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壹十七章 最終命運

　　太過強烈，陸鏡對自己意識的控制忽然中斷了。
　　前後間隔大概幾十秒，待到她再次蘇醒的時候，她已經回到了數據接入艙中。
　　她睜開眼睛，先前在數據空間內積累的所有知覺仍然存留，如今被數據心智重新編譯，在返回原身的同時，它們被轉化成同等強度的情感，直接投影到她的神經細胞中。
　　這帶來的強度是——空前絕後的！
　　陸鏡發出壹聲強烈的哀鳴，她的身體迅速弓了起來，手腳劇烈地發抖，而且無法控制自己的所有肢體。
　　緊接著她便持續地尖叫，直到整個人完全癱軟、連最後壹點力氣也無為止。
　　燃盡了……
　　陸鏡手腳無力，心臟狂跳。
　　她整個人仰躺在密閉的數據接入艙中，整個狹窄的空間內彌漫著難以言喻的氣息。
　　直到她用力拉動把手，艙蓋才滑動開啟，將她身周難為情的空氣壹並帶出。
　　陸鏡艱難地坐在濕漉漉的位置上，惶恐地爬出位置，凜音這時候也出來了，從她的表情來看，她的狀況跟陸鏡差不多。
　　她們坐在各自的艙蓋上發了壹會呆。
　　凜音不好意思問陸鏡的感覺。
　　她聽到外面有小小的腳步聲，於是起來推門出去，看到小傻瓜穿著藍睡衣，將奶瓶掛在腰間、踩著小兔子拖鞋從房間裏出來。
　　她看了眼時間，這才發現已經淩晨1點了，剛才陸鏡驚天動地的動靜肯定把小傻瓜吵醒了。
　　凜音感覺真不好意思，趕緊先回去跟陸鏡把衣服穿好，恢復正經模樣，然後再開門去看小傻瓜。
　　“呱？”小傻瓜看向面紅的陸鏡。
　　“嘿，徐澄，徐澄……不好意思，姐姐們把妳吵醒了……明天帶妳出去玩。”凜音身體往前傾，雙手按在自己的膝蓋上，低頭看小傻瓜。
　　“呱吧，呱蔔！”小傻瓜看此事平淡無奇，又回去了。
　　陸鏡清了清嗓子。
　　“我們……我們誰都不許說起這件事。”陸鏡轉頭強調，今晚的離奇情況已經超出了她們認知和處理的範圍，此時也趕緊溜走。
　　到次日，陸鏡也沒能完全消化這件事帶來的沖擊，或者說她壹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件事。
　　她在徐煬工作區不同的房間裏漫無目的地打轉。
　　她在北部列島呆的時間也到盡頭了。
　　盧思舟有其他任務要陸鏡去執行，應當不久她就會收到回夏的命令。她最慶幸的就是在離開前見到了賽博妖鬼，至於剩下的時間，她打算在這裏多留下點值得紀念的回憶。
　　“我是陸鏡姐姐，我是小陸～”陸鏡逗小傻瓜玩。
　　“呱。”小傻瓜坐在她的圓桌旁邊拿起壹杯熱牛奶。
　　小傻瓜選擇了她正式的服裝——幹凈的白色背帶裙以及棕色上衣，加上火紅的領結，她那壹頭秀美的黑色長發起伏著傾瀉下來，被小傻瓜自己親自打理著，梳得十分幹凈，並用紅色緞帶系好，有著令人心醉和敬佩的整潔。
　　徐煬在他工作之外的心血大多都浸徹到了小傻瓜身上，她的變化非常顯著。徐澄已是壹個非常有教養、體面而且值得尊敬的小女孩。
　　凜音在旁看著，她毫不懷疑假以時日徐澄會繼承網監先生的全副肝膽，作為他的繼業者繼續開拓世界的盡頭。
　　“我們要帶她出去玩。”凜音指著小傻瓜，而徐煬這時候才走進房間。
　　“去哪？”徐煬問，他得花時間把網路接入艙的皮墊全都更換掉。
　　“妳想去哪？”陸鏡蹲下來問小傻瓜。
　　“呱。”小傻瓜說，她發現大人們不是很能理解她在說什麽，於是她只好換壹種通用於成年人當中的語言，“去沙灘堆城堡。”
