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八章 長路，過去的片段（六）

　　在傍晚之前，布蘭多就拿到了獵人們進入森林的隱秘路線地圖。這多虧了馬車之家的禿頂老板的賣力宣傳——或者不如說恐嚇。要知道這些只為獵人所知曉的森林之中的秘密小徑，每壹條都該地區的獵人父輩相傳的秘密，若不是為了自己家人的安危，幾乎不可能將它們交到外人手中。
　　當然布蘭多伯爵與王室騎士的身份也起了大作用，普通民眾總是有這樣潛意識的認識：堂堂壹位貴族完全不需要他們手頭這點秘密。
　　相反，聽說又壹位來自王室身邊的騎士大人竟然要親自去解救他們的親人，這些人不禁大為感激，甚至主動自薦來當布蘭多壹行人的向導，不過都被布蘭多婉拒了——倒不是他認為自己能比本地人更熟北邊的森林，只是——為了這壹點點方便而帶上壹個累贅，實在是得不償失。
　　時間很快臨近日暮之刻。
　　壹輪紅日正斜入瓦倫登湖西岸的群山之中，夕陽余暉將整個世界染進壹片金紅的朦朧之中。在這暮色下，僅僅由壹輛載貨馬車構成的車隊正在離開淺水鎮的北門。布蘭多駕著戰馬在隊伍最前方，沿著湖畔的月牙形沙灘前進，他影子被斜陽拖得老長，仿佛是前方陰森森的北安拉瑟森林的壹片剪影。
　　布蘭多擡起頭看著埋在群山陰影之下的森林，像是無數釘子向上排列在壹起的黑黝黝的樹冠層壹直綿延至金雀山灰色的背景中，那是壹片廣袤的雪松林。
　　壹連串馬蹄聲在耳後響了起來。
　　布蘭多向側後方回過頭，看到壹片亮眼的紫色。夏爾的長袍在晚風中微微飄揚，跨坐著壹匹栗子色的戰馬，從後面趕了上來。高地巫師與其他學派的巫師相比，因為有壹段作為騎士的學徒的經歷，因此或多或少掌握了壹些騎術，這位年輕的巫師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嘿，領主大人。”夏爾雪白的手抓著韁繩，壹只手提著手杖，打了個他特有的招呼：“我剛剛拿到壹個有意思的東西，妳壹定想要看看。”
　　布蘭多懶得看這笑嘻嘻的家夥，在他的視野中，東方天空晚霞稍褪，湧上壹片通透的淺藍。幾點白星點綴在瓦藍的夜空上，若隱若現，壹陣涼風吹過湖面，浮動的金色碎光在波浪之上蕩漾開來，像是幾條光帶。
　　他沐浴著晚風，輕輕哼了壹聲：“什麽東西？”
　　他很清楚這跟隨了自己好壹陣子的家夥的性子，若是表現出太多的興趣，這家夥說不定就會得意起來跟他賣關子。
　　夏爾果然幹笑了聲：“那旅店的賬單……”
　　布蘭多還以為那禿子最後又在賬單上悄悄作了手腳，他忍不住嘆了口氣——搗鬼也就算了，竟然還被揪出來——這實在是令人失望。“市儈之徒而已，沒必要和他計較。”
　　“不不不。”夏爾直搖頭：“我想他還沒那麽笨，我們有人在那旅店補充過物資麽？”
　　布蘭多微微壹怔：“補充物資？當然沒有，不過妳可以問問勞倫娜夫婦，說不定他們采買了什麽東西。”
　　“我問過了，他們也不知情，領主大人。”
　　布蘭多回過頭來，眼中路出狐疑的神色。車隊在庫爾克堡進行了最後壹次補給，此後根本用不著再添加物資——他警惕起來：“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詢問了侍者——”
　　“——夏爾，說重點。再賣關子，我就把妳踢到湖裏去。”布蘭多沒好氣地答道。
　　“好好好。”夏爾連忙舉手投降：“領主大人，侍者是這麽說的，這些東西是和我們壹起那個小姑娘囑咐他去置辦的。”
　　“然後他把賬算到我們頭上？”布蘭多聽到這裏微微有些不解：“難道他認為我們和那小姑娘是壹夥兒的？”
　　“的確是壹夥兒的——不過這話是那小姑娘自己說的，如果那侍者沒說謊的話。”夏爾在馬背上攤了攤手。
　　“等等！”布蘭多壹下反應了過來：“妳說她把賬單留給我們了？”
　　“恐怕正是這樣，領主大人。”夏爾哈哈壹笑：“成功地謀奪了格魯丁的領主，並迫使正統貴族承認。守護了所有的信心與希望，挽救了信風之環，只身前往安培瑟爾挫敗西法赫大公與炎之聖殿，從未吃過任何虧的托尼格爾伯爵大人，沒想到今天終於在壹個小女孩手上翻船了——這說出去，壹定沒人肯信吧。”
　　布蘭多擡起頭來，直起身子、面向森林方向，催動坐下戰馬跑得更快壹些。他在風中瞇起眼睛，回頭答道：“說得是啊，這可真是太糟糕了。”
　　夏爾看到自己領主大人壹臉得意的神色，不禁微微壹怔，他自然追不上縱馬的布蘭多，只能在後面高喊道：“……大人，我怎麽感覺妳壹臉陰謀得逞的樣子？”
