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他死了

　　晦暗的天空與赤紅色的大地分割成極其明顯的邊界， 兩座高聳陡峭的紅色山谷直穿雲霄，山谷上方的陰霾仿佛籠罩了上千年，凝固不散。
　　這裏很難見到太陽， 只有偶爾從厚重的烏雲之上，透出那麽幾縷稀薄的日光。
　　大多數時候， 赤紅的土壤與山谷， 都籠罩於黑壓壓的天空之下。
　　——龍谷。
　　要進入龍族的領地， 就要穿過那兩座高聳入雲的山谷間隙，間隙並不長，僅夠兩人並排而行， 左右都是不見頂的高山，頭頂的天空只有極狹的壹線，行走其中， 會陡然生出壹種自己將要被活埋於兩座山谷之間的恐怖錯覺。
　　魔法馬車停在山谷之外，普普剛從馬車跳下， 就哆嗦了壹下。
　　“好冷！”
　　雖然大陸北部沒有風雪， 但龍谷入口，無時無刻不縈繞著壹股冷肅刮人的寒氣。
　　普普搓搓手臂：“這裏陰森森的，看起來就不像壹個好地方。”
　　作為精靈，他出生於大陸南部的精靈之森， 那是壹片無論什麽季節都籠罩在溫暖陽光裏的美麗森林。
　　沒壹會， 普普就凍得牙齒格格打戰，爬回馬車裏了。
　　顧箋環顧四周， 在心底微微嘆了口氣。
　　伊洛斯從小的生長環境，可以說是非常糟糕。他記得那個時候， 這只小龍本來就不被父親和族人善待， 連身上的衣服， 都是麻布和鐵塊隨便編織而成的。
　　……沒能覺醒之前，小龍還是很怕冷的。
　　這麽小壹個孩子，穿著單薄而容易刮傷皮膚的衣服，待在這個終日寒冷、沒有日光的地方，還要承受身邊人冰冷的目光和非議……到底是怎麽熬過來的？
　　壹時間，顧箋對伊洛斯的父親，那位曾經的龍族之王都有幾分難以言喻。
　　伊洛斯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和血脈，再怎麽樣，那位龍族之王都是他的父親。
　　因為愛人的離去，而將怒火撒在壹個毫無自我意識的孩子身上，實在是……
　　“伊閣。”
　　垂下的手被輕輕拉住，顧箋微微垂眼。
　　重新回到家鄉，伊洛斯臉上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他攏住顧箋的五指，說：“在這裏等我。”
　　顧箋：“妳不要我們陪妳進去嗎？”
　　伊洛斯搖搖頭：“我壹個人就可以。”
　　他看著顧箋，又解釋了壹句：“這裏還不是我的家，等下次回來，我再帶妳們進去。”
　　顧箋笑了起來，他知道，這是小龍需要壹個人處理壹些事情，又怕他會多想，不想讓他以為自己被拒之了門外。
　　“好，那我們在外面等妳。”
　　說著，顧箋給少年理了理衣領：“壹路小心。”
　　伊洛斯：“嗯。”
　　他低頭，用臉龐輕蹭壹下顧箋手背，轉身，走進了龍谷。
　　顧箋沒有回到馬車上，而是靜靜地註視少年的背影，心道，他的小龍的確長大了。
　　不需要他的陪伴，也能自己去完成壹些重要的事情。
　　……
　　不知過去多久，壹條巨龍的咆哮聲響徹赤紅的山谷。
　　那聲咆哮暴怒，尖銳，又隱含壹絲痛苦，尾音還沒落下，就有不知多少道龍嘯接連響起，仿佛恐怖的大地開裂，就連入口的山谷都為之震顫。
　　“發生了什麽發生了什麽？”馬車裏的普普被嚇了壹跳，“他他他沒事吧？”
　　顧箋安撫這只精靈少年，說：“沒事。”
　　他望著震動的龍谷，心道，他的小龍應該快回來了。
　　——果然，沒過多久，恐怖的群龍咆哮之聲逐漸平息，偌大的龍谷，似乎陷入了某種死寂。