　　“走咯～”陸鏡把小傻瓜撈起來，小傻瓜傾身把奶瓶掛在肚子上，然後就坐在陸鏡的小臂上離開了。
　　“網監先生今天做什麽？”凜音也得走，在踏出門外之前轉頭問。
　　“掃尾。”徐煬坐在壹張椅子上，閉目養神，已經接入到了數千裏外的嘉龍坡。
　　在老舊的垃圾回收站裏，杜遷遷坐在老舊的白色塑料椅上，沈思著新壹天的安排。嘉龍坡並不安全，黑火革新的密探仍然出沒，她得想辦法把冬眠艙裏的黃蜂以及芯片給弄走。
　　她打開通信終端，從希利斯之海的加密信號中傳來徐煬的聯絡，她松了壹口氣，嘉龍坡還在下雨，這連日的大雨簡直要把她的神經給弄麻木了。
　　“感覺如何？”徐煬問。
　　“什麽方面的？”
　　“妳的方面，妳的感覺。”
　　“煥然壹新，雖然環境很糟糕。”杜遷遷瞟了壹眼堆在墻角的快餐盒，因為外面積水，也沒地方扔。
　　“跟過去壹樣？”徐煬想起杜遷遷的過去。
　　杜遷遷現在品嘗貧窮仍然感到苦澀，她悄聲回應。
　　“是的，感覺就像回到童年壹樣，有次發山洪後離開村子的路被堵住了，那時也差不多這樣過，外面黑得很，自己又孤孤單單。我誤打誤撞走進角落裏壹個房間，看到裏面有個空棺材，我問家裏人那是用來裝誰的？我還記得他們面無表情地回答：我們家裏誰先死，就裝誰。”
　　“過去了多久，15年？”
　　“差不多。所以這個地方……這窄小的店鋪裏，妳知道這地方有多可怕嗎？街上的人只認識槍和刀，通用貨幣是子彈，女人們哭著求我進她們的屋。我幾乎不出門，只在這裏收集信息，有時候接應我們的密探。大多數時候陪著那個跟棺材壹樣的冬眠艙。”
　　“壹定很安靜。”
　　“要是不安靜就意味著鬧鬼了。”杜遷遷放松地說，“在這種條件下，我沈默地重新審視了壹遍自己。”
　　“真難得。”
　　“不難，不難，很簡單，妳想壹下就知道了，在這乏善可陳的房間裏，我唯壹能長久凝視的東西只剩下我本身。”
　　“有什麽新發現？”
　　“我發現了真相——我還有時間，我還有機會……冬眠艙裏的人則沒有思想的余地了，妳是要轉移他們嗎？”
　　“對，101會把妳們帶走。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有話要交代，喚醒黃蜂吧。”徐煬說。
　　杜遷遷按原樣回到裏屋，執行冬眠艙的喚醒程式，在壹陣嗡鳴後，艙蓋慢慢滑下，在存續液中，黃蜂保持著壹動不動的姿態。
　　她的睫毛顫抖了壹陣，在大概幾分鐘後才因自然空氣而蘇醒，黃蜂睜開眼睛看到昏黃的燈光以及旁邊的杜遷遷。
　　“天啊……”黃蜂喃喃道，吃力地從水裏擡起手，“都100年過去了，妳的容貌沒什麽變化，這地方也沒什麽變化……”
　　“沒有100年，才過了幾個星期而已。”杜遷遷笑起來，“妳被提前喚醒是有原因的，徐先生會安排妳的命運，永遠。”
　　“他要幹什麽？”黃蜂從存續液裏站起，這些凝膠黏在身上，感覺像是長了壹層新皮。
　　“我是A40的老板。”徐煬的聲音從終端機裏傳出。
　　“它反復強調妳是個可靠的人，我也姑且給妳點信任吧，妳想幹嘛？”黃蜂坐在冬眠艙上，從艙蓋邊撿起A40的智能芯片匣。
　　“跟妳說說A40遇到妳之前的事情，妳不了解A40的過去是嗎？”
　　“它含糊其辭。”
　　“A40曾經是壹個不明事理的合成人，雖然它現在看起來也不太對勁，但剛開始的時候更瘋……後來它被壹個魔女踢成碎片，我們把它的殘骸帶到制造商那裏去維修，發現它的社交模塊接口損壞了，它面臨不同的命運：要麽重裝社交模塊，改裝出壹個接近正常的A40；要麽保留著它受損、瘋瘋癲癲的狀態。後來我們選了前者。”
