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抱著，蹭蹭

　　強勁而有力的龍翼劃破雲層， 黑色的巨龍馳騁於廣袤高空。
　　高空之下，地面上的壹切景物變得格外渺小，起伏的高山分割破碎的大地， 城鎮已經被拋在遙遠的後方，成了幾不可見的黑點。
　　柔軟的金發隨意垂下， 銀白的衣袍拂過漆黑的鱗甲， 顧箋坐在黑龍寬敞的脊背之間， 上千米的高度，他卻感覺不到壹絲寒風，就連發梢衣角都未曾飄動。
　　透過黑龍的龍翼， 他向下望去，從未見過的風景只令他的目光短暫停留了壹會，很快， 他的視線又落回了黑龍身上。
　　就像夢中壹樣，成年的伊洛斯真正的原型， 是壹只非常漂亮的大黑龍。
　　無論是那雙睥睨高空的燦金龍瞳， 還是張揚寬大的龍翼，以及蘊含恐怖力量的龍尾——從頭到尾，都很符合顧箋對於原作之中，霸氣冷酷的黑龍的想象。
　　他的心底微微感慨， 同時， 下意識地回憶起了伊洛斯小時候的樣子。
　　小小壹只的男孩，喜歡寸步不離地黏著他。變回原型的時候， 也是壹只可愛的小黑龍，可以被他隨時隨地揣在懷裏抱走——而且， 最開始的小黑龍， 還是只連飛都不會的小走地雞。
　　嗯……現在是漂亮霸氣的大龍， 小時候是可可愛愛的小龍，不管哪個模樣，都很討人喜歡。
　　顧箋的掌心輕輕貼上黑龍脊背，黑龍調整姿態，向下俯沖。
　　盡管是向下的姿勢，但顧箋的身體並未有下滑的趨勢，仿佛有股力量溫柔地托住了他——就像剛才，同樣有股力量細致地為他擋下了所有寒風。
　　穿過數座高山，壹道狹長的裂谷之中，隨著黑龍的靠近，原本空無壹物的裂谷，漸漸浮出壹道淡金色光門的輪廓。
　　傳送門。
　　顧箋倒是沒想到這裏還有壹道傳送門，因為它並未出現在大陸北部的地圖之中，不過再壹細想，他就猜到，這是龍族專用的傳送門。
　　無論黑龍怎麽飛，都飛得非常平穩，寬敞的脊背穩穩地托載著顧箋，哪怕是壓低身軀進入那道傳送之門，都未讓他感到絲毫不適。
　　光門開啟，數秒後，顧箋眼中多了壹抹濃烈的赤紅。
　　身後是另外壹道傳送門，而他的面前，大地和山谷塗染大片鮮明的紅色，與黑沈的天空分割開明顯的邊界。
　　龍谷。
　　顧箋記得，他們才離開那座城鎮不久，剛才穿過的第壹道傳送門的位置應該還是離龍谷百裏之距的地方。
　　而現在，他們已經來到了龍谷。
　　這兩道龍族專用的傳送門，應該基於他最開始研究出來的版本進行了改良，不僅能夠隱匿自身的存在，而且傳送的時間都被大為縮減，百裏之距，只在數秒之間。
　　哪怕是精靈之森的傳送門，將他從森林傳送到大陸中部都花費了十多分鐘的時間，大陸各地，其他的傳送門同樣如此。
　　這是極大的差距。
　　顧箋摸摸黑龍寶石般的黑色鱗片，心想，肯定是他的小龍改進的傳送門，真是壹只聰明小龍。
　　也難怪這只小龍來得這麽快，之前那條陌生的黑龍穿過傳送門向他報信，他就直接趕到了。
　　鱗片的手感很好，冰涼而光滑，顧箋沒忍住多摸了幾下。
　　然後他發現，黑龍回頭看了他壹眼。
　　顧箋：嗯，怎麽了？
　　手上依然不停，繼續摸摸。
　　伊洛斯：“……”
　　上壹次來到龍谷，顧箋只是停留在入口處，並沒有真正地進入龍族領地。而現在，從入口兩座高聳入雲的山谷上方飛過，映入他眼簾的，是壹片連綿壯觀的赤紅山海。
