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章 比拆家

　　興京城。
　　楊仁將院子打掃了壹遍，四下看了壹下，又將院門栓好，接著小心翼翼地進了阿林保的書房。
　　他在書房門口站了壹會，將屋內的格局又再記了壹遍，然後才將鞋子脫下來，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擦了擦手心裏的汗，從書架上拿出壹本書。
　　那是壹本《孫子兵法》，阿林保這裏大多都是兵書。
　　楊仁警惕地又四下看了壹眼，方才在地上坐下來，既不敢開窗，也不敢點燭火，只就著透進紙窗的微薄光線看起來……
　　雖然這個整個宅子裏只有他壹個人，但他所有動作都很小心。
　　他的主子阿林保已經隨正白旗的大軍去伐楚了。
　　作為包衣，楊仁本來也是要跟著去保護主子的。但阿林保只有這壹個包衣，便將他留在家裏看家。
　　用阿林保的話說就是：“我在戰場上不需要幫手。但我回來，要看到壹個幹幹凈凈的宅子。”
　　楊仁並不知道阿林保哪天會回來，所以每天都打掃得很勤快。
　　主子雖不在，他的活依然很重，但會搶出些時間到書房裏看書，並努力讓書房保持原樣。
　　他知道阿林保只需要壹個包衣，但也不在乎換壹個，自己能活到現在只是因為自己夠小心、夠懂事……
　　‘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勢也；鷙鳥之疾，至於毀折者，節也’
　　書上許多有像這樣句子，楊仁其實是看不懂的，但好在阿林保有用小字在旁邊寫下自己的心得。
　　“水之所以能沖走巨石，在於湍急之勢，鷹之所以能捕殺鳥雀，在於把握時機。善戰者用兵，往往能集中力量，蓄勢而擊，以險峻兵勢，猝然發動……”
　　書裏還夾著幾片小紙，是阿林何看書時結合自己的戰場經歷寫下的感悟。
　　“天聰三年，余隨睿親王伐楚，攻漢兒莊、逼通州，以逸代勞，蓄勢而擊，壹舉殲楚朝薊州、山海關援兵。正是蒼鷹攫兔，尤須時機……”
　　昏暗的光線中，楊仁越看越入迷，漸漸心無旁騖。
　　忽然，屋門被人推開。
　　“好妳個狗奴才！”
　　楊仁大駭，手壹抖，書便掉地上。
　　卻見屋門外站著的是阿林保的堂妹布爾玳。
　　布爾玳知道堂兄隨軍走了，只留下壹個包衣看家，有心過來看看卻壹直不得空。今日過來見院門栓著還以為這包衣跑了，讓人踹進門來壹看便撞見這壹幕，登時怒不可遏。
　　“狗奴才，我阿哥的書妳也敢翻，來人，拖出去殺了！”
　　楊仁連忙跪在地上哭嚎不已。
　　“姑奶奶，小的錯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布爾玳只是冷笑，揮手讓人架著楊仁出去，嘴裏吩咐道：“拖到外面殺，我阿哥就這壹個包衣，弄臟了院子沒人收拾。”
　　“姑奶奶，小的是主子的奴才，妳不能殺小的啊。”
　　布爾玳罵道：“阿哥去年還殺了我壹個朝鮮女包衣，我憑什麽不能殺他的奴才？”
　　壹行人拖著楊仁到了院外，壹個布爾玳的隨從揚起刀便要去砍楊仁。
　　“快，砍死這狗奴……”
　　“轟！”
　　突然，壹聲巨響遠遠傳來，連大地都在搖晃。
　　“哎喲~”
