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夢

　　大學課堂上，教授正興致勃發地講五代十國。
　　壹陣鼾聲突兀傳來，教授住了口，面無表情地看向聲音來處。
　　同學們也憋著笑意轉頭看去，最後排角落的位子上，壹個高大青年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又是他。”
　　“趙長河最近什麽情況啊，明明壹個元氣滿滿的運動健將啊？最近這是天天會所嫩模呢還是都在夜讀春秋？”
　　有舍友懨懨地回答：“沒有，他最近天天做噩夢，半夜三更滿頭大汗地驚醒，有時候還會喊叫，把我們都吵得不行。”
　　“這是什麽，鬼上身？”
　　同學們的議論聽在教授耳內，教授搖了搖頭，倒也沒把人喊醒，平靜地敲敲講臺：“繼續。”
　　趙長河哪知道現在已經進化到不僅夜裏做噩夢，連在課堂上趴著打個盹都要做噩夢的程度了……
　　課堂上的嘈雜迷迷糊糊繚繞在耳邊，化為夢中的混亂聲響，腳步聲、喊殺聲、怒罵聲、慘叫聲，以及金鐵交鳴的兵刃交擊聲，混成壹片。
　　環境很快從模糊變得清晰，趙長河知道自己再度進入了這些天不停重復著的夢。
　　每壹次都是相同的古裝武俠劇，在不同的場景裏，不變的浴血廝殺。
　　手中已經能感受到熟悉的重量，那是壹把厚重的闊刀，長約壹米五，寬過十公分，趙長河必須兩手壹起握著長長的刀柄，因為單手根本揮不起這麽重的玩意，即使雙手也很艱難。
　　第壹次夢裏沒有它，赤手空拳被人追著砍，慌不擇路在附近的屍體邊上隨手抓的，從此每次夢裏就固定成了它。
　　趙長河不確定現實中到底有沒有這樣的刀，感覺太重了無法續航，應該不是常規武器，但它至少在低端混戰之中特別好用，只要妳揮得動。
　　“嗖！”銳器破空的聲音從側方襲來，趙長河爆喝壹聲，腰身壹扭，借著腰力帶動手中的重刀，橫掃而去。
　　刀動，風起！
　　襲擊者嚇出壹身冷汗，下意識把手中的長劍勉強壹架。
　　“鏘”地壹聲，長劍斷折，腦袋飛起，只留壹具無頭的屍體別扭地握著壹柄斷劍，脖頸汩汩地冒著鮮血。
　　摧枯拉朽！
　　“這就對了，什麽長劍匕首也想振闊刀？鬧呢……”
　　無頭屍身噴灑著血霧，血腥的場面極為驚悚，趙長河卻已經沒有初次見到時的不適，都有心思吐槽了。
　　身後驟然傳來若有若無的銳風，趙長河瞬間繃緊了肌膚，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有銳器偷襲！他下意識壹個扭身，壹把匕首悄無聲息地從右側方擦過。
　　香風拂過，匕首擊空的剎那，壹道如鬼似魅身形已經到了左邊。
　　如果說這重刀有什麽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動作太遲鈍了。趙長河試圖拖刀回旋，已經慢了壹拍。
　　匕首輕巧地劃過咽喉，刻骨的劇痛傳來，夢境崩碎。
　　最後的影像是壹道纖細曼妙的身軀，正在輕笑著遠去。
　　趙長河大怒：“又是妳這妖女，老子早晚有壹天弄死妳！”
　　話剛出口才醒悟，喉嚨都被噶了，怎麽還能這麽中氣十足？
　　趙長河睜開了眼睛，前方是鴉雀無聲的課堂，從教授到同學壹個個目光詭異地看著他。
　　教授面無表情：“和妖女怎麽弄的，展開細說？”
　　趙長河：“……”
　　慘烈的社死，比割喉還痛。