　　大大小小的山谷接連起伏，連接著天際，壹眼望不見盡頭。與其說是龍谷，倒不如說，是壹座恢宏的龍之國度。
　　顧箋的眼中浮出驚嘆的神色，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壯闊景色，數不清的赤紅山峰之中，有壹座最為高大的山峰，峰頂坐落壹片華麗的漆黑宮殿，如同這片赤紅大地之上醒目的王冠。
　　黑龍掠過壹座座山谷，顧箋的視野之中並未出現除伊洛斯之外的第二條龍，但是，很快，他聽見了龍吟。
　　從黑龍的龍翼之下，從那些山谷深處，壹道又壹道龍吟接連響起，代表著臣服與敬畏，迎接他們的王的歸來。
　　顧箋嘴角微微揚起，心想，看來再也沒有龍會欺負他的小龍了。
　　最高的那座山峰附近，數千米高的陡峭石壁之上，顧箋曾經夢到的山洞，又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黑龍收斂龍翼，降低速度，穩穩地載著顧箋，飛進山洞之中。
　　難以想象的巨大山洞裏，顧箋沈默。
　　怎麽裏面還是坑坑窪窪的。
　　黑龍大概也意識到了這點，默默地用尾巴掃出壹塊幹凈的地方，而後才將顧箋小心翼翼地放下。
　　這裏是山洞的最深處，外面的風都無法吹進。石壁旁邊有個明顯雕刻痕跡的半人高的石臺，顧箋猜測，也許，可以用來睡覺。
　　隨意地坐在石臺邊沿，顧箋再擡眼時，修長而高挺的黑衣青年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安靜地註視顧箋，緩緩踏前幾步，在他面前單膝下跪。
　　黑發如烏，膚色蒼白，燦金的龍瞳於昏暗的光線之中璀璨而明亮，容貌俊美，充滿掠奪的攻擊性。
　　他的眉骨之間依然有顧箋熟悉的，少年的模樣，但完全褪去了往日的青澀，年輕而成熟，銳利且張揚，是從殘酷的爭鬥與殺戮，從血與火的磨礪之中，踏出的龍族新王。
　　伊洛斯。
　　他的大龍。
　　顧箋聽見心底微不可察的嘆息，冰冷的手指輕輕描摹伊洛斯的側臉：“我回來了。”
　　“……”
　　下壹秒，伊洛斯不可抑制地起身，緊緊抱住了他。
　　顧箋眼前陷入短暫的漆黑，骨節分明的五指托住他的後腦，將他按進男人的胸膛，成年的黑龍有力的手臂環過他的後腰，顫抖著，卻又倔強地不願意放開他。
　　“伊閣不要我了……”
　　恍惚還是少年的聲音，沙啞而滿是委屈。
　　“伊閣丟下了我，伊閣說好的，不會不要我的……”
　　難過的，隱約帶著哭腔的低語，壹聲壹聲，像小錘子壹下下敲在顧箋心上，心臟都微微抽痛起來。
　　“沒有不要妳，”顧箋撫上伊洛斯的脊背，手指沒入黑色的發絲之間，離開數年，少年的短發早已變長，“我回來，就是為了找妳。”
　　“那，伊閣為什麽要走？”伊洛斯的聲音依然在顫抖，就像他緊緊摟住顧箋的手臂壹樣，“妳答應過我的，妳說過永遠不走的……”
　　顧箋心底的嘆息聲更清晰了：“我答應妳，以後絕不會離開，絕不會留下妳壹個人。”
　　他擡起眼簾，俊美的青年眼睛紅紅，壹聲不吭地低頭看著他。
　　就像被主人丟棄，在外面流浪了很多天的大狗狗，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回到了原本的家，卻拖著臟兮兮的身軀徘徊在門口，不敢進入。
　　顧箋輕輕地說：“這壹次，絕不會食言，我保證。”
　　“……”
