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四章 覲見神龍盤淵

　　遠離令人毛骨悚然的龍門府邸第二層，陸鏡沿著壹條黑色的巖脊往下走，同時再次打開記錄儀。
　　“……從龍門府邸往下，就是弱水之底，能見度很低，原先還有朦朧天光能透過弱水照下，現在連這點光都沒有了……”陸鏡壹邊往前壹邊輕聲記錄。
　　“不用記錄了，小心敵人。”王景璇利索地說。
　　陸鏡低頭檢查眼前道路，這是她少數能看清的東西了。
　　她面前有條小徑，兩旁都是石壁，只留下壹條寬大空隙，能容兩三人結伴行走，它並非筆直向前，而是曲折蜿蜒。
　　這樣原始的巖土道路本該崎嶇難行，但陸鏡卻覺得腳下光滑平坦。為什麽呢？
　　陸鏡忽然明白。她們絕不是第壹批來的，數百代先民曾穿過這條隧道，用自己的草鞋和雙腳踏平了地面，陸鏡聆聽自己的足音，仿佛聽到的是歷史的回聲。
　　李輕言的傷很重，拖拖拉拉地跟在後面，沒人去催她。王景璇在隧道出口處停下，示意陸鏡檢查墻上壁畫。
　　順著王景璇手指的方向望去，陸鏡望見巖壁上刻了許多壁畫，經過許多人信手塗抹，整幅畫已經相當完善，顏料鮮艷，陸鏡懷疑幾個月前剛有人來這重修壁畫，它太精美了。
　　陸鏡沈默地凝視壁畫，人們竭力繪制了壹條巨龍，很可能就是盤淵，它穿行在雲層當中，體態極長，但它不是壁畫的主角，構成壁畫的大部分內容是人的紛爭和廝殺。
　　在盤淵修長龐大的體型之下，人們在大地上互相征伐，他們狩獵、修築祭壇、營造城市，而盤淵則騰雲駕霧，它的眼眸被精心雕出立體形狀，仿佛在凝視壹切穿過隧道之人。
　　盤淵，我們是來找妳的。陸鏡默想著。如果妳真的是統禦夏的神明，那妳就現身來幫幫我們吧。
　　轉瞬間陸鏡又意識到自己想法之可笑，看看這邊壁畫吧，它不是道盡了真相嗎？無論地上人們如何紛爭、廝殺，盤淵都不會下到地面施以影響。
　　人們壹廂情願，相信是自己的復雜儀式從盤淵那禱來了風調雨順，事實並非如此，壹切只是自然規律。
　　天地不仁。
　　穿過繪有壁畫的隧道，陸鏡看到石廊在她面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壹大片廣袤的草地。
　　很難想象在弱水底下、暗無天日的地方竟有壹片芳草萋萋，像翠綠地毯壹樣等人踐踏。
　　陸鏡抱著自己的步槍往前走，感到喉嚨愈發幹澀，她聽到弱水嘩嘩落底的巨響，這時她才註意到這響聲有多麽劇烈，自己之前壹直沒聽清，原是因自己早被弱水的巨響給震得半聾。
　　黑色水潭就在她們面前，這就是真正的弱水之底。
　　陸鏡回望龍門府邸，它屹立在她們背後的山崖上，仍舊是金碧輝煌，花草樹木和別院宅邸無限生長，壹點看不到盡頭，若非早知那裏詭異無人，陸鏡恐怕會將龍門府邸當成壹座稀世的蜃樓城。
　　也是從這裏回頭遠眺，她才意識到自己三人壹起走了多遠，至少五六萬米的距離是有的。
　　被盧小姐遣送下來，壹路深入險境，穿過廣袤無邊的龍門府邸，最終來到弱水之底。
　　“我們到了。”陸鏡回頭看。
　　王景璇仍然表現出壹種奇怪的自信和冷靜，不像過去那樣怯懦；李輕言則疲憊不堪。
　　“那就是……盤淵真正沈睡之所嗎？”王景璇站在水邊草地上眺望。
