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貓膩

歷史軍事

  壹段可歌可泣可笑可愛的草根崛起史。   壹個物質要求寧濫勿缺的開朗少年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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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二章 我愛世人(下)

將夜 by 貓膩

2018-6-14 09:02

  因為過於興奮,那名地痞沒有註意腳下,踩到壹塊冰上,滋溜壹聲滑倒,手裏的菜刀在壹名同伴的大腿根上滑過,然後砍在支著面攤篷子的粗毛竹上。
  可能倒下的太猛,或者是刀太快,那名同伴的大腿根處出現了壹個大口子,鮮血狂噴,粗毛竹從中斷開,刺進另外壹名地痞的胸口。
  場間壹片混亂,待人們清醒過來時,發現那三名地痞都死了。
  壹名地痞渾身都是自已噴出來的血,壹名地痞的胸窩被戳穿,拿著刀的那名地痞則是在混亂中誤傷了自已的腹部,腸子流了壹地。
  很血腥的畫面,很令人震撼的變化,無論是看熱鬧的民眾,還是面攤父女二人,都臉色蒼白至極,無法醒過神來。
  “給我煮面。”
  桑桑看著攤主說道,然後微微皺眉,發現不止香菜末沒有,便連辣椒油也已經打翻,頓時沒了吃面的興趣,牽著大黑馬離開了面攤。
  她走到街對面賣燒餅的漢子身前,想要買兩塊燒餅,不知為何又改了主意。便在這時,她聽到面攤傳來的議論聲。
  人們贊美蒼天有眼,說要替那對父女作證,這是昊天的神跡,又有人提到了縣城外的道觀,要父女去道觀還願,說那裏的牛道人是真正的仁善好人,然後便有婦人嘆息道好人沒好命,牛道人就快死了。
  桑桑牽著大黑馬出了縣城,找到那間並不破落、但明顯有些簡陋的道觀,漠然的目光隔著院墻,看到了那名垂死的老道。
  老道很幹瘦,身上長滿了膿瘡,準備接掌道觀的壹名中年道人有些厭惡地站在門外,平日裏受過道觀救濟的人,則是忍著惡臭在旁邊侍奉著。
  她靜靜看了會兒,然後轉身離開。
  就在她離開後不久,簡陋的道觀裏忽然生出壹陣異香,緊接著有金花從陳舊的房梁上垂落,灑在了老道的身上。
  老道臉上的膿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然後消失,滿頭枯槁的白發竟瞬間變得烏黑無比,他的病不但好了,而且年輕了十幾歲的樣子。
  那名中年道人驚愕無比。房間裏的昊天信徒們,則早已跪到了地面上,對著天空不停地叩拜禱告,用哭壹般的聲音感謝昊天的恩賜。
  老道在人們的攙扶下艱難坐起身,想著這壹生虔誠奉道,艱難救濟世人,終於有了回報,雙手向天老淚縱橫道:“神愛世人啊!”
  在道觀西南數裏外,桑桑牽著大黑馬行走在林間。
  大黑馬看著她的背影,眼裏全是疑惑的神情,它想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做這兩件事情,記得寧缺以前說過,天道無形更無情,人間的子民信徒,在她眼中應如螻蟻壹般,那麽她為什麽要管這些事?
  ……
  ……
  在某座深山裏外,桑桑遇到了壹戶人家。這家人有老有少,壹共十四口,以燒炭為生,日子過的有些辛苦,卻自有壹份平靜的幸福。
  沒有誰知道,這家的老太爺當年是魔宗的壹名低級執事,在魔宗覆滅之後便逃進了深山,娶了當地的女子開枝散葉,然而他終究沒法忘記自已的出身,在子女稍大些之後,便開始傳授他們魔宗功法,那些功法自然談不上高級,而且在深山老林裏也沒有什麽用處,只不過老太爺想求個心安罷了。
  在桑桑離開之後,炭窯忽然崩坍,引燃了院子裏堆的幹柴,兇猛的大火把壹家十四口人焚成了雪白的灰燼,是為凈化。
  大黑馬跟在她的身後,看著她那雙赤裸潔白的腳,默然想著,如果說無鞋就是天真,那麽寧缺說的很對,天真就是殘忍。
  神愛世人,只愛她想愛的世人。
  昊天依然無情。
  ……
  ……
  隆冬時節,桑桑牽著大黑馬來到宋國都城,穿過繁華的街巷,來到壹家不起眼的小酒樓前,她忽然感覺到很餓。
  那些酒足夠她在人間行走更長時間,這種饑餓的感覺與身體無關,而是心理上的感受。她厭憎並且逐漸開始警惕這種感受。
  但她還是走進了這家小酒樓,走上安靜的三層樓,沒要菜單便點了十八個菜,同時要了壹盆冰鎮的甜芋泥。
  這家酒樓她來過,那些菜名沒有記錯,餐前的甜點也沒有忘記,所有的壹切,都和上次來時壹模壹樣。