　　伊洛斯定定地凝視了顧箋很久，紅著眼睛，默默地湊過來，輕輕抵住他的額頭，磨蹭他的臉龐，就像幼年時，小龍依戀地靠著他。
　　他不肯放開顧箋，依然緊緊地將這個人摟在自己懷裏，好像只有確切地感知到顧箋身上的溫度，清晰地體會到顧箋的存在，他凝固了許久的心臟才會緩緩跳動，凍結了許久的血液才會開始流淌。
　　壹雙漆黑的龍翼從伊洛斯的身後張開，寬大的龍翼嚴絲合縫地合攏於顧箋身後，形成壹個只有兩人的空間，讓他無法逃脫，只能被伊洛斯壹人註視。
　　顧箋：漂亮的翅膀。
　　他伸手，輕輕撫摸骨骼堅硬的龍翼，隨著他冰涼的指尖觸碰，龍翼好像被燙了壹下，微微抖動，卻依然倔強地不肯收起。
　　伊洛斯默默地伸手，五指攏住顧箋指尖，貼上自己臉龐，用自己的體溫去暖他的手。
　　熟練的動作，就像幾年前，少年也是這樣，在冬天裏默默地替他取暖。
　　顧箋微微笑了起來，說：“我在這裏，不管妳看幾遍，我壹直都在這裏。”
　　伊洛斯：“……嗯。”
　　他垂眼，輕吻顧箋的指尖。
　　顧箋：“……？”
　　指尖的濕潤令他下意識就想要收回手，伊洛斯卻受驚壹般，壹下子抓緊，燦金的眼眸微微睜大，壹眨不眨地看著他。
　　“……”短暫的對視後，顧箋只好反過來安慰這只大龍，“沒事，我不走。”
　　伊洛斯：“嗯。”
　　他又低頭，用臉龐蹭蹭顧箋的手。
　　顧箋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伊洛斯剛才那個動作太自然了，反而有點怪怪的。
　　同樣是重逢，普普雖然也哭了，但……也沒親他啊……
　　不過，伊洛斯還是小龍的時候，就喜歡舔他的手指，也許……是本性使然？
　　就像小龍小時候喜歡鉆山洞，長大了還是喜歡鉆山洞壹樣。
　　想到這裏，顧箋也就接受了。
　　他的視線環顧壹下左右，說：“帶我去參觀壹下妳的新家？”
　　伊洛斯悶悶地說：“我們的。”
　　顧箋第壹秒還沒反應過來，下壹秒，微微地笑了起來：“嗯，是我們的。”
　　伊洛斯的表情舒緩了壹些，緊緊牽著他的手，慢慢站起。
　　顧箋順手對比了壹下兩人的身高，從前都是他俯視少年，現在，輪到少年俯視他了。
　　“真的比我高了啊……怎麽能長得這麽快。”
　　“不過，”顧箋飛快地說，“我還是比妳大。”
　　“嗯，”伊洛斯又低頭蹭蹭他， “哥哥。”
　　顧箋：“……”
　　成年後的伊洛斯，聲音低沈而磁性，放緩了語氣說出的這句“哥哥”，聽起來莫名的……甜滋滋的。
　　伊洛斯見顧箋沒說話：“哥哥？”
　　“哥哥。”
　　“聽到了，聽到了。”顧箋揉揉大龍的腦袋。
　　山洞很大，畢竟能夠容納伊洛斯的原型，但也很空，用兩句話就能形容。
　　這裏坑坑窪窪，那裏坑坑窪窪。
　　顯然，黑龍挖山洞的時候非常隨便，都沒好好休整壹下裏面，雖然他似乎簡單地打掃過了，地上沒有什麽灰塵，但，怎麽看都是壹個簡陋的土洞，非常寒磣。
　　“……”
　　顧箋無言地看伊洛斯。
　　伊洛斯委屈巴巴地看著他。
　　顧箋：“妳平時就睡這裏嗎？”
　　伊洛斯：“嗯。”
　　顧箋：“那，為什麽不弄得舒服壹點？”
　　伊洛斯：“……沒有心情。”
　　至於為什麽沒有心情，當然也能想到了。
　　夢中那頭黑龍生無可戀地趴在山洞裏的模樣又浮現在眼前，顧箋嘆了口氣，隨手摸了把旁邊的山壁。
　　掉下來壹塊泥。
　　“……”顧箋又是心疼又是無奈：“要是睡覺不小心蹭到，那妳不就變成壹只臟臟龍了。”