　　布爾玳踩著花盆底鞋壹個沒站穩，登時摔在地上。
　　阿林保的院子就在城西，擡頭便能看到城墻，只見城關上人頭攢動，有人嘶聲大喊道：“永陵炸啦！”
　　“永陵炸了！”
　　“轟！”
　　又是壹聲巨響，將所有人的呼喊淹沒下去。
　　永陵就在啟運山腳下，離興京城不到十裏，此時擡頭便能看到遠處的煙霧……
　　“怎麽回事？”
　　“永陵被炸開了！”城關上壹片大喊。
　　壹團狼煙倏然騰起，直沖雲霄……
　　興京城不算大，叫嚷聲很快傳遍街頭巷尾，無數人湧動起來。
　　有人想沖上城墻看，有人要出城，有人抱頭鼠竄想跑回家裏……
　　布爾玳坐在地上，壹臉的不可置信。
　　永陵炸了？
　　這怎麽可能？
　　她再回頭壹看，楊仁那個狗奴才竟趁機跑得不見蹤影。
　　她壹時也沒心思再去管阿哥家的奴才，站起身便領人向家裏跑去。
　　長街上亂糟糟的，壹群人跑來跑去，布爾玳揮動著鞭子，才勉強不讓人靠近自己。
　　才到家門口，便見她阿瑪納滿正領著人騎馬出來。
　　“阿瑪，妳去哪？”
　　“去守永陵。”
　　納滿飛快應了壹句，轉頭壹看，見布爾玳還帶了幾個人。
　　如今城內青壯多隨軍南伐，能用的戰士並不多，他便喝道：“妳們上馬，隨爺壹起去。”
　　布爾玳便喊道：“阿瑪，我也去。”
　　她雖是女子，卻是弓馬嫻熟。滿州女子出嫁前在家裏地位高，她又是蠻橫慣了的主，說話間便吩咐下人道：“拿我家活什兒來。”
　　納滿也不理她，踢馬便走……
　　那邊有奴才飛快遞了刀弓和靴子過來，布爾玳踢掉花盆底單鞋換上靴子，提起刀弓便翻身上馬，領人向納滿追去，嘴裏還喝了壹句：“本姑奶奶也能保家衛國。”
　　布爾玳再趕到西門，只見城門前已結集起五個牛錄的人馬，如今青壯不在，卻是各式各樣的人都有。
　　她便匆匆跟到正白旗的隊伍中。
　　隨著幾聲鼓響，城門緩緩打開，兩千人魚貫而出，沿著官道向永陵奔去……
　　耳畔風聲陣陣，布爾玳心中壹片激蕩。
　　她從小練得弓馬，卻少有上陣的機會，這次卻不知是哪來的敵人，竟敢炸大清朝的永陵，這是不要命……
　　馬蹄滾滾，如洪流壹般向平頂山下疾馳。
　　跑著跑著，忽然有人大呼道：“快停下！”
　　“快！停下！”
　　“籲律律……”
　　來保家衛國的布爾玳目光望去，只能看到壹個個背影，並不知前方出了何事。
　　她扯住韁繩，退出隊伍，縱馬躍上壹塊大石，只見自己的阿瑪領著隊伍當先而行，似乎想控馬想停下來，卻被身後的人推著停也停不下來……
　　下壹刻，納滿跨下的駿馬馬蹄壹陷，落在壹道壕溝裏。
　　前排的清軍慘叫著，也紛紛摔落進去。
　　火焰猛然竄起！
　　“啊……”
　　“阿瑪！”
　　布爾玳心裂欲死，她大叫壹聲，控馬向前方奔去，清軍卻似流水般向後退去，阻格住她前進的方向……
　　“阿瑪！”
　　“讓開啊，我的阿瑪……”
　　“快退！有伏兵，快撤……”
　　……
　　與此同時，興京城上有殺喊聲響起。竟似有人在奪城。
　　“快回防！他們埋伏在城下等我們出城了就攻城，快！回防……”
　　下山易容，扯著混亂的隊伍回上山卻難。
　　壹片大亂中，忽然隱隱有“轟隆隆”的聲音響起……
　　清軍擡頭看去，只見壹顆圓滾滾的巨石沿著山道向下滾來，越滾越快。
　　那是他們備在興京城上的大石，若有敵軍來攻，便可用來防守。已是二十余年未再用過……