　　“所以它本來沒有社交模塊，它不可能愛上我？”
　　“對，妳們的所有故事都源於A40進行了壹次維修和重裝，自那之後它開始尋找能交互的對象，並且最終發現了妳，決定跟妳約會。”
　　“他剛開始是怎麽描述我的？”黃蜂期待地問。
　　“它說：請允許我這樣不明事理的合成人，跟黃蜂那樣壹看也不明事理的魔女交往！”
　　“它瘋了！”黃蜂大笑起來，然後開始哭。
　　“後來妳被黑火革新帶走，A40強硬地要去找妳，我就給它制定了計劃，它周遊世界，繞過大半個星球，先去綠地市，再去龍舌蘭洲，最後坐上壹艘銅礦船到了查羅洲，最後才出現在黑暗小島。”
　　黃蜂哭得更厲害了，她跪在地上，她現在才知道A40都做了什麽。
　　“謝謝妳。”黃蜂淚流滿面。
　　101跳到場地裏，黃蜂傷心的時候，她們負責把東西和冬眠艙收拾好。
　　黃蜂把那個芯片匣子抱在懷裏又親又吻。
　　杜遷遷看著黃蜂跟她懷裏的A40，長久無言。
　　等東西準備好了，101才把他們全都轉移到正上方等待的穿梭機裏，穿梭機開啟信號屏蔽模塊，迅速開向安全區。
　　黃蜂坐在座位上臉色蒼白。
　　“在妳返回的路上，我們有上百人正在暗中活動，拼死消除痕跡，與黑火革新的部隊廝殺。”101看著外面的天空，又想起那麽多次戰鬥。
　　“我是沒用的人。”黃蜂喃喃道。
　　在大蛇號的全力掩護下，黃蜂被送回了北部列島，她從秘密渠道被送進尼斯托總部。
　　“我還帶著限制器，帶著病，沒有用的。”黃蜂看著周圍的走廊，這裏工作的尼斯托人員讓她感到吃驚。
　　“魔女之神承諾過要搭救妳，現在是兌現諾言的時候。”101把黃蜂帶進神域。
　　回復星體已經準備好了，黃蜂被101帶到星星旁邊。
　　這是最強大的——法洛莎的神力已經被喚醒了，這種回復不再是法洛莎“魔力”概念中的小回復律，而是由強大神力推動的大回復律，能夠倒轉事物和廣域空間到遙遠時代之前。
　　黃蜂浸泡在大回復律的真正血紅光芒中，她的身形變矮、變小，她身上的壹切特征都在回退，她的頭發從短變長，身形從佝僂變得筆直，從病懨懨的狀態變得健康，她也越來越小，越來越矮。
　　魔女之神答應過要拯救黃蜂，如今壹切應允。法洛莎偉大的回復力量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超長時序回歸，黃蜂意識朦朧，全然混沌。
　　101將黃蜂拉出光芒的照耀範圍，她身上的限制器還沒去除。
　　黃蜂的神智慢慢恢復，但表情呆呆的。
　　她擡頭看著101，好奇怪，101何時變得如此之高。
　　“沒有了……”黃蜂怔怔地說，“我不疼了……壹點也不疼了，怎麽都不疼了，為什麽我不疼了？不難受了？沒有幻覺了，沒有針紮的感覺了，沒有想死的感覺了。”
　　“因為妳小時候還是很健康的。”101把黃蜂帶到外面。
　　“限制器……”黃蜂看著胸口的限制器。
　　“等我們徹底消滅黑火革新，就知道怎麽把它拔出來了。”101解釋。
　　她在外面看到A40，智能芯片裝進了新出廠的機體，它從金屬座椅上站起來。
　　“哇啊。”A40低頭看小黃蜂，“這下不能約會了。”
　　“妳就慢慢再把我養大就是了。”黃蜂小聲地說。
　　她走過去，A40把她抱起來。
　　他們還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