　　透過壹片黑暗，陸鏡望見水嶼遠方的奇觀。
　　那不是像龍門府邸那樣大規模的古典園林和院落集群，而是壹座壯觀的皇宮。
　　真正的……龍宮！
　　需要攀登上千級的素白玉階才能抵達龍宮門扉，正面的主殿富麗堂皇，周圍的副殿和側廊更是式樣莊嚴，朱墻金瓦，是為最高壹級的配色風格，僅用在帝王家。
　　它的入口閃閃發光，被無數燈火照亮，宮殿頂端的飛檐十分曲折，末端都吊著燈籠。火燭都漂亮得要命，不斷搖晃，仿佛在揮手招引陸鏡她們。
　　陸鏡左右尋找合適的船只用來泅渡，她們得想盡辦法到龍宮去。
　　她在黑暗中摸索著，沿著之前先民們踏出的路徑，竟找到壹座祭壇，祭壇中央用玉杯供奉著五色土壤，它們都填得很滿，背後供奉著壹面大鼎，四周都刻滿秘文。
　　“古代人很可能就是在這裏向盤淵祭祀的。”王景璇仔細檢查這處祭壇。
　　“我想辦法破解這鼎上都刻了什麽。”陸鏡將鼎面上的秘文用八卦密碼轉錄，然後用通信器壹式兩份抄送到徐煬和盧思舟的營地那邊。
　　和之前壹樣，不多時，兩邊都發來了相同解釋，為陸鏡破解秘文內容。
　　經過讀解鼎經內容，除去對盤淵的歌頌和溢美之詞外，陸鏡還了解到先民們渡水的辦法。
　　他們下到弱水之底後，便將自己的血滴在五色土上，招引壹頭巨龜前來背負先民渡水抵達龍宮。
　　“要放血，引來壹頭巨龜，妳們同意嗎？”陸鏡轉頭問詢。
　　“放吧。”王景璇點頭，她偏在這時候伸手攙扶李輕言，明顯沒有放自己血的意思。
　　陸鏡將手伸向裝有五種不同顏色土壤的杯盆，用自己的劍“八方真金”割開手心，朝五色土各滴了壹些血。
　　她們屏住呼吸，安靜地等待銘文中所述的那頭巨龜出現。
　　大概過了數分鐘，弱水之底便微微顫動起來，仿若有什麽龐然大物在水中遊動。
　　她們警惕地看向漆黑的水面，忍不住後退，做好戰鬥準備。
　　砰！
　　刺耳的破水之聲響起！
　　她們看到黑暗中騰起壹個山巒般的巨影，在那壹刻，陸鏡身體忍不住劇烈地發抖，緊繃的神經幾乎要崩裂開來，無邊無際的恐懼在腦海中彌散，幾乎將她的勇氣完全制服。
　　王景璇也咽了口唾沫，她看起來完全是嚇呆了，但沒有逃跑。陸鏡感到詫異，以她對王景璇的理解，王景璇不可能不逃。
　　李輕言則艱難地站在原地，虛弱地喘氣。
　　如鼎文所敘，那頭巨龜出現了，它的存在令陸鏡只覺得自身渺小，它長近百米，背甲像城池那樣高聳，皮膚上彌漫著恐怖的肌肉結節，形成極致猙獰的紋路，只是由於黑暗太過仁慈，陸鏡無法看清它的恐怖外形。
　　陸鏡動彈不得，她咽了口唾沫，用數字心智約束自己的理智，然後往巨龜的方向走。
　　它從深水中擡起壹只前臂，它的右前爪就像馬路那樣寬，指尖猶如工業吊臂那樣龐大。
　　“我們……上去。”陸鏡膽戰心驚地走向巨龜的前爪。
　　就像走世界上最難的平衡木壹樣，她在巨龜厚實的前爪上移動。她感到自己雙腳踩踏著某種潮濕的活物，這滋味讓她從腳底板涼到心尖。
　　王景璇和李輕言也慢慢攀上巨龜的前爪，跟著陸鏡的腳步前進，陸鏡不知道她們是怎樣鼓起勇氣朝這種怪物主動移動的。
　　在巨龜的甲殼邊緣，王景璇不得不發射壹個抓鉤，把她和隊友們先後吊上去，它龜殼之大，以至於光是龜殼上的裂紋都足夠塞進壹個人。
