聽見人走了的聲音，悄悄地拉下被子壹點點，露出眼睛偷看。
　　然後就看見面前蹲了只小幽靈，正努力伸著小短手想摸她額頭。
　　李無仙道：“妳壹個魂體，為什麽要伸手，難道不是以意相感？”
　　“我又不是在感知妳的靈魂狀態，我只是看妳燙不燙。”
　　“……”
　　李無仙低聲道：“妳就是流蘇，對嗎？”
　　流蘇目光有些銳利起來，盯著她看了壹陣子，慢慢道：“如何？”
　　“我……我想起了很多關於妳的事情。”
　　“被我騎的事情？”
　　“哼。”李無仙沒去反駁這話，她目前有點淩亂，不知道被流蘇騎的那個認知到底是真是假了。她頓了頓，只是道：“反正她不是我。騎不騎的關我何事？”
　　流蘇跳了兩下：“我之前騎妳頭上難道不是？”
　　“……怪不得。”李無仙懶得跟它爭議這個算不算，反問道：“既然是妳……妳難道不該是殺了我？變個球在我頭上跳有什麽意義。”
　　“還挺了解我啊？”流蘇稀奇地繞著她的腦袋轉了壹圈：“妳忘了，我問過妳？”
　　“是了，妳問過，如果妳殺了我，我怎麽想。”李無仙忽然笑了：“妳能忍著不殺我，真是壹件很奇怪的事。在妳心中，師父的態度如此重要嗎？竟能影響妳這堂堂壹代人皇，天下最強者，萬族第壹人？”
　　流蘇默然半晌，慢慢道：“這話從妳嘴裏說出來，有諷刺之意。瑤光依然在影響妳的心靈，至少是有點共享了情緒喜惡。”
　　“是。她已被刺激出了意識。”李無仙道：“我之所見所聞，如今她也共享在看，默默著吸收壹切新的認知。我知道她在，也不知道哪壹天我就成了她。”
　　“這種狀況妳反而不容易被徹底取代了。”流蘇反倒籲了口氣的樣子：“原先妳和她彼此不分，那才麻煩。如今就像是普通人分裂了人格，就算偶爾被她為主，妳還有機會占回來……想要徹底融為壹體反倒才需要特殊手段來達成了……”
　　“所以妳暫時不會殺我了？”
　　流蘇笑笑：“是妳的話，我本來就不太願意殺。”
　　“為什麽？”
　　“因為今日妳是人皇。”
　　今日妳是人皇，妳才是我的繼承者。
　　雖然現在的人皇模板和我們當年不壹樣了，其誌仍在，本質不移。
　　李無仙定定看著流蘇，眼神也有敬慕之意，但很快又消失了……誰特麽能對壹只球敬慕，太難了。相反，她手倒是很癢，很想拍，但又知道拍了會死。
　　師父日常也這麽難的吧，師父應該也很想拍……也怕死。
　　流蘇忽然道：“其實殺不殺妳，我倒也不甚堅決，沒能拿定主意。”
　　“看我的意誌是否堅定？”
　　“是。”流蘇認真道：“我有幾句話問妳。”
　　看那萌萌噠的模樣玩嚴肅，李無仙總是有些出戲，還是勉強讓自己嚴肅壹點，問道：“什麽話？”
　　“若有天人逞威，欲犯妳土，妳當何如？”
　　“率眾擊之。”
　　“修行不及，實力懸殊，何以擊之？”
　　“內合神州仙門，外聯海天諸界，眾誌擊之。”
　　流蘇不去問如果對方太強了妳們還是輸又如何，這種問題沒有意義，問的是看法，而不是談兵。
　　它續問：“如果擊退對方，乃至反攻，妳為天帝，屆時何如？”
　　李無仙這回沒有立刻回答，安靜地與流蘇對視了壹陣，才低聲嘆道：“我此時沒有答案。”
　　頓了頓，反問：“如果妳呢？當年妳也這麽問過自己嗎？”
　　流蘇燦然壹笑：“問過，我覺得我不是那料，所以不去幹啊。我管好我自家壹畝三分地也就是了。”
　　“……”出乎意料，情理之中，確實是這個人應有的答案。
　　李無仙並未就這麽算了，還是追問：“這麽說來，妳也是想過的吧，那時候妳所考慮的，能和我說說嗎？”
　　“那個啊……我和瑤光有說過，妳夢中沒見過嗎？”
　　“沒……”
　　流蘇摸了摸下巴：“那時候我想啊，要是我做天帝，那就天地人都壹起吃壹鍋啊，分這個分那個的幹嘛呢？被瑤光笑了……後來想想，好像我這比瑤光更理想化，或者說，即使可以實現，卻也要我殉道才行啊……我幹嘛要殉這個自己都沒考慮好的事情，瑤光腦子有病，我又沒有……”
　　李無仙腦海中忽然誕生了壹副回憶場景。
　　其實是夢見過的，很早夢的，醒來已經忘了而已。
　　被流蘇這麽壹說，又想起來了。
　　西風颯颯，香冷蕊寒。
　　庭院之中，兩個少女在賞花。
　　“無蜂無蝶，雖美而寂寞。”李無仙聽見自己在說話，聲音有些妖媚而慵懶：“這滿園菊色，看似盛景繁華，實則盡是孤芳。”
　　流蘇回頭看了她壹眼：“又去聽那些人研究詩文了？酸腐得聽不懂，說人話。”
　　“我說這菊花看著盛放，其實孤獨得很。”瑤光微微壹笑：“像妳壹樣。”
　　“怎麽不像妳壹樣？”
　　“呵……可能差不多吧。”
　　流蘇道：“妳會玩時間啊，既然這麽善感，何不把菊花放在和桃花壹樣的時間開了？”
　　“……”瑤光默然片刻，忽然道：“這就是妳的三界壹大鍋之道？或者說，人人相等，個個似龍？”
　　“妳倒是很能聯想。”流蘇倒是笑了起來：“倒也有點像。我要是當那勞什子天帝，那就將它們都在壹個時間開了，分什麽寂寞繁華。”
　　“但是流蘇……那秋天冬天，還是要有花的啊。不是此菊，也有新芽，妳又如何全部報以壹處開？”
　　流蘇楞了楞，又低頭看花，半晌不語。
　　瑤光伸手壹彈。
　　遠處忽有桃花盛放，與秋菊之色金紅相映，如爭艷壹般。
　　“很熱鬧，是麽？可桃花在此，四月是什麽？”瑤光有些譏嘲地笑著：“天下地下，四季春秋。總是要有序的，哪能由著性子亂來，鼻孔大了不起嗎？”
　　流蘇梗著脖子，仰首下望：“天帝又不是我，我就那麽壹說，關我屁事。太清之能、時光之道，用來玩花，無聊！還有，我鼻孔不大！”
　　李無仙正在失神，眼前現出壹只小短手，晃啊晃。
　　於是光影消散，再回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