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小龍的雪山

　　“那是……什麽？”
　　顧箋順著克勞伯的目光看過去， 城墻之下，逐漸縮減的魔獸潮試圖向茫茫雪山退去，被訓練有素的騎士和士兵堵住後路。
　　然而， 遠處的雪山腳下，壹頭比其他魔獸還龐大數倍、身披厚重白毛， 肢體皆覆蓋堅硬白甲的巨獸， 緩緩踏雪而來。
　　——細看之下， 這頭魔獸只有三條腿，在雪地上留下深淺不壹的足跡。
　　隨即，原本退縮的魔獸潮似乎感知到了什麽， 居然再度露出獠牙，以兇猛的勢頭沖向那些騎士與士兵。
　　“是它！”
　　克勞伯死死盯著那頭魔獸，眼神無比森寒。
　　“誰都別插手， 我要親手斬下它的頭顱！”
　　“等等家主！您的身體——”
　　不顧親衛的呼聲，克勞伯從城墻壹躍而下， 黑色的鎧甲破開茫茫雪色， 如同壹柄離弦射出的鋼箭。
　　顧箋沒有預料到會有這樣的轉折，不過很快，他就想起了什麽。
　　北境城，艾朗帝國最北的邊境， 每年都會刮起大風雪， 從風雪之中，誕生雪原魔獸。
　　數年前， 壹位名為凱瑟琳的女騎士，死於北境的壹場魔獸之災。
　　她是帝國聞名的女騎士， 亞克托爾家族的家主夫人， 維德和賽琳娜的母親。
　　當時， 壹場極其兇險的魔獸潮暗襲了北境城，領頭的魔獸，是萬中無壹的擁有智慧的魔獸。
　　當大部分魔獸潮趁著暴雪，主攻正面城門時，那頭智慧型魔獸帶領數十只魔獸偷偷繞路，破開了城門壹道薄弱處。
　　城門被破，更多的魔獸湧入，凱瑟琳那時已經懷有身孕，原本可以壹直留在安全的府邸，卻依然踏風雪而出，執起了守護之劍。
　　她成功守護住了城內居民，代價是身受重傷，被迫早產，留下壹個孱弱的孩子——也就是安東尼。
　　哪怕治愈術，也未能挽回她的生命。
　　至於那頭智慧型魔獸，它拖著鮮血淋漓的身軀，召喚同類掩護，獨自逃回了雪山，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從此再未出現。
　　不過，所有人都看見那頭魔獸身受重傷，甚至被凱瑟琳斬斷壹條腿——所有人都認為，雖然它逃走了，但必然喪命於雪山之中。
　　可是，時隔多年，它又出現了，出現在了克勞伯面前。
　　這頭殺死了自己妻子，沾染了自己愛人鮮血的魔獸，奪去了他全部的視野，讓他再也無法看見其他的任何東西。
　　克勞伯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大雪中，顧箋指間微微壹動，壹縷微光隨之飄遠。
　　利刃穿透魔獸的軀體，鮮血於雪地上灑開鮮妍的花。
　　伊洛斯面無表情地拔劍，細長的血珠沿著清寒的劍刃滾落，不沾染劍身分毫。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殺死了多少頭魔獸，但是，他絲毫不覺得疲憊。
　　甚至……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在壹點壹點、緩慢地攀升。
　　這並不是錯覺。
　　持續不斷的殺戮，能夠讓他變得更加強大，並且，殺戮於他而言，本就是如此稀松平常、如此理所當然。
　　如果，劍鋒之下的血不是魔獸，而是……
　　耳邊忽然響起壹道引誘的低語，然而，低語尚未完全落下，就被伊洛斯從腦海裏抹去了。
　　他伸手，拉起旁邊的騎士。
　　騎士：“多謝。”
　　聖潔的白光再次從高渺的天空降臨戰場，所有人的傷勢被瞬間治愈，失去的體力再次充盈。
　　銀色的弓箭精準無誤地貫穿最後壹只魔獸頭顱，普普嘴角彎起，輕輕撥弄壹下弓弦，如彈奏悠揚的樂章。
　　戰鬥結束，魔獸潮被徹底清剿，如同奇跡壹般，經過這場數小時的大戰，騎士與士兵們居然無壹傷亡。
