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葉子
賽博時代的魔女 by 小夕歲
2023-9-16 23:07
他們穿過狹窄街道,來到壹間爛鐵皮屋門口。
徐煬壹手拿槍,壹手拿手電筒,慢慢推開形同虛設的鐵板門,聞到裏面壹股腐臭味道。
門口壹張直角櫃臺,擺著息屏的終端機和收銀臺。
有個簡單的小型炮塔掛在墻角,因為沒有通電,所以無法工作。在不安全的地方,人們會想盡辦法買防衛設施自保,無論它們有多廉價。
繞過櫃臺,徐煬看到壹個男人死在地上。
對方後心被扯開,鮮血還在流動,應該是不久前死掉的。
這地方被什麽怪物襲擊了嗎?
死人穿著藍色背心和牛仔褲,帽子落在旁邊。徐煬不想再看下去,法洛莎則熟視無睹。
他轉頭,目光投向屋子內部。
幾張破沙發放在墻邊,上面堆滿了外賣盒,中間有張鐵桌,已經爛的不成樣子。另壹面墻邊有九臺金屬遊戲倉,都有兩人高,外殼是二手材料拼湊的,相當廉價,大概只有裏面的主機和神經同步裝置是買的公司貨。
現在徐煬才辨認出來,這地方是個網吧。
砰、砰、砰——
敲擊聲不絕,徐煬看到聲音來自盡頭的壹個遊戲倉。
其他遊戲倉都沒人使用,只有那臺還亮著運行燈光,大概是用內部蓄電池供電,所以沒被這大規模斷電影響。
徐煬步步走向遊戲倉,他剛開始以為敲擊聲是從遊戲倉內發出來的,是裏面有人求救,但事實遠不是如此。
壹只巨大的老鼠從遊戲倉另壹面探出頭來,用明黃色的眼睛瞪了徐煬壹眼,然後繼續回頭,猛力敲擊起來。
老鼠?
比人還大的……老鼠!
砰!遊戲倉最終被敲破。
徐煬聽到壹陣金屬破碎聲,稀裏嘩啦。
老鼠用力撕開遊戲倉的外殼,裏面粉色的營養液罐壹下破裂,盡數噴了出來,飛濺在臟汙的地板和墻壁上。
失去平衡,裏頭的玩家也從遊戲倉裏摔了出來,重重跌在地上,慘叫壹聲,是個女孩。
也許在被擊破的前壹刻她還在享受遊戲,電極貼片和神經連接線從她頭上脫落。
老鼠興奮地尖嘯。
“吱!”
“救——救命!”玩家慘叫起來。
徐煬當機立斷,試圖端起沖鋒槍瞄準老鼠。但巨型老鼠速度極快,張口朝她咬去,瞬間咬斷她的喉嚨,貪婪吞食鮮血。
老鼠破門入戶,敲破遊戲倉吃人,簡直就像打開罐頭取食壹樣。
“這是——”法洛莎皺眉。
駭人碩鼠何等致命,徐煬朝老鼠扣動扳機。
槍口噴出火焰,好幾發子彈掠過空氣,打穿老鼠前臂,傷到大動脈,它像觸電壹樣往後滾去,背靠墻壁尖嘯壹聲。
聲音劃破黑暗,徐煬心臟狂跳。
毫無疑問,聲音會引來它的同類!這麽大的家夥,徐煬不信只有壹個。
可既然已經開槍,那就沒辦法了。
徐煬繼續射擊。
又幾聲槍響之後,老鼠迅速騰挪幾下,卻躲閃不開,連續中彈,鮮血噴濺出來,它倒在地上劇烈抽搐,軀幹壹陣抖動,手腳痙攣,緊接著,失血最終奪走了它的性命。
它四條腿無力地伸展開來,尾巴垂落。
定睛壹看,這哪裏是條大老鼠,完完全全是個手腳健全的“鼠人”。手部和腳部和人的手腳別無二致,身上裹著簡陋衣物。
徐煬飛速沖到被咬死的女孩身邊,仔細觀察,單膝跪下。
“妳的力量能覆蓋這種情況嗎?”徐煬皺眉沈吟。
“回復之律。”法洛莎對自己的能力頗為自得,欲要展示超凡之力。
當她擡手,紅光壹亮,仿佛整個世界沈入血水,重新開始孕育。
重置——
瞬間,女孩脖子處的傷口恢復如初,斷口光潔,鮮血又流動起來。
因為只有這處傷口受損,治愈之後,她的機體又開始運作。
血和氧氣重新在她身體各處流動,神經本已發出死亡訊號,現在又開始活躍起來,拼盡壹切搶救這具“屍體”。
這所有工作的結果就是,她失去神采的雙眸漸漸恢復生機。
她的身體彈了壹下,跟個馬達壹樣開始顫抖。
女孩發出長長呻吟,抱著頭好壹會,然後才擡起頭來看徐煬和法洛莎。
徐煬端詳她的容貌,這是個大約十六七歲的年輕女孩,短發,壹點妝容沒有,小鼻子小嘴,眼神懶散,滿面倦色,不可愛,像連續打了十幾天遊戲,十分憔悴,身上穿著簡單的白背心和牛仔褲,在徐煬看來,完全是個沈迷遊戲的失學少女。
“嘶——”她看到墻角的老鼠屍體,騰地站起來,“是它、它壹直在敲我的遊戲倉嗎?剛才就聽到了,還以為是BOSS來了在敲鐘!”