　　又過了壹會，極狹的龍谷入口，壹個黑發金瞳的少年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
　　他的身上不見鮮血，卻籠罩著淡淡的血腥，燦金的龍瞳深處，隱有冰冷的血色翻騰。
　　不過，當走到顧箋面前時，少年身上的異樣都消失了，變得和平常無異。
　　“我們回去吧。”
　　神色如常地坐在顧箋身邊，伊洛斯的聲音輕淡，就像自己只是出去給顧箋摘了束花。
　　普普看看他，不知道為什麽，莫名有點害怕，往顧箋身後縮了縮。
　　馬車沿著來路返回，壹片死寂的赤紅龍谷很快被拋在後面。顧箋看著伊洛斯，開口：“現在的龍族的之主……”
　　伊洛斯：“他快死了。”
　　冷淡的四個字，沒有絲毫特殊的情緒。
　　顧箋毫不意外。
　　如今的龍族之主，曾經掀起叛亂，殺死了伊洛斯的父親，又覺得年幼的伊洛斯是個廢物，就算在外面也活不了多久，所以放逐了他。
　　沒想到，九年前被放逐的弱小幼龍，九年後，壹個人回到龍谷，取走了背叛者的性命。
　　不過……
　　顧箋留意伊洛斯的神色。
　　他壹直以為，伊洛斯回到龍谷，是為了復仇。
　　既然復仇已經完成，那為什麽……這只小龍還是不太開心的樣子？
　　顧箋揉揉少年的臉。
　　“……”
　　伊洛斯擡起金色的龍瞳，壹聲不吭地抱住他。
　　“伊閣，”下頜壓著顧箋肩膀，少年低聲說，“妳會壹直留在我身邊嗎？”
　　“嗯，我不是答應過妳嗎？”顧箋說，“我不會走的。”
　　伊洛斯：“……好。”
　　臉龐輕輕埋進顧箋發間，他閉上眼睛。
　　顧箋摸摸他的頭發，溫和地說：“發生了壹些異常狀況嗎？”
　　看伊洛斯的反應，他隱約猜到，少年回到龍谷，除了復仇以外，顯然還有其他目的。
　　只是，最終的結果似乎並不讓少年滿意。
　　伊洛斯：“沒有。”
　　顧箋不再詢問，他知道，這只小龍不會瞞著他，等他想說的時候，就會自己和他說了。
　　——數天後，馬車終於從陌生的大陸北部，回到熟悉的艾朗帝國，熟悉的王城。
　　顧箋留心了壹下外界的傳聞，令他有些驚訝的是，不知道伊洛斯對龍族做了什麽，那天的龍族之變，居然完全沒有傳到外界。
　　並且，那天過後，伊洛斯又變成了往常的樣子，仿佛自己從未去過龍谷，仿佛心底沒有壹絲陰霾。
　　“妳們喜歡哪個？”
　　王城的首飾店，顧箋讓伊洛斯和普普挑選寶石的顏色，準備做壹對新的護身符。
　　畢竟，伊洛斯之前的那條綠寶石項鏈——他還小的時候就壹直隨身佩戴的護身符，碎在了北境雪山。
　　壹堆璀璨的，亮晶晶的寶石裏，毫不意外的，伊洛斯選擇了壹顆純凈無暇的藍寶石。
　　他拿起那顆藍寶石，透過窗外的淺淡陽光，微微對上顧箋冰藍的眼眸。
　　顧箋：“妳已經有壹些藍色石頭了，要不要換個顏色？”
　　伊洛斯堅持道：“藍色好看。”
　　顧箋：好叭。
　　他再看普普，毫不意外的，這只精靈少年也挑了壹對綠色的寶石。
　　不等普普開口，顧箋就熟練地說：“鑲嵌成樹葉的形狀，給妳做新的耳飾？”
　　普普：“嘿嘿！”
　　顧箋心道這兩只的喜好真是數年如壹日，都不怎麽變的。
　　付款，結賬，從首飾店出來的時候，普普尖尖的雙耳已經佩戴上了新的耳飾，他晃啊晃啊晃腦袋，璀璨的綠寶石耳飾壹閃壹閃。
　　伊洛斯隔著衣服輕按心口，撫摸細長銀鏈相連的藍寶石項鏈，美麗的寶石藏在衣領之下，由顧箋註入了自己的魔力，親手為他戴上。
　　“這壹次，它不會碎掉了。”
　　這是顧箋對伊洛斯的承諾。