　　維德回到城墻之上，什麽也沒說，沖過來，重重地擁抱了壹下顧箋。
　　這是騎士表達謝意的方式。
　　剛剛回到城墻就見到這壹幕的伊洛斯：“……”
　　他飛快跑到顧箋面前，擡手，看到自己袖間的鮮血，又放下了手臂。
　　黑發的少年和銀發的精靈身上都沾染著早已冰涼的血跡，顧箋的雙手落在他們肩膀上，清潔魔法卷起柔和的微風。
　　“做得很好，”他笑著說，“妳們都很厲害。”
　　普普嘿嘿壹笑，伊洛斯看看身上已經幹凈的衣服，用力地抱住顧箋，在他身上蹭了蹭，然後才松開手臂。
　　派了壹部分士兵清理魔獸殘軀，收拾戰場，賽琳娜說：“父親呢？”
　　城墻之上，有人冒出頭，是剛才壹直留在城裏的安東尼。
　　維德詢問這個最小的弟弟：“妳有見到父親嗎？”
　　安東尼遲疑地搖搖頭。
　　“家主在這裏！”
　　幾個士兵攙扶著壹道幾乎無法站立的身影，慢慢挪了過來。
　　賽琳娜和維德沖了過去：“父親！！”
　　黑色騎士鎧甲染盡鮮血，頭盔被解下，露出克勞伯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龐。
　　他無力地靠在維德肩上，右手始終不曾松開，被鎧甲覆蓋的手中死死揪住壹團染血的白色毛發，毛發連著壹顆魔獸的頭顱。
　　維德：“是它！”
　　他的眼中有怒火洶湧，哪怕時隔數年，他也清楚地記著這頭魔獸，這頭沾染了他母親鮮血的畜生。
　　安東尼猶豫地站到賽琳娜身後，克勞伯擡了擡眼皮，看著自己面前的三個孩子。
　　“這頭畜生……”他說，“我終於，砍下了它的頭……”
　　最後幾個字還沒說完，他就吐出壹大口血，重重地咳嗽起來。
　　賽琳娜和維德驚慌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如同飛快枯萎下去的樹木，壹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與生機，旁邊有騎士大喊：“治愈師！快！治愈師！”
　　然而，不是所有傷口，都能被治愈的。
　　克勞伯的瞳孔開始渙散，他仿佛用盡最後的力氣，壹把握住賽琳娜的手：“以後，妳就是……亞克托爾的家主……”
　　維德焦急地用身上的外袍裹住克勞伯，而他們身後，安東尼臉色微微壹變。
　　“光。”
　　冷靜的聲音，穿過城墻的寒風。璀璨的光明，毫不吝嗇地綻放。
　　光之治愈魔法。
　　聖潔的光芒之中，克勞伯臉上壹點點浮出血色，仿佛被嗆了壹口氣，再次劇烈地咳嗽起來。
　　所有人都能聽出，相比於剛才的虛弱，現在他的咳嗽聲充滿了力氣。
　　賽琳娜：“父親！妳好了嗎父親！”
　　克勞伯：“沒……沒有……”
　　顧箋驚訝，明明克勞伯的傷口都痊愈了，為什麽……
　　克勞伯斷斷續續地說：“我有壹個願望……”
　　維德：“您說！”
　　克勞伯又咳嗽壹聲，忽然中氣十足地大喊：“我要喝酒！”
　　“快給我上酒！”
　　賽琳娜：“……”
　　維德：“……”
　　賽琳娜：“拖回去！”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她還是和維德壹起，把克勞伯扶起來了。
　　顧箋無奈又好笑地和伊洛斯對視壹眼，上前道：“家主的身體還沒徹底痊愈，壹些舊傷也不是立刻就能恢復的，之後還是要好好修養。”
　　治愈魔法針對的還是現在的傷口，壹些積年的舊疾，長年累月拖著身體，魔法的效果反而不大。
　　“哈哈，這都是小事！”克勞伯大笑，“這次多虧了首席閣下！今晚設宴，我們好好地慶祝壹下！”
　　魔獸被驅逐，同伴們又毫無傷亡，當然是件值得慶祝的事情，城墻上響起壹片歡呼聲，人群之中，安東尼沈默無言，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安東尼，”賽琳娜喊自己的弟弟，“來，我們先送父親回去。”
