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哥哥不理我

　　晨曦的微光穿灑林間， 淺金的花朵迎風飄搖，花瓣微顫，吐露晶瑩的露珠。
　　柔軟如雲的金色發絲散落枕側， 顧箋睜開眼睫，冰藍的眼眸之中， 還有壹絲茫然與空白。
　　他看見伊洛斯坐在床頭， 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握著壹柄鋒利的小刀， 愉悅地哼著歌，雕刻著什麽東西。
　　他哼的曲調有些耳熟，讓顧箋想起很久以前， 還是小小龍的伊洛斯睡不著，大半夜偷偷沿著相連的陽臺溜進他的房間，睡夢中的他壹低頭， 被子裏就多了壹只睜著圓溜溜龍瞳，無辜地搖著尾巴看著他的小小龍。
　　為了哄睡小小龍， 他給他唱了自己那個世界的童歌。
　　後來， 恢復了壹些記憶，他才想起來，那首歌不僅來自他原本的世界，也是這裏， 瑪格麗薩修女哄年幼時的伊閣的歌謠。
　　沒想到， 伊洛斯也壹直記到了現在。
　　“哥哥。”
　　察覺到顧箋的註視，伊洛斯放下手中的東西， 俯身，修長的手指輕輕撥開垂落顧箋臉側的幾縷金發， 燦金眼眸中的笑意快要滿溢而出。
　　“哥哥醒啦？”
　　顧箋原本只是有些走神， 聽見伊洛斯微揚的語調， 對上那雙燦金的眼眸，驟然之間，壹些原本被遺忘的記憶浮現了出來。
　　同樣也是貼著耳畔的低語，磁性，暗沈，沙啞，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昏暗無光之中，燦金的龍瞳如此明晰，就像……燒灼壹切的太陽。
　　他被那滾燙燒灼，無法出聲，就算開口，也是難以抑制的喘。息……
　　灼人的，無法息止的熱意。
　　失控的，荒唐的混亂。
　　“……”
　　“…………”
　　伊洛斯看著顧箋沈默地和他對視幾秒。
　　沈默地別過臉。
　　沈默地把自己埋進了被子裏。
　　伊洛斯眼睛眨了壹下，註視自己面前這團被子：“哥哥？”
　　被子壹聲不吭。
　　伊洛斯戳戳被子：“哥哥。”
　　被子壹動不動。
　　“哥哥，哥哥，哥哥——”
　　伊洛斯抱著被子，晃啊晃啊晃。
　　顧箋：……好吵。
　　叭叭龍。
　　被子裏傳出了他因為微啞而顯得悶悶的，沒有情緒的嗓音：“不準說話。”
　　伊洛斯委屈：“哦。”
　　他聽話地安靜了幾秒，又喊了壹聲“哥哥”。
　　顧箋默默地把臉埋進枕頭。
　　被子裏沒有光線，他沈默地閉著眼睛，思緒混雜而難以理清。
　　昨天晚上，他居然……讓伊洛斯留了下來，拉著他不放，還讓他……幫了自己。
　　盡管最後，他們之間並沒有發生什麽更過分的事情，但是……現在，伊洛斯會怎麽想？
　　在他拉住了伊洛斯，對他說出那些話時……伊洛斯心底在想什麽？
　　他會討厭自己嗎？
　　外面短暫安靜了幾秒，顧箋聽見伊洛斯的聲音又響起了起來。
　　“哥哥，沒關系的。”
　　他的語氣坦然，輕淡，好像只是在講壹件平常的小事，和以前毫無二致。
　　“哥哥沒辦法，向我求助，我也只是幫了哥哥，僅此而已。”
　　“如果我不小心那樣，哥哥也會幫我的，對吧？”
　　“……”
　　伊洛斯的臉蹭蹭被子：“哥哥，對吧？”
　　“……”
　　過了片刻，從被子裏傳出顧箋低低的壹聲“嗯”。
　　伊洛斯笑了起來，道：“所以，哥哥不要躲著我了好不好？又不是什麽大事。”
　　“還是說，哥哥不太舒服？哥哥是不是困了，還想再睡壹會？”
　　說話間，他揪開壹點被角，想要看見裏面的顧箋——還沒等他看清，被子就被掀開了。
　　顧箋坐起，寬松的白色睡袍領口微敞，金發落於白衣之間。
　　伊洛斯的目光在那領口之下，若隱若現的纖細鎖骨間停留壹秒，笑著望向顧箋的眼睛。
　　“我給哥哥做了早餐，要不要吃壹點？”
　　“……”顧箋搖了搖頭，“不用，現在不餓。”
　　伊洛斯：“好吧，那待會再吃。”
　　說完，他靠在床頭，又拿起小刀，雕刻起了什麽東西。
　　房間裏安靜下來，顧箋的目光落在伊洛斯身上，思緒卻微微遊走。