　　陸鏡、王景璇和李輕言就各自找了壹條龜殼裂縫躺進去，仿佛躺入甲殼質的棺材。
　　巨龜轉過身，朝弱水之底泅渡，它巨大的四肢劃動流水的聲音簡直就像巨輪發動機壹樣。
　　陸鏡感到自己正在和某種史前生物機器背靠背，她能感到巨龜無與倫比的心臟在泵動，將海量鮮血輸送到它全身各處，支撐著龐然巨獸的遊動。
　　陸鏡壹開始還能聽到王景璇的哭聲，不多時她就不哭了，令陸鏡佩服王景璇的勇氣。
　　連陸鏡自己也是暗暗垂淚，她茫然、痛苦且沮喪。
　　長生糖的力量讓陸鏡始終陷入壹種難解的半夢半醒當中，這種藥讓她產生不了絲毫獨立和反抗的想法，慢慢摧毀了陸鏡的思想。
　　但她知道，只要有鎮靜劑，她就還能堅持壹段時間不至於發瘋，直到覲見盤淵本身。
　　那時她的使命也就完成，而人也可以真正休息了。
　　陸鏡好希望這只是壹場噩夢，夢醒後她能看到自己想看見的人。
　　她想回到北部列島。
　　雖然她對那裏的壹切回憶都在長生糖的作用下分崩離析，但陸鏡想回去，想見自己真正的朋友。
　　想見那些不會放棄自己的人。
　　巨龜遊到了龍宮所在的岸邊，它慢慢停下，仿佛壹艘巨輪停靠在碼頭上。
　　陸鏡想動，但她好害怕，冰冷的身體仿佛黏在了巨龜甲殼的裂縫中，她用雙手使勁撐住裂縫，拼命往外爬，然後再幫忙把虛弱的李輕言帶出來，王景璇則是第壹個爬下龜甲的。
　　王景璇臉上帶著壹種不自然的平靜，仿佛極大的恐怖和某種強烈的寧靜作用同時在她身上交織。
　　陸鏡困惑地看她，但轉瞬間又把目光轉向龍宮本身。
　　終於來到目的地門前了。
　　大浪翻湧的聲音響起，巨龜在她們身後慢慢退卻。
　　這頭生活在弱水中的史詩生物慢慢隱退在漆黑的波濤當中，再看不見蹤影。也意味著陸鏡她們退無可退，不可能再回到地面上去，弱水之底的這壹側可沒有祭壇，不能再讓巨龜幫她們泅渡回去。
　　“走完這壹千級臺階就是龍宮了。”陸鏡咬咬牙，扶著李輕言往上走。
　　她們的腳步落在白色宮階上。
　　就在此時，她們忽聽到壹陣扇翼聲，壹條龍頭鳥身的怪物飛了過來，在她們頭頂上盤旋了壹陣。
　　它有著人的體型，左手握斧，右手持鉞，兩把武器都式樣恐怖。
　　“嘎！”龍雀守衛摩擦著手中的兩把武器，從中放出微微的電光，恐怕壹次攻擊就能將陸鏡她們全部打敗。
　　“……必須吃長生糖了。”陸鏡從口袋裏拿出糖丸，轉頭看向王景璇，“我需要鎮靜劑……景璇，快把鎮靜劑給我！”
　　王景璇沒有動。
　　她的神情極詭異，仿佛混合了極大的恐懼和極大的平靜。
　　壹種可怕的念頭在陸鏡心中湧現。
　　“妳——妳壹路上把……把鎮靜劑吃完了？”陸鏡的身體向前傾斜。
　　“不、不好意思啊陸姐，我太緊張了！”王景璇幾乎嚇哭了，飛快地後退，“妳先吃糖吧，再不吃，它就要吃我們了！”說完，她轉身朝臺階上方奔去，直抵龍宮本身。
　　龍雀守衛咆哮著向陸鏡她們沖來。
　　陸鏡心頭壹股怒火暴起，她本想追王景璇，轉頭看到虛弱萬分的李輕言，又停下腳步。
　　她感到悲苦，沒人能救她了。
　　陸鏡推開李輕言，隨後將又壹顆長生糖嚼碎吞下。
　　這下，陸鏡長生不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