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承諾

　　“師伯！”
　　入門兩年，已經八歲的鄭開心背負木劍，恭恭敬敬的執弟子禮。他由龍秋教導，後來也正式拜師，龍秋與顧玙兄妹相稱，那自然是師伯了。
　　“嗯，妳近來如何？”
　　“師父用心教導，弟子刻苦勤奮，同門友善互助，壹切都好。”
　　“友善互助？”
　　顧玙失笑，問道：“我怎麽聽說妳們被應元殿揍的厲害？”
　　“暫時的，等修了食氣法，就該我們把他們揍的厲害了。”
　　鄭開心與弟子同住，尊禮守矩，明顯成熟不少，不過這句話，仍顯出了壹些孩童心性。
　　顧玙簡單問了幾句，便進入正題，道：“我新修了壹門法術，可以禦使陰魂野鬼，找妳來就是借妳的陰脈感知，幫我觀察觀察。”
　　“觀察什麽？”鄭開心壹楞。
　　“那些陰魂的來處，簡單說，它們從什麽地方出現，現形到人間。”
　　“哦，我，我壹定好好看！”
　　“呵，不用緊張，過來站到我旁邊。”
　　他將小孩叫到身旁庇護，剛要施法，又覺此地不妥，索性帶著鄭開心飛出內山，降到壹座無人矮峰上。
　　“開始了！”
　　他叮囑壹聲，隨即雙手捏決，左手四指微張，壹指下壓，這叫毫光決，表溝通陰陽。右手三指微攏，二指曲伸，這叫天羅地網，表收聚魂魄。
　　沒有用符，沒有念咒，雙手虛劃，法力傾瀉而出。
　　剎時間，陰風陣陣，山涼雲黯，陽光迅速遮蔽只余下壹地陰影。草卷樹傾沙沙作響，虬枝搖擺，猙獰舞爪，似有無窮鬼怪從四面八方湧來。
　　《幽虛禦魂術》，先天使來，可召方圓十裏；人仙使來，可召方圓百裏。
　　“……”
　　鄭開心縮在師伯背後，瑟瑟發抖，露出兩只眼睛四處觀望。他體內本有壹絲陰氣，經玄門功法淬煉，已經融於其中，成就陰脈。
　　陰脈珍稀，常人不可得，不僅能提升資質，修煉陰屬性的功法更是事半功倍，威力非凡。而放在肉身上，最直接的作用便是見鬼識魂，即傳說中的陰陽眼。
　　“啊！”
　　隨著陰風愈盛，矮峰上宛如森羅鬼域。小孩戰戰兢兢，冷不丁掃過西北角時，嚇得壹捂嘴，差點尖叫。
　　壹團人頭大小的滾滾黑氣，忽然從虛空中飛了出來。它全由黑氣組成，沒有具體形狀，更別提那種身高174，膚白貌美，還會打籃球的嬌媚女鬼了。
　　黑氣似乎沒有意識，出來後就到處亂飄。過了片刻，又接連現出幾個黑影，與氣團不同，隱隱約約有人的模樣，雖然不太清晰。
　　它們露出迷茫的神色，還能左顧右盼，不知發生何事。
　　接著又是東南角，紅光壹閃，壹個紅色氣團現形。它壹出來，就像水潑進了滾油鍋，周遭全空，黑影本能的四處逃竄。
　　那紅氣暴漲，很快追上壹只倒黴鬼，就要吞噬。
　　“大膽！”
　　隨著壹聲清喝，紅氣突然壹陣抽搐，魂魄不穩，近乎飛散，連忙伏在地上不敢妄動。
　　而緊跟著，從樹裏，石頭裏，地上湧出氣團……真的四面八方，皆是鬼怪，足有壹二百只。
　　“師，師伯，這些都是鬼麽？”鄭開心顫聲問。
　　“是啊，怎麽了？”
　　“可我看見爺爺的時候，不是這樣子的。”
　　“妳爺爺是新死，魂魄完整，還能留有生前面貌，就像那些黑影壹樣。”
　　顧玙指著眾多鬼怪，講解道：“而那些黑氣，都是很多年的老鬼，魂魄飛散，只因為某種執念，才勉強留住壹絲殘魂，沒有意識，沒有形態。人死魂消，魂就是氣，氣都沒了，怎麽可能還保持生前模樣？”
　　“那，那個家夥呢？”鄭開心指向紅氣團。
　　“它就比較好運了，可能葬在壹個陰地，殘魂得以壯大，懂得吞噬同類滋補自身，不過仍然沒有神智，大概是民間傳說的厲鬼。”
　　“……”
　　顧玙講了幾句，又掃視壹圈，道：“新魂上前來！”
　　呼！
　　壹多半都飄了過來，黑影重重，都是未到七天期限的剛死之人。它們被顧玙召喚，天生有壹種生命等級的弱勢感，壹個個垂首低眼，等候發落。
　　所謂人有人言，鬼有鬼話，他不懂鬼話，但能靠神識溝通，遂問：“不要害怕，我有事情相詢，妳們從哪裏來？”
　　那些新鬼壹怔，開始胡亂飄動。顧玙腦中被大量的信息流充斥，挑挑撿撿，不禁眉頭壹皺。
　　有的混混沌沌，有的色彩繽紛，有的安安穩穩，有的驚慌失措……眾多形容匯聚到壹起，構成了壹個完全模糊的概念。