“對,妳還有記憶?太好了,現在它死了,我們得走。”徐煬說,“鬼知道還有多少跟它壹樣的東西。”
“是鼠人吧,那壹定是鼠人。”她神經兮兮的樣子,顯然還沒從刺激中恢復過來。
鼠人是現代社會著名的都市傳說之壹。
據說,鼠人是退化的人類,壹些人們被時代拋棄,蜷縮到地下都市,又被地下都市給排擠到更加黑暗的地方,長期不見人煙,於下水道中佝僂行動,漸漸的,人就變成了鼠人。
這是人最可怕的命運。
經過公司聯盟幾次大規模滅鼠行動後,鼠人們已經在絕大多數地下都市消失了,談不上威脅地面公司社會的安危。
徐煬小時候還偶爾聽過鼠人的可怕傳言,稍微長大些就沒再聽說。
而對眼前女孩這壹代人來說,鼠人已經完全是網路上的怪談。
它本已從全世界人的記憶中消失,如今卻鮮活回到眼前。
“是個鼠人。”徐煬肯定。
“鼠人導致了大斷電嗎?”她問。
這倒是貼切,“大斷電”,現在我們面臨的情況還真就是如此。
徐煬把手電筒往外照,仍然只看到漆黑壹片,街燈停擺,設備離線,現代人類引以為傲的壹切科技產品都已雕零。
似乎也只有極大規模的斷電能解釋這情況了。
真怪異,鼠人也配影響社會運行?真不知他們是怎麽做到的。之前最大規模的鼠潮,也就是對地下城市的治安造成了嚴重影響罷了。
眼下,大夥沒了能源,就失去了最重要的科技憑借,還遭到鼠群入侵,恐怕周圍的情況非常惡劣。
不過沒電、沒網絡,萬物靜默的條件下,壹時也不用擔心被人追殺。
“叫我徐煬,她是阿奎利亞女士。”徐煬簡短地說。
“是阿奎利亞小姐。”法洛莎糾正。
“我叫小島葉子,叫我葉子就行。”她喘著氣,目光盯住徐煬,“我明明記得我‘死’掉了,那個鼠人把我殺了,甚至不是用武器,用它的牙齒……”
“妳復活了,這是神的恩賜。”法洛莎宣布,“任何時候都不要忘記對神加以禮贊,這是妳避免第二次災難的最好辦法。”
“神?”葉子不解,“什麽遊戲?”
“走。”徐煬知道在這裏呆的越久越麻煩,“把妳知道的所有東西告訴我們,越多越好。”
“妳們剛到這?”葉子抓了抓紛亂的頭發,沒有聽徐煬的立刻離開。
她回到自己的破遊戲倉邊,從座位底下拽出壹個挎包,裏面似乎有幾個小匣子、皮包、卡片和文件。
緊接著,她在這破網吧各處翻箱倒櫃,找了些趁手工具和雜物壹股腦塞進包,挎包很快就滿了。
頓了頓,她又趕緊把裏面最笨重的幾個玩意拿出來扔掉,打開遊戲倉底部,拿出裏面的壹疊遊戲數據卡,將挎包塞得滿滿當當為止。
“東西是妳的嗎?”徐煬問。
“都是我的,我的珍藏,我的寶貝。”葉子說,“我每天都要打遊戲。”
“我們又不是去郊遊,帶那麽多遊戲幹嘛。”徐煬不解,“我們在逃難,這地方不對勁,最好回地面去。”
“沒有遊戲玩還不如死掉。”葉子說。
“救妳不是為了讓妳出來接著玩的,如果我們要活著離開這裏就要各盡其能。”徐煬不悅,“帶著那樣的東西怎麽跑。”
“我不在乎,”葉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滿,“地面的社會風氣那麽惡劣,全是計算,全是功利,我已經受夠了,不然我為什麽要躲到這種地方來?就是來享受遊戲的!”
“別瞎說,肯定是妳錢花完了才跑到這裏來上網,妳就是在這擺爛。”
“我才不是擺爛,雖然我確實沒錢……”
“妳肯定剛到這種地方來,多待幾個月妳就受不了了,還有被搶劫的風險。”
“我不在乎,看看妳,什麽都要精打細算,絕對是個不折不扣的公司人。壹個公司人又為什麽跑到這窮地方來,對我指手畫腳!”
我身上的公司習氣這麽濃重嗎。徐煬心裏嘀咕。算了,在巨型企業幹上6年,誰來都壹樣。
“指手畫腳?”法洛莎說,“剛才是他喊著要救妳,那時候,他心裏肯定只有最簡單的念頭——救人。還是說,妳連令自己死而復生的現狀都要否認?如果剛才只有我在場的話,我肯定不會幫忙。這家夥的熱心被妳這樣指指點點,我真看不下去。”
這話說的連徐煬都感覺不好意思,葉子的神情也變了。
“真的非常抱歉。”葉子向徐煬深深鞠躬,她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鼠人,“……嗯,如果我真的在這爛上幾個月,恐怕也變得和老鼠人沒什麽區別了。”
“妳是花家裏的錢跑出來的吧。”
“才不是,大部分是遊戲比賽的獎金。”葉子興奮地說,“我剛才還在幫人代練打單子,本來打完今天的我就有錢換個好點的網吧了,結果打到壹半忽然斷電,只能用電池,那個掉幀掉的,我的眼睛都快瞎了。”
“這都是些啥呀。”法洛莎發現每句話裏至少三個詞她聽不懂。
葉子滔滔不絕地給法洛莎講解,徐煬則陷入沈思。
鼠人原本被認為滅絕,現在卻出現在片木區,同時發生大規模斷電,迷失在地下都市的偏遠角落,根本無法收集到外界資訊,數字心智也已損壞,聯系不上任何人。
徐煬從破爛的窗戶望出去,只見地底世界茫茫壹片,漆黑無垠。
“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徐煬說,“……要有燈光,有食物和販賣機,有電,有網,到時候妳們慢慢聊。”
這樣的地方曾經隨處可見,現在卻仿佛憑空消失,唯有黑暗中無數鼠類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