　　教授攤牌：“我忍伱很久了，到門口站著清醒清醒。”
　　趙長河默默地離開教室，哪肯老老實實罰站，直接走人了。
　　他從不是循規蹈矩的好學生，何況現在精神狀態不太對。
　　壹天天的身處血腥戰場，精神壓力有如實質，睡覺睡得比白天還累，再這麽下去，身體非垮不可。而且這夢真實無比，每次不是被亂刀砍死就是被偷襲割喉，還有死於不明AOE的，那心悸與痛楚都是真真切切，真能把人逼瘋。
　　去看醫生，醫生說像是玩遊戲或者看小說入了魔，建議遠離網絡，就差沒說您要接受電療了。
　　但趙長河知道自己已經很久不玩遊戲了，何況這些場面和自己熟悉的那些遊戲並不相同，也只有壹些元素相似——武俠玄幻的玩意兒還不都是刀槍劍戟，總不能開高達吧。
　　是小說入了魔？可趙長河偷偷發在起點的小說慘痛撲街，已經太監幾個月了，這幾個月連起點APP都沒打開過。
　　平時都是好端端在健身、打球，還是弓箭社的會員呢，多健康的生活方式啊，怎麽就這樣了呢？懨懨地出了校門，早上上課時間學生街相對冷清，倒是有不少狗男女逃課逛街吃東西，壹根烤腸妳壹口我壹口，看得趙長河直翻白眼。
　　他只想把烤腸塞那妖女嘴巴裏。
　　其實單身狗心中未嘗沒有壹點小嫉妒……趙長河撇嘴不看狗男女秀恩愛，忽然轉身鉆進了學生街的巷子裏。
　　這是死巷，裏面也都是店面，此時大部分關門閉戶。趙長河走到寂靜的巷尾，有間小店開著，門口匾額篆體黑字“亂世屋”，門邊掛牌“算命，解夢”。
　　這是壹家剛剛開了三天的算命小屋，低調至極，但名聲卻傳播得很快。
　　原因無他，只是因為算命的店主是女的，還很漂亮。壹群嗷嗷待哺的牲口擠眉弄眼地議論兩三天了，趙長河昨天聞訊也特意來看過，當然他來的原因與別人不壹樣，他是真想解夢。
　　信步走進店裏，裏面沒有開燈，顯得有些昏暗，壹名短發女子安靜地坐在壹角，正閉著眼睛在整理桌上的卡片。
　　她穿著壹身黑色的古代武士裝，就像武俠片裏走出來的壹樣，確實很漂亮。尤其這輕輕閉著眼睛的樣子，仿佛壹尊靜謐的雕像。但趙長河看著看著，只能感覺到壹種神秘和妖異。
　　壹般人閉著眼睛能整理東西麽？“給人算命的時候閉著眼睛還能營造點感覺，自己蹲屋裏收拾東西為什麽也閉著眼睛？”趙長河忽然開口。
　　女子頭也不擡，似是早已知道他的到來：“為什麽不能因為，我真的是瞎子？”
　　“妳連拐杖都沒有，忽悠誰呢。”
　　“我不需要。”女子平靜回應：“倒是妳，昨天罵我有病，今天又來，是終於明白了有病的人是妳自己？”
　　趙長河道：“因為妳說的入夢治療聽起來太假，妳跟任何人說，誰不罵妳有病？”
　　女子淡淡道：“那倒未必，我跟別人說，好幾個人誠邀我陪他壹起入夢……我覺得妳大約可以從這裏找找答案，妳為什麽沒有女朋友。”
　　慘遭打臉的趙長河只恨昨天為了解夢泄露了太多現實隱私，後悔不已，梗著脖子道：“誰特麽稀罕跟妳入夢……話說妳說這種話，為什麽表情語氣可以這麽淡漠，跟個機器人壹樣？”
　　女子道：“闡述事實並不需要什麽表情和語氣。”
　　媽的……趙長河直接轉移話題：“不管多假，反正我今天是來試試的，這入夢是怎麽個說法？”
　　“常人做妳這類可以完全控制行為的清醒夢，夢中是無所不能的，想要讓夢中是什麽結果就是什麽結果，妳應該做過類似之夢？”
　　“對。”趙長河覺得她的用詞開始怪了起來，比如這個“之”，正常人不該用“的”？女子續道：“但妳這幾次的夢卻僅僅可以控制自己的行動，控制不了其他，每每事與願違，是麽？”