  沒有過多長時間,冰鎮芋泥便送了上來,然後十八盤冷熱葷素搭配得宜的菜,也流水般送了上來,在她身前滿滿排了壹桌子。
  桑桑沒有拿筷子。她看著桌上的這些菜肴,看了很長時間,然後想起上次在酒樓上,那人對她說過這樣壹段話。
  “這道菜妳得試試,這可憐孩子,跟著寧缺這些年就沒過過好日子,要知道人間不知有多少好吃的東西,有多少好玩的東西,這些天妳就跟著我享享福吧。”
  她緩緩閉上眼睛,想起那人在泗水畔對她說過另外壹些話。
  “我帶妳吃人間最好吃的烤羊腿,帶妳吃宋國最考究精致的十八碟,我帶妳吃草原最鮮美的涮羊肉,我帶妳吃了牡丹魚,生蠔湯,我帶妳去看了雪峰,泛舟海上,苔原鏡湖,還讓妳和寧缺成親洞房。”
  “我帶妳吃遍人間美食,帶妳賞遍人間美景,我讓妳體會到做為人最大的快樂,我甚至還順手讓妳體會了壹下更深的情感。”
  “在妳眼裏,人類都是螻蟻,如今妳卻與螻蟻成了親,並且感受到了其中的美好,妳感受到了充分的人間的美好,那麽妳會不會有那麽壹絲想要留在人間的念頭?這些年來,妳想盡壹切辦法要找到我,邀我上天壹戰,但妳有沒有想過,其實我也很想邀妳來人間做客?”
  她睜開眼睛,眼眸裏沒有壹絲情緒。
  天空裏忽然落下好大壹場暴雪,把宋國都城籠罩其中,街道上傳來驚呼聲和走避聲,酒樓欄上瞬間積上了雪,很是寒冷。
  她憤怒,所以天降暴雪。
  她在斷峰間醒來,走到雪海上時,看了壹眼牡丹魚。
  她最開始時,壹步便是千裏,然後便開始變慢。
  酒徒這所以無法避開她,不是因為她夠快,而是因為她是規則,酒徒無論利用什麽手段,那些手段都是她的。
  之所以變慢,是因為她的氣息隨著行走開始變得濁重起來。
  她在人間行走,便開始融入這個人間。
  她望向自已豐滿的身軀,明白自已的身體裏多了些什麽。
  是那人留在她身體裏的人間之力。
  是那人帶她體會過的人間的美好,那些……低級但很頑固的氣息。
  她看著桌上的十八盤菜緩緩拿起筷子,開始進食。
  她吃的速度很快,比那人還要快。
  片刻後,十八盤菜全部進入她的腹中,那盆冰鎮芋泥也被吃的幹幹凈凈。
  宋國都城的雪停了。
  她走出酒樓,牽著大黑馬來到街道上。
  街道上重新變得熱鬧起來,孩子們在堆雪人,有的則是準備打雪仗,有攤販趁機大聲呦喝:“冰糖葫蘆!”
  她看到了不遠處街邊的陳錦記,想起來那人曾經給自已買過壹匣脂粉,後來在那座叫長安的城市裏又買了壹匣。
  她的神情變得愈發凝重,眼眸裏的情緒愈來愈淡。
  人來人往,她在街道中央,負手牽韁,高傲而且孤獨。
  她不看天,因為她就是天。
  她看著人間,不能退,卻也不能向前。
  她不允許自已再向人間踏入壹步。
  這是那人登天之前給她設下的局,或者說向她提出的問題。
  怎樣破局,怎樣解題?
  她即便無所不能,在這樣壹道大題目前,也需要時間。
  她的神情變得越來越漠然,眼眸淡的仿佛透明。
  不遠處傳來呦喝燒餅的聲音。
  她發現自已又餓了。
  在那個縣城裏,她就沒有吃到燒餅。
  她憤怒於這種情況,決定把這座都城裏的人全部殺死。
  忽然間,她覺得有什麽濕軟的事物觸到了自已的手背。
  她回首望去,黑發飄起,壹片殘雪被發絲擊碎成最細微的粒子。
  大黑馬前蹄屈起,似在謙卑地行跪,在嚴寒的天氣裏,鬃毛裏的汗水不停冒著熱霧,明顯緊張到了極點。
  當桑桑的目光落在它身上後,它愈發緊張。
  它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在她手背上又舔了壹下。
  桑桑靜靜看著它。
  大黑馬拼命地搖著尾巴,露出乞憐討好的神情。
  挑著燒餅擔子的小販,個子生的非常矮,從旁邊經過,還在不停呦喝著,渾然不知自已剛剛與死亡擦肩而過。
  桑桑看著大黑馬,說道:“不怕死?”
  大黑馬恨不得把頭埋進雪裏去,生出無限悔意。
  她轉身望向長街,重新看著人間。
  只不過此時她眉眼間的寒意稍逝。
  大黑馬擡起頭來,看著她的背影,心情愉悅了很多。
  賣燒餅的矮子,挑著擔子顛顛地向街那頭跑去。
  那處有個美麗的少婦正在等著他。
  二人說著話,往家裏走,賣燒餅的矮子有些驕傲,又有些自卑,不怎麽敢看行人的眼睛,那少婦則是與四鄰不停打著招呼。
  桑桑看著那邊說道:“人類的愛恨是如此卑賤可笑的存在,卻被他們虛偽地視作信仰,這樣的世人有什麽值得妳去愛的?”
  大黑馬低著頭,不敢表示反對意見,但並不贊同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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