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6章 引路人（七）

　　引路人身上有很多傷口，鮮血淋漓。那些傷口有抓痕，也有撕扯的痕跡。他看起來像是被壹頭兇猛的野獸，不，應該是壹群兇猛的野獸襲擊了。
　　狼狽地從鏡子裏面走出來後，他還回頭看了眼鏡子，神態完全沒有我之前遇到他時看到的那種從容不迫，反倒是兇悍而狠戾。
　　他完全沒把房間裏的我和兩個鬼放在眼中。
　　我有壹瞬間的不知所措，實在是因為這情況發展太快速了。
　　我原以為這個周先生掌握什麽關鍵，那個叫二子的老人身上，藏著什麽線索，現在卻是突然看到了正主。我先前所打算的都是先將這個引路人找出來，下壹步該怎麽做，我還沒想到呢。
　　“是妳……”
　　我轉頭看去，那個叫二子的老人怨恨地盯著引路人。
　　引路人只是瞥了他壹眼，就將視線轉移到了我的身上。
　　我頓時覺得壹股寒意從心底裏冒出來。那種感覺，和在青葉靈異事務所看到走廊盡頭的門壹樣。
　　純粹的惡，沒有其他東西了。
　　我的生活中，除了靈異事件外，再也沒碰到過什麽危險，更沒見到過什麽窮兇極惡的人，就是之前的靈異事件中，也少有碰到這種東西。
　　比起年獸，比起石頭精，這個引路人身上的惡更加強烈。
　　我的大腦都陷入了短暫的空白中。
　　“啊——！”二子的怒吼讓我壹個激靈。
　　他手中握著那支鋼筆，不知道何時沖到了我面前，直接從我的身體中穿了過去。
　　我只覺得壹股透心涼，鬼魂的陰氣從我身上掠過。
　　二子撲向了引路人，手中的鋼筆狠狠紮向了引路人的臉。
　　我好像看到了壹層模糊的影子，壹眨眼，我就看到二子顫抖著往後退。
　　二子面前的人已經不是引路人，而是那位周先生了。
　　周先生的脖子上插著鋼筆，汩汩鮮血流出。
　　這和周先生脖子上原本的傷口重合起來。
　　但看那新鮮的血液，又好像是壹切的重演。
　　二子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
　　“妳又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引路人站在原本周先生呆立著的位置，淡淡說了壹句。他恢復了我之前見到的那種從容。
　　二子卻是崩潰起來，大聲痛哭，跟個孩子似的。
　　我覺得眼前的壹切有些荒謬。
　　更荒謬的是，那個周先生的身影就這樣消失了，仿佛剛才的壹切都是幻覺。
　　而二子的身影也變得單薄，隨時都要煙消雲散。
　　我意識到自己不該在這裏看戲。
　　轉頭看向那個引路人的時候，發現他也正好在看著我。
　　和之前的對視不同，這次看著他的雙眼，我好像壹下子看到了他瞳孔倒影中的自己。
　　我的大腦嗡的壹聲響，好像被人重重砸了壹下，頭暈目眩，又好像被人給綁住了，思維、反應都變得緩慢，唯壹的意識就是在引路人瞳孔中的自己。
　　我的模樣緩慢改變，變成了壹個老者的模樣。
　　是周先生。
　　周……
　　我姓周？
　　我姓周……
　　周……周羽升，羽化升仙之意，爺爺給我如此取名，周家人的名字都帶著壹些仙氣，據說是因為周家的祖上出過神仙。
　　這當然是無稽之談，我雖然出生在舊時代，經歷過戰爭年月，但也留過洋，學過西方的文化，那些迷信的說法自然是不信。就是我的爺爺也不信這些，不過是家族傳統。
　　但我家祖上曾很有名望是真，因為發生了壹些事情，有人逃出了祖籍之地，也因此保存下了壹絲血脈。除了我家這壹絲血脈，其他的族人都死光了，無壹幸免。
　　時代變遷，滄海桑田，這種沒落的家族實在是太常見了。
　　我原本沒有當回事，直到年老之後，才生出了“尋根”的想法。這是爺爺他們都沒有想過的。
　　之後，我就到了匯鄉，為了方便找尋家族的歷史，進入了檔案館工作，平日裏也搜集匯鄉的古籍文獻，或是民間流傳的故事。
　　匯鄉的鬼故事特別多，匯鄉人也不把鬼當回事。不是不信，而是覺得這些鬼不會傷害自己。匯鄉的鬼不會傷害匯鄉的人。
　　我覺得這很有意思，還有調查過，但就跟我找不到家族的歷史壹樣，我也沒找到和這相關的線索。
　　好些年過去，我在檔案館中和同事相處愉快。同事中有兩個年輕人，都很好學，其中壹個還是從外地來的。
　　他說自己叫王潛，在家中排行老二，和檔案館的另壹個年輕人相比，也是年紀更小，就被叫二子。
　　王潛很喜歡跟我請教問題，總是問我很多，不光是學問上的，還打聽我的私事。我不是很喜歡他，但他的確聰明能幹。我送了他壹支鋼筆，還附贈了壹封短信和壹封推薦信，是推薦他到首都的大學念書升造的。我在那裏還有幾個老友，能照顧他壹二。
　　每次看到王潛，我都感覺到壹絲異樣，不知道該說是親近，而是厭惡。
　　那壹天，王潛沖進了我的辦公室，對我大吼大叫。
　　他說了什麽……
　　我感覺自己的記憶壹陣模糊，但馬上就從模糊變得清晰。
　　“……大哥死了！大哥死了妳知道嗎！他和李家的那位姐姐都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就因為父不詳，李家反悔了！都是因為妳！都是因為妳啊！”
　　王潛這麽喊叫著，就沖過來，將鋼筆插入了我的脖子。
　　那壹瞬間，我才想起來。很多年前，我想起了亡妻，喝了酒，稀裏糊塗就和當時來請教問題的女學生……她是從外地考上首都學校的，家裏人並不在首都。我和她不清不楚地在壹起了。她給我生了個兒子。學校裏沒人知道，她就家裏也沒人知道。但在她又為我懷上的時候，事情被她同學發現，鬧到了學校。我怯懦地選擇了逃避，眼睜睜看著她被學校開除，連帶著那個孩子壹起，被他家裏人粗魯地從學校裏拉走。
　　是那時候……
　　我倒在了地上。
　　王潛慌亂無比，才從那種悲痛、激憤的情緒中清醒過來。
　　他手中的鋼筆脫手掉落，然後就像是那時候的我壹樣，選擇了逃避，頭也不回地沖出去。
　　我感覺到自己的血在不停往外流。
　　我看到了壹雙腳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沒看到那個人的全身，但我聽到了惡魔壹般的蠱惑話語：“妳現在有什麽心願？”
　　我的心願是贖罪。
　　讓王潛太太平平的，不要被這件事影響……
　　鈴鐺碎裂的聲音突然在我的腦海中回蕩，是記憶中浮現出來的聲響。
　　我壹下子驚醒過來。
　　我不是周羽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