　　伊洛斯……好像並不在意昨天晚上的事情，也沒有因此而討厭他？
　　甚至，都沒有什麽多余的情緒。
　　……為什麽？
　　哪怕是親密的好友，碰到這種事情，應該多多少少也會有些尷尬，可是，伊洛斯對他的態度，絲毫沒有發生變化。
　　難道……難道是因為……
　　這只小龍在某些方面上，真的很單純？
　　就像之前的親吻，還有昨天晚上……那些人類眼中過分親密的舉動，在這只小龍的認知裏，似乎就和平常的牽牽手，抱壹抱，沒有什麽區別。
　　不然，他現在也不會是這麽自然、這麽平常的反應。
　　正因為他並不理解那些舉動的含義，所以，也不把那些事情放在心上。
　　畢竟，這是壹只從小跟著他，成年之後又壹個人自閉地待在龍谷裏不肯出門的乖乖小龍。
　　……以後要找個機會和這只小龍說壹說，省得他被人騙跑了。
　　想到這裏，顧箋再看伊洛斯的時候，目光也變得平和很多。
　　與此同時，伊洛斯放下了小刀，說：“哥哥，左手給我。”
　　顧箋依言伸手。
　　壹枚雕刻暗紋的漆黑手鐲戴在他的手腕間，剛好貼合手腕，有幾分適合活動的余量。
　　伊洛斯：“送給哥哥。”
　　顧箋微微凝神，剛才都沒有留意，原來伊洛斯壹大早雕琢的東西，就是這只手鐲。
　　纖細的手鐲仿佛由壹整塊特殊的黑色寶石雕琢而成，陽光之下，手鐲的每個角度都反射著難以形容的美麗光澤，漆黑而略微透明的表面之上，細細地雕刻出龍翼的紋路，華麗且繁復的暗紋遊走於整個鐲身，每壹寸的紋路都不相同。
　　這是壹件完美的藝術品，哪怕伊洛斯沒有明說它的價值，顧箋也感受到了那份用心與珍重。
　　“哥哥喜歡嗎？”
　　顧箋輕輕地撫摸那枚手鐲：“很喜歡。”
　　他活動了壹下手腕，手鐲的材質貴重，但並沒有沈甸甸的壓手的感覺，並且，鐲身溫熱，貼手時，仿若有暖意流淌於肌膚之上。
　　“這是什麽特殊的寶石嗎？”顧箋說，“以前好像沒見過。”
　　伊洛斯笑而不語，壹只手捧起顧箋左手，壹只手指節微屈，輕輕搭在那枚手鐲上。
　　他的手欣長而漂亮，哪怕隨意地屈起，也極具力量，仿佛由華麗的寶石鑲嵌，出鞘即見血的利刃。
　　然而，這雙手輕輕地捧起顧箋時，卻是溫柔的，小心的。
　　顧箋垂著眼睫，無端的，想起了這雙手拂過身上，某份灼熱的觸感。
　　“……”
　　他猝然移開目光。
　　伊洛斯：“哥哥？”
　　“……沒什麽。”
　　手鐲反射的光芒落入余光之中，顧箋想到什麽，飛快地用話語來轉移自己剛才的思緒：“這個……應該不會是妳的龍心鱗吧？”
　　伊洛斯看著他，笑著說：“當然不是。”
　　“摘下龍心鱗很疼的，”他壹本正經地說，“而且，那個是給龍族認定的伴侶的。”
　　顧箋：“哦。”
　　再次默默地移開目光，轉了個話題：“今天陽光真好。”
　　伊洛斯絲毫不覺得這個轉折生硬，說：“是啊，哥哥，我們待會出去散步吧。”
　　顧箋：“嗯。”
　　他起身，隨意地披上外衣，手腕垂下，手鐲自然滑落，漆黑而暗紋華麗的手鐲襯於白皙的肌膚之上。
　　伊洛斯看著看著，嘴角的笑意加深：“真好看。”
　　“無論什麽時候，哥哥都很好看。”
　　顧箋剛剛想到“甜甜龍”三個字，就聽見伊洛斯笑吟吟地說：“昨天晚上也是。”
　　顧箋：“……”
　　顧箋：“…………”
　　清晨，安雅抱著壹筐剛剛從森林裏采摘的草藥，邁著輕快的步伐回到部落。
　　妲妮爾同樣抱著壹筐草藥，默默地跟在她身後，看著她哼著歌，輕松的小調在路過壹間石屋時戛然而止。
　　晨間的陽光，灑落在白金衣袍、身形修長的年輕男子身上，僅僅是站在那裏，就足以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安雅：“老師，早啊。”
　　顧箋轉過視線，對她點點頭，沒說什麽。
　　安雅偷偷往他身後壹瞄。
　　俊美的黑衣青年緊跟在顧箋身後，盯著他垂在身側的左手，壹臉蔫蔫的不開心。
　　想伸手碰碰他，又不敢的樣子，伸到壹半就默默地把手縮了回來。
　　安雅：咦咦咦？
　　難道，難道……