　　伊洛斯：“！”
　　伊洛斯說：“我不臟，我每天都會洗澡，出來之前也用了清潔魔法。”
　　他小心翼翼地抱住顧箋，擦掉他掌心裏的壹點泥跡，小聲地說：“我身上沒有灰塵的，伊閣不要嫌棄我……”
　　“不嫌棄妳，”顧箋聲音溫和，攤開另壹只手，“糖。”
　　這是他路上買的。
　　雖然不是多倫城的楓糖，但金燦燦的糖塊，有相似的味道。
　　伊洛斯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塊糖，看看顧箋，壹點點拆開糖紙，含在嘴裏。
　　顧箋：“好吃嗎？”
　　伊洛斯飛快點點頭。
　　顧箋：“我這裏還有很多，吃完了再給妳買。”
　　伊洛斯再次飛快點點頭，眼睛微微彎起。
　　重逢之後，這只大龍終於露出了壹點笑容。
　　顧箋：……笑起來還挺好看。
　　他往左邊走了走，伊洛斯緊緊跟著他，往右邊走走，伊洛斯也緊緊地跟著他。
　　在山洞裏轉了壹圈，顧箋找到壹個幹幹凈凈的地方，平坦的石臺上，如同展示自己收藏的珍寶壹般，擺著壹件件熟悉的東西。
　　失去魔力的水晶球，伊洛斯小時候最喜歡的玩具；壹個小糖罐，小龍經常往裏面藏楓糖；粉色的小豬存錢罐，小龍的金幣都丟進裏面。
　　破碎的綠寶石項鏈，純金的聖太陽花勛章，伊洛斯學院時期獲得過的、又都獻給了顧箋的勛章，銀白的短劍與長劍，藍色的寶石項鏈，不曾枯萎的藍花手環。
　　每壹件，都代表著他們曾經的過往，那些往事，都還如昨日壹般清晰。
　　可是，顧箋知道，這些對於伊洛斯而言，已經是四年以前的時光了。
　　他守著他們共同的記憶，孤零零地等待了四年。
　　“伊閣。”
　　伊洛斯輕輕地念著顧箋，眼角的紅色褪去，金色的龍瞳沈沈地倒映出他的眉眼。
　　“我向妳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
　　不會再有第二次，伊閣因為他而受傷。
　　“嗯，”顧箋揚起嘴角，“我相信妳，畢竟，妳是只很可靠的大龍。”
　　他們面前，所有被伊洛斯珍藏的事物之中，還有壹個顧箋曾經在夢中見到的東西。
　　金發藍眼，做工有些粗糙的布偶。
　　顧箋夢中，孤零零的大龍可憐兮兮地趴在山洞裏，就抱著這只小布偶睡覺。
　　他輕輕拿起那只布偶，潦草的線頭鉤織出勉強的眉眼，顧箋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是妳做的？”
　　“……”伊洛斯的聲音有些少見的慌亂，“等壹下，哥哥，別碰那個……”
　　顧箋晃了晃布偶，小布偶金發藍眼的腦袋隨之搖啊搖，身上套著壹條寬松的白色長袍。
　　顧箋：“這不是做得挺好的，還有漂亮的小衣服。”
　　他壹看見布偶身上的白色小袍子，就想到伊洛斯拿著針線和碎布認認真真地低頭縫制的樣子，嘴角微揚，輕輕地扯了扯那條白袍。
　　這只是壹個很輕的動作，根本沒有用力，結果，寬松的白袍直接從布偶肩頭滑落，毫無阻礙地，輕飄飄地掉到了地上。
　　露出了布偶沒穿衣服的樣子。
　　顧箋：“……”
　　伊洛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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