　　布蘭多微微壹笑，但並不作答。他心情何止不錯，而是十分不錯——米卡雅·埃弗雷這個名字在歷史上可是大名鼎鼎啊，阿魯徹的魔女，叛逆者，金之女巫，平等與詭辯的女商人，但其中最著名的壹個——
　　無疑是布諾松的統治者，冬之國的領主，女巫之王。
　　她是時與空的主宰，虛無的女巫尤弗基蕾婭的繼承人，被譽為十二系女巫之中最獨特的壹位。因為既是女巫，卻又追尋著掙脫女巫既定命運的叛逆之路，壹度被女巫們稱之為“叛逆者”。
　　但就是這樣壹位叛逆者，最終卻獲得了冬之冠的認可，成為壹千年之後第壹位統壹十二系女巫的女巫之王。
　　米卡雅是埃魯因人，但在第三次黑玫瑰戰爭之前，她就隨老師壹起離開埃魯因前往克魯茲。在此之前，這位女巫之王壹直居住在蘭托尼蘭的阿魯徹，因此又被稱之為阿魯徹的魔女。
　　此後米卡雅經歷了近三十年顛沛流離的生活，她成為女巫之王時，埃魯因早已不復存在。因此布蘭多與這位女巫王的交集不多，這個名字就像是眾多浮於沃恩德璀璨星空的星辰中的壹顆，雖然燦爛，但也只是歷史長河中的壹抹浪花而已。
　　但現下的意義又稍有不同——
　　米卡雅還是壹個小女孩，但她的天資是毋庸置疑的。布蘭多現在很懷疑對方口中的“父母”是否真的存在，因為她的表現看起來更像是壹個孤兒。雖然這麽想有壹些失禮，但這對布蘭多來說真是壹個天大的好消息。
　　比起說服壹對貴族夫婦將他們的孩子交給他教導，用安定、優渥的環境來引誘壹個孤立無靠的小女孩顯然簡單得多。從米卡雅的行為可以看出，她壹定是衣食無著的，說不定是與自己的父母走丟了。
　　不過布蘭多並未調轉馬頭，因為他記得米卡雅是在明年三月左右正式成為女巫的。在那之前他還有大把的時間，反正他已經叮囑馬車之家的旅店老板幫他留意了——雖然他並不認為以那小女孩表現出的從容與聰慧，會在作案之後繼續留在淺水鎮。
　　不過沒關系，還有的是時間。
　　布蘭多與自己的戰馬壹起在風中馳騁，心中不禁輕輕舒了壹口氣。埃魯因三傑、女武神、安蒂緹娜、柏魯、塔瑪、還有卡格裏斯這樣優秀的年輕人，如果再加上另壹端歷史之中的女巫之王，越來越多傑出的人才正匯聚在這條從暴風雨中駛出的大船之上。
　　埃魯因的歷史，或許真的要因此而發生變化了。
　　從傍晚到夜幕初升，車隊中的所有人都看到那位年輕的領主在月下縱馬狂奔的身影，他沿著森林的邊緣跑了壹大圈又繞回原點，似乎顯得格外的意氣風發。
　　不過很少有人懂得這位伯爵大人心中所想，只有壹道略顯清冷的目光始終默默註視著那道月下的剪影。
　　夏季的夜幕降臨得總是格外的晚。雖然壹輪圓月早已奔行於青灰色的崇山之上，但火燒壹般的晚霞始終不願收回最後壹縷殘光，壹直到八點之後，湖畔邊的森林才徹底暗下來。若是在托尼格爾壹帶的地方，此刻森林中早已是蟲鳴聲壹片，但雪松林中卻顯得格外清冷。
　　簌簌下降的溫度，以及松樹上凝固的白霜，仿佛與這時令格格不入。
　　不過布蘭多並未讓車隊慢下來，而是回到馬車邊，督促眾人保持原速前進。從這裏往前進入福伊岔道，就徹底進入北安拉瑟森林之中。此地離落針丘陵還遠，雪松林中居住著霜妖，那是壹種20多級的魔物，即使是老練的獵人也能輕易制服它們。
　　當然，要依靠陷阱與合作。
　　不過布蘭多要尋找的是壹種更加美麗的生物，進入森林的第壹晚對他尤其重要——
　　他拉緊韁繩，讓戰馬慢下來，繞過裝滿物資的馬車，仔細檢查了壹下車轅與車輪的狀況。在寒冷的天候下在森林中起伏不平的道路上前進，對於負重的馬車損耗尤為大，因此才要更小心謹慎。
　　布蘭多經歷過多次冒險，自然有相關的經驗。
　　不過他走到另壹頭，卻看到壹張熟悉的臉。女騎士端坐在壹匹漆黑的戰馬上，雙手抓著馬韁，冷靜地看著他，好像在這裏等待他多時壹樣：
　　“第壹晚很重要，對吧？”
　　她的聲音平靜而清冷。
　　夜色降下後，寒風開始帶上壹絲冷意，它好像掃過森林，布蘭多哆嗦了壹下。他壹只手抓著韁繩，看著女騎士：
　　“妳究竟是誰？”
　　“這不重要，讓其他人宿營。”尼玫西絲將黑檀壹樣的發絲掠到耳後，在馬背上用眼角掃了他壹眼：“妳跟我來，帶上妳的三個侍從。”
　　說著，她調轉馬頭，留給他壹個瀟灑的背影。
　　“等等……”布蘭多呆了。
　　“笨蛋。”尼玫西絲背身答道：“不要問那麽多無意義的話，妳的任務不是捕捉水晶之鹿麽，我知道它在那裏。”
　　仿佛壹道閃電從天而降，直落在布蘭多身上，讓他徹底僵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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