　　“對。”
　　“妳會困於夢魘，循環不休，便是因為夢中未盡之念沒有完成。如果讓妳完成了它，便可超脫而出。”女子問道：“所以妳想要達成的是什麽結果？比如說……戰勝某個對手？屠殺所有在場的人？或者僅僅脫離戰局？甚至於稱霸世界？無論難易，需要妳真實的想法，否則無意義。”
　　想要達成什麽結果？趙長河心中直接掠過壹道黑衣倩影，脫口便道：“當然是要弄死那妖女！”
　　女子壹直平靜的神情微不可見地抽搐了壹下。
　　“怎麽？老六必須死，有問題嗎？”
　　“沒有。”女子恢復平靜，慢慢道：“想要達成什麽結果是妳的事，我又不能進去幫妳，只是讓妳確認目標，知道該做什麽、如何結束，僅此而已。”
　　“既然妳不能幫我，我入夢之後還是打不過妖女，進去送？”
　　女子默默推過手中整理好的卡片：“抽三張。”
　　“這是什麽？”
　　“第壹張，給夢中的妳附加壹種能力，助妳達成願望。”
　　“這叫附送金手指？”
　　“畢竟是夢，有什麽特異都不稀奇。”
　　“有理……第二張呢？”
　　“決定妳的初始位置，不會直接在最危險的地方，可以有所準備。”
　　“這個好這個好。第三張呢？”
　　“妳達成目標的線索，比如她到底是誰，或者是怎麽找到她。”
　　趙長河楞了楞，奇道：“有線索直接告訴我就好了，為什麽還要我自己抽？”
　　“因為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只能根據妳抽到的卡牌來解答，妳可以視為占蔔。”
　　趙長河看了壹眼桌上的卡牌，也不多言，隨手從中間抽了三張。
　　事實上直到現在他都不是很相信女子說的東西，基本是死馬當活馬醫，試試看，不行也就被坑幾十塊錢，權當瘋狂星期四V給朋友了。
　　隨手翻開第壹張牌，主圖案是壹只碩大的眼睛，卡面還有虛化背景，像是壹個人的背影。
　　第二張是壹個圓形雕龍的玉佩，背景金碧輝煌，像是宮殿龍椅？
　　第三張烏漆嘛黑的，就像壹張純黑的幕布，隱隱約約卻透出壹些金色，勾勒成壹張神佛般的臉，看不清詳細。
　　女子久久不言。
　　趙長河也有些無語：“妳還閉著眼睛幹嘛啊，看得見？”
　　“這第壹張無非是個背後眼。”女子終於醒過神似的，慢慢開口：“可略微增加妳的目力，更關鍵的在於，能讓妳看見背後之事。”
　　妳還真看得見……趙長河楞了壹楞，忽然覺得有點意思。
　　自己最恨的就是被偷襲，這不巧了麽？無論這女人是不是因為聽了自己的夢境故意的解釋，至少畫中確實就是背後的眼睛。
　　這抽卡莫非其實是反應了自己的潛意識？“那……第二張是位置？這玉佩代表了什麽？”
　　女子再度沈默，過了好壹陣子，忽然道：“妳進去不就知道了。”
　　趙長河：“？？？”
　　女子忽然伸手拿起那張眼睛卡片，趙長河連她手上的動作都沒看清，卡片已經摁在了他的額頭。
　　下壹刻天旋地轉，趙長河消失不見，仿佛從來不曾存在於此。
　　連帶著那張眼睛卡片也隨之消失，另兩張倒是依然留在桌面。
　　女子掂起最後那張黑卡，靜靜地坐了幾秒，低聲自語：“想不到……他居然真能抽出我的根底……”
　　她慢慢睜開了眼睛，那眼瞳漆黑如墨，就像荒蕪的夜，冰寒而死寂。
　　“弄死妖女？呵……我等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