　　安東尼小幅度地點點頭，跟上她的腳步，路過顧箋身邊，看見這位漂亮的首席對自己微微壹笑。
　　安東尼壹楞，飛快地移開視線。
　　當晚的慶功宴上，北境城的領主諾提賽也出席了，他得知了今天戰場上的事情，對顧箋各種奉承，從他壹路誇到他身邊的伊洛斯和普普，又誇回了他。
　　壹大堆的溢美之詞砸在身上，顧箋笑而不語，還是維德過來，替他引開了諾提賽的註意。
　　沒過多久，安東尼就跟在了諾提賽身後，諾提賽時不時扭頭，和他交流著什麽。
　　顧箋對賽琳娜道：“妳弟弟和領主的關系似乎很好？”
　　“是啊，”賽琳娜說，“他有點內向，不愛和人說話，倒是能和諾提賽聊上幾句。”
　　“喝！多喝點！”另壹張桌子上，依然沒能喝上酒的克勞伯往普普的杯子裏倒大罐的牛奶，“妳這個小精靈個子那麽矮，多喝點牛奶才能長高，不然以後就算長大了，也還是個小矮人，哈哈！”
　　七八十歲的小精靈普普：“什麽？？我，我——”
　　顧箋失笑，看看身邊安靜喝果汁的伊洛斯，戳戳他的臉：“還好，妳就長得很高。”
　　伊洛斯壹聽到他的誇獎，就有點小驕傲地說：“以後，我會長得比伊閣還高。”
　　顧箋笑著拍拍這只小龍。
　　不知是因為舊傷復發，還是不小心受了風寒，亦或者兩個原因都有——總之，第二天，克勞伯開始臥床不起，在房間裏修養。
　　這種情況，就算是魔法師也派不上什麽用場了，醫生開始頻繁出入亞克托爾家族府邸，諾提塞也好幾次派人前來關心。
　　又過了兩周，有個好消息傳出，今年的暴風雪，停得比往年早壹些。
　　難得放晴的壹天早上，伊洛斯決定踏上北境雪山，正式開始自己的學院任務——神廟遺址，尋找聖雪蓮花。
　　少年穿上擋雪的冬衣、適合活動的雪地靴，左右的腰間各別著壹柄長劍與短劍，口袋裏放著壹顆儲存魔力的魔法石。
　　他的左手手腕是儲存物品的鉆石手鏈，右手戴著皇家魔法學院發放的手鐲，手鐲可以記錄下任務過程，以此來判斷學生是否獨立完成任務，是否有作弊的行為。
　　學院任務不允許使用魔力增幅器，不過，可以允許學生攜帶最多兩顆魔法石，或者兩種魔法道具。
　　顧箋垂下手腕，為伊洛斯戴上壹條正在散發瑩潤光澤的貓眼綠寶石項鏈。
　　這條寶石項鏈是伊洛斯小時候就戴在身上的，上面註入了顧箋的魔力，可以讓他時刻感知到小龍的安危。
　　“記住，任務並不重要，妳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顧箋說，“如果有什麽異常，立刻通過魔法石聯系我，我會馬上趕到妳身邊。”
　　伊洛斯燦金色的龍瞳靜靜地望著他，點了點頭。
　　普普：“妳可別逞強啊，有事趕緊跑。”
　　伊洛斯：“嗯。”
　　他沖兩人揮揮手，轉身向雪山走去。
　　銀白的雪原之上，少年的身影逐漸被茫茫白雪遮掩，顧箋無言地輕按胸口。
　　希望……壹切順利。
　　希望他的小龍能平安回來。
　　——然後他就看見不遠處，伊洛斯腳下壹個趔趄，差點從雪坡上滾下來。
　　還好，及時扒住了。
　　少年有點困惑地從雪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雪，繼續走遠了。
　　顧箋：“……”
　　還是不要立flag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12-01 08：55：01～2023-12-02 10：24：5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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