　　“快散開！”
　　“散開！”
　　布爾玳還想找她阿瑪，卻被人壹把推下馬來，摔在地上。
　　到現在，她連敵人壹個人影也還未見著，這場戰竟已打得壹榻糊塗。
　　她狼狽地爬起來，才跑了兩步，便見壹塊巨石高高揚起，接著轟然砸在自己身旁！
　　“嘭！”
　　血肉濺了她壹聲，布爾玳再次摔在地上，壹張臉已嚇得煞白。
　　巨石接著向下滾去。
　　她坐在那裏，腦中壹片混沌。
　　整個人都已經呆住。
　　——打仗……果然不是姑奶奶該幹的……嗚嗚嗚……阿瑪……
　　“殺！”
　　兩旁的樹叢間有殺喊聲響起……
　　“殺……”
　　布爾玳抱著膝蓋放聲大哭。
　　這壹刻，她往日教訓包衣時的威風和蠻橫全不見了，只有無盡的恐懼。
　　她不敢擡頭看戰場，只覺得有溫熱的血不時濺在自己脖子上……
　　良久。
　　有人“咦”了壹聲，道：“這裏還有個女人。”
　　“殺了。”壹個聲音喝道，滿是威嚴冷冽。
　　便有人提著布爾玳的頭發，將她的頭揚起來。
　　“侯爺，這女人蠻漂亮的……”
　　布爾玳目光看去，只見提著自己頭發的是壹個粗豪大漢，不遠處卻有壹個極英俊的少年正在掃視戰場。
　　“殺了。”
　　那英俊少年看都不看她壹眼，語氣不容置喙。
　　布爾玳身子壹顫，湧起巨大的恐懼……
　　……
　　對於王笑而言，攻興京、毀永陵，難度在於過程而不是結果。
　　他壹路而來，晝伏夜出，隱藏行跡，又拿了寬奠堡的火藥。建奴得不到消息，後方防備空虛，興京和永陵便必破無疑。
　　屠村落、拿寬奠堡……這些，才是毀永陵這個過程的難點，而非拿炸藥把永陵炸開。
　　但王笑此時很緊張，他的緊張感在於——皇太極還不回來。
　　這個清朝的皇帝心腸狠得讓人發指。
　　這就好比壹場遊戲，到了互相拆對方的家的時刻，但自己是刺客拆家，對方卻是整個團拆家。
　　皇太極這個對手，壹次壹次都展現出超乎自己所料的強大的心性。
　　毀福陵、攻盛京、放山海關、燒錦州、淹遼陽……每壹層，他都以為皇太極要回來了，可對方偏偏不。
　　為帝王者心硬如鐵，壹次壹次都在壓迫著王笑的神經。
　　沒有人知道，王笑已經極其焦慮了。
　　現在馬上要攻下興京城了。
　　對別人而言，這是不世之功。但對王笑而言，打下興京城，清朝就無處值得再打。事實上，這是他最後壹張牌。
　　這壹場賭局到這裏，出了這最後壹張牌，他就再沒有籌碼。
　　這壹刻，突入清朝腹地的關寧鐵騎功勞之盛，已到極點，接著便要……盛極而衰。
　　皇太極如果還能不回來，王笑就是輸了，楚朝就是輸了。
　　王笑並不知道京城的情況如何。
　　張永年、左經綸、孫白谷、王珍、淳寧、唐芊芊……這些人能將事情辦到什麽地步，他壹無所知。
　　這壹刻，他站上壹塊巨石，擡手指向興京城，連手指都在顫抖。
　　——這場壓上數百萬人性命，壓上楚朝國運的賭局，要出最後壹張牌了。
　　“傳令，即刻攻興……”
　　“嗖！”
　　破風聲中，壹箭猛然射來！
　　！！
　　箭若奔雷，“噗”的壹聲，狠狠貫穿王笑的腹部，將他整個人都帶得飛起，摔落在地，沿著山道滾下去……
　　“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