　　伊洛斯無聲地握住充盈著顧箋魔力的寶石，心想，他也不會讓伊閣送他的禮物再次碎掉的。
　　完成了學院任務，自然要回學院交接。顧箋先送普普回家，交待他不要偷偷睡懶覺，然後和伊洛斯去了皇家魔法學院。
　　剛剛踏進學院大門，壹張長著雙翼的紙片就撲到顧箋面前。
　　【速來，有事】
　　認出斯黛雅的字跡，顧箋說：“她好像急著找我，先去她那裏吧。”
　　伊洛斯：“好。”
　　“伊閣老師好！”
　　“伊洛斯？妳回來了？太好了！”
　　“伊閣老師！”
　　“伊洛斯！妳的學院任務怎麽樣？什麽？完成了？好厲害！”
　　高年級校區，湖畔邊的草地，壹路走來，壹路有人向他們打招呼。
　　繞過湖畔的樹木，顧箋的余光裏，壹個鬼魂似的白裙人影幽幽地飄了過來。
　　“老……師……”
　　炸開的銀發，烏黑的眼圈，渾身漂浮的黑色怨氣……
　　伊洛斯面色古怪，上前壹步，擋在顧箋身前。
　　顧箋嚇了壹跳：“莉莉絲？”
　　“我……要……加工資……”整個人籠罩在怨念的黑煙裏，莉莉絲的聲音飄忽而幽怨，“為什麽……妳走了……那麽久……”
　　“我天天……加……班……”
　　“沒……日……沒……夜……”
　　顧箋：“……”
　　莉莉絲現在是他的助教，離開學院之前，他提前寫好了教案，拜托莉莉絲這段時間代他上課。
　　只是，沒想到壹回來，莉莉絲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顧箋心虛又歉意地說：“加，都可以加。”
　　莉莉絲：“？？”
　　“我說的是工資，”顧箋說，“辛苦了，馬上給妳加。”
　　莉莉絲：“哦。”
　　她壹下子站直了，說話不飄了，身上也不冒黑煙了，揉揉頭發，把原本炸開的銀發給揉順了。
　　顧箋：“？”
　　原來那些黑煙是魔法嗎？他真以為是她的怨念成形了！
　　莉莉絲再擦擦眼睛，把畫出來的黑眼圈擦掉了。
　　“……”顧箋壹時間很難說什麽。
　　伊洛斯也是壹臉麻木。
　　過了幾秒，顧箋問道：“班上的學生還好嗎？”
　　“很好啊，”莉莉絲說，“就是有個倒黴蛋，曠課了大半年。”
　　顧箋微訝：“是誰？”
　　他心道，難道他的某個學生家裏遇到事情了？
　　莉莉絲拿起手中的學生名單，隨意翻了翻：“伊洛斯，曠課半年，可以被開除了。”
　　就站在顧箋旁邊的伊洛斯：“？”
　　他盯著莉莉絲。
　　莉莉絲毫無波瀾地回盯過去。
　　顧箋失笑，說：“他去做學院任務了，我走之前和妳說過的。”
　　莉莉絲：“哦——”
　　她說：“忘了，我還以為他不小心溺水了呢。”
　　顧箋：……溺水了幾個月嗎。
　　他換了個話題：“對了，剛剛斯黛雅找我，妳知道學院最近發生了什麽事嗎？”
　　“不知道，可能大的要來了吧，”提到斯黛雅，莉莉絲的聲音莫名又染上壹分幽怨，“她最近讓我負責東校區的學生安全。”
　　顧箋微微詫異，忽然要專人來負責學生安全，難道學院真的出了什麽事？
　　不過，東校區學生眾多，也難怪莉莉絲最近變得這麽忙。
　　“莉莉絲老師！莉莉絲老師！”不遠處，壹個學生忽然哇哇大哭，“我哥哥用雷電魔法把自己電暈過去了！”
　　莉莉絲：“……”
　　莉莉絲：“聽……到……了……”
　　她冒著黑煙飄過去了。
　　顧箋：“……”
　　到底是加了多少班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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