　　答案就是：它們也不知道！
　　顧玙沈吟半晌，索性探出壹絲微弱的神識，藏在某只新鬼的意識裏，道：“大家辛苦，散去吧！”
　　他壹揮手，頓時清了壹大片，黑影齊齊消失，陰風也弱了許多。
　　顧玙全神貫註，緊緊鎖住那抹神識，在黑影消失的瞬間，虛空先是產生了壹陣古怪波動，此刻神識還存在。
　　但是，當黑影完全消失，想跟著再往裏探時，腦中突然壹痛，神識居然被抹殺了。
　　“……”
　　他怔了怔，那是壹層類似空間屏障的存在，輕輕松就幹掉了壹切外來物，強大到令人發指。
　　“說空間好像不對，但也是空間，與物質界重疊，壹直存在。境界修到了，自然能看到。”
　　他自言自語了壹會，轉頭問：“妳有什麽發現？”
　　“沒有，我看不清楚。”鄭開心垂著頭。
　　“沒關系，已經很不錯了。”
　　顧玙安慰了壹下，暗自輕嘆，唉，還是實力不夠啊！自己開發玄竅，孕育元神，如今剛剛長出幼苗。等元神能夠化形，應該可以壹探究竟了。
　　此事被他壓在心裏，不再去想，跟著打量了壹番剩下的老鬼，多數沒有培養價值，也讓它們散去。
　　“妳上前來！”
　　呼！
　　僅剩的那團紅氣，磨磨蹭蹭的飄到近前。
　　“師伯，妳要養它麽？”
　　鄭開心十分好奇，巴巴問：“等它修為高了，會不會恢復以前的樣子，這樣真的好醜。”
　　“相貌可以，但意識不會恢復。畢竟是壹縷殘魂，除非花大力氣，給它補全才行。”
　　說著，顧玙取出壹顆黑色的果實。分四個面，上有白色紋路，又凝成四張鬼面，壹哭壹笑壹悲壹怒，正是蓇蓉花的果實。
　　此物能固潤陰魂，之前幫吳山煉制器身，用的便是這個。
　　那紅氣接觸到果實，本能的知道是好東西，不用顧玙吩咐，主動鉆了進去。
　　……
　　天柱山，倚雲峰。
　　此峰在朱嶺十裏之外，植被稀少，地質奇特。上有無數天然形成的石窟，深則數十丈，淺則三五尺。
　　平日無人前來，今天卻有兩個身影在崎嶇的山路上緩步而行。
　　“說來慚愧，那時我等修為低下，老修行才找妳幫忙。他既然托付於妳，我們也不便插手，但有任何需要，道院上下壹定鼎力相助。”
　　“那就謝過道長了。”
　　顧玙在盧元清的陪同下，停在了壹個路口處，前方是壹條小徑，往前不遠便被荒草掩蓋。再往前，地勢豁然開闊，壹座座石窟宛如蜂巢般立在山頂。
　　“我在此處等候，您請。”
　　“有勞。”
　　盧元清壹抖拂塵，原地守候，顧玙獨自上山，很快找到了壹座較大的石窟。他神色復雜，頓了片刻，才邁步進去。
　　窟內碎石滿地，極為不平，四周是粗糙原始的石壁，透著幾分荒涼蕭索。
　　約有二十丈深，顧玙走到最裏面時，見在壹方簡陋的石臺上，壹位道人挺身盤坐，還保持著臨終前的靜修狀態。
　　他有較深的養氣功夫，緩解了皮膚腐化，故去兩年多，只是愈發枯瘦，骨架凸顯，身形也矮了壹些。
　　而往面上看，眉目平和，長髯稀疏，壹如在穹隆山初見的樣子。
　　“唉……”
　　顧玙嘆息著，緩緩坐在了對面，“老道長，我來看妳了！”
　　實話實說，他與譚崇岱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感情十分特殊。當初在穹隆山，那是顧、齋二人巡遊的第壹站。
　　仨人還比劃了壹下，並告知了對方靈氣復蘇的消息。再往後，顧玙中間去拜訪過壹次，而第三次，便是天師府鬥技。
　　三次碰面，卻是深交。
　　更何況，正是譚崇岱的原因，才讓自己產生了講法收徒，為世人開創壹片天地的想法。
　　“……”
　　顧玙坐了半晌，才捏起法決，招引四方遊魂。
　　壹時間，倚雲峰上陰氣奔湧，鬼魂齊聚，風吹過那些石窟的洞口，竟發出“嗚嗚”如哭泣的怪響。
　　盧元清看著山頂，面如止水，不知在想些什麽。
　　顧玙施法片刻，同樣招來數十只遊魂，大部分也是新死，另有七只，是散了魂的老鬼。
　　譚崇岱壹生求道，死後必定執念深重，極有可能留下殘魂。但麻煩的是，他辨別不出那個才是，沒辦法，只能全部收起。
　　之後，他站起身，又看著譚崇岱的肉身出神。
　　殘魂就代表著，其余的魂魄已經跟別的魂魄融合，轉化為新的事物，不知是豬狗牛羊，還是草木金石……
　　其中困難可想而知，但自己答應了，總要盡力壹試，將來度他壹度。