　　她的視線在顧箋和伊洛斯之間轉了壹圈，只覺這兩個總是親密無間的人之間的氣氛，好像發生了某種奇妙的轉變。
　　但是……好像也不是她以為的那種轉變。
　　安雅思緒轉過壹圈，再次開口：“老師，對不起。”
　　顧箋：“怎麽了？”
　　安雅：“昨天晚上，那個酒……那個酒裏面加了酸酸草，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要是我早點發現，就能早點提醒妳了。”
　　顧箋沈默兩秒，說：“沒事，不怪妳。”
　　實際上，他也猜到了昨天他的失控，應該是酒的問題。
　　安雅見他的表情輕淡，又忍不住瞄了他身邊的伊洛斯壹眼。
　　伊洛斯依然是那副蔫蔫的樣子，壹眨不眨地盯著顧箋，又不敢碰他，又想引起他的關註——然而顧箋根本不分給他半點目光。
　　令人恐懼戰栗的龍族之王，此刻就像壹只被拋棄的大狗狗，難過地圍著狠心的主人打轉。
　　該不會……真的……
　　安雅心底的猜測落實了幾分，忍不住沒什麽誠意地為她的老師默哀了壹下。
　　帕夏婆婆說過，昨天的那種酒只有在招待尊貴客人時才會拿出來，平時部落也喝不上。
　　而且，村子裏的那只迷情花魔獸只會對自己覺得好看的人噴花粉——昨天，整個部落，沾上並且吸入了迷情花花粉的，只有顧箋。
　　所以，酸酸草的酒加迷情花，也只對他壹個人產生了作用。
　　部落的其他人當然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不過很快，不少人都發現，那兩位關系非常要好的客人，漂亮而溫柔的那個忽然不搭理好看但冷冰冰的那個了。
　　安雅坐在草地上，將摘來的草藥壹株株分類，目光頻頻往壹邊偷瞄。
　　妲妮爾學著她的樣子，偷偷往另壹邊瞄。
　　半個小時了！
　　安雅在心裏震驚。
　　半個小時，他們都沒有交流！
　　伊閣老師理都不理那只龍龍！
　　樹下，顧箋透過林葉間隙，註視碎金的光暈。
　　衣角被輕輕碰了碰。
　　顧箋不理。
　　袖口被輕輕碰了碰。
　　顧箋不理。
　　手指被輕輕碰了碰。
　　顧箋收回手。
　　伊洛斯：“……”
　　【不準碰我。】
　　【三小時內，不準碰我，也不準和我說話。】
　　這是半小時前，因為他不小心說錯了話，面無表情的伊閣給他的懲罰。
　　從小到大，伊閣第壹次罰他。
　　……不開心。
　　想要伊閣和他說話。
　　想要伊閣理他。
　　想要伊閣只看著他壹個人。
　　伊洛斯目不轉睛地盯著顧箋，燦金的眼眸望不見除他之外任何人的影子，絲毫不掩飾對於得到他的回應的渴求。
　　顧箋轉身，向石屋走去。
　　伊洛斯飛快地跟上去，剛進石屋，就反手甩上了屋門，將那些惹人厭的多余視線隔絕在外。
　　“哥哥。”
　　“……”
　　“哥哥，哥哥……”
　　似乎是實在忍不了了，伊洛斯低低地、壹聲聲地喊著顧箋。
　　“對不起哥哥，我錯了，哥哥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
　　“哥哥都半個小時不和我說話了，”伊洛斯壹臉生無可戀，“我難過得要死掉了……”
　　顧箋立刻說：“不準說這種話。”
　　伊洛斯開心：“哥哥理我了！”
　　開心地低頭，蹭蹭顧箋，蹭蹭。
　　顧箋：“……”
　　顧箋面無表情：“不理妳。”
　　“不準蹭。”
　　伊洛斯：“……”
　　伊洛斯又變成了生無可戀的樣子，垂下眼角，壹聲不吭，委屈巴巴地看著顧箋。
　　委屈巴巴。
　　“……”
　　顧箋沈默。
　　就在他似乎要說什麽的時候，壹只小黑龍摔在床上。
　　“嘰。”
　　小黑龍軟軟的翅膀蔫噠噠垂下來，有氣無力地在床上滾了壹圈，軟乎乎的肚皮緩緩上翻。
　　難過死了。
　　死掉了。
　　顧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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